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流血的领地之争

  • 2014-11-26 10:52
  • 狼国女王
  • 作者:沈石溪
  • 来源:网络

   【第九章:流血的领地之争】

  初夏季节,宛莫沙狼群挑起领地争端,越过古戛纳河,跑到诺洛沙洲来打猎了。

  整个日曲卡雪山大约生活着七八群野狼,宛莫沙狼群和帕雅丁狼群毗邻而居,双方以古戛纳河为界,河北岸,也就是日曲卡雪山的北麓,属于宛莫沙狼群的地界;河南岸,就是日曲卡雪山的南麓,属于帕雅丁狼群的地界。

  本来,日曲卡雪山无论南麓还是北麓,山顶都有皑皑积雪,山腰都有茂密的树林,山脚都有广袤的草原,除了严酷的冬季,大家都能获得足够维持生计的食物,而且以河为界,边界线十分清晰,所以,两个狼群虽然谈不上和睦相处,但彼此并无大的矛盾冲突。

  但古戛纳河中游,由于河道特别开阔,中央河沙淤积,渐渐形成了一个狭长的小岛,宽约四五百米,绵延十多公里,名叫诺洛沙洲。

  荒凉的诺洛沙洲原本遍地都是芦苇和灌木,除了田螺和蚂蚁,并无其他动物。去诺洛沙洲要涉水而行。枯水季节,水深至狼的脊背,狼尚能踩着水底的鹅卵石走到诺洛沙洲去;到了丰水季节,水深不见底,浊浪翻滚,狼要游泳过河才能登上诺洛沙洲。狼生性不喜水,泳技又一般,只会几下狗刨式,所以很长时间以来,狼对于只产田螺和蚂蚁的诺洛沙洲毫无兴趣。

  然而,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每年阳春三月,一大群绿头野鸭都会从南方飞来,成百上千,在这片诺洛沙洲上筑巢产卵。一直到九月刮起秋风,雏鸭翅膀长硬、学会飞翔了,绿头野鸭才会离开诺洛沙洲,飞往遥远的南方越冬。绿头野鸭勇敢好斗,对接近鸟巢的掠食者会群起而攻之,但它们毕竟只是一种体型与家鸭差不多大的飞禽,哪里是狼的对手。狼群饥饿时,常常会去诺洛沙洲,或者捡食鸭蛋,或者寻觅雏鸭,或者捕捉成年绿头野鸭。也就是说,每年整整有半年的时间,都可以随时在诺洛沙洲找到果腹的食物。昔日的荒凉之地,变成了食物充盈的粮仓。帕雅丁狼群对这片富饶的诺洛沙洲当然感兴趣,因此便将其视为自己的觅食领地;宛莫沙狼群也对这片食物丰盛的诺洛沙洲感兴趣,也将其划进自己的势力范围。

  狼是具有领地意识的的动物,对狼而言,领地就是食物源,领地就是生存圈。

  你到诺洛沙洲来觅食,我也到诺洛沙洲来狩猎;你把诺洛沙洲当做你的食物源,我也把诺洛沙洲当做我的生存圈。于是,两个狼群之间就有了竞争,就有了摩擦,就有了纠纷,就有了争执,就有战争。

  本来相安无事的两个狼群,迅速变成了不共戴天、誓不两立的竞争对手。

  有一次,帕雅丁狼群捕获了一只瘦弱的山羊。三只半大的小狼因为年小力弱,争抢食物时只捡到些许皮囊骨渣,肚子还是饿得慌。正值春季,是绿头野鸭产卵的季节,于是,三只半大的小狼相约一起去古戛纳河,到诺洛沙洲上找几窝鸭蛋来充饥。

  三只半大的小狼运气还算不错,刚踏上诺洛沙洲,就看见几片油绿的芦苇叶后面,一只母鸭刚产下一窝蛋,正小心翼翼地叼着一些芦苇叶往鸭蛋上盖,以防贼来偷窃。三只半大的小狼立刻扑过去,粗暴地将母鸭子赶走,掀开盖在鸭巢上的芦苇叶。啊哈,巢里静静躺着八枚粉白透青的鸭蛋。三只半大的小狼立刻咬碎蛋壳,贪婪地吃了起来。就在这时,宛莫沙狼群的七八只成年狼也恰巧跑到诺洛沙洲来觅食。看见这三只半大的小狼,宛莫沙狼群嗥叫着冲过来,疯狂噬咬,帕雅丁狼群三只半大的小狼哪里抵挡得住,哀嗥着拼命奔逃。最终,一只半大的小狼被咬得非常严重,没等逃回鹦鹉嘴大溶洞就在半路上咽了气,另两只半大的小狼也都被咬伤了。

