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真相大白

　　“你怎么没吃东西啊，宝贝？”苏珊在晚餐的时候关切地问道。

　　“你是不是在太阳下待得太久了，亲爱的？”妈妈担心地问，“你的头疼吗？”

　　“是……是的。”楠说。但是她的头并不疼。她是在对妈妈说谎吗？这样一来，她还得说多少谎啊？因为楠知道，只要心里藏着这个可怕的秘密，她就再也没心思吃什么东西了。而且她知道这个秘密绝对不能告诉妈妈。苏珊曾经说过遵守一个差劲的承诺还不如不遵守，她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她要遵守承诺，而且还因为她要是说出来，一定会伤害妈妈的。妈妈绝对不能、也不应该受到伤害，爸爸也一样。

　　而且，还有凯茜·托马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叫她楠·布里兹。当她想象凯茜·托马斯是楠·布里兹时，她心如刀割，感觉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了似的。如果她不是楠·布里兹，她就什么人也不是！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成为凯茜·托马斯。

　　但是凯茜·托马斯不会放过她。整整一个星期楠被这个名字纠缠得痛苦不堪。她整天没精打采，不吃也不玩，安妮和苏珊都特别担心这个可怜的孩子。苏珊说她就像“霜打的茄子”。是因为朵薇·约翰逊回家了吗？楠摇了摇头说不是。楠说，什么也不是，她只是觉得有点儿累。爸爸给她做了仔细的检查，并给她开了一剂药，她也温顺地吃了。药没有鱼肝油那样难吃，不过即使是鱼肝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除了凯茜·托马斯，她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一个可怕的问题突然冒出来，很快就占据了她的整个心房。

　　凯茜·托马斯是不是有权利讨回她应有的一切？

　　这公平吗？她，楠·布里兹，侵占了凯茜的身份，侵占了本该属于凯茜·托马斯的一切？不，这不公平。楠绝望地想，她这样做对凯茜·托马斯绝对不公平。她的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正义感，正义感驱使着她必须采取行动——告诉凯茜·托马斯事情真相，只有这样做，才会还凯茜·托马斯一个公道。

　　或许根本没人在乎这事。妈妈和爸爸也许刚开始有点儿伤心，但是他们一旦知道凯茜·托马斯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就会把所有的爱倾注在凯茜身上，而她，楠，对他们来说，已经无关紧要。妈妈会在夏日的暮色中亲吻凯茜·托马斯，为她唱歌，唱楠最喜欢的那首歌……

　　我看见一艘船儿在扬帆，在海上扬帆而来，

　　哦，它载满了送我的漂亮礼物，让我乐开怀。

　　楠和黛经常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谈论她们的船何时到来。但是现在，那些漂亮礼物，都要属于凯茜·托马斯了。而凯茜·托马斯将会取代她，在即将到来的主日学校的音乐会扮演精灵女王，并且戴上她那炫目的金属亮片发带。楠一直对那场演出心驰神往啊！苏珊会给凯茜·托马斯做水果馅饼。柳柳猫会对她“咕噜咕噜”叫。她会和楠的洋娃娃一起去枫树林里，在楠的玩具屋的苔藓地毯上做各种游戏。她会在楠的床上睡觉。黛会喜欢她吗？她会喜欢凯茜·托马斯和她做姐妹吗？

　　终于有一天，楠觉得再也无法承受了。她必须还凯茜一个公道。她决定到港口嘴去，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托马斯家，他们肯定会来找爸爸妈妈的。楠觉得自己无法向爸妈道出这一切。

　　当楠下定决心，她的心里一下子好受了一点儿，但是她又非常非常伤心。晚餐的时候，她努力想多吃一点儿，因为她知道，这可能是她在壁炉山庄的最后一顿晚餐了。

　　“我还会叫妈妈‘妈妈’，”楠心灰意冷地想，“但我绝不会叫六趾吉米爸爸。我只会很尊敬地叫他‘托马斯先生’。他肯定不会介意的。”

