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歪歪脖归队
- 2014-11-26 10:52
- 狼国女王
- 作者:沈石溪
- 来源:网络
第八章:歪歪脖归队
早春季节,乍暖还寒,日曲卡山麓仍铺着一层残雪。再过几天,那些到南方过冬的飞禽走兽就要陆续返回日曲卡雪山了。饥荒的日子就要熬到头了。
这天早晨,紫葡萄带着帕雅丁狼群到储藏野猪肉的地方,刨开积雪,将野猪肉挖出来,准备饱餐一顿;养精蓄锐后,再去归来的飞禽走兽必经的路线上捕捉猎物。
冷藏的野猪肉还不少,足够帕雅丁狼群全体成员吃个饱。只是埋在积雪下的野猪肉冻得像石头一样,啃起来咔嚓咔嚓响,就像在吃猪肉棒冰。
紫葡萄正费劲地从冻成冰块的猪排上撕下肉来,吐给身边的四只小狼崽吃。突然,远处传来大公狼斜斜眼穷凶极恶的嗥叫声:“嗷——嗷——”只有在两雄争偶或遭遇天敌时,大公狼才会发出如此严厉的叫声。紫葡萄立即跑过去看,哦,原来有一只狼正蜷缩在二十多米开外的一棵大树下,露出一双饥饿贪婪的眼睛,盯着帕雅丁狼群正在啃食的野猪肉。
毫无疑问,这只狼是雪域荒原的流浪狼,找不到食物充饥,饥肠辘辘,闻到肉香后,受食物吸引,跑来企图分一杯羹。
这种情形在日曲卡雪山屡见不鲜,不值得如此大惊小怪,紫葡萄想。
的确,广袤的日曲卡雪山分布着许多狼群。一般情况下,狼是群居性动物。但出于种种原因,有的狼在狼群里待不下去了,或者主动离开狼群,或者被狼王逐出狼群,因此成了流浪狼。狼群对陌生的同类抱有戒心,是绝不会向流浪狼施舍食物的,尤其在食物匮乏的季节,更不允许陌生的狼靠近自己的食物,一定会对它进行无情的驱逐,而一只孤独的流浪狼根本不可能与一群狼打斗,只能夹着尾巴逃跑。
将这只讨厌的流浪狼赶走就行了嘛,犯得着大呼小叫、如临大敌吗?紫葡萄不满地瞅了大公狼斜斜眼一眼,将注意力从流浪狼身上收回,准备回到四只狼崽身边,替它们撕开冻得像石头一样的冰冻野猪肉。
“嗷——嗷——”大公狼斜斜眼再次汹汹嗥叫。
大公狼黑三、番茄和大嚏也都竖立背毛,磨牙砺爪,做出一副扑咬的架势来。
这有点儿反常。紫葡萄重新将注意力投向远处大树背后那只躲躲闪闪的狼。这时,老母狼朵朵菊叼着半条冰冻野猪腿走了过来。也许是太饥饿了,也许是被食物刺激得有点儿癫狂了,大树背后那只流浪狼突然冲动地蹿了出来,冲着老母狼朵朵菊龇牙咧嘴地嗥叫,企图实施抢夺。
当这只流浪狼将整个身体暴露在阳光下时,紫葡萄这才恍然大悟:这只孤狼之所以会使帕雅丁狼群骚动不安,是有特殊原因的,因为这不是陌生的流浪狼,而是一个多月前主动离群出走的大公狼歪歪脖!
