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尘封的往事(1)

  安妮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因为吉尔伯特出诊去了。她在窗边坐了好几分钟,欣赏着夜色的温柔和月亮的皎洁。安妮有时觉得月色笼罩下的房间似乎变得有点儿陌生,不再那么友好,那么富有人情味。它显得那么疏远、冷漠和自闭,似乎在这儿居住的人反倒成为一个不受欢迎的入侵者。

  忙碌了一整天,她觉得有些累。现在一切都显得美好而宁静。孩子们睡着了,壁炉山庄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除了苏珊在厨房里揉面团发出的微弱而有节奏的敲打声,房子里静悄悄的。

  但是透过敞开的窗户,夜晚的声音丝丝入耳,每一种声音都是安妮所熟悉并深爱着的。微弱的笑声在静谧的空气中从港口那边飘了过来,有人在山下的溪谷村唱歌,它听起来像是许久以前曾听过的一首老歌,那旋律是如此熟悉。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可是壁炉山庄却躲在阴影里。树木正在低声诉说着“古老的箴言”,一只猫头鹰在彩虹幽谷里“咝——咝”地叫着。

  “这是一个多么快乐的夏天啊。”安妮想。然后她想起了上溪谷村的海兰德·凯蒂大婶曾经说过一句话——“相同的夏日永远不会重来”。她的心里隐隐有点儿酸楚。

  永远不会有相同的夏天。下一个夏天到来时,孩子们又长大一些了,那时候里拉也该上学了。“以后身边就没有孩子们相伴了。”安妮伤感地想。杰姆已经十二岁了,马上就面临初中入学考试,然而在安妮的眼里,好像昨天他还是梦中小屋里的那个婴儿。沃尔特也在迅速长大。这天早上,她还听到楠取笑黛,提到了学校里的一些男孩子,黛的脸都羞红了。唉,这就是生活。欢乐与痛苦,希望与失望交织,而且总是在不停变化,而你却束手无策。你必须接受新老更替,学会拥有,学会放弃!春去夏来,秋去冬回,一年四季,变幻更替。人也一样,出生,结婚,死亡。

  安妮突然想起沃尔特向她问起的彼得·柯克葬礼上发生的事。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想起这事了,但是她对此还记忆犹新。她确信,亲眼目睹那场葬礼的人恐怕都会永生难忘。现在,沐浴在朦胧的月色中,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那是在十一月,他们搬到壁炉山庄度过的第一个十一月,秋老虎发威的一个星期之后的那天。柯克家住在康伯里·奈罗,但他们平时都到溪谷村教堂来,而且吉尔伯特是他们的医生,所以他和安妮都去参加了葬礼。

  她记得,那是一个温和、平静、珍珠般灰白色的日子。他们周围的一切呈现出十一月特有的紫褐色,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钻出来,照在丘陵和山丘上。柯克的房子离海岸很近,一股带着咸味的海风穿过茂密的杉树林扑面而来。那栋房子看上去又大又豪华,可是安妮却觉得那个L形的山形墙看起来就像一张又长又瘦、满怀恶意的脸。

  安妮在草坪上停下来,跟一群女人说话。草坪看上去了无生机,一朵鲜花也没有。她们一个个饱经风霜,一点儿也不觉得葬礼有什么不愉快的或者激动人心的。

  “我忘记带手帕了。”布莱恩·布雷克太太愁眉苦脸地说,“我哭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你为什么非得哭?”她的嫂子卡米拉·布雷克直言不讳地问。卡米拉讨厌动不动就哭的女人,“彼得·柯克又不是你的什么亲戚,而且你一向都不喜欢他。”

  “我觉得在葬礼上哭一哭是应当的。”布莱恩愣愣地说,“当一位邻居被主召唤回去了,我们哭一哭可以表示我们的难过。”

  “要是只有喜欢他的人才哭,那么彼得的葬礼上就没有几个人会哭。”柯蒂丝·罗德太太冷淡地说,“这是事实,干吗非得拐弯抹角呢?他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老骗子,也许别人不知道,可我一清二楚。那个从小门进来的人是谁?别……别告诉我说那是克拉拉·威尔森。”

