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亲爱的拉文达小姐(1)

  新的一学期开学了,安妮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在教育这个问题上,现在的她不再坚持各种各样的理论,而是更多地从实际经验出发。班上来了几个新学生,都是六七岁大的孩子,这是他们第一次踏入校园,用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奇妙的世界。其中就有戴维和朵拉。戴维坐在米尔迪·鲍尔特旁边,由于米尔迪已经上了一年学了,因此在戴维看来,他就是这个世界了不起的人物。朵拉和莉丽·斯劳尼商量好做同桌,这是她们上个星期天在周日学校商量好的,可是莉丽·斯劳尼开学第一天没来学校,于是朵拉被暂时安排和米拉贝尔·科顿坐在一起。米拉贝尔已经十岁,所以在朵拉眼里,她算是个“大姑娘”了。

  “我觉得学校里太好玩啦!”这天晚上回到家,戴维对玛莉拉说,“你说过,我只要坐着不动就会难受得要命,我确实很难受——我发现你说的话很多都是对的——可是,我可以在桌子下摇晃双腿呀,这样就好受多了。有那么多男孩子可以一起玩耍,真是太棒啦。我跟米尔迪·鲍尔特坐在一块儿,他这人很不错。他比我高些,可我比他胖点。要是能坐到最后一排就太好了,不过我的腿还不够长,不能踩到地板上,所以我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前排。米尔迪在他的石板上画了安妮的画像,可是画得难看死了。我警告他说,要是他再把安妮画成这副模样,我就会把他揍得屁滚尿流。开始我想把他画下来,给他画上牛角和尾巴,不过我担心这样会伤害他的自尊心,安妮告诉过我,千万不要随意伤害别人的自尊心,自尊心受到伤害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如果你想教训哪个男孩子,把他揍翻在地都可以,但是不要伤害他的自尊心。米尔迪说他并不怕我,他可以随时叫人来报复我。然后他擦掉安妮的名字,写上了芭芭拉·萧的名字。米尔迪说,他很讨厌芭芭拉,因为她总是叫他甜心男孩,甚至有一次她还拍打了米尔迪的脑袋。”

  朵拉愣愣地说,她也很喜欢学校。她的反应很平静,好像有些不对劲。傍晚时分,玛莉拉吩咐她上楼去睡觉,她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我害怕,”她啜泣着说,“我……我不想一个人摸黑上楼去。”

  “你的脑袋里冒出了什么怪念头啦?”玛莉拉问,“整个夏天都是你一个人上楼睡觉去的,以前从来没有害怕过呀!”

  朵拉只是一个劲地哭,于是安妮把她抱过去,同情地搂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亲爱的,你在害怕什么呢?”

  “我怕……怕米拉贝尔·科顿的舅舅,”朵拉抽噎着说,“米拉贝尔今天在学校对我讲了她全家的事情。她家的人都快死光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那么多叔叔阿姨们,都死去了。米拉贝尔说,他们家族都习惯死亡了。有这么多死去的亲戚,米拉贝尔觉得十分骄傲。她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死的,他们死前都说了些什么,他们躺在棺材里是什么样子。米拉贝尔说,她的一个舅舅死后被埋葬了,可有人看到他还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她妈妈就亲眼看到的。我倒是不怕别的死人,可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的舅舅来。”

  安妮陪着朵拉一起上楼,守在她的床边,直到朵拉睡着了。第二天课间休息的时候,米拉贝尔被留了下来,安妮语气温和,但态度严肃地告诉她说:“你得明白,就算你的家族非常不幸,真有那么一位舅舅被隆重下葬后还回屋子里走来走去,但你也不应该把这样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告诉你的同桌,因为她还是个年幼的小孩子。”米拉贝尔觉得这样的批评太苛刻了,科顿家族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如果不准许她编造一些家里闹鬼的故事,她还能凭借什么在同学中维持自己的声望呢?