  半个多月后,帕雅丁狼群在捕杀一头公野猪时运气不济,嘴唇外翻卷着长长獠牙的公野猪拼命反抗,竟然冲破帕雅丁狼群的包围逃之夭夭了。帕雅丁狼群忙碌了半天,竹篮打水一场空,又饿又累,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找到新的猎物,于是便前往诺洛沙洲,想弄些鸭蛋来充饥。刚踏上诺洛沙洲,便看见宛莫沙狼群一只上了年纪的狼正在芦苇丛里钻来钻去,寻找绿头野鸭的窝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帕雅丁狼群一拥而上,狂撕乱咬,那只倒霉的老狼很快就倒在了血泊中。当时帕雅丁狼群的头狼是哈锅,为了有效捍卫自己的神圣领地,狼王哈锅还将那只老狼的尸体拖过河去,搁在属于宛莫沙狼群领地的古戛纳河岸上,含有暴尸示众的意味,以此警告宛莫沙狼群:诺洛沙洲是我帕雅丁狼群的神圣领地,胆敢越界到诺洛沙洲来觅食者,格杀毋论,就此下场!

  从此,帕雅丁狼群与宛莫沙狼群变成了水火不相容的冤家对头,今天我伺机攻击你,明天使你找机会袭击我,数年下来,双方各有死伤、有胜败,彼此的仇恨越积越深。

  而那片荒草和芦苇掩映下的诺洛沙洲,就是矛盾的焦点,就是仇恨的根源。

  现在,宛莫沙狼群又出现在诺洛沙洲,捕食刚刚出壳的雏鸭。

  宛莫沙狼群的规模与帕雅丁狼群差不多,也是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二十来只狼。与帕雅丁狼群一样,宛莫沙狼群也把诺洛沙洲视为自己神圣的领地。本来嘛,大自然的力量造就了这片沙洲,既没表明它属于宛莫沙狼群,也没表明它属于帕雅丁狼群。见者有份,大家都有权到诺洛沙洲来觅食。这几天,宛莫沙狼群的运气不太好。第一天,到尕玛尔草原打猎,奔走了整整一天也没找到合适的猎物。第二天,狼群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只香獐,追了半天,谁知那只可恶的香獐就像注射了兴奋剂一样,疯狂逃窜,竟然从它们眼皮底下逃走了。狼群垂头丧气,饥饿难忍,于是,便涉水登上诺洛沙洲,想去抓一些雏鸭来充饥。

  这个季节,刚好是绿头野鸭雏鸭出壳的时候。阳春三月,母绿头野鸭从遥远的南方回到日曲卡雪山,筑巢产卵,经过二十四天的抱窝,雏鸭就出壳了。绿头野鸭属于早成鸟,所谓早成鸟,就是孵出来的雏鸟过几分钟或几个小时就会站立走路,就能跟着母绿头野鸭走出窝巢、到古戛纳河游泳觅食。

  对狼来说,刚刚出壳的雏鸭就像一道精美可口的小点心。

  宛莫沙狼群登上诺洛沙洲,在芦苇和灌木丛里寻找。狼眼锐利,很快就透过芦苇叶的缝隙,看到一只头部羽毛呈金绿色的母野鸭领着约八九只小鸭子,沿着芦苇丛中一条被野鸭蹼掌踩踏出来的小路往河边走去。另一只体型壮硕的公野鸭走在小鸭子后面担当警戒,一面走一面警惕地四下张望。

  看得出来,这群小鸭子刚出壳不久,嘴壳嫩黄,金色的绒毛轻柔得就像一朵朵蒲公英。它们应该是第一次离开窝巢,所以显得有点儿害怕,互相挤在一起,走几步便呀呀叫唤。每每这个时候,头上羽毛呈金绿色的母鸭子便会停下来,扭转细长的脖颈,用慈爱的眼光望着它的小宝贝,嘎嘎柔声叫唤,让雏鸭跟着自己往前走。于是,小鸭子们你啄啄我的嘴,我咬咬你的脸,互相鼓励着朝古戛纳河前进。

