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可怕的北斗沼泽

  • 2014-11-26 10:51
  • 狼国女王
  • 作者:沈石溪
  • 来源:网络

   第七章:可怕的北斗沼泽

  紫葡萄犹豫了好几天,实在是山穷水尽了,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才决定铤而走险去北斗沼泽捕捉野猪。

  北斗沼泽,顾名思义,就是由七块如北斗星般不规则的水潭组成的一片大沼泽。沼泽地里植被茂盛,长满水草、芦苇、苜蓿、野木薯,称得上是野猪的天堂。

  野猪是狼的传统美食,尤其是野猪崽子,细皮嫩肉,入口即化,鲜美无比,是狼食谱中的上等佳肴。但是,帕雅丁狼群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跑到北斗沼泽去猎杀野猪的。因为北斗沼泽地形复杂,野草或水面下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泥潭,稍有不慎,便会陷进沼泽,无力自拔。

  帕雅丁狼群曾经去北斗沼泽猎杀过野猪,结果却吃了大亏。那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的狼王还是哈锅。一天夜里,帕雅丁狼群追逐一群野驴,追了大半夜,连续奔跑了一百多里,追到日曲卡雪山南麓的山脚下时,那群野驴却突然消失不见了,出现在众狼眼前的是一块狭长的绿洲,紫气氤氲,草木葳蕤,有野猪在其间快活地奔跑着。

  捉不到野驴,能弄只野猪倒也不错,算是没跑了大半夜的冤枉路。于是,狼群冲进那块狭长的绿洲,选准一只獠牙还没翻出嘴唇的年轻母野猪进行围捕。年轻母野猪向绿洲深处奔逃,狼群呼啸追撵。年轻母野猪三拐两拐,来到一块水塘附近,在水塘边的草墩上蹿来跳去。狼群不管三七二十一,纷纷扑蹿上去,眼瞅着狼爪就要落到年轻母野猪的背上了,突然,冲在最前面的那只名叫圈圈的大公狼,在一块草墩上跳跃时,那草墩骤然沉进水底,大公狼圈圈毫无防备,也跟着沉入了水塘。

  那水塘看起来像水塘,其实只是表面有一层薄薄的清水,底下全是深不可测的稀泥浆。大公狼圈圈在泥浆里挣扎着想爬上岸来,但泥浆没有浮力,越挣扎便沉得越快。短短一两分钟,黏稠的泥浆就淹到大公狼圈圈的脖颈了。灰公狼圈圈发出撕心裂肺的嗥叫,希望能得到同伴的救援,但没有一只狼敢跳进泥潭里救它。又过了大概几十秒,泥浆慢慢灌进了大公狼圈圈的嘴巴、鼻子和眼睛,大公狼圈圈沉人泥潭不见了,只在水面上留下一串混浊的气泡……

  狼群傻了眼,站在原地再也不敢乱动,生怕一脚没踩结实,步了大公狼圈圈的后尘。那只混账母野猪站在狼群前方约十米远的地方,悠闲地啃食落叶下的橡果,还不时抬起丑陋的猪脸,挤眉弄眼,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仿佛在嘲笑狼群:有本事就来抓我呀!让你们一个个都沉到沼泽里喂鱼!

  狼群最终无计可施,只好提心吊胆地一步一步挪动,原路返回,花了好长时间,才从迷宫般的北斗沼泽里走了出来。野猪没吃到,反而损失了一只优秀的大公狼,实在太不划算了。从那以后,帕雅丁狼群就把北斗沼泽视为狩猎禁区,哪怕遭遇饥荒,也不敢再跑到北斗沼泽去捕猎野猪了。

  紫葡萄的这个决定都是被饥饿给逼出来的。

  今年是日曲卡雪山百年不遇的寒冬,暴风雪一场接着一场,帕雅丁狼群连续几天都没能捕到猎物,每一只狼都饿得肚皮贴着脊梁骨。在帕雅丁狼群的大本营——鹦鹉嘴大溶洞里,四处都闪动着一双双饿得发绿的狼眼,就像跳动的鬼火,给本来就阴森森的鹦鹉嘴大溶洞增添了许多恐怖气氛。

