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战前训练（二）

　　随着时间的流逝，鸽子们飞得越来越远。一个月后，我带着它们来到五十英里外的一个地方，将它们全部放飞。在花颈鸽的带领下，绝大多数鸽子都飞回来了，只有两只没回来，我可以肯定它们飞回旧主人那里了。

　　想成为鸽群的王者并不容易，而且当了王者还得奋力维护自己的地位。

　　想要登上霸主的宝座，花颈鸽必须和另外两只鸽子——希拉和加霍展开一场激烈的较量。加霍是一只筋斗鸽，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羽毛的色泽很明亮。它的性格很温顺，算不上凶狠，但是拒绝接受花颈鸽的领导。

　　信鸽是一种爱好炫耀和争斗的鸽子，我养的公鸽常常在屋顶上散步，它们昂首阔步，“咕咕”地叫个不停，似乎在谈论某些重要的事情。看它们的架势，就像是在检阅军队的君主。如果花颈鸽认为自己是拿破仑，那么洁白的希拉就认为自己是亚历山大一世，而黑宝石一般的加霍——尽管它不是信鸽，却把自己当做是裘里斯·凯撒的后代。当然，其他的信鸽也很自负，但它们都被这三只公鸽打败了。现在，是争夺鸽群绝对领导权的最后决战了。

　　有一天，我看到希拉一边整理羽毛，一边在加霍的妻子面前做着挑逗的姿态。加霍的妻子是一只漂亮的鸽子，身上是黑玉色的，眼睛像鸡血石那么红。加霍显然无法忍受对手的这种行为，从远处扑过来，扑到希拉的身上。希拉被激怒了，和加霍厮打在一起。它们用嘴啄对方，张开翅膀拍打着。

　　看到这一幕，其他的鸽子纷纷躲远了，只有花颈鸽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经过五六个回合的搏斗，希拉获胜了。它迈着骄傲的步子朝加霍的妻子走去，眼中露出不可一世的神情，它好像在说：“看吧，夫人，您的丈夫是失败者，您现在知道我是多么的优秀了吧！咕咕，咕咕。”但加霍的妻子只是轻蔑地看了它一眼，然后扑扇着翅膀走到了丈夫身边。

　　这让希拉觉得很泄气。它很沮丧，甚至有些恼怒。突然，它发疯似的朝花颈鸽扑去，用尖尖的喙和锋利的爪子攻击花颈鸽。花颈鸽毫无防备，差点被希拉扑倒。希拉连续啄它，拍打它，花颈鸽几乎站不住了，于是飞起来。希拉却没完没了地在后面追。它们就像两个陀螺在转圈，看到后来，我几乎分不清是谁在追谁了。它们飞得非常快，不知什么时候，它们又停了下来，相互拍打和啄咬。

　　空气中到处都是翅膀的拍打声和刺耳的尖叫声，不时还有羽毛掉落。打着打着，两只鸟儿又将战场转移到地上，它们几乎变成了愤怒的化身。

　　花颈鸽看到这种方式难分胜负，迅速摆脱了对方的缠斗，飞到半空中。希拉也飞起来了，紧随其后。突然，花颈鸽用爪子抓住希拉的脖子，一边用力掐着，一边奋力用翅膀拍打它，希拉的羽毛四处飞舞，像雪花一样飘落。两只鸟儿又翻滚到地上，但都不肯停止对对方的攻击。最后，希拉被打败了，它失落地坐在地上，像一朵凋谢的白花。它的一条腿脱臼了，而花颈鸽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脖子上几乎没剩下几根羽毛。但它成功获得了鸽群的领导权，花颈鸽很高兴。它知道，如果不是希拉和加霍拼斗了一场，它能不能取胜还不一定呢。现在，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我小心地捧起希拉，在它的腿上缠上绷带，进行了必要的护理工作。

　　之后，所有的鸽子都开始吃晚餐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鸽子家族的教养十分好，它们几乎没有怨恨和愠怒这种情感。虽然它们的身躯很小，但里面流淌的血液却是高贵的。所以，即使受了重伤的希拉，也很绅士地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1月9日，天气很晴朗也很凉爽，每年都要举行的鸽子大赛就要拉开帷幕。比赛项目一共有三个：团队合作、长距离飞行、险境之下的飞行。我们赢得了团队合作的冠军，但没有拿到另外两个项目的冠军。这是因为发生了一场不幸的事故——我会详细地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

　　先说一下团队比赛的情况吧。各家的鸽群都从自己的屋顶上起飞，然后汇集到一起。当没有收到主人的指令时，它们会不约而同地跟随公认的领袖飞行。这是由鸽子的本能和智慧决定的，飞在最前面的鸽子就是领袖，虽然它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获得这个荣耀的。

