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仇人相见

  埃居尔拼命摇着长橹,将小船靠向了左岸。这时,河水在这个河段还没有加速,河床的坡度一直保持着正常状态。事实上,正如人们所说的,河道在距离悬崖大约300英尺的地方,才能感觉到水位落差造成的巨大引力。

  这时,在他们左岸是一片极为茂密的森林,似乎任何光线都无法照射进来。迪克·桑德看着这个地方,心中不禁有些忧虑,因为这个地区正是刚果食人族聚集的地区,而他们现在要徒步穿越这个地区。这时,小船已经不能再顺水漂流了。至于将小船运到瀑布的悬崖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几个不幸的逃亡者,他们本来就要到达葡萄牙殖民政府管辖的海岸了,可是忽然又遇了这样的打击。不过,他们大家一直在努力摆脱困境,那么上帝会来帮助他们吗?

  小船很快便到达了河流左岸。可是,就在小船靠近河岸的时候,大狗丁戈奇怪地表现出一种焦急的样子,似乎十分痛苦。

  迪克·桑德看着丁戈,心中思考着它的异常表现说明了什么。难道有野兽或者土著隐藏在岸边那些高大的纸莎草丛中?不过,他很快便看出,这只动物的激动情绪并不是愤怒。

  “丁戈在哭!”小杰克说着,伸出双手抱住了丁戈。

  丁戈从小杰克的怀中挣脱出来,一头跳进了河水中。这时,小船距离河岸还有大约20英尺。丁戈跳上河岸,消失在灌木丛中。

  韦尔登夫人、迪克·桑德和埃居尔都不明白,丁戈去干什么了?

  几分钟后,小船在野草和其他水生植物形成的绿色泡沫中靠了岸。一些翠鸟向他们尖叫着,几只雪一样白的小鹭迅速飞上了高空。

  埃居尔将小船牢牢地系在一棵红树的大树根上,然后大家先后登上了河岸。岸边有一排大树倾向水面。

  森林中根本看不见一条小路,可是地面上的青苔留下了践踏的痕迹,这说明最近这里有土著或野兽来过。

  迪克·桑德将步枪装好子弹,埃居尔手中拎着斧头,可是他们走出不足十步,就看见了大狗丁戈。

  这只大狗鼻子贴近地面,正在循着一种气味向前走去,而且还不时停下来叫着。正是一种人类无法解释的预感将大狗丁戈引到了河岸的这个地方,而且预感再次将它引向了森林的深处。对此,他们都看得很清楚。

  “注意了!”迪克·桑德说道,“韦尔登夫人、贝内迪先生、杰克,不要远离我们!埃居尔,小心!”

  这时,丁戈扬起头,轻轻跳着,似乎要邀请大家跟随它前进。

  很快,韦尔登夫人和她的同伴们跟着丁戈,来到一棵隐藏在密林深处的无花果树下。

  树旁有一座已经废弃的小木屋,木屋的木板墙已经裂开了。丁戈在这间木屋前哀伤地叫着。

  “谁会在这儿?”迪克·桑德惊叫道。

  他走进了木屋。

  韦尔登夫人和其他人也跟着迪克·桑德走了进去。

  木屋的地板上散落着几块人骨,这些骨头由于风化已经褪色变白。

  “一个人死在了这间木屋里!”韦尔登夫人说道。

  “丁戈认识这个人!”迪克·桑德答道,“这个人,这个人一定是丁戈的主人!啊,看!”

  迪克·桑德指着那棵无花果树的树干,只见上面有一块树皮被刮掉了。

  那里有两个巨大的红字,这些字迹几乎已经看不清了,但是如果仔细观察,仍可以辨认出来。

  丁戈将自己的右爪搭在树干上,好像在将那两个字指示给大家看。

  “S.V.!”迪克惊叫起来,“这是丁戈认识的那两个字母!这两个字母刻在它的颈圈上!”

  迪克·桑德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停了下来,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小铜盒子,这个盒子已经锈迹斑斑——它正躺在木屋的一个角落中。

  他打开小铜盒子,里面露出一张纸条,迪克·桑德读着上面的几行字:

  杀了我……我的向导内格罗抢劫我……1871年12月3日……在这里……距离海岸120英里的地方……丁戈!……救我!

