第34章 朵薇的秘密

　　“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你不知道的事……你不知道的事……”朵薇·约翰逊在码头边上来来回回地走着，嘴里一个劲地反复哼道。

　　竟然有这么一回事！有关壁炉山庄的一些事，楠还不知道。朵薇·约翰逊的话让楠大吃一惊。后来，楠每当想起这事，就觉得羞愧难当，脸涨得通红。

　　楠看见朵薇摇摇晃晃的样子，紧张得直哆嗦。她生怕朵薇摔下来的，可是朵薇却一点儿也没事。她可真幸运啊。

　　朵薇做的每件事，或者说的每句话，对楠来说，都拥有一股魔力。其实朵薇所做的和所说的完全是两回事，可是在壁炉山庄长大的楠，根本就辨别不出真假来，因为壁炉山庄的人们从来不说谎话，即使是开玩笑也很认真。朵薇十一岁，一直住在夏洛特敦，因此她知道的事情自然要比八岁的楠要多一些。朵薇炫耀说，夏洛特敦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什么都知道的地方。她还说，住在像圣玛丽溪谷村这样一个封闭落后的小村子，你能知道些什么事呢？

　　这个假期，朵薇来她的艾伦姑姑家玩，她的姑姑也住在溪谷村。尽管她和楠的年龄有差距，可是她们却成了亲密的朋友。也许是因为楠很崇拜朵薇，在她眼里，朵薇俨然一个大人了，楠自己也渴想快快长大呢。有这样一个唯命是从，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小跟班，朵薇当然乐意。

　　“楠·布里兹倒没什么缺点，就是有点儿娇气。”她告诉艾伦姑姑。

　　壁炉山庄的人也看不出朵薇身上有什么缺点，即使当安妮回想起她的妈妈是安维利派伊家的表妹，也并没有反对楠和她交朋友。不过，当苏珊第一眼看到朵薇那醋栗一般的绿眼睛和浅金色的睫毛，就对朵薇没什么好感。可这又能拿她怎么样呢？朵薇“知书达理”，穿着得体，温柔娴静，言语不多，苏珊找不出任何反对她的理由，只好保持沉默。毕竟，等到学校开学，朵薇就会回家去。她在这件事情上也不必太焦虑。

　　楠和朵薇大部分时间都黏在一起待在码头玩，那里通常有一两艘收起帆的船停泊在那儿，因此在那个八月里，彩虹幽谷几乎很难见着楠的身影。而壁炉山庄的其他孩子并不怎么喜欢朵薇。她曾经捉弄过沃尔特，结果把黛气坏了，还冲着她说了几句很不客气的话。朵薇似乎总是爱捉弄别人来寻开心，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溪谷村的女孩从未想过要从楠的身边抢走她。

　　“哦，告诉我吧。”楠央求道。

　　但是朵薇只是冲着她坏坏地眨了眨眼睛，说楠太小了，不适合听这种事。这可把楠急坏了，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求求你，快告诉我，朵薇。”

　　“不行，凯特姑妈告诉我说这是一个秘密，而她已经死了。现在，我是世界上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当姑妈告诉我时，我曾答应她绝不告诉任何人。我要是告诉你的话，你一定会说出去的，你的嘴巴不严实。”

　　“我决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一定能保守秘密。”楠信誓旦旦。

　　“听说你们壁炉山庄的人什么事情都会告诉家人。苏珊一会儿就会从你嘴里套出来这个秘密。”

　　“她不会的。我知道很多事情，从来都没有告诉苏珊。那些都是秘密。如果你肯把你的秘密说出来，我也会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哦，我对小女孩的秘密才不感兴趣。”朵薇说。