分别才一个多月,大公狼歪歪脖就变得让紫葡萄有点儿认不出来了:原本厚密光滑的狼毛变得肮脏杂乱;背上有一条半尺长的伤口,污血已经结痂,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肩胛支棱出来,比离群出走前瘦了整整一圈。唯有那根脖颈仍粗壮有力,仍桀骜不驯地扭挺着,脑袋与身体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夹角。
命运捉弄人,也捉弄狼,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原先出类拔萃的大公狼歪歪脖竟然落魄得像个乞丐了。看来,公狼歪歪脖遇到了不少麻烦,紫葡萄想。
确实如紫葡萄猜测的那样,大公狼歪歪脖遇到了麻烦。
自从大公狼歪歪脖离群出走后,日子便越过越艰难。狼靠集体力量捕捉大型猎物,一只离群索居的孤狼只能靠捉老鼠和捡食动物腐尸充饥。除了觅食困难,孤身一狼在野外生存,形单影只,孤独和寂寞更让它难以忍受。投靠其他狼群吧,像它这样身强体壮的大公狼,无一例外地被其他狼群的狼王视为潜在的威胁,理所当然被拒之门外。靠自己的力量打拼吧,也常常遭遇误解与欺侮。
有一次,它在日曲卡雪山西麓寻找食物,突然发现雪窝里藏着一只雪兔。它兴奋地衔尾猛追,却误闯进一个名叫宛莫沙的狼群的领地。该狼群的几只大公狼不分青红皂白就扑上来撕打大公狼歪歪脖。大公狼歪歪脖虽然勇猛,却不是一群大公狼的对手,躲闪不及,背上被咬出一条十几厘米长的伤口,血流不止。它狂嗥乱跳,好不容易从几只大公狼的围攻中逃窜出来,在一个山洞里躺了两天两夜,背上的伤口才止住血。因为流血过多,它的身体更虚弱了,连老鼠也逮不到。它走投无路,鬼使神差地跑到帕雅丁狼群的领地来,刚好闻到了肉香,便循着香味来到这里,与帕雅丁狼群相遇了。
强烈的饥饿感促使大公狼歪歪脖跳出来,与老母狼朵朵菊抢夺这半条野猪腿。
然而,大公狼斜斜眼、番茄、黑三和大嚏却立刻形成一个扇面队形压了过去,迫使大公狼歪歪脖缩回到大树背后。
紫葡萄走了过去,用眼神警告四只形成扇面队形的大公狼不要鲁莽行事,接着跳到老母狼朵朵菊跟前,将它衔在嘴里的半条野猪腿夺了下来,向大公狼歪歪脖走过去。
“呦——”大公狼斜斜眼愤懑地嗥叫起来。
“呦呜——呦呜——”大公狼番茄、黑三和大嚏也都愤愤不平地嗥叫起来。
这几只大公狼之所以群起抗议,是有道理的。明摆着,紫葡萄夺了老母狼朵朵菊衔在嘴里的半条野猪腿,是要将食物施舍给大公狼歪歪脖。这完全不符合狼的行为规范。已经离群出走的狼,便是与狼群毫无瓜葛的陌生狼,是没有调和余地的竞争对手,怎么可以将帕雅丁狼群历经千辛万苦、冒着极大风险猎获的食物无偿地施舍给对方呢?
老母狼朵朵菊奔到紫葡萄面前,急切地呦呦低嗥,善意地提醒紫葡萄:你可别忘了,一个多月前,在你成为狼王的节骨眼儿上,就是这只歪歪脖大公狼不愿向你臣服,头也不回地弃你而去!
紫葡萄其实很清楚,自己身为狼王,面对曾经背叛过自己的大公狼歪歪脖,不仅不能施舍食物,还应该咆哮嗥叫,率领手下那几只义愤填膺的大公狼,用铁石心肠、用最严厉的手段,将大公狼歪歪脖赶得远远的。你饥饿难耐,你潦倒落魄,那是你自找的,那叫活该!这是你背叛狼王、离开帕雅丁狼群应得的报应!
假如紫葡萄这么做了,那是顺应民心,不仅会得到众狼的拥护,还将提高它作为狼王的威信。大公狼歪歪脖相当于一份生动的活教材,是对其他狼最有效的警示和教育:瞧瞧吧,背叛狼王,离群出走,就是这样的下场!在外面混不好了,想获得昔日同伴的接济,想再回到帕雅丁狼群来,没门!对背叛者不给予丝毫的同情和怜悯,对背叛者永远关闭回家的大门,这不仅是一种惩罚,还可以杜绝类似的背叛再次发生,何乐而不为?