  塞缪尔·韦尔农

  这张纸条说明了一切。塞缪尔·韦尔农带着他的大狗丁戈前往非洲中部考察,当时内格罗是他的向导。旅行家随身携带的金钱刺激了内格罗的贪心,于是内格罗下定决心要将这些钱据为己有。这位法国旅行家到达刚果河岸的时候,就在这间木屋过夜。正是在这个地方,他的向导内格罗给了他致命的一击,然后抢走了他的钱,把他丢在了这里。无疑,在行凶杀人之后,内格罗便逃跑了,后来却落入了葡萄牙殖民政府的手中。他承认了自己是奴隶贩子奥维斯的一个伙计,于是被押到罗安达,被判为终身监禁,一辈子关押在殖民地的监狱中。

  我们知道,后来内格罗逃出监狱,逃到了新西兰,然后我们也清楚他怎样登上了流浪者号,并给船上的人带来了一系列灾难。

  树干上有两个巨大的红字“S.V.”

  可是,内格罗逃走之后,这里又发生过什么事情呢?没有线索让人明白到底发生过什么!

  显然,不幸的韦尔农在临死前,竭尽全力写下了这张纸条,说明了凶手的名字、杀人动机和日期。他把纸条放在这个小盒子里,可能就是这个盒子里的钱被内格罗抢走了。最后,他用流血的手指,靠着最后一丝力气在大树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缩写,仿佛在为自己制作一个墓碑。

  大狗丁戈一定在这两个字母前守了很多天,因此它才认识了这两个字母!从此,它再也无法忘记这两个字母!后来,它回到海岸边,被瓦尔德克号的船长收留,最后又登上了流浪者号,没想到在船上又遇到了内格罗。在此期间,它的主人的尸体却在非洲中部这片茂密的森林中,逐渐风化。

  的确,事实正是如此。

  当迪克·桑德和埃居尔正要按照基督教的葬礼仪式,将塞缪尔·韦尔农的遗骨安葬时,丁戈忽然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然后冲了出去。

  不远处,立刻传来一阵可怕的叫声,显然一个人正在和一头猛兽搏斗!

  随即,埃居尔也像丁戈一样冲出了木屋。迪克,桑德、韦尔登夫人、杰克、贝内迪也随之跑了出去,只见丁戈正扑在一个倒地的人身上,用它那尖利的牙齿紧紧咬着这个人的喉咙。

  这个人正是内格罗。

  这个卑鄙的家伙为了乘船前往美国,因此行进在前往扎伊尔河口的途中。他让护送他的人在后面慢慢走,自己则提前来到他曾经杀害旅行家的地方。

  丁戈扑了上去,咬住了内格罗的喉咙

  自然,内格罗来这里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当迪克·桑德和他的同伴看到在一棵大树下,出现了一个新挖开的坑,里面有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币时,大家顿时明白了他来这里的动机。显然,内格罗谋财害命之后,也就是被葡萄牙政府抓住之前,他先将他抢劫的钱财埋在了这里,希望将来有一天再回来取。可是,就在他刚刚要把这些金币取走的时候,丁戈嗅着他的味道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他的喉咙。

  这个恶棍猛然被丁戈扑倒,他慌忙抽出匕首,刺向了丁戈。这时,埃居尔扑到内格罗身上,嘴里骂着:“啊,你这个恶魔!我终于可以掐死你了!”

  这件事做起来很容易。葡萄牙人很快便死了,或许可以说得到了上帝正义的惩罚,上帝正是在他当年杀人的地方处罚了他!