　　真是太瞧不起人了！楠觉得她的小秘密都是很可爱的。她在泰勒先生堆放干草的谷仓后面的冷杉林里，发现了一棵开满花的野樱桃树；她梦见一个白色的小仙女睡在沼泽地的一株百合上；她梦想一艘帆船，由天鹅拉着银链，缓缓向港口驶来；她为老麦克阿利斯特房子里的美丽女士编织了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这些小秘密，在楠的心中，是这么美丽和神奇。后来，当她回想起这事时，真庆幸没有把这些告诉朵薇。

　　但是朵薇到底知道关于她的什么秘密？这个疑问就像一只讨厌的蚊子挥之不去。

　　第二天，朵薇再次提到她所知道的秘密。

　　“我仔细想了又想，楠，或许你应该知道这个秘密，因为它和你生死攸关。当然，凯特姑妈的意思是我不能告诉任何无关的人。听着，如果你愿意把你那只瓷鹿给我的话，我就告诉你。”

　　“哦，那个我不能给你，朵薇。那是苏珊去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要是把它送人了，苏珊一定会非常伤心的。”

　　“那好吧。如果你宁愿留着你的破鹿也不愿知道关于你自己的重要秘密，你就留着好了。我才不会在乎呢。我宁可留着这个秘密。我一直喜欢打听一些别的女孩不知道的事，这样才会让你显得相当重要。下个礼拜天，我会在教堂里看着你，而且我还会对自己说：‘如果你知道我知道有关你的事，不知道你会怎么样呢，楠·布里兹。’我想那一定挺好玩的。”

　　“你知道关于我的事是好事吗？”楠好奇地问道。

　　“噢，非常非常浪漫，就像你在故事里常常读到的那样。不过，还是算了吧。反正你对它也没什么兴趣，我自己知道就行啦。”

　　这次楠快被好奇心逼得发疯了。如果她不能知道朵薇那些有关自己的秘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突然，她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好主意。

　　“朵薇，那只瓷鹿我不能给你，但是，如果你把秘密告诉了我，我就把我的红阳伞送给你。”

　　朵薇那醋栗色的眼睛闪闪发亮。那把红阳伞，她已经觊觎已久了。

　　“是你妈妈上个星期从镇上为你买回来的那把红阳伞吗？”她满怀期待地问道。

　　楠点了点头。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那……噢，朵薇真的会告诉她这个秘密吗？

　　“你妈妈会让你这么做吗？”

　　楠再次点了点头，不过她显得有点儿犹豫。她拿不准妈妈会不会同意。朵薇觉察到了她的迟疑。

　　“你必须把那把红阳伞带到这儿来，”她态度坚决地说，“我才会告诉你。没有红阳伞就没有秘密。”

　　“我明天就把它带来。”楠赶紧回答道。无论如何，她一定要知道朵薇关于自己的秘密。

　　“好吧，我会再考虑考虑的。”朵薇装腔作势地说，“不过，你别抱太大的希望。我还是觉得不应该告诉你。你太小了，这话我已经给你说过多少次了。”

　　“我比昨天大了。”楠极力恳求道，“哦，求你了，朵薇，别这样小气吧。”

　　“这是我自己的秘密，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朵薇盛气凌人地说，“你会告诉安妮的，就是你的妈妈。”

　　“我当然知道安妮是我妈妈。”楠有点儿生气地说，楠觉得，哪怕朵薇知道关于她的秘密，也不应该随便伤害她的自尊心啊。她再次声明：“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告诉壁炉山庄的任何人。”

　　“你愿意发誓？”

　　“发誓！”

　　“别鹦鹉学舌。我是说要更加严肃一些。”

　　“我严肃地向你发誓。”

　　“比这个要更严肃才行。”

　　楠不知道她要如何做才会更加严肃。如果她再严肃一点儿，她的脸就僵了。

　　“紧握双手，仰望天空，如背此誓，不得好死。”

　　楠完成了发誓仪式。

　　“你明天把红阳伞带来，到时候再说。”朵薇说，“你妈妈结婚前是做什么的，楠？”