  好几只狼都蹲在潮湿的角落里,爪刨牙啃,挖掘蚯蚓和甲虫充饥。现在虽是冬季,但鹦鹉嘴大溶洞较为暖和,土层里还能找到蠕动的蚯蚓和甲虫。

  大公狼番茄大约是运气好,挖到了一条蚯蚓,可它还没来得及把蚯蚓吞下肚,就被大公狼斜斜眼抢去了半条,双方立刻嗥叫争斗个不停。

  蚯蚓和甲虫,并非狼的食物。在食物丰盈的季节,即使蚯蚓和甲虫爬到嘴边来了,狼也不屑一顾。只有饿到了一定程度,狼才会吃蚯蚓和甲虫。打个不恰当的比喻,狼吃蚯蝎和甲虫,就好像人类吃树皮草根,那是不得已而食之。

  如今,堂堂两只大公狼为了区区一条蚯蚓还要吵骂打斗,可见狼群中饥荒之惨烈。

  这时候,鹦鹉嘴大溶洞深处传来“呦吭——呦吭——”的喘咳声,溶洞有回声,把喘咳声放大了好几倍。借着洞口射进来的光亮,紫葡萄看见大公狼斜斜眼就像听到了天籁之音一样,兴奋得眼角吊向耳际,蹑手蹑脚地向喘咳声传来的方向挪动,那副模样,就好像意外发现了猎物的动静。大公狼番茄也兴奋起来,口水从嘴角一串串地流下来,也朝着溶洞深处贼也似的溜过去。

  紫葡萄脑袋里嗡的一声,紧张得眼冒金星,脑子里浮现出受了重伤的大公狼小嚏的模样,当时它的喘咳喷血引来了狼群残忍的扑咬,紫葡萄实在不希望悲惨的一幕再次上演。

  好几只狼都向喘咳声传来的方向悄悄移动,紫葡萄也跟了过去。哦,在鹦鹉嘴大溶洞底端的是那只名叫羊踢踢的雌狼,它发现洞壁一眼岩洞里藏着一条壁虎,便踮起后腿趴在洞壁上挖壁虎,指爪抠挖岩洞,扬起呛鼻的灰尘,从而引发了一阵喘咳。

  谢天谢地,那只是正常的喘咳而已,并没有出现让饿狼神经紊乱的血腥味。

  大公狼斜斜眼和番茄在雌狼羊踢踢身边闻了闻,没闻到能引起强烈食欲的血腥味,只得悻悻作罢,嗥了两声,垂头丧气地溜走了。

  虽然狼食狼的悲剧没有重演,但紫葡萄仍是心惊肉跳,被吓出一舌头冷汗——狼与狗一样,身上没有汗腺,都要靠舌头来散热,故而不可能吓出一身冷汗,只能吓出一舌头冷汗。如今的形势很明显,要是再不尽快弄到食物,帕雅丁狼群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出现令狼发指的狼食狼的悲剧。

  权衡再三,紫葡萄决定深入北斗沼泽捕捉野猪。

  这一次,帕雅丁狼群运气不错,刚顺着日曲卡雪山南坡平坦的谷地来到北斗沼泽边缘,就发现一块椭圆形烂泥塘的对面,有一只母野猪正领着一群小野猪啃食植物茎块。

  日曲卡雪山南坡海拔落差很大,气候也变幻莫测。山上风雪弥漫,积雪盈尺,谷地的植被上却仅有一层薄薄的霜雪。那块椭圆形烂泥塘四周靠岸的地方结了一层薄冰,中央仍是—片稀泥浆,泥鳅在里头搅动,不时咕嘟咕嘟地冒出一个个混浊的气泡。

  紫葡萄隔着那块椭圆形烂泥塘,冷静地观察那窝野猪。

  母野猪身躯高大,后脑至脊背处盖着一层短而密的鬃毛,嘴角露出短而尖的獠牙;那窝小野猪约有六七只,在茂密的草丛里钻来绕去,约有两三个月大,胖嘟嘟的,每只都有三十来斤重。小野猪肉质鲜嫩且无自卫能力,最适宜狼群捕捉。哪怕不能将这窝小野猪一网打尽,只要能咬翻三四只,也够帕雅丁狼群度过寒冬饥荒、熬到春暖花开了。

  这是救命的食物,但愿能顺顺利利弄到手。

  那只母野猪也发现了狼群,它瞪着一双阴沉的眼睛打量着椭圆形烂泥塘对岸的狼群。母野猪并不特别害怕,因为它熟悉北斗沼泽里的每一片水域、每一条小路,它知道哪里安全、哪里危险,知道哪块草墩结实可踩,哪块草墩底下是深不可测的泥潭。它有恃无恐,它现在是在北斗沼泽的边缘,只要再往里退七八十米,就是迷魂阵般的沼泽腹地,到了那里,它就可以和凶恶的狼群玩一场精彩的捉迷藏游戏,将狼群引到举步维艰的沼泽深处,让饿狼尝尝身陷沼泽的滋味。

