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杰姆备受打击

　　三月底的一个傍晚，吉尔伯特和安妮要去夏洛特敦的朋友家参加晚宴。安妮穿上了一条绿色的新裙子，领口和袖口都镶着银边。她戴上了吉尔伯特送的翡翠戒指和杰姆送的项链。

　　“我是不是有个美丽的妻子，杰姆？”爸爸自豪地问。

　　杰姆也认为妈妈非常美丽，而且她的裙子非常漂亮。那条项链戴在妈妈白皙的脖子上多么漂亮啊！他喜欢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妈妈，但他更喜欢看朴素无华的妈妈。穿上太漂亮的衣服，让妈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好像并不是真正的妈妈。

　　晚餐后，杰姆帮苏珊去村里买东西。正当他待在弗拉格先生的商店里时——他很害怕希丝·弗拉格突然从屋里出来，她有时就是这样，并且对他热情得很过分——一个打击突然降临了。那种幻想破灭的感觉猝不及防，似乎也无可逃遁，这样的打击对一个孩子来说真是太可怕了。

　　就在卡特·弗拉格先生放项链、手镯和发夹的玻璃柜台前，站着两位姑娘。

　　“那些珍珠链子真漂亮呀！”艾比·罗素说。

　　“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一样。”丽奥纳·瑞斯说。

　　然后她们就走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们刚才的话让坐在小圆桶上的那个小男孩受到了多大的打击。杰姆呆坐在那儿，久久都没有动弹。他完全惊呆了。

　　“怎么了，孩子？”弗拉格先生问，“你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杰姆可怜兮兮地看着弗拉格先生。他口干舌燥，干得都快冒烟了。

　　“请问，弗拉格先生……那些……项链……它们是真正的珍珠，对不对？”

　　弗拉格先生笑了。

　　“不是的，杰姆。你要知道，五毛钱恐怕是买不到真正的珍珠项链的。用真正的珍珠做成的项链要值几百块钱呢。这些只是仿制的珍珠，而且价廉物美。我是从一个快破产的人那里买的，所以才会卖得这么便宜。它们通常要卖一块钱的。现在只剩下一条了，它们可热销了。”

　　杰姆从小圆桶上滑下来，转头走了。他完全忘了苏珊让他买的东西。他顺着结冰的大路跌跌撞撞地走回家。头上是漆黑的冬日的天空，空气中飘浮着微小的雪粒，苏珊把这个叫做“有点儿下雪的感觉”。地上的水坑里浮着些冰碴。港口阴沉着脸，闷闷不乐地待着，两边是光秃秃的堤岸。杰姆还没有到家，大雪就下了起来，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雪白。他真希望大雪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然后把他埋起来，把所有的人都深深地埋起来。这个世界真是太没天理了。

　　杰姆感觉心都碎了。任何人只要想想让他心碎的理由，都不会认为他的心碎是小题大做。他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他和妈妈都以为那是一条珍珠项链……可它只是一件仿制品。如果妈妈知道了，她会怎么说呢……她会怎么想呢？当然，一定要把这事告诉她。杰姆从来没有想过要欺骗妈妈。妈妈再也不能蒙在鼓里了。她必须要知道，她的珍珠不是真的。可怜的妈妈！她一直都为这条项链而自豪……当她为这个礼物亲吻他、感谢他时，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喜光芒。

　　杰姆从侧门溜进屋，径直上床睡觉去了。沃尔特已经睡熟了，但杰姆无法入睡。等妈妈回到家，悄悄进屋来看看沃尔特和他有没有盖好被子时，他都还没有睡意。

　　“杰姆，亲爱的，你现在都还没有睡着呀？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我没有生病。但是我这里非常难受，亲爱的妈妈。”杰姆伸手指着肚子说，他错误地以为那里就是心脏。

　　“怎么了，亲爱的？”

　　“我……我……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妈妈。你一定会非常失望的，妈妈。但是我不是要故意欺骗你，妈妈……我真的没有这样想。”

　　“我相信你不会的，亲爱的。是什么事？别害怕。”

　　“哦，亲爱的妈妈。那些珍珠不是真的珍珠……我以为它们是真的……我真的以为它们是真的……我真的……”

　　杰姆的眼眶里充满了眼泪，他痛苦得都说不下去了。

　　安妮心里想笑，但是丝毫没在脸上表现出来。那一天，雪莱的脑袋撞了个包，楠扭伤了脚踝，黛感冒得说不出话来，安妮亲吻他们，为他们包扎，抚平他们的情绪。但是这件事完全不一样——这需要她运用独特的智慧。

　　“杰姆，我没想到你一直都以为那是真正的珍珠。我知道它们不是——至少从真假的角度看它们不是的。但是从另外的角度来看，这份礼物又是最真实、最真诚的礼物。因为那是用爱、努力和自我牺牲做成的礼物。人们潜入海里，去寻找那些献给女王佩戴的珍宝，但是我觉得那些珍宝都没有你送我的珍贵。亲爱的，我昨天晚上在报纸上读到一位百万富翁送给他新娘的项链价值五十万，但即使是那条项链来跟我换，我也不愿意拿我这条漂亮的项链交换。我最亲爱的小儿子，你现在清楚你的礼物的价值了吧？现在你觉得是不是舒服些了？”

　　杰姆心里乐开了怀，可他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他觉得自己兴高采烈的样子显得太幼稚了。“哦，生活又不那么难受了。”他慎重地说。

　　在他闪闪发光的眼睛里，泪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都好了。妈妈抱着他……妈妈真的喜欢她的项链……其他的都无所谓了。将来，他要送给妈妈一条不止五十万的项链，而是要值整整一百万的。现在，他有些累了……他的床是那么温暖舒适……妈妈的手闻起来像玫瑰一样香……他再也不恨丽奥纳·瑞斯了。

　　“亲爱的妈妈，你穿着这条裙子真是太漂亮了，”他睡意蒙眬地说，“又漂亮又香甜……香得像艾普斯的可可粉。”

　　安妮抱着孩子，想起今天在一本医学杂志上读到的一篇荒谬的文章，不禁笑了。那篇署名为“维·兹·托马乔斯基医生”的文章说，“绝对不能亲吻你的小儿子，否则你会让儿子产生俄狄浦斯情结俄狄浦斯情结：又称恋母情结，是精神分析学的术语。精神分析学的创始人弗洛伊德认为，儿童在性发展的对象选择时期，开始向外界寻求性对象。男孩以母亲为选择对象，而女孩则常以父亲为选择对象。小孩作出如此的选择，一方面是由于自身的“性本能”，同时也是由于双亲的刺激加强了这种倾向，也即是由于母亲偏爱儿子和父亲偏爱女儿促成的。。”当时她觉得好笑，还有点儿生气。而现在，她感到那个作者很可怜。可怜啊，可怜的男人！这个维·兹·托马乔斯基医生肯定是个男人。没有哪个女人会写出这么愚蠢和邪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