况且,大公狼歪歪脖虽然身强力壮,但它此刻饥寒交迫,身上还带着伤,又单枪匹马,根本就不是帕雅丁狼群的对手。只要它紫葡萄一声令下,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大公狼斜斜眼、番茄、黑三和大嚏就会旋风般的扑上去,要不了几分钟,就能将大公狼歪歪脖咬得失魂落魄。
紫葡萄也明白,假如自己不理会背后那几只大公狼的集体抗议,也不理会老母狼朵朵菊的善意提醒,而是一意孤行,将叼在嘴里的半条野猪腿施舍给大公狼歪歪脖的话,不仅会严重损害它作为狼王的威信,还会给帕雅丁狼群的其他狼造成一个很坏的暗示:背叛也没关系,离群出走也不会有严重的后果,在外头混不好了,还能回到原先生活过的狼群里来,还能得到食物的接济。
如此一来,背叛和出走就有可能像瘟疫一样传染开来。
对狼群来说,仁慈不是凝聚力,铁血手腕才是凝聚力。
理智告诉紫葡萄,此时此刻,它应该用冷冰冰的、鄙夷的眼神瞅大公狼歪歪脖一眼,然后咆哮嗥叫,指挥身后的四只大公狼围攻这个背叛者。然而,却有另一种更为强大的情感力量,促使它将叼在嘴里的这半条野猪腿送到大公狼歪歪脖跟前去。
大公狼歪歪脖曾经是帕雅丁狼群中地位仅次于狼王盔盔的大公狼,勇猛善战,出类拔萃,是紫葡萄少女时代崇拜的偶象。它不会忘记,有一次,帕雅丁狼群遇到一头落单的成年野牦牛,围攻了半天,成年野牦牛殊死反抗,狼群筋疲力尽。正当狼群准备放弃时,大公狼歪歪脖突然大嗥一声飙飞起来,径直跳到成年野牦牛的背上,一口咬住它高耸的牛瘤,再也不松口。成年野牦牛狂哞乱吼,蹦跳跳跃,但大公狼歪歪脖始终稳稳地骑在牛背上,直到成年野牦牛口吐白沫瘫倒在地。这一幕给紫葡萄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紫葡萄之所以对大公狼歪歪脖抱有特殊的好感,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大公狼歪歪脖曾经救过它的命。
那是两三年前的事了,那时,紫葡萄还是一只半大的小雌狼。一天中午,它在一条小溪边玩耍,发现一只青蛙,便蹿过去捕捉。青蛙蹦蹦跳跳地逃进草丛,它也跟着追进草丛。突然,草丛里蹿出一条比酒盅还粗的短尾蝮蛇,三角形的蛇头高高直立,血红的舌芯咝咝吞吐,离它仅有一米多远。短尾蝮蛇是一种剧毒蛇,被咬一口的话,几分钟后就会全身抽搐、倒地身亡。紫葡萄晓得,只要它一动弹,这条肚子空瘪的短尾蝮蛇就会飞蹿而至,以闪电般的速度在它身上咬一口,将毒液注入它的体内,然后用长长的身体将它裹住,把它勒死并吞进肚去。它被吓坏了,两腿发软,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大声嗥叫,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呦呜呦呜恐惧的哽咽声。巧的是,大公狼歪歪脖刚好在溪边饮水,听到它的哽咽声,大公狼歪歪脖立刻飞奔而至,毫不迟疑地扑过来,一口咬住短尾蝮蛇的脖子。短尾蝮蛇紧紧地缠住大公狼歪歪脖的身体,双方扭成一团,满地打滚儿。紫葡萄吓得躲到一边不知所措。短尾蝮蛇把大公狼歪歪脖勒得双眼鼓突,大公狼歪歪脖则狠命咬住蛇脖子不放。过了十来分钟,蛇头被活活咬断,咕咚滚落在地,缠紧大公狼歪歪脖的蛇身体这才慢慢松弛开来。当时紫葡萄还小,但大公狼歪歪脖咬住蛇头与短尾蝮蛇扭成一团的情景,却深深地烙在它的脑海里,变成永不磨灭的温馨记忆。说得再直白一点儿,大公狼歪歪脖曾经是紫葡萄心目中理想的白马王子。即便它最终选择狼王盔盔做自己的夫君,但少女时代这份隐秘的好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彻底消失。
对雌性动物来说,永远是情感第一,理智第二。
紫葡萄在众狼的一片质疑声中,将那半条野猪腿叼到大公狼歪歪脖面前,轻轻吐在地上,然后朝后退了几步。它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是要让饥饿的大公狼歪歪脖享用猪肉大餐。
可出乎紫葡萄的意料,大公狼歪歪脖并没有扑过来撕食那半条野猪腿,而是龇牙咧嘴地向它咆哮起来。
紫葡萄委屈得全身发抖。它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众狼都对它侧目而视,它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把那半条野猪腿送到大公狼歪歪脖面前的呀!它不指望对方会感恩戴德,可也不能恩将仇报,对它一个劲地咆哮呀!
