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教堂

　　一个星期六晚上，爸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着他的烟斗。

　　罗兰和玛丽紧靠着他，坐在他的两边。妈在屋门里边，把琳琳放在腿上，坐在摇椅上轻轻地前后摇动。

　　风停了，星星低低地垂挂着，很明亮。星星背后黑色的夜空显得那么遥远，梅溪在轻柔地自言自语。

　　“今天下午在镇里，他们告诉我说明天新教堂有一场布道会，”爸说，“我还遇到了社区牧师奥尔登，他希望我们一定去，我说我们会去的。”

　　“噢，查尔斯，”妈很兴奋，“我们有好长时间没上过教堂啦。”

　　罗兰和玛丽从来没有见过教堂是什么样子，不过她们从妈说话的声音可以听出来，上教堂一定比参加聚会更好玩。过了一会儿，妈说：“我太高兴啦，我的新衣服已经做好了。”

　　“你穿起来会漂亮得像一朵花，”爸说，“我们明天得早点出发。”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手忙脚乱，吃早餐在赶时间，做事也在赶时间。妈忙着给琳琳和自己穿好衣服，又朝楼梯上急匆匆地叫道：“快下来啦，孩子们。我好给你们系蝴蝶结。”

　　她们冲下楼梯，然后站在那儿瞪大眼睛望着妈，妈穿上新衣服真是太漂亮了。这是一条黑白相间的印花布套裙，上衣有一道道窄窄的白色条纹，间隔着宽一些的黑条纹和像线一样细的白条纹。衣服前面有一排黑纽扣。裙子向后收紧，向上形成一个蓬松的褶皱，自然垂落下来。

　　衣服上小小的立领镶着花边，花边弯曲着延伸到妈的胸前，一颗金色的胸针将衣领和花边别在一起。妈的脸很可爱，脸颊红彤彤的，眼睛非常明亮。

　　她让罗兰和玛丽转过身去，很快地在她们的辫子上系上蝴蝶结。然后她拉着琳琳的手走到门外，再把门锁好。

　　琳琳看起来就像《圣经》里的小天使，她白色的衣服和小太阳帽上都镶着花边。琳琳眼睛睁得很大，显出严肃的神情，金色的鬈发从太阳帽后面露出来，垂落在脸颊边。

　　突然，罗兰看见自己的粉红蝴蝶结系在了玛丽的辫子上。她立刻伸出手去捂住嘴巴，免得发出声来。她偷偷扭过头去看了看自己的辫子，上面系着玛丽的蓝色蝴蝶结！

　　她和玛丽都看了看对方，没有说话。妈肯定是太着急了，这才弄错的。她们希望妈没有注意到。其实罗兰已经厌倦了粉红色，而玛丽也厌倦了蓝色。可是妈说玛丽一定要系蓝色的蝴蝶结，因为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而罗兰最好系粉红色的，因为她的头发是棕色的。

　　爸驾着篷车从马厩那儿过来了。山姆和大卫刚刷过的毛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它们趾高气扬地迈着步子，甩了甩头，鬃毛和尾巴像水波一样起伏着。

　　篷车座位上铺了一张干净的毯子，车厢里还铺了另一条毯子。爸小心地扶着妈踩着车轮上车，然后举起琳琳放到妈的腿上。他又把罗兰抛进车厢，罗兰的辫子都飞起来了。

　　“哎呀，糟糕！”妈惊叫道，“我给罗兰系错蝴蝶结啦！”

　　“在一辆奔跑的马车上，没人会注意到的！”爸说。罗兰心想，看来自己可以系着蓝色蝴蝶结了。

　　罗兰和玛丽坐在那张干净的毯子上，她把辫子拉到肩头前面来，玛丽也把辫子拉到肩头前面来，她们对视着笑了笑。罗兰一低头就能看见那对蓝色蝴蝶结，而玛丽也能看见粉红的。

　　爸吹着口哨，山姆和大卫跑了起来，这时爸开始唱歌了。

　　噢，每个礼拜天早晨，

　　我的妻子在我身边，

　　一起等着马车到来，

　　载我们一块儿奔跑！

　　“查尔斯。”妈温柔地说，提醒爸今天可是做礼拜的日子。于是他们一起唱起了赞美诗。

　　有个幸福的国度，

　　在那遥远的地方，

　　圣徒们无限荣耀，

　　像白昼一样辉煌！

　　梅溪从柳树树荫下流出来，平静地扩展开去，溪水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山姆和大卫踩着水花奔跑在亮闪闪的溪水中，晶亮的水珠四处飞溅，车轮卷起阵阵水波。不一会儿他们就驶入了广阔的大草原。

　　马车轻盈地跑在草原上的小路上，绿草掩映下的小路几乎看不出来。小鸟唱着晨曲，蜜蜂嗡嗡地唱着歌。黄色的大黄蜂在花丛中飞上飞下，大蚱蜢呼的一声蹿出草丛，又呼的一声飞走了。