  荒凉的诺洛沙洲上,一派暖融融的生命景象。

  狼的到来,破坏了这幅美丽的图景。狼是掠食者,靠掠夺别的生命来维持自己的生命。

  宛莫沙狼群残忍地扑向这一家绿头野鸭。母野鸭嘎嘎惊叫起来,公野鸭张开翅膀、亮出坚硬的嘴壳,摇摇摆摆、连跑带飞地企图迎战狼群。但它毕竟只是一只绿头野鸭,哪里是狼的对手?野鸭战狼群,犹如飞蛾扑火,只能是自取灭亡啊。一只黑尾巴大公狼急蹿几步来咬公野鸭,眼瞅着狼嘴就要咬到鸭脖子了,公野鸭这才“嘎”地惊叫一声,狠命扇动翅膀飞了起来,黑尾巴大公狼也跟着蹿跳起来扑咬。狼嘴咬住了公野鸭的两根尾羽,公野鸭两只蹼掌胡蹬乱踢,正好掴在黑尾巴大公狼的脸上,借着这股蹬力,咝的一声轻响,公野鸭的两根尾羽被生生拔了下来,它终于挣脱了狼的叼咬,歪歪扭扭地飞到天上去了。

  力量对比太悬殊,再勇敢也是白搭。

  母野鸭在狼群扑到自己面前时,也无奈地鸣叫一声,拍扇翅膀飞到天上去了。

  可怜的小鸭子,刚来到这个世界,就成了饿狼的点心。

  就在宛莫沙狼群将刚刚出壳的小鸭子当做点心一一吞食时,帕雅丁狼群也从南岸泅水而至,登上诺洛沙洲。

  看见宛莫沙狼群,帕雅丁狼群的每一只狼都义愤填膺。在它们看来,这块过去一片荒凉、现在食物丰饶的诺洛沙洲,理当属于帕雅丁狼群。何谓领地?在狼看来,谁先发现了这块土地,并以撒尿的形式布置了气味边界,这就该是谁的领地。若论先后,帕雅丁狼群肯定比宛莫沙狼群更早发现诺洛沙洲,所以,帕雅丁狼群绝对要将诺洛沙洲视为自己不可侵犯的神圣的领地。

  它们当然无法容忍宛莫沙狼群在诺洛沙洲觅食,无法容忍对方这种赤裸裸的侵略行径。

  紫葡萄是只聪慧的母狼,当它看见宛莫沙狼群兴高采烈地忙着追逐四散奔逃的小鸭子时,立刻计上心头,想出了应对办法。

  它与大公狼歪歪脖、斜斜眼互相对视了一下,两只颇有经验的大公狼心领神会,兵分两路,从两翼包抄了过去,紫葡萄则带着众狼从中央直冲而去。

  宛莫沙狼群还沉浸在享用小鸭子这道精美点心的喜悦中。鸭少狼多,小鸭子不够一狼一只,所以难免会有争抢。你咬住小鸭子的头,我咬住小鸭子的脚,就像五马分尸一样,在小鸭子痛苦的尖叫声中,将可怜的小鸭子活活撕成两半。宛莫沙狼群里所有的狼都吵闹嗥叫着,兴奋异常,根本就没注意到危险正悄然逼近。

  紫葡萄率领狼群突然出现在毫无准备的宛莫沙狼群面前,狂撕乱咬。宛莫沙狼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有两只年轻的公狼和一只成年母狼被咬伤,整个宛莫沙狼群乱作一团,四散溃逃。

  “嗷——嗷——”就在这时,那只黑尾巴大公狼厉声嗥叫起来。刹那间,宛莫沙狼群所有的狼都停下溃逃的脚步,像被注射了兴奋剂一样,蹿跳扑咬,与帕雅丁狼群厮杀起来。

  黑尾巴大公狼就是宛莫沙狼群的现任狼王,也是宛莫沙狼群的主心骨。它名叫发冲,最大的本事就是发威时,全身毛发冲天而竖,身体一下子膨胀了一倍多,变成一只体型巨大的狼,看起来十分可怕。

  “嗷——嗷——”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厉声嗥叫,狼王发冲从头顶至尾尖的狼毛都竖了起来,看起来就像一头壮实的熊。它龇牙咧嘴,冲在最前面,直奔紫葡萄而来。

