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漫长的风雪天

　　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风雪渐渐停息下来，爸说：“明天我就到镇上去。我得买些烟丝，顺便听听有什么消息。卡罗琳，你需要什么东西吗？”

　　“不需要，查尔斯。”妈说，“别去啦，暴风雪会突然到来的。”

　　“明天不会有危险，”爸说，“刚结束的这场暴风雪持续了三天啦。我劈好的柴火足够我们度过下一场暴风雪，现在刚好有时间到镇上去。”

　　“那好吧，如果你想去的话，”妈说，“你至少要答应我，查尔斯，要是碰到风雪天你就待在镇上好了。”

　　“在那种风雪天，要是手上不能紧紧抓住一根绳子的话，我是不会走动半步的。”爸说，“不过，卡罗琳，这不太像你说的话呀，我以前到处跑你不是没担心过吗？”

　　“我没法不担心啊，”妈说，“我觉得你现在出门不太好，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这样做有些愚蠢。”

　　爸大笑起来。“那我把柴火都搬进屋里来，以防我万一被困在镇上了。”

　　他把柴火箱装满，还在箱子周围高高地堆满了柴火。妈让他多穿一双袜子，以免冻伤脚。于是罗兰拿来脱鞋器，帮爸脱掉靴子，在他袜子外面再套上一双袜子。妈拿给他一双刚织好的又厚又暖的羊毛袜。

　　“我真希望你有一件野牛皮大衣，”妈说，“原来的那件磨得太薄啦。”

　　“我也希望你有一些钻石珠宝呢。”爸说，“别担心，卡罗琳，要不了多久就是春天了。”

　　爸一边把他那磨出了线脚的旧大衣的皮带扣上，戴上暖和的毡帽，一边朝着她们笑。

　　“外边风这么冷，查尔斯，”妈有点担心，“把帽子的护耳放下来。”

　　“今天早上就不用了吧！”爸说，“让风去吹吹口哨好啦！孩子们，你们都要乖乖的，等我回来。”他朝罗兰眨了眨眼，然后就关上门走了。

　　罗兰和玛丽把盘子洗好擦干，又扫了地板，整理了被子，掸过灰尘，然后就拿着书坐下来。房子里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暖、美丽，罗兰不时会抬起头来四处看看。

　　黑色的炉灶擦得亮锃锃的，上面正在煮一锅豆子，烤箱里正烤着面包。阳光从粉红色窗帘的缝隙之间斜斜地照进屋子。红格子桌布平整地铺在餐桌上。放时钟的搁架旁，放着琳琳的黄斑白瓷狗和罗兰心爱的首饰盒。在褐色木头的搁架上，粉红色的牧羊女瓷像站在那儿微笑着。

　　妈拿着针线篮，坐在窗边的摇椅上。琳琳搬了根小凳子坐在她腿旁边。妈一边摇，一边做针线活儿，还听琳琳念识字课本上的字母。琳琳辨认出了大写的A和小写的a，大写的B和小写的b，接着就开始说说笑笑和看课本上的那些图画。她毕竟还小，所以用不着安安静静地念书。

　　时钟敲响了十二点。罗兰看着钟摆在来回摆动，黑色的指针在白色的钟面上移动。爸应该回家了。炉子上的豆子已经煮好了，面包也烤好了。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爸回家吃饭了。

　　罗兰朝着窗外东张西望，突然，她觉得太阳似乎有点不对劲儿。

　　“妈！”她叫道，“太阳的颜色好奇怪呀。”

　　妈放下针线活儿，抬起头来朝窗外一看，一下就惊呆了。她飞快地跑进卧室，从窗户上往西北方眺望，接着就静静地走回来。

　　“孩子们，把书收起来吧，”她说，“把衣服穿好，多搬些柴火进来。如果爸还没动身回家的话，他肯定会待在镇上的。我们需要再搬些柴火进来。”

　　罗兰和玛丽站在柴堆旁，看到乌云正席卷而来。她们赶紧抱起柴火，拔腿就跑，等她们刚刚抱着柴火跑进屋，暴风雪就咆哮着冲了过来，似乎对她们抱了两堆柴火非常生气。风暴卷起了厚厚的雪花，她们连门前的台阶都看不清了。

　　妈说：“搬来这些就足够了。暴风雪不会太厉害的，爸可能一会儿就会回来。”