　　“她在教书，而且教得可好了。”楠说。

　　“哦，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我妈妈认为你爸爸娶她就是个错误。没有人知道你妈妈的身世。我妈妈还说，有一大堆女孩想嫁给你爸爸呢。我现在得走了。Orevor。”

　　楠知道那是“再见”的意思。她很骄傲自己拥有一个会说法语的好朋友。朵薇回去后，她还待在码头上坐了很久。她喜欢坐在码头上看着渔船来来回回，有时候还会看见一艘船驶出港口，驶向遥远的仙境。和杰姆一样，她也经常幻想自己驾驶着一艘船，向着远方航行。船儿驶出蓝色的港湾，经过朦胧的沙洲，穿过灯塔所在的海岬，到了晚上，旋转的四风岬灯塔成了神秘的前哨所，向前，向前，到达蓝色雾霭弥漫的夏日海湾，向前，向前，抵达晨曦金色海洋中的魔法岛屿。楠常常坐在已经略微沉陷的老码头上，展开想象的翅膀，在全世界自由翱翔。

　　但是这个下午，她满脑子里装的全是朵薇的秘密。朵薇真的会告诉她吗？到底是什么秘密呢？会是什么秘密呢？还有那些想嫁给爸爸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楠喜欢去想象那些女孩的模样。她们其中的一个或许可能是她的妈妈。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可怕了。除了妈妈，怎么还可能有别的人会成为她的妈妈呢。这种事情怎么能够胡思乱想呢？

　　“我想，朵薇将会告诉我一个秘密。”这天晚上楠给妈妈道晚安时透露，“不过我不能告诉你，妈咪，因为我已经答应朵薇要保守秘密的。你不会介意吧，妈咪？”

　　“一点儿也不会。”安妮说。

　　第二天楠带着红阳伞朝码头走去。她对自己说，这是我的红阳伞，妈妈已经把它送给我了，因此我有权利把它送给别人。她用这种似是而非的理论来说服自己。趁着家人没注意的时候，她悄悄溜了出来。她一想到要把自己心爱的红阳伞送给朵薇，她的心就隐隐作痛，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太想知道朵薇的秘密了，现在只好忍痛割爱了。

　　“给你红阳伞，朵薇。”她气喘吁吁地说，“现在请你告诉我秘密吧。”

　　朵薇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楠居然动真格了，她不相信楠·布里兹的妈妈竟然同意楠把红阳伞送人。她撅起了嘴巴。

　　“我始终觉得红色和我的肤色不相称，它太俗气、太艳丽了。好了，我还是不告诉你算了。”但是楠也有自己的脾气，这时她已经不再盲目地对朵薇言听计从了，她坚决要求朵薇遵守诺言。

　　“说到就要做到，朵薇·约翰逊！你自己说过要用红阳伞交换秘密。我已经把红阳伞带来了，你也应该遵守你的承诺。”

　　“哦，那好吧。”朵薇无可奈何地说。

　　四周顿时静寂下来。风消失得无影无踪。水停止了拍打码头的石堆。楠欣喜若狂，激动得发抖，她终于可以知道朵薇的秘密了。

　　“你认识港口嘴的吉米·托马斯吗？”朵薇说，“长着六个脚指头的吉米·托马斯？”

　　楠点了点。她当然认识托马斯一家……至少，知道他们。六趾吉米有时会到壁炉山庄来卖鱼。苏珊说他卖的鱼不新鲜。楠不大喜欢他的长相。他是一个秃头，头两边有一撮白色的鬈发，还有一个红色的鹰钩鼻。但是这个秘密和托马斯家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那么你认识凯茜·托马斯喽？”朵薇接着问道。

　　楠见过凯茜·托马斯一次，六趾吉米有一次带着她一起来的，她就坐在卖鱼的马车上。凯茜和她的年纪不相上下，长着一头乱蓬蓬的红色鬈发，还有一双肆无忌惮的灰绿色眼睛。她还朝楠吐舌头。