  帕雅丁狼群几只年轻的狼被狼王发冲膨胀的躯体吓坏了,尖嗥一声,转身就想逃跑。眼瞅着形势就要逆转,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帕雅丁狼群的大公狼歪歪脖和斜斜眼从左右两个方向疾奔而至。歪歪脖和斜斜眼都是经验丰富的大公狼,它们没有嗥叫,也没有停顿,直接扑到狼王发冲身上撕咬。狼王发冲是靠全身毛发直竖而使自己的身体膨胀开来的,看起来壮得像头熊,其实是假相。它哪里是歪歪脖和斜斜眼两只大公狼的对手啊,只一个回合,狼王发冲的肩胛和屁股就被咬出两个口子,血流不止。身体负伤,气焰自然一落千丈,它竖直的毛发顿时像凋谢的花瓣一样闭合起来,一下子就恢复到了原来的体型。大公狼歪歪脖和斜斜眼再接再厉,不给狼王发冲任何喘息的机会,又跳起来进行第二回合的撕咬。狼王发冲无力抵挡,只好哀嗥一声转身逃窜。它不愧是狼王,虽然负伤,却逃得比兔子还快,扑通跳进古戛纳河,向北岸疾游而去。

  狼王是一个狼群的精神支柱,狼王一旦退却,狼群也即刻败北。狼王发冲跳进古戛纳河后,宛莫沙狼群里其他的狼也都哀哀嗥叫着,夺路奔逃。

  帕雅丁狼群衔尾猛追,不一会儿工夫,就将宛莫沙狼群中的大部分狼赶出了诺洛沙洲。

  宛莫沙狼群里一只双耳镶着一圈红毛的母狼和四只两个多月的小狼,不知是晕头转向跑错了方向,还是因为小狼年幼力弱跑不快,落到了溃逃队伍的最后面。

  红耳圈母狼带着四只小狼刚逃到河边,还没来得及跳进河里,帕雅丁狼群就已经赶到,堵住了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涉水逃往北岸的路,将它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四只惊恐不安的小狼拼命往红耳圈母狼身上挤,红耳圈母狼则退到一个沙坑的凹部,将四只小狼藏在自己的身后,然后摆出一副困兽犹斗的模样,“呦呜——呦呜——”声嘶力竭地嗥叫。

  红耳圈母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嗥叫声,一方面是一种威吓手段,警告围在身边的帕雅丁狼群:别靠近我,不然的话,我会跟你们拼命的!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求救信号,呼喊隔河相望的宛莫沙狼群:快来救救我们吧!

  已经逃到北岸的宛莫沙狼群站立在河岸边,望着陷入绝境的红耳圈母狼和它膝下的四只小狼。

  河道不太宽,也就百米左右,风风和日丽,能见度颇佳,对宛莫沙狼群而言,对岸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狼王发冲身上的狼毛被河水打湿,已无法蓬松竖直,它发疯般的在河边奔来跑去,显得异常焦急,甚至好几次都冲动地跳进河里,嗥叫着向诺洛沙洲奔来,但奔了一半,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哀哀嗥叫一声,转身跑回北岸去了。

  显然,宛莫沙狼王发冲很想将被帕雅丁狼群团团围住的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救出来,但它身体负伤,又被失败的阴影笼罩,已经力不从心,不敢冲回诺洛沙洲实施救援。如今,它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简直要疯掉了。

  不难判断,这只被帕雅丁狼群围住的红耳圈母狼就是狼王发冲的妻子,那四只小狼,就是它们爱情的结晶。

  紫葡萄想到了这一层,善出鬼点子的大公狼斜斜眼也想到了这一层。

  大公狼斜斜眼眯起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尖尖的嘴吻龇咧开来,露出满口交错的犬牙。它盯着红耳圈母狼和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四只小狼,脸上浮现出残忍的表情,喉咙深处发出嗷嗷低嗥。

  好几只狼也都学着大公狼斜斜眼的样子,摆出一副跃跃欲扑的架势来。

  紫葡萄明白,它们都急不可耐地想冲上去扑咬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

  对帕雅丁狼群来说,这或许是解决领地纠纷的天赐良机。为了这块狭长的诺洛沙洲,帕雅丁狼群与宛莫沙狼群已结下几代血仇。在帕雅丁狼群所有狼的心目中,诺洛沙洲是神圣领地,宛莫沙狼群越过古戛纳河登上诺洛沙洲,是彻头彻尾的侵略行径,必须予以迎头痛击。而宛莫沙狼群之所以屡屡登上诺洛沙洲,屡屡制造侵略事端,则是因为双方实力相差无几,帕雅丁狼群一直找不到机会给侵略者以毁灭性的打击。