  但是,忠诚的大狗被捅了致命的一刀,它拖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走进木屋,然后死在了那里——塞缪尔·韦尔农死去的地方。

  埃居尔深深地埋葬了旅行家的遗骨,还有丁戈,大家怀着满心的哀伤将它和它的主人埋在了一起。

  内格罗虽然已经死了,可是那些护送他的卡佐德土著离这里也不会太远。他们看不到内格罗回去,一定会沿着河岸到这里来寻找他。这是个非常严重的威胁。

  迪克·桑德和韦尔登夫人商量着他们应该怎么办,因为他们要立刻采取行动,丝毫不能迟延。

  事实已经很清楚,这条河就是刚果河,当地人将它称为“宽果”河或是“伊库图亚·刚果”,因此它在赤道以北被称为“扎伊尔”河,在赤道以南被称为“卢阿拉巴”河。

  这条大河是中非最伟大的航运动脉,勇敢的斯坦利要用“利文斯顿”这个光荣的名字来命名这条大河。可是,当时的地理学家或许更愿意以他的名字来命名这条大河。

  不过,如果这条大河就是刚果河,那么那位法国旅行家留下的纸条上已经说明这条河的人海口距离这里仍有120英里,而且不幸的是,这一段河道已经不适合航行,因为出现了一道大瀑布,很可能就是恩塔莫瀑布——任何船只都无法穿过那里。那么,他们现在只能沿着河岸一路步行,一直走到距离瀑布下游一两英里的地方,再造一只木筏,以便再次顺水向海口漂流。

  “现在的问题是,”迪克·桑德总结道,“我们到底是应该沿着河的左岸走,还是右岸走呢?韦尔登夫人,我认为无论沿着哪个河岸走都非常危险,因为这里的食人族非常可怕。不过,我认为左岸的危险更大,因为我们可能会遇到那些护送内格罗的土著。”

  “那让我们到对岸去吧!”韦尔登夫人回答。

  “能行得通吗?”迪克·桑德评价道,“内格罗前往刚果河口的路正好是左岸。好了,没关系!我们不能犹豫了!不过,在你过河之前,韦尔登夫人,我必须先了解一下,我们是否能够穿过大瀑布。”

  这是谨慎的决定。迪克·桑德希望立刻采取行动。

  这一带的河面大约宽400英尺,对于擅长划船的见习水手来说,他很容易将船划到对岸。韦尔登夫人、杰克、贝内迪表兄则由埃居尔保护,在这里等迪克·桑德回来。

  安排好一切,正当迪克·桑德要出发的时候,韦尔登夫人对他说道:“你不怕被河水冲下瀑布吗,迪克?”

  “不怕,韦尔登夫人,我会在距离瀑布400英尺的地方游过去。”

  “可是,到了对岸——”

  “即使我看到极小的危险,我也不会上岸的。”

  “拿上你的步枪!”

  “好的,可是不用担心我!”

  “或许,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分开,迪克!”韦尔登夫人又插了一句,好像她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让我单独去吧,”迪克·桑德回答,“我必须保证大家的安全。一个小时之内,我就会回来的!要格外小心啊,埃居尔!”

  说完,迪克·桑德上了小船,松开绑绳,然后向扎伊尔河的对岸划去。

  韦尔登夫人和埃居尔躲在高高的纸莎草丛中,一直目送着迪克·桑德划着小船渐渐远去。

  很快,迪克·桑德便划到了大河的河心。这里的水流并不太急,只是由于瀑布的引力流速有些加快。在距离瀑布400英尺的下游,壮观的咆哮声响彻云霄,一阵飞沫随着西风吹来,一直吹到年轻的见习水手的脸上。

  迪克·桑德恐惧地想到,如果前一天夜里稍不谨慎,小船就会跌下瀑布,然后在水面上留下几具尸体!现在不用担心了,他手中熟练地划动着长橹,轻松地向对岸划去。

  一刻钟之后,迪克·桑德已经到达了对岸,他站起身准备跳上岸去。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喊叫声,只见10个当地土著向这条依然覆盖着茅草的小船冲来。

  他们正是那个水上村庄的食人族土著!他们沿着河流的右岸跟随他们已经有八天了。原来,当那天小船经过他们村庄的木桩时,船篷被撕开了一个裂口,因此他们发现了躲在船舱里的逃亡者,这可是送到他们嘴边的食物。他们知道,前方有一道大瀑布挡住了小船的去路,因此这些不幸的人迟早要弃船登岸。

  迪克·桑德看到自己无路可走了,可是他在心里问自己,如果他牺牲自己的生命是否能够救出他的同伴呢?他让自己冷静下来,站在船头举起了步枪。那些食人族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这时,那些土著已经将船篷上的茅草全都掀开了,他们认为下面一定还有人。可是,当他们看到只有年轻的见习水手一个人落入他们手中时,他们立刻发出一阵可怕的咒骂,说明他们感到异常失望。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怎么够他们十个人享用呢!