  紫葡萄发出攻击指令,狼群迅速扑向椭圆形烂泥塘对岸的那窝野猪。

  母野猪显得很镇静,发出吭吭两声嚎叫后,所有的小野猪都撒腿往北斗沼泽的腹地奔逃,母野猪却迎着狼群奔了过来,最后停在椭圆形烂泥塘右侧的那条小道上。

  一般来讲,野猪怕狼,尤其怕纠集在一起的狼群,再凶悍的野猪也难以抵挡嗜杀成性的狼群。所以,野猪一旦发现狼群,本能的反应就是转身奔逃。可这只母野猪看着狼群扑杀过来,不但没有转身逃窜,反而迎面奔了过来,这实在出乎紫葡萄的意料。

  但紫葡萄转念一想,就明白母野猪这么做的用意了。

  这块椭圆形烂泥塘的地形有点儿特殊,右侧是满塘的稀泥浆,谁也不晓得烂泥有多深;左侧是密不透风的灌木丛,缠绕着长满毒刺的荆棘。两侧都无法通行,仅剩中间那条弯曲的小路可以通过。椭圆形烂泥塘对岸则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一旦狼群到了对岸,那母野猪就陷入了被动。因此,它只能利用这条小路拦截汹汹而来的狼群,为几只小野猪争取时间,让它们顺利逃进迷宫似的北斗沼泽腹地。

  椭圆形烂泥塘中间那条弯曲的小路,细得像条扭曲的小蛇,勉强能容得下两只狼并排行走。母野猪站在那儿,壮硕的身躯将小路堵得严严实实。它龇牙咧嘴,露出满口结实的牙齿,朝飞奔过来的狼群发出威吓的嚎叫:

  ——谁也休想伤害我的孩子!谁敢靠近,我就咬烂谁的脑袋!把它撞进烂泥塘里喂鱼!

  紫葡萄和大公狼黑三走在最前面,离母野猪仅有五六米远了。母野猪嚎叫着,唾沫飞溅,喷在紫葡萄和大公狼黑三的脸上。

  几只小野猪正在母野猪身后的开阔地奔跑,向北斗沼泽腹地逃窜。

  紫葡萄明白,帕雅丁狼群又面临着生死抉择。小路右侧是无法行走的烂泥塘,假如要避开母野猪的锋芒,从左侧去追撵奔逃的小野猪,就必须绕个弯,还要在布满荆棘的灌木丛中钻行,很容易被毒刺划伤身体不说,还会浪费很多时间,没等狼钻出灌木丛,小野猪就已经逃进北斗沼泽腹地了。捕捉小野猪的机会转瞬即逝,如今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撞开挡路的母野猪,才有可能赶在小野猪逃进北斗沼泽腹地之前将它们咬翻。

  然而,要想撞开母野猪谈何容易。

   

  母野猪肥胖壮硕,起码有三百来斤,相当于四五只狼的重量。俗话说,身大力不亏,母野猪的力气比狼的力气要大得多。而且带崽的母野猪天生就有护崽本能,比平常凶悍百倍。如今,母野猪占据地理优势,堵在小路上正对着狼,狼不可能绕到侧面或背面去扑击母野猪,只能从正面强攻。母野猪可不是好惹的,一张大嘴能掘开结成板块的泥土,啃食埋在土壤深处的植物茎块,当然也能轻易将狼腿咬断。正面进攻的话,想要成功避开母野猪的噬咬,很难很难。

  紫葡萄一面奔跑一面想,但很快就要来不及了,开阔地上的那几只小野猪已跑完了一半的路程,再不抓紧时间,它们就要错过这次捕捉机会了。帕雅丁狼群已断食多日,几乎快到了崩溃边缘,捕捉到这几只小野猪,是拯救帕雅丁狼群的最后机会。它是狼王,又与大公狼黑三并肩奔跑在最前列,在关乎狼群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它绝不能退却,它必须义不容辞地率先扑向母野猪,为狼群捕捉小野猪撞开一条通道。

  这时,紫葡萄离母野猪已不足两米远了。它咬咬牙,收紧腰,准备猛蹬后腿,迎头向母野猪扑去。就在这节骨眼儿上,突然,紫葡萄身旁跃起一条黑黄相间的身影,比紫葡萄快了一秒钟,闪电般的扑到了母野猪身上。