大公狼斜斜眼看到了这一幕,发出幸灾乐祸的嗥叫。另外几只狼则冲着大公狼歪歪脖嗥叫,为紫葡萄鸣冤叫屈。
不愿吃拉倒,你就等着做饿死鬼吧!紫葡萄一边生气地想,一边紧蹿两步,打算把那半条野猪腿拖回来。这时,它与大公狼歪歪脖的目光相撞,突然间,它觉得大公狼歪歪脖有点儿异样。虽然大公狼歪歪脖看起来龇牙咧嘴气势汹汹的,表情却显得很凄凉,狼脸皱得像根苦瓜,每一层褶皱都充满苦涩和悲哀,尤其是那双眼睛,丝毫没有咆哮者通常有的刻毒与凶暴,反而闪烁着渴盼与乞求。这种明显的心口不一,说明大公狼歪歪脖表面做出来的龇牙咧嘴和汹汹咆哮并非其内心想法的真实表达。它为什么要这样呢?紫葡萄一时间有点儿捉摸不透了。
大公狼歪歪脖继续咆哮着,咆哮声嘶嘶哑哑,好似心在哭泣。它那双充满渴盼和乞求的眼睛,在紫葡萄与那半条野猪腿之间来来回回移动,嘴角还不由自主地滴淌出口水。
紫葡萄突然醒悟过来,明白了大公狼歪歪脖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心口不一。
这家伙实在太饿了,走投无路,生活陷入绝境,当然极想获得面前这半条野猪腿,但雄性的自尊让它不能叼食这份送到嘴边的美食。
狼跟狗不一样,狗喜欢吃嗟来之食。据说,远古时代曾有一场饥荒,狗饿得肚子咕咕叫,望见大快朵颐的人类先祖,狗便滴淌着口水,摇尾乞怜。人类先祖出于怜悯,扔了几块吃剩的骨头给狗,狗满心欢喜,更是拼命朝人类先祖摇尾巴,以示感激。久而久之,狗便成为人类的奴仆,替人类看家护院,撵山狩猎。狼却完全不同。狼天性孤傲,肚子饿了,宁愿去争去抢去夺去偷,靠自己的力量获得食物,也从来不吃人类的嗟来之食。因此,两足行走的人类不喜欢狼,讨厌狼,狼与人类世代为仇,永不能和解。
狼不仅不吃人类的嗟来之食,在狼群内部,也没有施舍食物的习惯。狼会给未成年的幼狼喂食,在一个狼家庭里,当母狼怀孕临近分娩,或在产下狼崽的最初几天,大公狼也会给行动不便的母狼喂食,但除此以外,无论年老体衰还是受伤生病,狼与狼之间极少有馈赠或施舍食物的行为。对狼而言,尤其对大公狼而言,接受施舍、吃嗟来之食,无疑是一种屈辱,有损大公狼的尊严。
都什么时候了,还端着个大公狼的架子舍不得放下来?这也太虚伪了吧!紫葡萄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但气过笑过之后,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哪怕饿得肚皮贴到脊梁骨,哪怕饿得眼冒金星,也不愿意接受施舍,也不吃嗟来之食,把尊严看得比生命还重,这对狼而言是一种优秀品质,这让紫葡萄油然生出一股对大公狼歪歪脖的敬意。
紫葡萄蹿了上去,一口叼起那半条野猪腿做出想要奔逃的姿势。大公狼歪歪脖见状,狂嗥一声,蹿扑过来,一口咬住野猪腿的另一端,双方激烈撕扯争夺。紫葡萄假装气力不支,松开嘴,半条野猪腿就被大公狼歪歪脖抢了去。不吃嗟来之食,却喜欢吃抢来的东西,狼就是这个德性。大公狼歪歪脖叼着野猪腿跑进树丛,找了个清静的角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它实在是饿极了,如风卷残云一般,很快就将半条野猪腿吃了个干净。
冷藏的野猪肉吃完了,狼们也吃饱了,紫葡萄发出撤离指令,帕雅丁狼群开始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脊线返回鹦鹉嘴大溶洞。
大公狼歪歪脖一直跟随在帕雅丁狼群的后面。
紫葡萄回头冲着大公狼歪歪脖发出一串嗥叫:你早已脱离了帕雅丁狼群,已经不是帕雅丁狼群的成员了,请别跟在我们后面。我们让你夺走了半条野猪腿,也算是对得起你了。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你好生走自己的路吧。