  这时,一个土著忽然站起身来,用手指向左岸,那正是韦尔登夫人和她的同伴所在的地方。韦尔登夫人他们已经看到对岸发生的一切,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们刚刚才登上河岸啊!

  迪克·桑德丝毫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他只是等待上帝赐予他灵感,使他能够救出他的同伴们。

  这些人将小船推入河水,这些食人族准备渡过河去。面对着迪克·桑德瞄准他们的步枪,他们不敢靠近船头,因为他们知道这种武器的威力。可是,他们之中的一个人抓起长橹,然后像一个非常擅长驾船的人一样熟练地摆动起来,于是小船在水流的冲击下斜着驶向对岸。很快,小船距离大河的左岸已经不足100英尺。

  “快跑!”迪克·桑德对韦尔登夫人大声喊道,“快跑!”

  可是,韦尔登夫人和埃居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难道说,他们的脚都被钉在了地面上吗?

  跑!往哪里跑呢?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会落入这些食人族手中!

  迪克·桑德明白了。

  然而,正在这个危急的时刻,他所祈求的上帝将一个崇高的灵感送到他的心里。他看到一个牺牲自己的生命,却可以拯救所有这些他热爱的同伴的可能,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采取了行动。

  “愿上帝保佑他们!”他低声祈祷着,“愿上帝怜悯我!”

  与此同时,迪克·桑德迅速将他的枪口对准了那个正在操纵小船的土著。一声枪响,长橹被子弹击中,变成了碎片飞溅开来。

  食人族土著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

  小船失去了控制,开始顺水向下游漂去。河水裹挟着小船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冲向下游,很快便距离瀑布不足100英尺了!

  韦尔登夫人、埃居尔明白过来,迪克·桑德为了救他们,试图与那些食人族一起冲下深渊。小杰克和他的妈妈跪在了河岸上,为迪克·桑德作着最后的送别。埃居尔无能为力地向迪克伸出双手。

  那些土著希望能够游向大河左岸,因此他们一个个跳下小船,慌乱中将船掀翻在水中。

  事实上,迪克·桑德目前面对着两种可怕的威胁,一种是冲下瀑布被水淹死,一种是在急速的水流形成的真空中因窒息而死。在这个时刻,迪克·桑德始终保持着冷静的头脑,或许,他能够利用翻船使自己的头露出水面,保持正常的呼吸。因为倒扣的小船像一只木箱,他可以钻进去,把头露出水面,同时又可以避免受到船壳外面的空气的影响,因为小船在飞速下落的同时,稀薄的空气会使他窒息。如果头顶船壳下落,即使从尼亚加拉大瀑布那样高的地方坠落,也有可能躲过两种被窒息的危险,从而挽救自己的生命。

  在这闪电般的一瞬,迪克·桑德已经看清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各种可能。最后,一种求生的本能使他迅速钻进船壳,然后双手紧紧抓住两侧的船板,并在船底努力将头部露出水面。他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激流正在裹挟着他向前冲去,然后他几乎垂直地从悬崖上坠落下去。

  小船直直地落入瀑布下由急速的水流形成的深渊。

  可是,小船很快又从深渊中浮了出来,重新漂浮在水面上。精通游泳的迪克·桑德明白,他的生命此刻完全寄托在他的双臂上了。

  一刻钟后,他游上大河的左岸,并在岸边找到了从瀑布上游跑来的韦尔登夫人、小杰克、贝内迪表兄,以及跑在最前面的埃居尔。

  那些吃人的土著,此刻已经彻底消失在咆哮奔涌的河水中。由于他们没有倒扣的船壳保护,可能在跌下瀑布的时候已经因窒息而死,而他们的尸体在激流的冲击下,或许早就撞在锋利的礁石上变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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