  紫葡萄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大公狼黑三。

  紫葡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它不知道大公狼黑三为何会抢在它前面扑蹿出去。也许,它是出于一种雄性的本能,在狼社会,无论是狩猎还是面对危险时,公狼总是冲在最前列,承担比母狼更大的风险;也许,它是出于一种雄性的虚荣,面对凶猛的母野猪,不愿意落在母狼的后面,不愿意给其他狼留下贪生怕死的印象;也许,它是出于一种怜香惜玉的微妙心理,有意想帮紫葡萄一把。

  不管怎么说,大公狼黑三抢在紫葡萄前头扑了过去。大公狼黑三动作非常敏捷,在狼嘴与猪嘴碰撞的一瞬间,抬起狼爪像剑一样刺向母野猪的眼珠。母野猪本能地扭头躲闪,大公狼黑三顺势-口咬住母野猪的耳朵,整个身体都骑在母野猪的背上,疯狂地踩踏踢蹬,母野猪痛苦地嚎叫挣扎,和大公狼黑三扭成一团。突然,猪蹄不小心踩在路旁的薄冰上,哧溜一滑,母野猪瞬间滑进了烂泥塘里。大公狼黑三来不及从它身上跳下来,也被一起带进了烂泥塘。

  烂泥塘里爆起一团巨大的泥花,狼嗥猪吼,在稀泥浆里翻滚沉浮。

  紫葡萄来不及细看大公狼黑三与母野猪在烂泥塘里打斗的情景,而是飞一般蹿过小路,扑向惊慌逃窜的小野猪。

  这是大公狼黑三冒着巨大的风险为帕雅丁狼群创造的捕捉机会,只有成功捕捉到小野猪,才对得起掉进烂泥塘里生死未卜的大公狼黑三。

  整个帕雅丁狼群,像狂飙,像飓风,卷向那窝小野猪。

  野猪的奔跑速度本来就不如狼,未成年的小野猪就更跑不过狼了。转眼间,狼群就追上小野猪,三五一伙,将小野猪团团围住。帕雅丁狼群成功捕获了四只小野猪,剩下的三只小野猪福大命大,逃进了迷宫似的北斗沼泽。

  自打紫葡萄当上狼王,帕雅丁狼群还是第一次获得如此丰盛的食物。

  好险哪,要是再延误几秒钟,那些小野猪便会消失在错综复杂的沼泽地了。紫葡萄悄悄松了口气。

  狼们早就饿得眼睛发绿,扑倒小野猪后,立刻开始迫不及待地撕咬啃食。北斗沼泽上空,弥漫起一股甜甜的、浓重的血腥昧。

  紫葡萄也饿坏了,撕下一只小野猪的后腿,狼吞虎咽地吃下肚去。

  “呦呜——”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凄凉的狼嗥。紫葡萄心里猛地一震——是大公狼黑三在嗥叫!它忙着捕捉小野猪,又忙着撕食猪肉,竟然把跟母野猪一起掉进烂泥塘的大公狼黑三忘了!紫葡萄深感内疚,急忙拔腿跑回烂泥塘,看见了一幅惨不忍睹的画面:

  烂泥塘里一片狼藉,薄冰破碎,泥浆翻滚。母野猪陷在烂泥塘中央,整个身体都包裹在泥浆里,只露出半张猪嘴和一双猪眼。母野猪想张嘴嚎叫,但一动嘴巴,稀泥浆便灌了进去,使它无法叫出声来。它的身体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沉,已逃脱不了被稀泥浆吞噬的命运。

  大公狼黑三吊在烂泥塘的边缘,身体泡在稀泥浆里,狼嘴咬着岸边一根倒长的小树枝,勉强使自己的脑袋露在稀泥浆的上面。它浑身是泥,除了白的狼牙和黑的狼眼,其他部位都裹了一层厚厚的云贵高原特有的红泥巴,变成了一只标准的泥狼。

  当时,大公狼黑三和母野猪一起掉进了烂泥塘,母野猪的身体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沉。开始,大公狼黑三还紧紧咬住猪耳,骑在母野猪背上,希望这烂泥塘不要太深,最好刚刚没过母野猪的脊背,这样它就可将母野猪当成垫脚石,安全地待在母野猪背上,再设法找机会脱险。可没想到,烂泥塘深不可测,稀泥浆很快就没过了母野猪的脊背。脚下是又黏又稠深不可测的泥浆,背上是凶蛮狠毒、拧咬猪耳的狼,母野猪惊恐万状,出于求生的本能开始拼命地挣扎,但越挣扎,它的身体就沉得越快。很快,稀泥浆没到了母野猪的脖颈,大公狼黑三的半个身体也泡在了泥浆里。大公狼黑三知道,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母野猪便会被稀泥浆吞噬,自己也将性命不保。