　　“嗯……”朵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是有关你身世的秘密。其实你是凯茜·托马斯，她才是楠·布里兹。”

　　楠呆呆地瞪着朵薇。她完全不明白朵薇说的是什么。朵薇说的话让她一头雾水。

　　“我……我……你在说什么？”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朵薇挤出一丝怜悯的笑容。既然这话已经说出口，她就得想方设法自圆其说，“你和她在同一晚上出生。那时托马斯还住在溪谷村。一位护士把黛的双胞胎姐妹抱到托马斯家，并把她放在摇篮里，然后把你抱回来给黛的妈妈。她不敢连黛也抱走，否则她早就那样做了。她憎恨你的妈妈，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来报复她。因此，你才是凯茜·托马斯，你本应该住在港口嘴，可怜的凯茜才应该住在壁炉山庄，而不是被她的继母打得到处躲。我真为她的不幸遭遇感到难过。”

　　楠对这些是非颠倒的话深信不疑。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谎话，她丝毫也不怀疑朵薇所说的话。她从来不曾想过会有什么人，特别是她喜欢的朵薇，会故意捏造这样一个故事。她痛苦、绝望地看着朵薇。

　　“你……你的凯特姑妈怎么知道这件事呢？”她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说话都变得有些艰难。

　　“那个护士临死前告诉她的。”朵薇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她的良心让她感到不安。凯特姑妈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当我来到溪谷村的时候，我看到凯茜·托马斯，我是说，楠·布里兹。我仔细观察了她一番。她跟你妈妈一样，有着一头红头发，有着灰绿色的眼睛。你的眼睛和头发都是淡褐色的。这就是你和黛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的真正原因，双胞胎总是长得一模一样的。而且凯茜的耳朵和你爸爸的耳朵也长得像极了，看上去非常漂亮。我想，既然事情都已经成这个样子了，现在也没什么办法挽回了。但是我总认为这非常不公平，你过得这么幸福，像洋娃娃一样被人宠爱着，而可怜的凯茜，却穿得破破烂烂，甚至还经常要忍饥挨饿，六趾吉米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就要狠狠揍她一顿！嘿，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楠感到伤心欲绝，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怪不得大家都感到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她和黛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原来如此啊。

　　“我恨你告诉我这件事，朵薇·约翰逊！”

　　朵薇耸了耸她胖乎乎的肩膀。

　　“我没有说你会喜欢它。是你逼我说的，对吧？你要到哪儿去？”

　　脸色煞白、头昏目眩的楠站起来要走。

　　“回家……告诉妈妈。”她悲伤地说。

　　“你不能说！你不敢说！别忘了你发过誓的！”朵薇叫了起来。

　　楠瞪着她。的确，她确实发誓说绝不会告诉别人的。而妈妈总是说，做人不能不遵守承诺。

　　“我想，我该回家了。”朵薇说。楠脸上的神情让她感到恐慌。

　　她一把抓起红阳伞，撒开胖乎乎的光脚丫跑远了，丢下了失魂落魄的楠。楠呆呆地坐着，她小小的世界都快崩溃了。但是朵薇才不在意她呢，楠太娇气了，跟她开个玩笑没想到会这么无趣。她肯定一回家就会告诉她妈妈，到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被愚弄了。

　　“幸好我礼拜天就回家了。”朵薇暗自庆幸。

　　楠还呆呆地坐在码头上，似乎坐了几个小时。她茫然、伤心、绝望。她竟然不是妈妈的孩子！她原来是六趾吉米的孩子！一想到他有六个脚指头，她就心惊胆战。她根本没有资格留在壁炉山庄，享受爸爸妈妈的爱。“哦！”楠痛苦地呻吟着。要是爸爸妈妈知道了，他们就再也不会爱她了。他们将所有的爱都会转向凯茜·托马斯。

　　楠痛苦地伸出手摸了摸头。“我的头好晕啊。”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