  现在好了,进行毁灭性打击的机会送上门来了。只要它紫葡萄发出攻击的嗥叫,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大公狼斜斜眼和帕雅丁狼群里其他的成年狼就会一拥而上,展开一场血腥的屠杀。是的,这肯定是一场血腥的屠杀。眼前这只红耳圈母狼虽然摆出一副困兽犹斗的架势,但双方力量对比太悬殊了。区区一只年轻的母狼,绝不会是一群大公狼的对手,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凶猛的扑咬下,红耳圈母狼很快就会倒在血泊中,四只失去母狼庇护的小狼也很快就会魂归西天。

  宛莫沙狼群所有的狼都在河畔观望,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当着众狼的面将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咬死,无疑会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会震慑宛莫沙狼群里的每一只狼,这就犹如在狼王发冲的心脏里插进一把尖刀,会让它精神崩溃,永远记住这次失败的惨痛教训,从此以后再也不敢踏上诺洛沙洲。

  更值得期待的是,狼王发冲亲眼目睹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被活活咬死,或许会悲痛至极,精神恍惚,加上它身体又受了伤,说不定其他野心勃勃的大公狼会趁机犯上作乱。要是宛莫沙狼群为争夺王位爆发一场血腥的窝里斗,那用不了多久,宛莫沙狼群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从此再也无力与帕雅丁狼群抗衡了。或者,也有这样的可能,狼王发冲遭到妻子与子女惨遭杀害的沉重打击后,从此一蹶不振,惶惶然犹如一条丧家之犬,不愿再留在这伤心之地,率领宛莫沙狼群远走他乡也不一定……

  无论出现哪种情况,对帕雅丁狼群来说都是伟大而辉煌的胜利,不仅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棘手的领地争端,还有可能趁势夺得古戛纳河北岸宛莫沙狼群的地盘,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扩大领地,扩充队伍,扩展势力,是狼王的神圣职责。

  紫葡萄缓慢地磨动尖利的犬牙,就要发出下令扑咬的嗥叫了。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紫葡萄的目光与那只陷入绝境的红耳圈母狼的目光无意间碰撞了一下。突然,紫葡萄心里好像被添加了特效柔软剂,那副狼王必备的铁石心肠刹那间软了下来,一种无端的柔情涌上心头。

  红耳圈母狼的目光里燃烧着仇恨的毒焰,一双眼珠子就像两粒太阳的碎片,进射出骇人的光芒,那是母性的光辉,神圣而不容亵渎,又是无声的誓言:即使粉身碎骨,我也要保护我的孩子!

  紫葡萄也是母亲,它完全能体会一个母亲的心情: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孩子是母亲的全部希望;母亲总是把孩子的生命等同于自己的生命,不不,母亲总是把孩子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面对危险,母亲会毫不犹豫地以自己的死来换取孩子的生。

  它能狠下心当着一个母亲的面残忍地咬碎它的孩子吗?

  为了一块小小的诺洛沙洲,两个狼群值得大动干戈,酿成血海深仇吗?

  是鲜活的生命重要,还是小小的诺洛沙洲重要?

  在野心勃勃的大公狼面前,当然是领地重要,为了捍卫神圣的领地,不惜争勇斗狠,不惜血流成河。但在一只母狼面前,答案恰好是倒过来的。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是母亲的孩子,母亲是生命的缔造者和哺育者,当然也是生命的捍卫者和守护神。在母亲眼里,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如孩子的生命重要!

  “呦呜——”大公狼番茄四腿曲蹲,做出要扑蹿的姿势。

  “喀嚓!喀嚓!”大公狼斜斜眼做出噬咬的动作,满口尖利的犬牙发出可怕的声响,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紧盯着紫葡萄,进行无声的威逼。

  紫葡萄心里明白,自己身边的那些大公狼正焦急地等待它发出扑咬指令,它们迫不及待地想冲上去,残忍地咬杀红耳圈母狼与它的四只小狼,它们想在捍卫神圣领地的战斗中建功立业,赢得辉煌荣誉,以抬高自己在狼社会中的地位。

  是的,几乎所有的大公狼都醉心于领地之争,但每一次,争夺领地时,最后的受害者都是母狼、幼狼和老弱病残者。

  无辜者的鲜血,染红了大公狼的荣誉。

  这不公平,这太血腥,这太残忍。

  紫葡萄突然萌生一个想法:放过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一种友善的姿态,向宛莫沙狼群传递这样一个信号——结束杀戮与仇恨,帕雅丁狼群愿意与宛莫沙狼群以和平的方式解决彼此间的领地纠纷。

  因为这个新奇的想法,紫葡萄激动得浑身颤抖,凶狠的目光变得柔和,耸立的狼毛变得柔顺,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安详起来,己涌到唇齿间的扑咬的命令被咽下肚去。

  “呦嗷——”突然,愤怒的嗥叫声在紫葡萄的耳畔炸响,大公狼斜斜眼正冲着它怒嗥。大公狼斜斜眼眼眶里那粒小小的黑色瞳仁闪烁着冷毒的光,血红的舌头残忍地摩挲着交错的犬牙,它是在用形体语言警告紫葡萄:别犯傻,你若动什么宽恕的歪脑筋,休怪我翻脸不认狼!