  大公狼黑三朝岸上瞄了一眼,发现帕雅丁狼群所有的狼都去追撵小野猪了,有谁回来救它,它只能自己想办法脱离险境。它目测了一下,自己现在的位置离岸约有两米半远,狼的跳跃能力很强,在平地能跳四米多远。于是,它气沉丹田,两条后腿猛蹬母野猪的背,把母野猪的背当成跳板,向岸上用力蹿跳。不幸的是,它是由下往上跳,不可能跳得很远,而母野猪身上涂满了稀泥浆,跳板变成了滑板。最终,它倒是蹿出两米多远,两只前爪也搭在岸上了,可数九寒冬,塘沿挂满了冰棱,它没能抓稳,沿着塘壁滑落下来,再次掉进泥浆里,身体迅速下沉。幸好岸边长着一丛灌木,有一根小树枝倒挂在烂泥塘边上,它一口咬住小树枝,这才让身体暂时停止沉落。它的两只前爪在塘沿拼命抠抓,竭力想爬上岸去,但塘沿陡峭,约有半米多高,它的左前爪被人类的捕兽铁夹夹掉过一截指爪,有些残疾,它的两条后腿又陷在泥浆里,踩不着地,无法蹿跳,所以努力了半天也是白搭。大公狼黑三无计可施,绝望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哀嗥。

  不一会儿,紫葡萄出现在大公狼黑三头顶的岸上。

  大公狼黑三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紫葡萄,呦呦呜呜地哀叫着。

  紫葡萄在岸边来回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寻思着将大公狼黑三从烂泥塘里解救出来的办法。它想跳进烂泥塘去,让大公狼黑三踩着它的肩爬上岸来。但这似乎不是个好办法,烂泥塘深不可测,稀泥浆没有一点儿浮力,它跳下去容易,再想爬上来就难了,极有可能不仅救不出大公狼黑三,连自己也会被可怕的沼泽吞噬,救援最终将变成愚蠢的殉葬。它想趴在岸边,先稳住自己的身体,然后将嘴伸下去,叼住大公狼黑三的颈皮,把它从烂泥塘里拉上来。但岸并不平整,还结着一层薄冰,路面往烂泥塘里倾斜,它试了几次,身体根本就没法趴稳,老有一种滑滑梯的感觉,别说将大公狼黑三从烂泥塘里拉出来了,稍不留神自己都会滑进去。看来,这个法子也行不通啊。

  大公狼黑三已经有点儿支撑不住了,长时间咬着小树枝,嘴也发麻,牙也发麻,它想松开嘴缓缓劲儿,谁知,刚把嘴松开一点儿,它的身体便猛地往下一沉,没办法,它只好再次咬紧牙关,咬住救命的小树枝。

  紫葡萄发出召唤的嗥叫,它是狼王,它一召唤,所有的狼都聚拢了过来。

  大公狼斜斜眼、番茄和大嚏在黑三头顶的岸边来回奔走了几圈,也像紫葡萄刚才所做的那样,试探着趴下身来,想咬住大公狼黑三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帮助它爬上岸来,但地势倾斜,路面太滑,趴都趴不稳,更别说实施救援了。

  老母狼朵朵菊也拖着吃剩的半只小野猪赶来了,一看见陷在稀泥浆里的大公狼黑三,它立即扔下半只小野猪,扑到烂泥塘旁,企图用叼咬的办法把大公狼黑三救上来。不知是年老体衰的缘故,还是动作太快、地上太湿的原因,它的前爪突然打滑,身体不由自主地往烂泥塘里滑落下去。“呜呦呜呦!”老母狼朵朵菊惊嗥着,拼命踢动四肢,想阻止身体下滑,退回到平坦的岸边来。无奈地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刚刚又被猪蹄狼爪踩得湿漉漉的,实在是太滑了,老母狼朵朵菊不可逆转地一点点往烂泥塘滑落……眼瞅着半个身体已从岸边滑了下去,“呜——”老母狼朵朵菊发出绝望的嗥叫。所有狼都惊呆了,怔怔地望着滑向烂泥塘的老母狼朵朵菊,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谁都明白,滑进烂泥塘,就是滑向毁灭,滑向死亡。