然而,大公狼歪歪脖对紫葡萄的嗥叫置若罔闻,仍跟在帕雅丁狼群的后面。
大公狼斜斜眼、大嚏和黑三回身扑咬,打算动用武力驱逐它,但大公狼歪歪脖不等几只大公狼靠近便撒腿奔窜。大公狼斜斜眼、大嚏和黑三追了一段,看大公狼歪歪脖跑远了,便停止追撵,冲着它的背影嗥叫一通后,就返回到帕雅丁狼群的队伍中来。
可是没过多久,大公狼歪歪脖又幽灵般的出现在弯曲的山脊线上,跟在帕雅丁狼群后面。
大公狼歪歪脖的行为表明,它想重新回到帕雅丁狼群中生活。
白雪皑皑的日曲卡雪山,狼本来就生存不易,孤身一狼,活得就更艰难了。大公狼歪歪脖离群出走一个多月,饱经磨难,想重返帕雅丁狼群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说实话,紫葡萄还是愿意接纳大公狼歪歪脖重回帕雅丁狼群的。严酷的冬天过去了,美丽的春天就在眼前,春天是食物丰盈的季节,帕雅丁狼群并不会因为多了一张嘴而变得食物紧张。而且,大公狼歪歪脖的身体壮硕得像一头小牛犊,等它背上的伤口痊愈之后,肯定还是狩猎场上的一把好手。况且,大公狼歪歪脖本来就是帕雅丁狼群的成员,血缘亲情,打断骨头连着筋,回归也是正常的事情。
但紫葡萄不能随随便便地让大公狼歪歪脖重返帕雅丁狼群。它要返回狼群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承认紫葡萄这个狼王,要有俯首称臣的诚意。说白了,就是要恭顺地来到紫葡萄面前,侧卧在地,暴露出最易受攻击的脖颈,以示对狼王的绝对信赖和服从。
然而,大公狼歪脖脖始终都没有这样做。
所以,紫葡萄不得不一次次地拒绝它返回帕雅丁狼群,不得不一次次地对它进行驱逐。
回到鹦鹉嘴大溶洞后,紫葡萄、老母狼朵朵菊和几只大公狼堵在洞口,坚决不让大公狼歪歪脖进入帕雅丁狼群的大本营。大公狼歪歪脖在离洞口三四十米远外的一片灌木林里蹿来绕去,发出委屈的嗥叫。
老母狼朵朵菊似乎猜出了紫葡萄的心思,突然侧卧下来,袒露脆弱的脖颈,同样的动作反复做了五六遍。紫葡萄感激地望着老母狼朵朵菊,希望大公狼歪歪脖能幡然醒悟,恭恭敬敬地跑过来,做出老母狼朵朵菊所示范的动作来。这样,它就能动用狼王的权威,接纳大公狼歪歪脖重返帕雅丁狼群了。
遗憾的是,大公狼歪歪脖不知是犯了糊涂不开窍,还是死抱着陈腐的观念不愿向它这个雌性狼王俯首称臣,总之,它就是对老母狼朵朵菊示意的动作视而不见,没有如紫葡萄所期待的那样跑到它面前,袒露最易受到攻击的脖颈。
紫葡萄非常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大公狼歪歪脖想要重返帕雅丁狼群的那扇大门,不得不关了起来。
怪异的是,大公狼歪歪脖虽然不肯向紫葡萄俯首称臣,却也不愿离开,终日在鹦鹉嘴大溶洞附近徘徊,幽灵似地跟随在帕雅丁狼群后面,怎么赶也赶不走。
到第四天的时候,帕雅丁狼群在通往尕玛尔草原的狭长的山谷里,擒获了一只刚从南方迁徙回来的梅花鹿。众狼放开肚子吃了个饱,回到鹦鹉嘴大溶洞时,太阳刚刚落山。
劳累了一天,有的狼待在溶洞里,有的狼在洞口四周枕着夕阳余辉憩息打盹儿。晚霞映照着雪山,天空一片瑰丽。
紫葡萄突然觉得有点儿口渴,便顺着一条荒草丛中的牛毛细路,下到箐沟去饮水。它来到小溪边,小溪里是日曲卡雪山上流淌下来的融化的雪水,清凉甘甜。它卷起舌尖,勾起一串串水珠,喝了个痛快。这时,雪峰背后火红的晚霞渐渐消退,暮色苍茫,一群大嘴乌鸦呀呀叫着,飞向小溪对岸的树林里去了。紫葡萄正准备回鹦鹉嘴大溶洞,突然,它感觉从左边的灌木丛里蹿出一条黑影,闷声不响地向它扑来。它急忙瞪眼望去,天色昏暗,距离尚远,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等黑影快扑到跟前时,它才看清,竟然是大公狼歪歪脖!