  再看身边的其他大公狼:黑三虎着一张脸,肚子气得鼓鼓的;番茄的狼尾旗杆似的竖得笔直,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满;大嚏则一个劲地打喷嚏,好像有满肚子的愤懑需要发泄;就连大公狼歪歪脖,也把脖子扭得更歪了,表明对它有意见。

  这些大公狼眼睛真毒,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太可怕了。紫葡萄心想。

  初夏季节,刮的是和煦的东南风,但紫葡萄只感觉到钻心的寒意。它突然清醒过来,攻击对方是狼心所向,所有的大公狼都巴不得立刻扑上去撕碎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一劳永逸地解决领地争端。它虽然是现任狼王,但也不能一意孤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它违背大公狼们的集体意愿,便随时都有可能被它们从狼王宝座上赶下来。它不能犯傻,不能因为无端的怜悯而得罪身边这帮大公狼。狼群为了争夺领地,打得头破血流,杀得血流成河,那是常有的事,不足为怪,不足为奇,十分正常。它虽然厌恶同类相残,却无力改变这个现实。

  平心而论,大公狼们催促它发出扑咬指令是有道理的。为了脚下这块诺洛沙洲,帕雅丁狼群与宛莫沙狼群已争斗数载,双方都付出了血的代价。血海深仇,不是说抹掉就能抹得掉的。更关键的是,此时此刻,帕雅丁狼群已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只要它一声令下,就能给宛莫沙狼群以毁灭性的打击,就能彻底解决彼此间的领土争端。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转瞬即逝。

  要是它这次动了恻隐之心,就此放过了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那么,等宛莫沙狼群恢复实力,再次挑起争端时,它紫葡萄岂不就成了帕雅丁狼群历史的罪狼了?它何必去冒这个险?它何必去犯这个傻?只要它轻轻发出一声嗥叫,根本不用它自己动手,身边这些大公狼就会像秋风扫落叶般扑过去,用不了几分钟时间,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就会倒在血泊中。这样一来,困扰帕雅丁狼群多年的领地争端便彻底解决了,而且是在它当狼王期间彻底解决的,这个英明而伟大的胜利将载入帕雅丁狼群史册,何乐而不为?它还在犹豫。什么呀?

  如今的形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紫葡萄狠下心来,气沉丹田,扯紧喉咙,准备发出扑咬的指令。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让紫葡萄始料未及的事。

  红耳圈母狼,一秒钟之前还龇牙咧嘴地作困兽犹斗状,此时却突然松弛下来,侧躺在地,伸长脖颈,亮出颈侧脆弱的动脉血管,呜呜发出阵阵哀嗥。只要是狼都知道,红耳圈母狼的这个动作表明它已放弃抵抗,束手就擒,任狼宰割。

  红耳圈母狼此时死死盯着紫葡萄,眼光凄迷而绝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紫葡萄在红耳圈母狼的眼光深处,读到了一种心声:看在我们都是同类的分上,放过我的孩子吧!你咬杀我吧,把我撕成碎片我也决不反抗,只求你能放过我的孩子,九泉之下,我一定会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紫葡萄的心脏就像被捏了一把,隐隐作疼。好聪明的红耳圈母狼!知道自己与膝下的四个孩子已陷入绝境,绝没有突围的可能,便索性放弃了抵抗,以卑躬屈膝的姿态乞求它网开一面,为自己的孩子求得一线生机。

  此时此刻,要是它紫葡萄处于红耳圈母狼的境地,它又会怎么做呢?恐怕也会像红耳圈母狼一样,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的孩子争取生的希望。

  刹那间,紫葡萄刚刚绷紧的铁石心肠又变得柔软下来。

  为什么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冤冤相报何时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为什么就不能化干戈为玉帛,结束绵延了几代的血仇,彼此和睦相处呢?