  “就是她。”布莱恩不敢相信地低声说道。

  “嗯,在彼得的第一个妻子死后,她就告诉彼得,她决不会踏入他的房子一步,直到来参加他的葬礼为止。她可真的是说到做到了。”卡米拉·布雷克说,“她是彼得的第一个妻子的姐姐。”她后面这一句是特意向安妮解释的。安妮好奇地看着克拉拉·威尔森从她们面前走过。她那双如烟熏般的黄眼睛目不斜视,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她身材瘦削,浓黑的眉毛、愁苦的脸,黑色的头发绾在一顶老妇人常戴的可笑的软帽里,稀疏的鼻头面纱垂了下来。她从不正眼瞧人家一眼,也不停下来向人们打声招呼,自顾自地朝门廊的台阶上走去,黑色的波纹绸长裙在草地上拖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站在门口的是杰德·克林顿,耷拉着一张苦瓜脸。”卡米拉不无嘲讽地说道,“他显然是在说我们该进去了。他总是自吹自擂,说他安排的葬礼,每一件事都会按时间表分秒不差地进行。他直到现在都不肯原谅温妮·克洛,因为她在丈夫的葬礼上晕倒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出现诸如此类的糟糕事。今天这个葬礼可不会有人晕倒。奥利维亚不是容易昏倒的人。”

  “杰德·克林顿,一个在罗布里奇的殡葬业者。”瑞斯太太说,“为什么他们不请溪谷村的人来办丧事?”

  “请谁呢?卡特·弗拉格吗?亲爱的,你不知道彼得和他是夙敌吗?卡特以前也想娶艾美·威尔森。”

  “有很多人都想娶她。”卡米拉说,“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长着红铜色的头发和乌溜溜的大眼睛。虽然那时候人们认为她们两姐妹中克拉拉长得更漂亮。真搞不懂克拉拉为什么一直没结婚。噢,牧师终于来了,是罗布里奇的欧文牧师。他是奥利维亚的堂兄,他布道倒是挺好的,只不过在布道的时候‘哦,哦,哦’说得太多了。我们赶快进去吧,要不然杰德就会冒火了。”

  安妮在坐下来之前,停下来看了看彼得·柯克。她从来都不喜欢他。当她第一次看到他时,她心里就暗想:“他有一张冷酷的脸。”虽然他人长得很英俊,可是在无情的眼睛下,眼袋已经下垂,微皱的嘴巴紧闭着,露出一副守财奴的刻薄嘴脸。尽管他很孝顺,也有虔诚的宗教信仰,但是在和其他人相处时,是出了名的自私和自大。安妮有一次听到别人评价他说,“他总觉得自己处处高人一等”。不过,总的说来,他还是个颇受人尊敬的人。

  现在他死了,跟活着的时候一样傲慢自大,双手交叉,握放在胸前,长长的手指让安妮感到毛骨悚然。她想起那双手里曾经紧紧地攥着一个女人的命运,然后她看了看奥利维亚·柯克,她身着丧服坐在安妮对面。奥利维亚个子高挑、皮肤白晳、有着大大的蓝色眼睛,长得十分漂亮——“我绝不会找一个丑女人”,彼得·柯克曾这么说过。她显得镇静,面无表情,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泪痕。毕竟,奥维利亚是兰道姆家的人,兰道姆家的人从不情绪化。她端庄地坐着,身上的那身丧服是如此沉重,恐怕世界上最悲伤的寡妇也无法承受那身丧服的负荷。

  空气里充斥着花香,彼得·柯克的棺材边摆满了鲜花。令人讽刺的是,彼得一辈子都把花朵视为粪土。屋子里还摆了不少花圈,他的房客送了一个,教堂送了一个,保守党协会送了一个,学校董事会送了一个,乳酪合作社送了一个。他唯一的一个儿子和他早就不相往来了,什么也没送,不过柯克家族送来了一个巨大的锚,上面用白色的玫瑰和红色的花蕾拼成了“最后的港湾”的字眼。奥利维亚自己也送了一束马蹄莲,当卡米拉·布雷克看到它时,脸不由得一阵抽搐。安妮记得她有一次曾经听卡米拉说过,彼得第二次婚后不久,她曾去柯克的房子拜访过,结果正好碰上彼得将一盆新娘子带来的马蹄莲扔出窗外。用他的话说,他决不允许这些野草弄脏他的房子。

  奥利维亚显然很平静地接受了此事,从此,在柯克的房子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马蹄莲。难道奥利维亚……安妮看着柯克太太那张镇定自若的脸,不敢妄加猜测。毕竟,通常都是由花店里的人建议买什么花摆放。

  唱诗班唱起“死亡是狭窄的海洋,将我们与天国分离”时,安妮捕捉到了卡米拉的眼神,她知道她俩都在怀疑彼得·柯克怎么会进入天国。安妮几乎可以听到卡米拉在说:“你能想象彼得·柯克头上罩着光晕弹竖琴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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