　　突然什么东西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抬起头来，看见苏珊拿着鱼肝油等着她。凯茜·托马斯以后不得不喝鱼肝油了，这是楠唯一不羡慕她的地方。

　　吃过晚餐，楠就立即出发了。她必须赶在天黑前出门，否则她就会丧失勇气。她不敢换衣服，害怕苏珊和妈妈问原因，于是只好穿着她的方格棉布裙子。从今以后，她所有的漂亮裙子都是凯茜·托马斯的了。但是她最后还是穿上了苏珊为她做的漂亮围裙，围裙上有着一道道红色的扇形褶皱。楠非常喜欢这件围裙。她想，凯茜·托马斯应该不会介意她带走一条围裙的。

　　她走下山坡，穿过村庄，经过码头，她视死如归的小小身影在港口大道英勇地前行。楠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英雄，相反，她对自己感到羞愧，因为要想做出公平正义的事实在是太难了，要不去恨凯茜·托马斯，不去害怕六趾吉米，不转身跑回壁炉山庄，所有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艰难，都是一场严酷的考验。

　　夜幕低垂。海洋上空涌起一片片厚重的乌云，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蝙蝠。闪电不时从港口和树木葱郁的山丘划过。港口嘴的渔民房子淹没在一片红色亮光里。星罗棋布的水潭波光粼粼，就像一颗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一艘船扬着白帆，静静地漂流过雾气弥漫的沙洲，驶向神秘的海洋。无数的海鸥发出奇怪的叫声。

　　楠不喜欢渔民的房子散发出来的味道，也不喜欢那些在沙地上玩耍、打闹、直嚷嚷的脏孩子。当她停下来向他们打听六趾吉米的家在哪儿的时候，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她。

　　“在那边，”一个男孩给她指道，“你找他干吗？”

　　“谢谢！”楠说完，转身就走。

　　“你到底有没有礼貌？”一个女孩大声叫道，“这么高傲，连人家问你话都不回答！”

　　一个男孩子拦住了她。

　　“看见托马斯家后面的房子了吗？”他说，“那里面有一条海蛇怪，如果你不告诉我们你找六趾吉米有什么事，我就把你关在里面。”

　　“快回答吧，高傲小姐，”一个大一点儿的女孩子嘲弄道，“你是溪谷村来的吧，溪谷村里的人都是些目中无人的家伙。快点回答比尔的问题！”

　　“我正准备去淹死几只小猫，”另一个男孩说，“如果你不回答，我就把你一起淹死。”

　　“如果你身上有一毛钱，我就卖给你一颗牙齿。”一个浓眉大眼的女孩咧着嘴笑着说，“我昨天刚拔了一颗牙。”

　　“我没有钱，我也不想要你的牙齿，”楠有点儿生气地说，“你们放我走。”

　　“你给我闭嘴。”浓眉大眼说。

　　楠撒腿就跑，海蛇怪男孩一个扫堂腿就把她绊倒了。她整个人摔倒在了海潮冲刷出来的一道道波纹的沙地上。其他的孩子哄堂大笑起来。

　　“看你还能不能趾高气扬，穿着你的红贝壳围裙到处招摇！”浓眉大眼说。

　　突然，有人大声喊道：“布鲁·杰克的船来了！”所有的小孩一哄而散。乌云压得更低了，红宝石似的水潭变成了灰色。

　　楠从地上爬起来。她的裙子上沾满了沙子，长袜也弄脏了。但是她总算从那些捉弄她的小孩中逃离了出来。那些小孩就是她以后的伙伴吗？

　　她不能哭，绝对不能哭！她爬上了六趾吉米家门口那道摇摇晃晃的木梯子。和所有港口嘴的房子一样，六趾吉米家的房子的房基也是用木头架高，以免海潮过高时淹没房子。架空的房基下面乱七八糟地堆满了各种杂物，有破盘子、空罐头瓶、破旧的捕虾网，还有形形色色的垃圾。门是开着的，楠透过敞开的房门，看见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厨房。地板上一片狼藉，天花板被烟熏得黑乎乎的，上面沾满了一道道污渍，洗涤槽里堆满了脏盆子。一些剩菜剩饭还摆放在木桌上，木桌腿儿摇摇晃晃，一群可怕的黑色大苍蝇在桌上“嗡嗡”地飞来飞去。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坐在摇椅上，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婴儿，那个婴儿看上去也是脏兮兮的。