  “呦——呦——”大公狼斜斜眼又发出狠毒的催逼声。这家伙,鬼精鬼精的,一双眼睛真毒,随便瞄一眼即可洞穿紫葡萄的心思,即可精确捕捉到它微妙的情绪变化。

  “呦——嗷——”大公狼斜斜眼的嗥叫声又提高了八度,脖颈上的狼毛全部竖起,宛若戴了一个奇特的项圈。

  紫葡萄明白,一肚子坏水的大公狼斜斜眼是在向它发出最后通牒:你再迟迟不发出扑咬的指令,就休怪我无礼了!大不了我就擅自行动,用我的尖爪利牙,把入侵我帕雅丁狼群领地的这几个家伙处理掉!

  假如这只野心勃勃的大公狼在得到它的扑咬指令前就冲上去咬杀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无疑是对它狼王权力的一种蔑视,是对它狼王威信的一种践踏,也是对它狼王地位的一种挑战。

  紫葡萄紧张地思忖着应对大公狼斜斜眼的办法。

  它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大公狼歪歪脖。

  歪歪脖是帕雅丁狼群里身体最强壮的大公狼,也是唯一能与大公狼斜斜眼抗衡并让它有所畏惧的大公狼。自打大公狼歪歪脖回到帕雅丁狼群后,紫葡萄就明显感觉到,足要它有需要,大公狼歪歪脖便会毫不犹豫地前来帮它。雌性的直觉告诉它,大公狼歪歪脖对自己己抱有一种好感。也许是感激它力排众议,让出走的大公狼歪歪脖重新回到帕雅丁狼群,也许是出于一种雄性对雌性天然的爱慕,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不管怎么说,大公狼歪歪脖是靠得住的,是值得信赖的。

  果然,看到紫葡萄求助的目光,大公狼歪歪脖心领神会,立马跳到大公狼斜斜眼面前,连续发出低嗥,警告大公狼斜斜眼:不准胡闹!谁敢挑战狼王权威,我就咬它个灵魂出窍!

  大公狼斜斜眼这才不得不有所收敛,往后退了两步,愤懑地嗥叫。

  趁这个机会,紫葡萄朝左侧跳闪开去,让包围圈露出一个缺口。

  红耳圈母狼先是愣了一下,似乎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但它很快便清醒过来,侧躺的身体噌地翻爬起来,扭头向身后挤成一团的四只小狼召唤一声,便从缺口蹿了出去。四只小狼也紧跟在红耳圈母狼身后蹿出缺口,往古戛纳河畔跑去。

  “呦嗷——呦嗷——”

  大公狼斜斜眼、番茄、大嚏、黑三都朝着紫葡萄嗥叫起来,表达着惊讶、诧异、愤怒、责问……各种复杂的情绪。就连大公狼歪歪脖也将长而尖的狼嘴插进潮湿的沙土,发出闷声闷气的嗥叫,以示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所有的大公狼都无法理解紫葡萄为何要放走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

  紫葡萄也明白,自己是在一意孤行,是在拿狼王的权威去冒险。

  很快,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就逃到古戛纳河边,扑通扑通跳进河去,四只小狼在前,红耳圈母狼殿后,匆忙向北岸游去。

  几分钟后,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成功登上北岸。狼王冲与红耳圈母狼嘴对着嘴咿咿呜呜低嗥,交流着死里逃生的惊恐与庆幸。然后,狼王发冲带着宛莫沙狼群拐向北岸一片茂密的芦苇丛。在撤离河岸时,狼王发冲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朝着诺洛沙洲翘起下巴,嘴吻伸向天空,发出悠长的嗥叫,声音圆润而平缓,持续有半分钟之久。

  帕雅丁狼群所有的狼都站立在诺洛沙洲沙滩上,目睹北岸的宛莫沙狼群离去。

  很快,宛莫沙狼群就消失在芦苇丛深处。

  “呦——呦——”大公狼斜斜眼朝宛莫沙狼群远去的方向愤怒地嗥叫,又跳到紫葡萄身边,怪模怪样地嗥了两声,然后一甩尾巴跑开了。

  大公狼斜斜眼是在用形体语言向紫葡萄表达这样一个意思:你太让我失望了!一劳永逸地解决领地争端的大好机会让你给白白放走了。你是我见过的最软弱无能、最优柔寡断、最缺乏进取精神的狼王!我为有你这样的狼王感到羞耻!你以为你放走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宛莫沙狼群就会放弃与我们争抢诺洛沙洲吗?你这是一厢情愿。你也太幼稚了,你也太天真了。你等着吧,帕雅丁狼群会因为你愚蠢的仁慈而付出沉重代价的!