　　玛丽和罗兰脱下外套，烘烤着她们冻僵的手，一边等爸回来。

　　刺耳的风声咆哮着围着屋子打转，似乎在嘲笑屋里的人。雪花嗖嗖地落在没有遮拦的窗户上。挂钟那只黑色的长指针缓慢地绕着钟面转圈，短指针先是指着一点，然后又指到两点。

　　妈舀了三碗热腾腾的豆子，又把一小条刚烤出来的面包掰成碎块。

　　“吃吧，孩子们，”她说，“你们先把午饭吃了，爸肯定是待在镇上啦。”

　　她忘了给自己盛一碗。接着，等她给自己盛了后，要不是玛丽的提醒，她又忘了吃。就算是提醒了，她也没吃几口，她说自己根本不饿。

　　风暴越来越厉害了。整个房子都在风中摇晃。地板上冷气袭人，粉尘似的雪粒从爸建造得很密实的窗户周围和门缝里钻进来。

　　“爸肯定待在镇上了，”妈说，“他整夜都会待在那儿的，我最好现在去干那些杂活儿。”

　　她穿上爸的旧高筒马靴。她的脚太小，穿在里面很松，不过穿上靴子脚就不会沾到雪了。她穿上爸的工作服，把领口系紧，再扎紧腰带。她裹上自己的头巾，戴好她的手套。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妈？”罗兰问。

　　“不行，”妈说，“现在仔细听着：小心炉火，不管我去多长时间，除了玛丽谁也不准碰炉子，我回来之前，谁也不准出去，连开门都不行。”

　　她手臂上挂着牛奶桶，把手伸进白茫茫的大雪中摸索着，抓住了晾衣绳，然后把后门关上。

　　罗兰跑到昏暗的窗户跟前，但看不见妈的身影。除了扫到窗玻璃上的那些飞舞的雪花外，什么也看不见。狂风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咆哮，还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好像有无数的人藏在风中一样。

　　妈会紧紧地抓住晾衣绳，一步一步地走。她会走到柱子那儿，再继续向前。飞舞的雪花打在她脸上，她会什么也看不见的。罗兰试着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想象妈在屋外的情形——现在，妈一定撞到马厩门上了。

　　妈打开门，和雪花一起被风卷进马厩里。她转过身，飞快地把门推上，拴好门闩。马厩里由于有动物的体温，会显得很温暖。它们呼出的热气像一股股的白烟。马厩的草皮墙很厚，风暴被关在外面，里面显得很安静。山姆和大卫扭过头来，朝着妈喷气。奶牛讨好地发出“哞——哞——”的叫声，大个子小牛犊也在一旁跟着叫。小母鸡在用爪子到处乱刨，一只老母鸡自言自语地说：“咯咯——咯咯咯。”

　　妈会用干草叉把马厩收拾干净。她把地上给马和牛铺圈的旧干草一叉又一叉地叉起来，扔到堆肥那儿去。然后她又把食槽里吃剩的干草叉出来，铺在地上给它们做干净的新床。

　　接着，妈会从干草堆里把新鲜干草叉进一个个食槽里去，直到把四个食槽都装满。山姆、大卫、斑斑和它的小牛犊高兴地嚼着新鲜脆嫩的干草。它们并不是太渴，爸到镇上去之前已经都给它们喂过水了。

　　妈拿起爸放在萝卜堆旁边的旧刀子把萝卜切碎，然后给每个食槽里都放进了一些。现在，牛和马开始嚼着脆嫩的萝卜了。妈又看了看母鸡的水盆儿，确定里面都装了水。她给它们撒了些玉米粒儿，还给了它们一个大萝卜，让它们啄着吃。

　　做完这些以后，妈现在一定在给斑斑挤奶了。

　　罗兰等着妈，心里一直不踏实，直到她觉得妈一定把挤奶时坐的凳子挂起来了。妈应该小心地关上了马厩的门，然后紧紧抓住绳子正在往回走。

　　可是妈并没有回来。罗兰已经等了很久了，但她决定再等一会儿。狂风把房子吹得摇摇晃晃。像糖粉一样细的雪粒盖满了窗台，又从窗缝间落到地板上，但没有融化。

　　罗兰紧紧地裹着围巾，却还是在发抖。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片白茫茫的窗户，听着雪粒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还有狂风的咆哮声和嘲笑声。她想到了那些爸和妈不在家而冻死的小孩。他们烧光了所有家具，最后还是冻死了。

