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日礼物

　　要在溪谷村挣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杰姆还是下定决心。他用旧线轴做些陀螺卖给学校的同学，每个卖两分钱。他把三颗一直珍藏的乳牙也卖了，得到了三分钱。他把每个星期六下午自己的那份“苹果嘎吱馅饼”卖给贝迪·莎士比亚·德鲁。每天晚上，他把自己挣得的钱都放进了小小的黄铜猪储蓄罐里，那是楠送给他的圣诞节礼物。这个光亮好看的黄铜猪背上有一道缝，硬币可以从那里投进去。当放足了五十个铜币后，只用转动一下它的尾巴，就会自动打开，取出里面的钱。最后，他把自己的鸟蛋串珠卖给了麦克·瑞斯，得到了最后的八分钱。那是溪谷村最好的串珠了，要卖掉它，杰姆真有点儿舍不得。但是妈妈的生日越来越近了，必须要凑足这笔钱。麦克把钱一付给他，他就把这八分钱投进黄铜猪里，心里偷偷地乐开了花。

　　“转转它的尾巴，我想看看它是不是真的可以打开。”麦克说，他对此不大相信。但是杰姆拒绝了，他要等到去买项链时才会打开它。

　　第二天下午，妇女援助会在壁炉山庄聚会，那天发生的事情让这些成员们终身难忘。当诺曼·泰勒太太的祷告进行到中途时——诺曼·泰勒太太一向对自己的祷告非常自豪——一个发了狂的小男孩冲进了客厅。

　　“我的黄铜猪不见了，妈妈——我的黄铜猪不见了！”

　　安妮慌忙把他带出客厅，但是诺曼太太的祷告受到了影响，她本来满心期待给一位来访的牧师太太留下好印象，结果却给彻底毁了，她对此耿耿于怀，直到多年后才肯原谅杰姆，并愿意再次找他父亲看病。妇女援助会的女士们都回家后，壁炉山庄被翻了个底朝天，但黄铜猪毫无踪影。杰姆既为自己的冒失之举暗自责备，又为自己惨遭的损失焦头烂额，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啊，他气得头昏脑涨，恍惚记得最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黄铜猪。他打电话问过麦克·瑞斯，麦克说他最后看到黄铜猪就在杰姆的书桌上。

　　“苏珊，你觉得会不会是麦克·瑞斯……”

　　“不会，亲爱的医生太太，我敢肯定他不会。瑞斯家的人是有些毛病……把钱财看得特别重，但是只会通过诚实的途径去赚取。这头该死的猪能跑到哪里去呢？”

　　“也许被老鼠吃掉了？”黛说。杰姆对这个想法不屑一顾，但是也不禁隐隐担心起来。老鼠当然没法吃掉黄铜猪，何况猪肚子里还有五十个铜币呢。可是，要是它们吃下去了呢？

　　等杰姆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黄铜猪还是毫无下落。他丢失东西的消息已经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大家七嘴八舌，对他说了很多，但都不能让他高兴起来。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迷人的希丝·弗拉格偷偷坐到他身边。希丝·弗拉格喜欢杰姆，但是杰姆不喜欢她，尽管——或许正是因为——她有着浓密的黄色鬈发和大大的褐色眼睛。八岁的小孩同样对异性有一点儿敏感。

　　“我能告诉你是谁拿了你的猪。”

　　“谁？”

　　“等会儿玩拍手游戏时，要是你选我当伙伴，我就会告诉你。”

　　这是一颗苦涩的药丸，但是杰姆坚持吞下去了。只要能找到黄铜猪，干什么他都愿意！他们在玩拍手游戏时，他涨红着脸，痛苦地坐在得意扬扬的希丝旁边。等铃声一响，他就要求希丝兑现承诺。

　　“艾丽丝·帕莫说威利·德鲁告诉她说鲍勃·罗素告诉他说弗雷德·艾略特告诉他说，他知道你的猪在哪儿。你去问弗雷德吧。”

　　“骗子！”杰姆瞪着她叫喊道，“你是个骗子！”

　　希丝傲慢地笑了，她满不在乎。不管怎样，杰姆·布里兹乖乖地在她身边坐过一次了。

　　杰姆只好去找弗雷德·艾略特，起初他百般抵赖，说他根本不知道什么破猪的事，而且也不想知道。杰姆都快绝望了。因为弗雷德比他大三岁，而且最爱欺负小同学，在全校都有名。突然，杰姆灵机一动，他举起脏兮兮的食指，神情庄重地指着高大、红脸的弗雷德·艾略特。