  紫葡萄此时就在老母狼朵朵菊身边,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灵感,它突然张开嘴朝老母狼朵朵菊咬去。老母狼朵朵菊大半个身体已经滑出了岸边,头朝下,屁股朝上,那条因衰老而有点儿秃谢的尾巴仍翘挺在岸上。紫葡萄闪电般的猛一咬,准确地咬住了老母狼朵朵菊的尾巴,这样就产生了一股向上的拉力。老母狼朵朵菊借着这股拉力,捌动四肢奋力后退,总算止住了滑落的惯性,成功退回到岸上来了。

  所有的狼都松了飞老母狼朵朵菊因惊吓过度而瘫倒在地,浑身发抖,半天没能爬起来。

  而大公狼黑三仍吊在烂泥塘边缘,呦呦呜呜地哀嗥,乞求救援。

  岸上的狼面面相觑。突然,大公狼斜斜眼眨巴着白多黑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走到塘沿,用怜悯的目光凝视着吊在塘沿的大公狼黑三。紧接着,大公狼斜斜眼抬起下巴,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日曲卡雪山,“呦——呦——”发出悠长的如泣如诉的嗥叫。

  凡成年狼,都知道大公狼斜斜眼这样的姿势、这样的眼神和这样的叫声意味着什么。每当狼群因狩猎、遭遇天敌或与其他狼群争夺地盘而致使群内有狼不幸罹难时,狼们出于对逝者的尊重,会来到逝者的遗体旁,用这样的姿势、眼神和叫声,来表达自己沉痛的缅怀之情,有点儿类似于人类社会的追悼会和遗体告别仪式。毫无疑问,大公狼斜斜眼现在就是在表达这个意思。

  问题是,吊在塘沿的大公狼黑三还没有死,还在呼吸,还在苦苦挣扎求生!

  让紫葡萄略感宽慰的是,其他狼没有一只跟着大公狼斜斜眼这么做。它们都用期待的眼光望着自己,等待自己的最后决定。的确,施救还是撤离,放弃还是坚持,这么重大的问题理应由紫葡萄做出最终决定。它是狼王,狼命关天的大事,当然该由它来做决断。

  紫葡萄又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大公狼黑三,大公狼黑三的两只眼睛里充满恐惧和绝望。它死死盯着紫葡萄,紫葡萄发现,在恐惧和绝望的深处,大公狼黑三的目光中仍有对生命的无限眷恋和渴求。

  雌性的心肠总是软的。救,用尽了法子也没法救;撤,又硬不起心肠就这么走。紫葡萄陷入两难境地,怔怔地望着命悬一线的大公狼黑三,许久没有动作。

  老母狼朵朵菊走拢来,饱经风霜的脸异常凝重,它用唇吻抵住紫葡萄的肩胛轻轻推搡,嘴里发出咿咿呜呜的轻嗥:

  ——放弃吧,孩子。你已经尽力了,大家也都已经尽力了。沼泽就是魔鬼,狼是斗不过魔鬼的。狼群继续待在这里,于事无补啊。别忘了,鹦鹉嘴大溶洞里,你膝下的四只狼崽正等着你去喂食呢!

  ——我……大公狼黑三在向我求救,我能狠心走吗?

  ——黑三差不多是只老狼了,牺牲自己换来四只小野猪,为帕雅丁狼群解了断炊之苦,它这条命也算值了。我们留在这里,救不了它,只能让它徒生伤悲啊。我们一走,它断了生的念想,也可以早点儿解脱。听我一句劝,走吧,一了百了。

  ——我若现在走了,良心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

  ——孩子,对狼来说,生死都是寻常事。拿得起,放得下,该坚持要坚持,该割舍要割舍,这才是狼王该有的品质。婆婆妈妈,黏黏糊糊,柔寡断,是狼王必须要摈弃的性格弱点。大家都在看着你,你必须表现得冷静果敢!当断不断,后患无穷啊。

   