　　“她应该是我妹妹。”楠想。

　　好像吉米和凯茜都不在家，幸好吉米不在家，楠暗自庆幸。

　　“你是谁？你来干什么？”这个女人毫不客气地问道。

　　她没有请楠进屋，可是楠径直走了进去。外面开始下雨，一声响雷震得房子都打了个趔趄。楠知道她必须趁着勇气还没有丧失前赶紧把该说的话说完，否则，她就会撒腿就跑，离开这栋可怕的房子、可怕的婴儿和那些可怕的苍蝇。

　　“请问凯茜在家吗？”她说，“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挑这个时候赶过来，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女人说，“凯茜不在家，她爸爸带她去上溪谷村了。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请坐吧。”

　　楠坐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她知道港口嘴的人都很穷，但是她从未想到他们家竟然穷到这个地步。溪谷村的汤姆·费奇太太家里也挺穷的，可是汤姆·费奇太太的房子收拾得跟壁炉山庄一样整洁。当然，大家都知道六趾吉米把赚来的钱全都拿去买酒喝了。而这个家今后就是她的家！

　　“不管怎么样，我会把它扫除干净的。”楠无比凄凉地想。她的心就像灌了铅似的无比沉重。先前在心底升腾的那股自我牺牲的火焰如今已经彻底熄灭。

　　“你找凯茜干什么呢？”六趾太太好奇地问道。她边说边用一块脏兮兮的围裙去擦婴儿的小脸蛋，“如果是关于主日学校音乐会的事情，她肯定不能去，这没什么商量的。她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我问你，我上哪里去给她弄件衣服？”

　　“不，不是关于音乐会的事。”楠郁郁寡欢地说。她索性把整件事告诉托马斯太太算了，反正她迟早就会知道的，“我是来告诉她……告诉她……她就是我，而我就是她！”

　　她的话让六趾太太迷惑不解，六趾太太完全懵了。

　　“你一定是疯了，”她说，“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楠抬起她的头。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我是说，凯茜和我是同一天晚上出生的，而且……而且……因为护士怨恨我妈妈，所以她就把我俩调换了，因此……因此……凯茜应该在壁炉山庄生活……并且享有优势。”

　　最后这句话，是她听主日学校老师讲过的，但是楠觉得它可以给一场蹩脚的演讲增添一个动听的结尾。

　　六趾太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刚才说的话实在是太离谱了。这些胡言乱语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朵薇·约翰逊。”

　　六趾太太往后一仰，哈哈大笑起来。她也许不爱整洁，有些邋遢，可是她的笑声却十分迷人。“我想我就知道。这个夏天我都在为她姑姑洗衣服，那个小孩简直是骗人精！哎呀，她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可以到处去愚弄别人。好啦，不知名的小小姐，朵薇的话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相信，否则你会被她玩得晕头转向的。”

　　“你是说，这不是真的？”楠喘着气问。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老天，只有你这种小孩子才容易相信那些骗人的鬼话。凯茜一定要比你大好几岁。对了，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楠·布里兹。”噢，这是多么棒啊！她就是楠·布里兹！

　　“楠·布里兹！壁炉山庄的一个双胞胎！老天，我还记得你出生的那天晚上，我碰巧去壁炉山庄办点事。那时候我还没嫁给六趾吉米，我真后悔嫁给他。当时凯茜的妈妈还活着，凯茜刚好学会走路。你长得像你的奶奶，那天晚上她也在那里，为生了一对双胞胎孙女笑得合不拢嘴。你怎么会那么傻，竟然会相信这些忽悠人的鬼话？”