　　气温降到了华氏四十五度以下，对于印度的许多地区来说，今天几乎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冬天的日子大多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今天也不例外，天空很纯净，如同一颗大得无边的蓝宝石。朝霞变幻莫测，远远看去，那些玫瑰色、蓝色、白色或黄色的屋顶，就像是一个个肤色巨人。身着琥珀色和紫色长袍的男人女人开始做清晨的祈祷。他们站在屋顶上，高举双臂，对着太阳祈福。沉睡了许久，城市也醒过来，喧闹的生活开始了。天空中响彻着鸢和乌鸦的叫声，喧嚣和吵闹之外，还有悠扬的笛声。

　　一声响亮的哨响之后，比赛开始了。鸽迷人手一面白旗，在屋顶上挥舞着，立刻，数不清的鸽子飞上了天空。各色各样的鸽子拍打着翅膀，一群接一群地飞起来。看到成千上万的信鸽和筋斗鸽飞来，鸢和乌鸦被吓坏了，连忙逃窜到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鸽群在空中盘旋，每一队都排成了扇形，像一朵朵漂亮的云彩，被看不见的漩涡吸引着。尽管它们已经飞得很高了，但只要仔细观察，每个人还是能认出属于自己的鸽群。哪怕到后来，所有的鸽子都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用翅膀组成的坚固墙壁，但我还是根据一些特征认出了我的花颈鸽、希拉、加霍和其他五六只鸽子。

　　飞翔的时候，每只鸽子都有属于自己的标志。当主人想要指挥鸽群时，就会吹起长短各异的口哨，听到哨音后，鸽子很快就会按照主人的指令行事。

　　最后，鸽子们飞得很高了，口哨声已经无法指挥它们。它们在空中停止了盘旋，开始朝地平线飞去。

　　鸽子们开始争夺鸽王的地位了。

　　它们在天空中四处飞翔，而地上的鸽迷们都伸长了脖子，认真观察着它们，以便确认究竟是哪一只鸽子在前面领飞。有一段时间，看来是加霍飞在前面，但是它刚刚飞到队伍的最前头，整个队伍就朝右转去，场面很混乱，许多鸽子都争先恐后地往前抢，一时间难以判断谁飞在最前面。一只鸽子刚刚取得领先，马上就会被别的鸽子超越，大家你来我往，频繁变换着领先，鸽迷们几乎都要没有耐心看了。根据当前的形式，哪只鸽子最后取胜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突然，房顶上有人喊道：“花颈鸽！”大家纷纷应和，“是花颈鸽！花颈鸽！”是的，他们不约而同地喊着这个名字。我也看到了，我可以确认，那是我的花颈鸽！它飞在庞大队伍的最前面，以王者的姿态引领着整个队伍。这多么光荣啊！花颈鸽带领着队伍，从天空的一头飞往另一头，每一次都将高度提升几英尺。

　　早上八点钟，天空中已经看不到鸽子了。我们收好旗子，各自做自己的事儿去了。到了中午，我们又来到楼顶，每个人都能清晰地看到鸽群降落。“花颈鸽！花颈鸽一直处于领先的位置。”“花颈鸽！花颈鸽！”的喊叫声又一次响起。花颈鸽最终赢得了冠军，在四个多小时的飞行中，它始终保持着领先地位。和起飞时一样，它现在依然以王者的身份带领队伍下落。

　　领队发出了解散的命令，一群群鸽子纷纷脱离大部队，朝着自己的家飞去，这个时候最危险了。这个过程将会持续一段时间，在其他鸽子飞回去的时候，必须有一些鸽子担任保护工作。花颈鸽带领着几个鸽子排成伞状，保护着鸽子们。这是鸽王必须要做的，是它的责任。

　　就在这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印度的北部会出现从南方飞来的白鹚。同老鹰一样，这是一种凶猛的鸟儿，而且生活习惯也同老鹰相似，不吃腐肉，通常只吃用自己的利爪捕获的猎物。它们的相貌很丑陋，手段很卑劣，在我看来。它们也许是一些还没有完全进化的鹰类动物。它们常常躲在鸢群的上方，利用鸢群掩护自己。这样既能看到猎物，又不会被猎物看到，惊吓到猎物。

　　在花颈鸽获得桂冠的时间里，我发现了一对白鹚，它们正躲在鸢群的上方。我立刻把手指放在嘴里，吹响了尖锐的口哨，花颈鸽明白了我的意思。它让队伍呈月牙形分开，自己飞在中间，加霍和希拉在两旁掩护。整个队伍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鸟。和它们一起飞行的鸽子们已经有些回到了家中，剩下的，现在它们正在快速地降落。