　　罗兰再也待不住了。炉火很旺，但只有屋子的那一头很暖和。她把摇椅拖到炉子旁边，把琳琳放在摇椅上坐着，把她的衣服弄平整。琳琳高兴地来回摇动，而罗兰和玛丽则继续等着。

　　最后，后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罗兰飞快地朝妈跑去，玛丽接过了牛奶桶，罗兰摘下了妈的头巾。妈冷得透不过气来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们帮着妈把爸的工作服脱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妈才说了第一句话：“桶里还剩得有牛奶吗？”

　　只剩下桶底的一点儿牛奶了，还有沾在桶里边的一些牛奶，都已经结成了冰。

　　“暴风刮得太可怕了。”妈说。她在炉火上暖了暖手，接着就点亮油灯，把它放到窗台上。

　　“你为什么把油灯放在那儿呢，妈？”玛丽问。妈说：“你不觉得灯光映着外面的雪很漂亮吗？”

　　妈休息了一会儿后，她们吃了面包和牛奶做的晚饭。然后大家都静静地坐在炉火边，倾听着外面的声音。她们听见狂风一会儿怒吼，一会儿尖叫，屋子在狂风中嘎吱作响，雪咻咻地落在窗户上。

　　“这样可不行！”妈说，“我们来玩热豆粥游戏！玛丽，你和罗兰两人算一家，琳琳，你把手举起来，我们要比玛丽和罗兰拍得快。”

　　于是大家就一块儿玩热豆粥的游戏，她们越玩越快，直到念不出词来了，接着都大笑起来。过后玛丽和罗兰就把晚饭用的杯子洗好，妈坐下来织毛线。

　　琳琳还想玩热豆粥游戏，玛丽和罗兰就轮流陪她玩。每次她们一停下来，琳琳就叫道：“还要来！还要来！”

　　暴风雪继续咆哮着，怒号着，尖叫着，屋在颤抖。罗兰一边拍着琳琳的手，一边唱道：

　　有人喜欢热的，

　　有人喜欢冷的，

　　有人喜欢粥在锅里，

　　九天才——

　　突然，炉子的排烟管里发出一阵尖锐的声响。罗兰抬头一看，尖叫起来：“妈！屋子着火了！”

　　一个火球沿着排烟管滚下来，它比妈的大毛线球还要大。它滚过炉灶，坠落到地板上，把妈吓得跳起来。她提起裙子，用脚去踩那个火球，可是火球仿佛穿过她的脚掌跳起来，继续朝妈落到地上的编织活儿滚去。

　　妈想把火球扫进炉灰盘里，但火球在编织针前后滚来滚去。这时第二个火球又从排烟管里滚下来，紧接着第三个也滚了下来。它们滚过地板，滚到编织针后面，好在地板没烧起来。

　　“天啦！”妈说。

　　就在她们看着这些滚动的火球的时候，突然地板上就只剩下两个火球了，紧接着一个都不见了。没人看见它们跑哪儿去了。

　　“这是我见过的最古怪的事情啦。”妈感到有点害怕。

　　杰克背上的毛全都竖了起来。它走到门口，扬起鼻子号叫起来。

　　玛丽蜷缩在她的椅子里，妈用手捂着耳朵，说道：“行行好吧，杰克，别叫啦。”

　　罗兰朝杰克跑过去，但它不想让人抱。它走回自己的角落里趴下，鼻子放在前爪上。它的毛还竖着，眼睛在阴影中发光。

　　妈抱住琳琳，罗兰和玛丽都挤在摇椅里。她们听着暴风的呼啸声，感觉到杰克的眼光在闪烁，最后妈说：

　　“孩子们，你们最好上床去睡觉。你们睡得越快，早晨就越早到来。”

　　她吻了她们。玛丽爬上了阁楼，但罗兰爬到楼梯的一半就停了下来。妈正在炉子边烘烤琳琳的睡袍，罗兰低声问：“爸真是待在镇上了，对不对？”

　　妈没有抬头，她愉快地说：“哎，罗兰，那当然是啦。他现在肯定正和菲奇先生坐在炉火边，聊着天讲着笑话呢。”

　　罗兰上床睡觉去了。睡到半夜里她醒了，看见楼梯口有光线透上来。她爬下床，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往下看。

　　妈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但她的双眼是睁着的，盯着放在膝盖上的紧握的双手，油灯在窗台上发着亮光。

　　罗兰朝下面看了很久。妈一直没动，油灯一直亮着。在饱受惊吓的房子周围，暴风雪不停地咆哮着，追逐着那些不停尖叫着逃向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去的东西。最后，罗兰悄悄爬回床上，缩在被子里面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