　　“你是个‘川沙波斯坛狄厄祥纳利丝忒’变体者：Transubstantiationalist。变体，宗教用语。指在圣体礼中，当祭司用圣礼的词句宣告后，圣餐的饼和葡萄酒在礼仪过程中变成基督的身体和血，但外观没有变化。。”他一字一顿地说。

　　“喂，你，别给我乱起绰号，小布里兹。”

　　“那可不单单是个绰号，”杰姆说，“那是个会带来厄运的咒语。如果我用手指指着你再说一遍……嗯……你一个星期都会倒霉的。也许你的脚指头会掉一个。我数到十，如果你再不告诉我，我就会诅咒你十遍。”

　　弗雷德不相信。但是那天晚上他要参加溜冰比赛，他可不想冒风险。再说了，他也害怕脚指头掉一个。在杰姆数到六的时候，他就投降了。

　　“好了……好了。闭上你的乌鸦嘴，不许再说了。麦克知道你的猪在哪儿……他说是他干的。”

　　麦克不在学校。但安妮听了杰姆的故事后，就给他母亲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瑞斯太太红着脸，亲自登门来道歉了。

　　“麦克没有拿走猪，布里兹太太。他只是想看看它是否真的能打开，所以当杰姆离开房间后，他就转了转猪尾巴。结果它掉了下来，摔成了两半，而且他没法把它们再合在一起。于是他把那两半黄铜猪和钱都放进了壁橱里杰姆那双礼拜天穿的靴子里了。他不该去碰它……他父亲已经狠狠抽了他一顿……不过他真的没有偷，布里兹太太。”

　　当破成两半的猪找到了，钱也清点好后，苏珊问：“你对弗雷德·艾略特说了个什么词，亲爱的小杰姆？”

　　“川沙波斯坛狄厄祥纳利丝忒。”杰姆骄傲地说，“上个星期沃尔特在字典里找出来的……你知道，他最喜欢很长的单词了，苏珊。而且，我俩都学会了它的读音。我们在上床睡觉前，互相念了二十一遍，这样才把它记住了。”

　　现在，那条项链已经买回来了，就藏在苏珊衣柜中间抽屉从上往下数的第三个盒子里——苏珊一直在暗中协助，参加了这项计划。杰姆等啊等啊，他仿佛觉得妈妈的生日永远都不会到来了，他还对着一无所知的妈妈暗自偷笑。她根本不知道在苏珊的衣柜抽屉里藏着什么东西……她根本不知道生日那天杰姆会送她什么样的礼物……她根本不知道。她哼着歌在哄双胞胎入睡，却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礼物。

　　我看见一艘船儿在扬帆，在海上扬帆而来，

　　哦，它载满了送我的漂亮礼物，让我乐开怀。

　　三月初，吉尔伯特患了流感，差点儿恶化为肺炎。壁炉山庄那些天笼罩在焦虑不安的氛围中。安妮还是像平时一样，平息孩子们的纷争，安抚他们的情绪，在窗外透进的月光下，俯身看看小身子是否盖暖和了。但是孩子们却很少听见她的笑声。

　　“要是爸爸死了，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沃尔特嘴唇惨白，悄悄问道。

　　“他不会死的，亲爱的。他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

　　安妮自己也不禁怀疑，要是……要是……吉尔伯特有什么不测的话，四风港、溪谷村，还有壁炉山庄这个小小的世界会怎么样呢？他们都那么依赖他。尤其是上溪谷村的人们，他们似乎真的相信吉尔伯特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只是他这样做，违背了造物主的原则，所以才克制着没有这么做。他们证明说，吉尔伯特这样做过一次。阿奇巴德·麦克乔治老叔信誓旦旦地对苏珊说，本来萨姆尔·休伊特已经死得硬邦邦的了，但布里兹医生把他给救活了。然而实际情况可能是，只要病人还一气尚存，知道吉尔伯特来到他们身边，看到他那张黝黑消瘦的脸，那双淡褐色眼睛里友善的目光，听到他轻快的声音，“怎么啦？你没事的。”嗯，他们或许就相信了这样的话，直到真的康复了。借用他的名字给孩子起名的，已经数不胜数。整个四风港地区到处都是小吉尔伯特。甚至有个女孩叫小吉尔伯蒂娜。

　　爸爸恢复了健康，妈妈的悦耳的笑声又回来了。而且，终于，到了生日的前一个晚上。

　　“如果你早点上床睡觉，小杰姆，明天就会早点到来的。”苏珊向他保证说。

　　杰姆努力入睡，但看起来根本没有效果。沃尔特一上床就睡着了，可杰姆一直辗转反侧。他害怕睡着了，要是他没有及时醒过来，别人赶在他的前面把礼物送给妈妈了，那该怎么办？他想第一个给妈妈送礼物。他本想让苏珊明天早点叫他呀，怎么就忘了这事呢？苏珊已经出去了，不知去拜访谁了，等她回来，杰姆会告诉她的。可是怎么才能听到她回来了呢？对了，他该到楼下去，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这样就不会错过她了。