　　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镇里。铁匠铺还关着门，一点声音都没有。商店的门也都关着。一些衣着很正式的男男女女，拉着他们衣着也很正式的孩子，沿着尘土飞扬的大街走着，他们都是去教堂的。

　　教堂离学校不远，是一座新建筑。爸驾着马车沿着草地上的道路向教堂驶去。教堂看起来很像学校，只不过它的屋顶上还有个四面没墙的小小的空房间。

　　“那是什么啊？”罗兰问道。

　　“别用手指，罗兰，”妈说，“那是钟楼。”

　　爸把马车停在教堂外的门廊边。他扶着妈下了马车，但罗兰和玛丽自己就从马车里爬了下来。她们都在那里等着爸，爸把马车驾到阴凉处，然后解开马套，把山姆和大卫拴在车厢上。

　　人们走过草坪，登上台阶走进教堂。教堂里面传出一阵低沉严肃的沙沙声。

　　最后爸过来了。他牵着琳琳的手，和妈一道走进教堂。罗兰和玛丽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她们在一条长板凳上并排坐下。

　　教堂里和学校没什么两样，只是这里多了一种奇怪的、又大又空的感觉。任何细微的声音碰到新木板墙都会变得很响。

　　一个瘦高个儿男人站在讲台上的一张高桌子后面。他穿着黑色长袍，系着黑色领结，头发和围绕整个脸庞的一圈胡子也都是黑的。他的声音很温柔、亲切，他和上帝说了很久的话。坐在下面的人群都低着头。罗兰静静地坐着，看着她辫子上的蓝色蝴蝶结。

　　突然，有一个声音就在她旁边说：“跟我来。”

　　罗兰吓了一跳。一位漂亮的女士站在旁边，一对蓝眼睛温柔地朝着她笑。女士又说了一声：“跟我来，小姑娘们，我们去做主日学校的功课。”

　　妈朝罗兰和玛丽点点头，她们就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她们没听说过礼拜天还要上学呢。

　　女士把她们带到一个角落。学校里所有的女同学都在那儿，看起来都充满了疑惑。女士把凳子拉拢，围成一圈。她坐了下来，让罗兰和克里斯蒂坐在她旁边。其他的女孩子都坐好后，女士介绍说她叫道尔太太，然后又问大家叫什么。接着，她说：“好了，我现在给你们讲个故事！”

　　罗兰很高兴。可是道尔太太讲的却是：“这是关于一个小婴儿的故事，很久以前，他出生在埃及，他的名字叫摩西。”

　　听到这儿，罗兰就再也不想听了。摩西出生在芦苇丛中，这个故事她早就听过啦，连琳琳都知道！

　　故事讲完后，道尔太太笑得更甜蜜了，她说：“现在我们一起来学一小节《圣经》，你们说好不好？”

　　“好，夫人。”大家一起说。她挨个儿给大家念了一小节《圣经》。她们都要记住这些内容，下个礼拜天，每个女孩都要背给她听。这就是主日学校的功课。

　　轮到教罗兰的时候，道尔太太抱着她，笑得几乎和妈一样温暖、甜美。她说：“我最小的小姑娘只学很少一点就行啦，这是《圣经》里最短的一节。”

　　这时候罗兰已经知道是什么了。但是道尔太太眼睛里满含笑意地说：“只有两个字啊！”接着她就说了出来，然后她问：“你能在整整一个礼拜里都记住它吗？”

　　罗兰对道尔太太的话有点儿吃惊。嗨，她能记住《圣经》里很长的章节和整首的诗歌呢！不过她不想让道尔太太感到尴尬，于是就说：“我能，夫人。”

　　“这才是我的乖女孩！”道尔太太说。可是罗兰只是妈的乖女孩啊。“我再教你一遍，帮你记牢一点，只有两个字哦，”道尔太太说，“现在你可不可以跟着我念？”

　　罗兰有点扭捏不安。

　　“试一试吧。”道尔太太鼓励她说。罗兰的头垂得更低了，很小声地念出了那两个字。

　　“太好了！”道尔太太说，“现在你会尽全力记住它们，下周礼拜天再说给我听好吗？”

　　罗兰点了点头。

　　然后大家都站了起来，每个人都张开嘴尽力地跟着唱“耶路撒冷——光辉的地方”。没有多少孩子知道这首歌的调子和歌词。罗兰的脊梁骨像触电一样发麻，耳朵里也在嗡嗡作响。当大家都坐下来的时候，她终于松了口气。

　　接着，那个瘦高个儿男人站起来说话了。

　　罗兰心里暗想，他大概永远也说不完呢。透过窗户，她看到蝴蝶在随心所欲地飞舞，小草在风中摇曳，她听着微风拂过屋檐时发出的嘘嘘声。她低头看了看蓝色的蝴蝶结，又端详着每一个手指甲，欣赏着手掌上的每根手指都长得那么协调。她把手指都伸直，用两手搭成一个木屋的角落。她又抬头去看头顶上的木片瓦。腿因为长时间地悬着不动，都已经疼起来了。