  紫葡萄明白,此时此刻,站在岸边的帕雅丁狼群里所有的狼,都希望它发出撤离的指令。毛狼的价值观很简单,有利于生存的行为就是值得称道的好行为,反之,不利于生存的行为就是应该被唾弃的坏行为:天寒地冻,狼群经过长途跋涉和紧张搏杀,终于捕获四只小野猪,解了帕雅丁狼群的燃眉之急,这已经是最大的成功。牺牲一只即将步入衰老期的公狼,对整个帕雅丁狼群来说算不上什么大损失。北斗沼泽地形复杂,潮湿的草地上有各种野兽的足迹和粪便,帕雅丁狼群还携带着吃剩下的小野猪,实在不宜在此久留。时间一长,血腥味极有可能会引来大麻烦,天上的秃鹫、苍鹰,地上的雪豹、野犬,都有可能把帕雅丁狼群好不容易得到的食物劫走。到时候就算真的后悔也来不及了。反正是没法救大公狼黑三出来了,不如早点儿带着吃剩的小野猪返回鹦鹉嘴大溶洞。鹦鹉嘴大溶洞是帕雅丁狼群的大本营,紫葡萄的四只狼崽都留在那里,由雌狼羊踢踢留守照顾,时间长了,大本营里的狼崽也有可能遭遇不测。从方方面面考虑,放弃救援,撤离北斗沼泽,是最明智的选择。

  然而,紫葡萄内心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它迟迟下不了决心带着帕雅丁狼群离开。明摆着的,要是没有大公狼黑三冒着生命危险撞开挡在小路上的母野猪,帕雅丁狼群是不可能这么顺利地逮住四只肥肥胖胖的小野猪的。如果这场狩猎失败,帕雅丁狼群中不可避免地会重演狼食狼的惨剧。从这个角度看,正是大公狼黑三扑向母野猪的壮举拯救了帕雅丁狼群。黑三是一只功勋卓著的大公狼,它们怎么可以在它命悬一线的危难关头,对它弃而不顾呢?更让紫葡萄揪心的是,它明白,当时大公狼黑三与它并肩而行,它是狼王,关键时刻理应由它带头扑向目标,是大公狼黑三抢在它前面跳到了母野猪身上。要不是大公狼黑三代替它率先扑向母野猪,现在在烂泥塘里挣扎的就不是大公狼黑三,而是它紫葡萄了。从这个角度看,大公狼黑三是替它冒险,是替它受难,它又怎能对大公狼黑三见死不救呢!

  决不能撤离,一定要把大公狼黑三救出来!

  大公狼黑三的力气已快耗尽,那深不可测的稀泥浆仿佛有一股吸力,正将它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拽。那根被它衔在嘴里的小树枝,经过长时间的拉扯后,似乎也难以承受一只狼的重量,树皮已经崩落,颤颤抖抖,有要被拉断的迹象。

  紫葡萄心急如焚。应了那句急中生智的俗话,它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两个镜头:一个是大公狼黑三用嘴叼咬小树枝,一个是它咬住老母狼朵朵菊的尾巴以阻止其滑落进烂泥塘。两个镜头重叠、组合,给了它一个大大的灵感。它立即原地转身,尾朝烂泥塘,然后一口咬住岸边那丛灌木,稳住自己的身体后,便将尾巴送到了大公狼黑三的嘴边。

  此时的狼尾巴,变成了一根救命的绳索。

  老母狼朵朵菊惊嗥起来,背上的狼毛因紧张而竖立。所有站在岸边的狼都惴惴不安地望着紫葡萄。

  紫葡萄将尾巴伸向大公狼黑三,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实际上隐藏着巨大的风险。

  尾巴毕竟不是绳索,咬轻了容易脱落,咬重了有可能会把尾骨咬断。就算紫葡萄运气好,尾巴没有被咬断,但仅仅凭借一条尾巴的力量,能不能将大公狼黑三从烂泥塘里拉上来也是个问号。弄不好,大公狼黑三没被拉上来,紫葡萄倒被拉进烂泥塘里去了。

  大公狼黑三望着紫葡萄垂下来的尾巴,出于一种捞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心理,它松开快要断裂的小树枝,一口咬住了紫葡萄的尾巴。

  紫葡萄使劲拔啊拔,像拔萝卜一样,想把大公狼黑三从烂泥塘里拔出来。

  但大公狼黑三陷在烂泥塘里的时间太长了,它被紧紧地裹在烂泥里,很难拔得出来。加上它已经挣扎了老半天,体力差不多耗尽,仅剩的一点儿力气也用来死死咬住救命稻草——紫葡萄的尾巴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往上攀爬,所以此时大公狼黑三的身体沉得就像一块石头。