紫葡萄被吓了一大跳。黄昏时分,它独自在溪边,大公狼歪歪脖突然出现,究竟想干什么呀?
大公狼歪歪脖的奔蹿速度极快,三蹿两跳间,就来到了它面前。紫葡萄这才看清楚;大公狼歪歪脖的眼睛红红的,里面布满了血丝,一条血红的舌头拖在嘴外,紫红色的晚霞涂抹在大公狼歪歪脖的嘴脸上,把它狭长的狼脸衬得凶蛮而狰狞。
紫葡萄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恐惧:它饮水的小溪离鹦鹉嘴大溶洞足有几百米远,使它扯开嗓子呼救,鹦鹉嘴大溶洞里的帕雅丁狼群也很难听到它的叫声。会不会因为它一再拒绝大公狼歪歪脖重返帕雅丁狼群,使大公狼歪歪脖动了报复的念头,所以才暗中窥视它的行动,见它踏着暮色独自前来箐沟,觉得这是个报复的绝佳机会,便悄悄尾随而至,打算趁它不备,实施突然袭击?
大公狼歪歪脖似乎有充分的理由对它痛下杀手:大公狼歪歪脖本来就是帕雅丁狼群中出类拔萃的大公狼,地位仅次于前狼王盔盔。前狼王盔盔不幸被老虎咬死后,正常情况下,大公狼歪歪脖理应成为帕雅丁狼群新一代狼王,现在却由它紫葡萄当了新狼王,大公狼歪歪脖能咽得下这口气吗?能心甘情愿成为它的臣民吗?每一只大公狼,一生中最大的理想就是拥有属于自己的狼群,成为叱咤风云的狼王,尤其是出类拔萃的大公狼,更是野心勃勃,做梦都想削尖脑袋爬到权力的顶峰。毫无疑问,它紫葡萄现在成了大公狼歪歪脖实现理想的障碍。狼心叵测,大公狼歪歪脖更有理由置它于死地了。
紫葡萄是母狼,母狼的体力本来就不如公狼,大公狼歪歪脖又是特别强壮、特别凶悍的大公狼,此时此刻,大公狼歪歪脖只要扑倒并咬杀了它,便既可以回到帕雅丁狼群,又能荣登狼王宝座,一箭双雕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里,紫葡萄急出一舌头冷汗。它想跑,却因极度恐惧而双腿发软,几步一趔趄,跑也跑不快。它想嗥叫报警,但因急火攻心而失声,一时竟叫也叫不出声来。
大公狼歪歪脖仍闷声不响,快速向它奔来。奔到它面前后,大公狼歪歪脖嗖地来了个紧急刹车,停在它跟前约一米远的地方,突然侧躺下来,头枕着地,袒露出最易受攻击的脖颈。
这个形体动作再清楚不过地表明,大公狼歪歪脖在向它紫葡萄俯首称臣。
紫葡萄顿时转悲为喜。它以为大公狼歪歪脖暗中窥视它、跟踪它是想谋害它,可它完全想错了,狼心没那么坏,狼心也是肉长的,大公狼歪歪脖其实是想找机会来完成对新狼王的臣服仪式。
不难理解大公狼歪歪脖为何要这么做。
歪歪脖是只出类拔萃的大公狼,出于雄性的自尊,它不愿当众向紫葡萄俯首称臣,便趁着紫葡萄独自跑来箐沟饮水的机会,悄悄尾随着它,完成这样一个对新狼王表示绝对信赖、绝对服从的仪式。
紫葡萄怀着错怪大公狼歪歪脖的内疚,伸出舌头在它粗壮的脖颈上来回舔了几下,表示接纳大公狼歪歪脖重新返回帕雅丁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