　　“我总是很相信别人。”楠站了起来，觉得有点儿没面子，但是她太高兴了，并不想和六趾太太计较。

　　“在这个世界上，你最好得改一改这个‘坏’毛病。”六趾太太愤世嫉俗地说，“而且，最好离那些爱骗人的孩子远一点。坐下来吧，孩子。等雨停了再回家。外面下着倾盆大雨，黑黢黢的。咦，她走了，这孩子已经回去了！”

　　楠已经冲进了暴风雨中。六趾太太的话让她欣喜若狂，再大的暴风雨也不能阻挡她回家的脚步。狂风猛烈地吹打着她，雨水顺着她的身子直往下淌，一声声可怕的惊雷好像要把世界炸裂开来，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她回家的路。她一次又一次地摔倒在地，但是最后她终于全身淌着雨水、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壁炉山庄的门厅。

　　妈妈跑了过来，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亲爱的，你把我们吓死了！哦，你跑到哪儿去了？”

　　“杰姆和沃尔特冒着大雨出去找你去了，但愿他们不要出什么事。”苏珊的语气因为紧张而变得严肃。

　　楠已经快窒息了。她躲在妈妈的怀里，喘着气说：“哦，妈妈，我是我……真的是我。我不是凯茜·托马斯，我再也不会是任何其他人了，我就是我自己。”

　　“这可怜的小东西在胡说八道了，”苏珊说，“她一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安妮让楠先不要说话，她给楠洗了澡，并把她放在床上，这才听楠讲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哦，妈咪，我真的是你的孩子吗？”

　　“当然了，亲爱的。不然还会是谁的孩子呢。”

　　“我一点儿也没想到朵薇会编个故事来骗我。朵薇怎么会这样做呢？妈咪，是不是以后不能相信任何人了？珍妮·佩尼也给黛讲了很多可怕的故事呢。”

　　“她们只是你们认识的女孩当中比较特殊的两个，亲爱的。你们其他的伙伴可从未对你们撒过谎啊。在这个世界上就有那种人，大人中也有那样的人。等你长大一点，你就会知道‘闪光的东西不一定都是金子’。”

　　“妈咪，我不想让沃尔特、杰姆和黛知道我干的这件傻事。”

　　“我不会告诉他们的。黛和爸爸去罗布里奇了，至于男孩子们，就说你到港口大道那边去玩了，途中遇着暴风雨回不来就行了。你相信朵薇的话是有些傻，但是你愿意把属于你的一切让给可怜的凯茜·托马斯，我觉得你非常善良勇敢。妈妈为你感到骄傲。”

　　暴风雨已经停了。月亮在空中俯瞰着这个清爽怡人的世界。

　　“哦，我真高兴我就是我！”楠美滋滋地睡着，香甜地入睡了。

　　孩子们都睡觉了，吉尔伯特和安妮走进房间看着这对双胞胎。两张熟睡的小脸挨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甜美。黛睡在角落里，她的嘴巴紧抿着，楠的脸上还挂着开心的笑容。吉尔伯特从安妮那儿得知了这件事情，简直气坏了，幸好朵薇·约翰逊在离此地三十英里的地方，要不然，他真想好好教训她一顿。但是安妮却感到有些自责。

　　“我应该早点发现是什么东西困扰了她才对。可是我这个星期都在忙其他事。其实，还有什么东西比孩子的快乐更重要的呢。想想这个可怜的孩子这几天所受的煎熬我真是愧疚啊。”

　　她内疚地俯下身来，看着两个孩子。她们仍然是她的，完完全全属于她。不管遇到高兴的事，还是伤心的事，她们都会来到她的跟前，向她寻求母爱和保护。再接下来的几年里，她们仍然是她的。然后呢？安妮不禁颤抖了一下。做母亲是很幸福的，但是，也是备受折磨的。

　　“我不知道她们将来会怎么样呢？”她低声说。

　　“至少，我们希望并且相信她们都会找到一位好丈夫，就像她们的妈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