  紫葡萄感觉尾巴一阵刺痛,身体不由自主地往烂泥塘里滑落。它死死咬住那丛灌木,四肢在地上拼命抠抓,才算勉强趴稳,没掉下烂泥塘去。

  然而,那丛灌木根本无法承受两只狼的重量,灌木根部的泥土窸窸窣窣往下掉,再这样下去,灌木极有可能会被连根拔起。

  紫葡萄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拉,大公狼黑三却只上升了十几厘米,下巴倒是勉强露出岸了,身体却仍旧陷在烂泥塘里。紫葡萄的尾巴一阵剧痛一阵麻木,嘴唇也被灌木枝条勒出血来,血肉模糊,简直比拔牙还痛苦。

  短暂的僵持中,双方都已筋疲力尽。

  一丝悔意涌上紫葡萄的心头:唉,刚才要是狠狠心果断率狼群撤离,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了。如今后悔已经晚了,大公狼黑三出于强烈的求生意愿,绝不可能松开咬住它尾巴的嘴。它不但不能将大公狼黑三拔出烂泥塘,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唉,为一只带着残疾、陷入绝境的大公狼殉葬,实在不是一种明智的行为。但现在也没有其他法子,它只能继续咬住这丛灌木不放。它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摇摇欲坠的灌木丛就会被连根拔起,它会和大公狼黑三一起落入烂泥塘,被稀泥浆无情地吞噬。它死了也就算了,可它的孩子该怎么办呢?它不仅是狼王,还是四只狼崽的母亲,四只狼崽还未成年,还离不开它的照顾和庇护。想到自己的孩子将孤苦伶仃地面对危机重重的生活,紫葡萄的心就一阵阵绞痛。

  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岸上所有的狼都焦急万分地嗥叫着,在紫葡萄身边蹿来绕去。它们想帮帮紫葡萄,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

  大公狼斜斜眼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蹿到紫葡萄身边,一口咬住紫葡萄的前腿弯,使劲往上拉扯,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嗥叫声,呼唤其他狼都来帮忙。

  大公狼斜斜眼不愧是高智商的狼,想出这么个帮助紫葡萄的好办法。老母狼朵朵菊、大公狼大嚏和番茄立刻依葫芦画瓢,也学着大公狼斜斜眼的样子,有的叼咬紫葡萄的前腿,有的叼咬紫葡萄的肩胛,有的叼咬紫葡萄的后颈,像拔河比赛似的拼命拽着紫葡萄往岸上拔。

  紫葡萄的尾巴快被拉断了,身上也被好几张狼嘴咬得疼痛难忍,但它只能硬挺着。

  终于,大公狼黑三慢慢地从烂泥塘里一点儿一点儿地升了上来。

  对狼来说,用狼尾做救生绳,依靠集体的力量,将一只深陷泥淖里的狼救出来,无疑是一个伟大的创举,也是一个伟大的胜利。

  上岸后,大公狼黑三的力气已经彻底耗竭,它浑身是泥,颤抖着躺在地上,好半天都没能站起来。紫葡萄的两条前腿都被咬伤了,后颈也被咬出一排带血的牙印,这些伤不算重,也就破了点儿皮而已。伤得最厉害的是它那条尾巴,就好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了,没法摇转也没法甩动,火辣辣地疼。

  紫葡萄强忍着伤痛,领着帕雅丁狼群,带着吃剩的野猪肉,返回了鹦鹉嘴大溶洞。把留守的雌狼羊踢踢和四只小狼崽喂饱后,还剩下差不多两只小野猪。狼有储存食物的习惯,紫葡萄指挥众狼将剩余的野猪肉拖到一个隐秘的山旮旯儿里,刨开厚厚的积雪,把肉埋了起来,这样既保鲜,又安全。

  一切收拾停当,天已擦黑。这时,夜幕中的日曲卡雪山背后隐隐传来了惊蛰的雷声。惊蛰雷声一响,顶多还有十来天时间,积雪就会融化,山坡上就会泛起绿意。哦,漫长的冬季即将过去,明媚的阳光照耀大地,食物丰盈的春天即将到来:储存在天然冰窖里的几大块野猪肉,足够帕雅丁狼群维持到春天来临了。紫葡萄心头一阵轻松。它登上狼王宝座已经一个多月了,心里总是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此时此刻,它心中的石头不翼而飞,第一次感觉这么轻松、这么舒坦。

  还要谢天谢地的是,紫葡萄没有伤着尾骨,十多天后,红肿消退,疼痛消失,它被大公狼黑三咬伤的尾巴渐渐痊愈,又能挥动自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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