　　看到鸽群在快速下落，白鹚显然不会让猎物从眼前轻松逃走，它像一块从喜马拉雅山上滚下来的石头，坠落到鸽群面前。当它们几乎处于同一高度时，白鹚张开翅膀朝鸽群飞去。这是一种古老的方法，目的是让鸽群产生恐慌，几乎每一只白鹚都这么干过。一般来说，这种方法能够取得预期的效果。鸽子感到恐慌就会四处乱飞，不再团结，从而被逐个击破。但是花颈鸽却十分机灵，它拍打着翅膀，率领队伍从白鹚身子下面飞了过去，丝毫没有展露出畏惧。它知道，敌人不会攻击一个紧密团结的队伍。它们刚飞出去有一百英尺，另外一只白鹚也像刚才那只白鹚一样扑过来，也许它是雌白鹚吧。花颈鸽依然毫不在意，带领着队伍飞了过去。从来没有鸽子敢这样做，白鹚连忙躲开了鸽群。趁着这个机会，鸽群继续下落。

　　当鸽群离屋顶只有六百英尺的时候，雄白鹚又冲过来了，它像一个炸弹一样落在了队伍中间，队伍被分成了两半。这次攻击奏效了，一部分鸽子追随着花颈鸽，而另一部分鸽子则陷入了恐惧之中，胡乱地四处飞行。在危急关头，花颈鸽立刻做出决断，这也是一位真正的王者的选择。它飞到那群被吓坏了的鸽子前面，将它们重新凝聚成一个整体。白鹚显然不肯善罢甘休，又朝着鸽群中间冲过来，差点碰到花颈鸽的尾巴，花颈鸽和鸽群被分开了。失去了统帅的鸽子们什么也不顾了，一个劲儿地朝安全的地方飞。花颈鸽陷入危险之中，它依然无所畏惧，向下降落，雌白鹚迎面冲过来，花颈鸽不慌不忙地翻了一个筋斗。这可真是太惊险了，因为它后面的雌白鹚也准备攻击它，这个筋斗帮它躲过了两次致命的攻击。

　　其他的鸽子已经渐渐接近屋顶，马上就能落下来了。但并非所有的鸽子都是胆小鬼，黑钻石加霍就很勇敢。鸽群都在往下落，它却朝着高空飞去。它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和花颈鸽并肩作战。雌白鹚放弃了对花颈鸽的追逐，冲下来攻击加霍。它知道，花颈鸽一定会来救加霍。果然，花颈鸽盘旋着，想要引开雌白鹚。雌白鹚不会像它一样盘旋，但是它的经验很丰富，飞到了高处，对着加霍瞄准。这时，加霍做了一个错误的举动，它在雌白鹚的下面沿着直线飞行，这给了猎手最好的攻击时机。雌白鹚立刻收拢翅膀，闪电一般冲下来。它如同死神，悄无声息地接近加霍。

　　这时，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花颈鸽突然冲过来，冲到了加霍和雌白鹚的中间。它想要救加霍。面对送上门的猎物，雌白鹚没有犹豫，伸出利爪抓住了花颈鸽。一片片羽毛散落开来，如同下起一阵雨。花颈鸽的整个身体被抓住，好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了，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尖叫。雌白鹚抓着花颈鸽越飞越高，想要抓得更牢固一些。

　　我得说明一点，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只顾着看我的花颈鸽，却没有注意到加霍被雄白鹚抓住了。也许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吧。加霍被抓得紧紧的，黑色的羽毛往下掉落，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而花颈鸽还在扑腾着。

　　也许是为了庆祝胜利吧，雌白鹚飞到了丈夫的身边。就在这时，加霍也拼命地挣扎起来。雄白鹚摇晃了一下，和雌白鹚撞在一起，雌白鹚失去了平衡，差点在空中翻滚下来。借这个机会，花颈鸽猛地一阵翻腾，一大堆羽毛掉下来了，它也成功地逃脱了。

　　它降落、降落、降落……

　　三十秒钟之后，它气喘吁吁地落在屋顶上，浑身是血。我将它捧在手里，小心查看着它的伤势。它的身体两边都被撕裂了，但没有生命危险。我立刻将它送到了鸽医那里，医生花了半个多小时，为它包扎好伤口。

　　当我把花颈鸽放入巢中的时候，没有看到加霍，它的巢也是空的。我跑上屋顶，发现加霍的妻子正坐在栏杆上，抬头望着天空，寻找丈夫的身影。它一直在那里待了三四天。如果它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为了拯救同伴而英勇牺牲，心中是不是会稍稍感到一些安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