  九月转瞬即逝,金秋十月优雅地到来。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戴安娜过来了。

  “我今天收到艾拉·金博尔的一封信,安妮,她邀请我们明天下午去她家吃茶点,并会见她那位从城里来的表妹艾琳·特伦特。可是,我们没有空余的马车可用,它们明天全都被占用了。你的小马腿又瘸了,所有我看只好推辞掉了。”

  “为什么不走路过去呢?”安妮提议说,“我们直接从镇子后面穿过树林,就能找到去西格拉夫顿的大路,从那儿出发,走不了多久就能到金博尔家。去年冬天我走过那条路,所以现在记得很清楚,大概也就六公里左右的路程,而且我们回来时不用走路,因为奥利弗·金博尔肯定会驾车送我们的。凭借这样一个借口出门,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因为他一直想去看望卡丽·斯劳尼,可据说他爸爸基本上不会允许他独自一人驾车出门的。”

  于是她们俩下定决心走路过去。第二天下午,她们出发了。走过“情人之路”,来到卡斯伯特家农场的后面,她们在那儿看到一条小路,径直通向树林深处。这片林子很大,林子里生长着山毛榉树和枫树,远远看去,红色像是跳动的火焰,黄色如金子般绚丽,红黄相间,漂亮极了。树林静静地横卧在黛紫色的大地上,无声无息地融入这无边的宁静与祥和中。

  “我仿佛感受到,时光老人正跪在一座巨大的教堂里,在祥和的光线下做着祷告呢,你觉得呢?”安妮眼里洋溢着梦幻般的光芒,“要是就这样匆匆而过,好像很没有礼貌啊,就如同在教堂里乱跑一样,我感觉很对不住这样的美景。”

  “可我们必须尽快赶路,”戴安娜看了看表说,“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了,没工夫来慢慢欣赏。”

  “好吧,我可以走快点,不过你最好别和我开口说话,”安妮说着,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我只想在这一天的美景中陶醉一会儿……我感觉它好像一杯梦幻般的红酒,正送到了我的嘴边,我每走一步就饮一口美酒。”

  也许是她太陶醉于“品尝红酒”之中了,以至于她们走到岔路口时,本来安妮应该带路向右转的,可是两人却转向了左边。不过安妮事后仍然坚持说,那是她一生中最幸运的失误。她们最后来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杂草丛生,举目四望,除了一排排的云杉树苗,什么也看不到。

  “哎呀,我们这是到哪儿来啦?”戴安娜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这根本不是去西格拉夫顿的路呀。”

  “我们是走错了,这是去中格拉夫顿的方向,”安妮有点儿惭愧地说,“一定是我在岔路口转错了方向。我也拿不准这是什么地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离金博尔家大概还有五公里路。”

  “那看来我们没办法在五点前赶到那儿去,因为现在已经四点半了,”戴安娜绝望地看看表说,“等我们到金博尔家,他们早就吃过茶点了,他们只得忙着重新给我们准备茶点,这会很劳烦他们的。”

  “我们最好还是从原路返回吧。”安妮低声下气地提议说。可是戴安娜考虑了好一阵子,表示反对这样做。

  “不用,我们已经走这么远了,最好还是继续朝前走吧,索性到他们家过夜,明天再回家。”

  她们俩走了不远,又来到一个岔路口。

  “我们该选哪一条路呢?”戴安娜迟疑地问。

  安妮摇摇头。

  “我也不清楚,我们不能再犯错误了。这里有一扇大门,还有一条直通树林的小路。那边肯定有户人家。我们过去问问吧。”

  “这条老路走起来感觉多么浪漫呀。”戴安娜说道。她们脚下的这条小路蜿蜒曲折,曲径通幽。苍老古朴的冷杉树枝叶繁茂,绿荫如盖,树荫下生长着繁茂的苔藓。小路两边是褐色的林地,一缕缕阳光从树木缝隙中穿透下来,星星点点地落在地面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幽深、僻静,仿佛是一片桃花源地,尘世和尘世间的烦恼统统都被阻挡在遥远的地方。

  “我感觉我们像是在一片被施了魔法的森林里游走似的,”安妮悄声说道,“戴安娜,你觉得我们还能找到回归现实世界的道路吗?我想,我们即将要来到一座宫殿前,里面有一位被施了魔法的公主呢。”

  她们又拐过一个弯。出现在她们视线里的不是一座真正的宫殿,而是一座石头小屋。尽管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要知道在这种地方,木头房子是一贯的传统,而这里却出现这样一座农舍,也足够让她们惊讶万分了。小屋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仿佛这一切都是从同一粒种子长出来的东西。安妮停住脚步,对这一美景欣喜若狂,而戴安娜则兴奋地尖叫起来:

  “啊,我知道这是哪儿了。这座石头小屋就是拉文达·刘易斯居住的地方。我想起来了,她把这座屋子叫做‘回音蜗居’。我以前曾听人说起过,不过从来没有见过。这真是个非常浪漫的地方,是吧?”