  大公狼番茄也用不满的眼光瞅了紫葡萄一眼,然后就钻进灌木丛去找寻食物了。

  大公狼黑三和大嚏也都无精打采地从紫葡萄的身边走开了。

  就连大公狼歪歪脖也扔下紫葡萄,躲进一个沙坑,无聊地挖掘一个废弃的鼠洞。

  紫葡萄明白,自己一意孤行,放走了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使得帕雅丁狼群所有的大公狼都对它深感失望,它作为狼王的威信直线下降,快要降到冰点了。

  紫葡萄独自站在沙滩上,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无助。

  一只狼缓慢地走了过来,径直走到紫葡萄身边,静静地将身体贴在紫葡萄的身体上。紫葡萄闻到了一股熟悉的体味,哦,是老母狼朵朵菊。两个身体轻轻贴在一起,彼此感觉着对方的心跳,这是一种无言的体贴。也许,只有饱经风霜的雌狼,只有怀着慈爱与母性的雌狼,才能真正理解紫葡萄放走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的良苦用心。

  这件事之后,紫葡萄忐忑不安了很长时间。

  它无法确定自己放走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的做法是对还是错。它最担心的是,过了一段时间后,狼王发冲养好伤,便会再度率领宛莫沙狼群大举入侵诺洛沙洲,寻衅滋事,报仇雪恨。到时候,那就证明了它放走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是一个愚蠢的错误。然而,过了好几个星期,帕雅丁狼群隔三差五去诺洛沙洲时,一直没发现宛莫沙狼群来诺洛沙洲觅食的痕迹。紫葡萄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帕雅丁狼群在追捕一只香獐时,包围圈没能及时收紧,让那只香獐侥幸逃脱了。狼群筋疲力尽又饥饿难忍,便泅渡古戛纳河前往诺洛沙洲找寻其他的觅食机会。紫葡萄是狼王,理所当然地走在最前面。

  快游到诺洛沙洲时,突然,它隐约看见有一群狼在沙洲上穿梭奔跑。当时刮的正好是偏北风,它翕动鼻翼嗅了嗅,闻到一股宛莫沙狼群的气味。它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它怒火中烧,呦嗷呦嗷地嗥叫,拼命划动四肢,恨不得立刻冲上沙洲把狼王发冲和整个宛莫沙狼群咬个落花流水。

  歪歪脖、斜斜眼等帕雅丁狼群的几只大公狼也都义愤填膺,跟随在紫葡萄身后,快速向诺洛沙洲游去。

  紫葡萄带着帕雅丁狼群刚刚踏上浅水湾,还没登上诺洛沙洲呢,让它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等到紫葡萄率领帕雅丁狼群登上诺洛沙洲时,宛莫沙狼群早已全部撤离到北岸了。

  帕雅丁狼群在诺洛沙洲滩涂上一字排开,尾南首北,冲着北岸的宛莫沙狼群齐声嗥叫,是谩骂,是挑衅,也是挑战,但宛莫沙狼群仿佛突然间集体失聪,竟然没有任何回应,而是行色匆匆地钻进茂密的芦苇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以后,又发生过几起类似的事件,或者是帕雅丁狼群欲登岛觅食,却发现宛莫沙狼群正在诺洛沙洲捕猎野鸭,或者是帕雅丁狼群正在诺洛沙洲找寻食物,却发现宛莫沙狼群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与诺洛沙洲隔水相望的古戛纳河北岸。无论是哪种情况,宛莫沙狼群都一律扭头就跑,就像条件反射一样。

  用闻风而逃来形容这时的宛莫沙狼群,应该说是比较贴切的。

  紫葡萄心里明白,宛莫沙狼群其实并没有放弃对诺洛沙洲的领地要求,或许是出于对帕雅丁狼群实力的畏惧,或许是出于对放走红耳圈母狼和四只小狼的酬谢与礼让,总之,它们选择主动撤离的策略,以避免与帕雅丁狼群发生正面冲突。

  但是,只要有机可乘,宛莫沙狼群还是会偷偷摸摸地登上诺洛沙洲,捕捉胖嘟嘟的绿头野鸭。

  从这个角度看,两个狼群以诺洛沙洲为焦点的领地争端并没有真正彻底地解决。

  但不管怎么说,两个狼群互相杀戮的时代已成为过去,和平共处已渐渐变成现实。这一点,让紫葡萄深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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