　　杰姆悄悄溜下楼，蜷缩在客厅的大沙发上。从那里他可以俯瞰溪谷村。月光填满了大大小小的低洼，在积雪覆盖的白色沙丘上施展着魔法。大树伸出胳膊拥抱着壁炉山庄，在晚上它们看起来是多么神秘啊。一幢房子在晚上发出的所有声音他全都听到了：地板在嘎吱响——有人在床上翻身——壁炉里的煤灰裂开并掉在了地上——一只小老鼠在壁橱里跑过去。发生雪崩了吗？不，只是屋顶的积雪滑落下来。真有点儿寂寞啊——苏珊怎么还不回来？——要是有吉普在就好了——亲爱的吉普。他忘掉吉普了吗？没有，肯定不会忘。只是现在想起来没那么难过了——很多时候一个人都要想着其他事。要是有可爱的狗在，他会睡得更香的。也许什么时候，他还得再养一只狗。要是他现在就有只狗那该多好啊——小虾米在这里也可以。但是小虾米不在这附近。自私的老猫！它只顾它自己！

　　还是没有看见苏珊从那条路走过来。白天他很熟悉的溪谷村道路，到了晚上，皎洁的月光照着它，好像没有尽头似的。算了，他自己想象些事情来打发时间吧。将来他要去巴芬岛巴芬岛，加拿大东北部的一个大海岛。和爱斯基摩人住在一起。将来他要航行到很远的海洋去，像吉姆船长那样烤一条鲨鱼当圣诞晚餐。他要远征去刚果，寻找大猩猩。他要当个潜水员，去海底明亮的水晶宫走走。下一次他去安维利，一定要让戴维叔叔教他怎么把牛奶挤进猫嘴里，戴维叔叔做得可熟练了。也许他会成为一名海盗，苏珊想让他当牧师。牧师可以做很多好事，但是当海盗不是更好玩吗？要是那个木头士兵从壁炉架上跳下来并且开枪了！要是椅子开始满屋子走动了！要是地毯上的老虎活过来了！要是他和沃尔特小时候经常假装的“呱呱熊”现在满屋子乱跑了！噢，杰姆突然吓坏了。在白天他能够区分出幻想和现实来，但是在无尽的长夜里就很难区分开了。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滴答——滴答……每响一下，就有一只呱呱熊坐在楼梯的一级台阶上。楼梯黑得就像呱呱熊。它们会一直坐到天亮……而且会呱呱地说个不停。

　　要是上帝忘了让太阳升起来！这个念头太可怕了，吓得杰姆赶紧把脸埋进阿富汗毛毯里，想甩掉这个念头。苏珊回到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意外地看见杰姆在沙发上熟睡着。

　　“小杰姆！”

　　杰姆伸了个懒腰，翻身坐起来，打着哈欠。昨晚银匠老人忙碌了一宿，让森林变成了童话仙境。红日让遥远的小山尖染上了深红色，溪谷村整片田野都变成了迷人的玫瑰红。这是妈妈生日的早晨。

　　“我一直在等你，苏珊……想告诉你早上叫醒我……可你一直没有回来。”

　　“我去看约翰·沃伦了，因为他们家的姑妈去世了，他们请我留下来守灵，”苏珊解释说，“我没想到你也想得肺炎，天气多冷啊，我的背现在才开始有点儿感觉。赶快回到你的床上去睡。我只要一听到你母亲起床，就会来叫醒你的。”

　　“苏珊，你怎么才能刺到鲨鱼呢？”杰姆在上楼前，想到了用鲨鱼做圣诞晚餐的事。

　　“我不会刺它们的。”苏珊回答。

　　当杰姆再次起床，走进妈妈的房间时，妈妈已经起床了，正坐在镜子前梳着充满光泽的头发。当她看到那条项链时眼睛一下亮了！

　　“亲爱的杰姆！是送给我的吗？”

　　“现在你不用等到爸爸有钱了吧。”杰姆故作镇静地说。妈妈手指上那个闪着绿光的东西是什么？一枚戒指……是爸爸送的礼物。确实很漂亮，可戒指太普通了——甚至连希丝·弗拉格都有一枚。但珍珠项链就不一样了！

　　“多么珍贵的生日礼物啊。”妈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