  “这是我所见过和所能想象得到的最可爱、最漂亮的地方,”安妮兴奋地说,“好像是从童话书里冒出来的一样,或者就像是梦境呀。”

  小屋是用岛上红沙岩石料砌成的,低屋檐结构,尖尖的小屋顶上开着两扇天窗,上面是古香古色的木质天窗顶子,还有两只大烟囱。葱翠茂密的常春藤在粗糙的石墙上轻而易举找到了立足之地,以势不可挡的气概,覆盖了整幢房子,秋霜把藤蔓染成最美丽的古铜色,以及如红酒般的浅红色。

  屋子前面是一座长方形的花园,外面就是小径的大门,这两个姑娘就站在敞开着的大门前。屋子的正面是这条小径,而另外三面则紧邻着陈旧的石头堤岸,上面覆盖满了苔藓、青草和蕨草,看起来甚至像一座高高的绿色长土堆。屋子左右两边簇拥着高大深色的云杉树,它们伸出粗大的树枝,遮住了石头小屋。树下是一块小小的草地,长满了翠绿的苜蓿,一直延伸到了格拉夫顿河。除此之外,眼前再也找不到任何别的房子,甚至也没有一片空地,只有遍地生长的年轻冷杉树,覆盖了所有的山丘与河谷。

  “我真想知道刘易斯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她们打开大门,走近花园时,戴安娜猜测着说,“别人都说她是个很古怪的人。”

  “那么她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安妮断然说,“这类人不管有多么古怪,他们至少会是充满趣味的人。我刚才不是说过,我们会来到一座被施了魔法的宫殿吗?我早就知道,小精灵不会无缘无故地挥舞魔棒,把我们指引到这个地方来的。”

  “可是,拉文达·刘易斯可完全不是一个被施了魔法的公主呀,”戴安娜笑着说道,“她是个老姑娘……我听别人说起,她已经四十五岁,满头灰发了。”

  “噢,那只是魔法的一部分而已,”安妮很自信地断言道,“她的心灵依然年轻、美丽……只要我们知道怎样解除魔法,她就能重回青春时光,风采依旧地走出来。可是我们不会解除魔法——事实上只有王子才知道怎么解,而且总是这样的——拉文达小姐的王子还没有来,也许是不幸的灾难降临到他的头上了——不过这不太符合童话故事的套路。”

  “恐怕这位王子很早以前就来过,后来又走了,”戴安娜说,“据说拉文达小姐曾经和斯蒂芬·艾文订过婚——就是保罗·艾文的父亲——那时候他们都很年轻。不过他们吵了一架,然后就分手了。”

  “嘘,”安妮提醒说,“门开着呢。”

  两个姑娘在门廊里停下,门廊上满是常春藤的卷须。她们敲了敲门。屋里传来一阵嗒嗒的脚步声,一个长相怪异的小姑娘出现在门口,她大约十四岁,满脸雀斑,狮子鼻,嘴巴很宽,看起来嘴巴就是从一个耳根伸到另一个耳根处。浅黄色的头发编成了两根长长的辫子,上面扎着巨大的蓝丝带蝴蝶结。

  “刘易斯小姐在家吗?”戴安娜问。

  “在,小姐。进来吧,小姐。走这边,小姐。请坐,小姐。我去告诉拉文达小姐你们来了,小姐。她在楼上,小姐。”

  这位小小的女仆话一说完,就撇下客人,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两个姑娘趣味盎然地打量着周围。这幢神奇的小屋不仅外表让人啧啧称奇,里面的陈设同样与众不同。

  小屋的天花板很低,有两扇方形的窗户,窗格很小,窗帘装饰有平纹薄纱的褶边。所有的家具都是传统的老式风格,经过一番精心布置,显得雅致得体,非常考究。不过,坦率地讲,对于这两位迎着秋风长途跋涉了七八公里的姑娘来说,她们早已饥肠辘辘了,眼下最具吸引力的就是餐桌,桌子上淡蓝色瓷盘里盛满了美味佳肴,桌布上点缀着金黄色蕨草,充满了如安妮所说的“宴会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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