　　最后，所有的人终于都站起来了，试着再一次唱歌，唱完以后就再也没什么事儿了。她们可以回家了。

　　瘦高个儿男人站在门口，他就是奥尔登牧师。他跟妈握了握手，也跟爸握了握手，还聊了聊天。然后他弯下腰来，握了握罗兰的小手。

　　他笑着，牙齿从满脸胡须中露了出来，他的蓝眼睛显得很慈祥。他问道：“你喜欢主日学校吗，罗兰？”

　　突然间，罗兰感觉真的喜欢上主日学校了，她说：“是的，先生。”

　　“那你每个礼拜天都要来啊！”他说，“我们会等你的。”罗兰知道他真的会等她的，他不会忘掉说过的话。

　　回家的路上，爸说：“嗯，卡罗琳，和一群像我们一样努力做正当事的人待在一块儿真是很愉快呢。”

　　“是呀，查尔斯，”妈内心充满了感激，“整个一周时间里都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的确令人高兴。”

　　爸坐在座位上，转过身来问道：“第一次上教堂感觉怎么样啊，小姑娘？”

　　“他们不会唱歌。”罗兰说。

　　爸大笑起来。他接着说：“这是因为没人会用调音叉起音的缘故。”

　　“现在，查尔斯，”妈说，“每个人都有赞美诗唱本了。”

　　“嗯，也许我们有一天也能买得起一些唱本吧。”爸说。

　　从那次之后，她们每个礼拜天都会去上主日学校。她们上了三四次主日学校后，才又见到奥尔登牧师来给大家做礼拜。奥尔登牧师主持的教堂在东部，他住在那儿，没法每个礼拜天都到这儿来。这里只是他的西部传道所。

　　礼拜天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漫长、枯燥、乏味了，因为总是有主日学校在等着她们，过后总有可以聊的趣事儿。当然，有奥尔登牧师的礼拜天才是最好的礼拜天。他总是记得罗兰，罗兰也常常想念他。他总是把罗兰和玛丽叫做“我的乡下小姑娘”。

　　一天，爸、妈、罗兰和玛丽都围坐在餐桌边谈论着主日学校的事情。爸说：“如果要继续和那些衣着整齐的人待在一块儿的话，我就必须要买一双新靴子。你们看——”爸伸出脚，他修补过的靴子前面又张嘴了。

　　大家都看着从靴子裂口处露出来的红袜子，靴子裂口的皮边已经很薄了，而且翻了起来。爸说：“完全没办法再打补丁了。”

　　“噢，我上次就让你买双新的，查尔斯，”妈说，“你却给我买了做衣服的印花布。”

　　爸打定了主意。“我下周六进城时就买一双新靴子。要花三块钱呢，不过在我们收获小麦之前，过日子还是没问题的。”

　　整整一个星期爸都在割干草。他还帮尼尔森先生堆好了干草，作为回报，尼尔森先生让爸使用他那台又好又快的割草机。爸说这种天气收割干草最好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干燥而且阳光灿烂的夏天。

　　罗兰现在不想去上学。她想跟爸一起去草场，看那架神奇机器的长镰刀在轮子后咔嚓咔嚓地响着，把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割下来。

　　星期六早上，她坐篷车到了田里，帮爸收拢最后一车干草。他们望着麦田，田里的麦子长得已经比站在干草地里的罗兰还高了。麦地里铺满了平平整整的一层麦穗儿，成熟的麦穗儿把麦秆压弯了腰。他们采摘了三株又长又饱满的麦穗儿，带回去给妈看。

　　爸说，等庄稼丰收后，他们就能还清所有的债务了，还能有些余钱，钱会多得让他们不知道该怎么用。他会有一辆马车，妈会有一身丝绸衣服，而她们都会有新靴子，每个礼拜天都有牛肉吃。

　　吃完午饭后，爸穿上一件干净衬衫，从提琴盒里拿出三块钱来。他要进城去给自己买双新皮靴。爸是走路去的，山姆和大卫已经工作了整整一个星期，爸把它们留在家休息休息。

　　爸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罗兰看见他走上小土丘，就立刻和杰克从小溪里的大螃蟹穴那边跑上来，然后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妈在炉灶前转过身来，她正在把星期六的面包从烤箱里取出来。

　　“你的新皮靴呢，查尔斯？”她问道。

　　“哦，卡罗琳，”爸说，“我碰见奥尔登兄弟了，他说他筹不到足够的钱来给钟楼装一座钟，城里的人已经尽力捐出每一分钱了，现在还差三块钱。我就把钱给他了。”

　　“啊，查尔斯！”妈只说了这句话。

　　爸看了看他的破皮靴。“我会把它补好的，”他说，“我会设法把它缝补起来。而且你知道吗，我们在这儿可以很清楚地听到钟响呢。”

　　妈很快转过身去，走到炉前。罗兰悄悄地走到门口，坐在台阶上。她的嗓子很不舒服，她太想让爸有双新皮靴了。

　　“没关系，卡罗琳，”她听到爸说，“等不了多久我们就要收割小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