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向往远游 (3)

  • 2016-06-21 13:24
  • 杨柳风
  • 作者:肯尼斯·格雷厄姆
  • 来源:网络

  “谢谢你的好意,对我像兄弟一样,”海老鼠说,“我刚坐下来时已经真饿了,然后又无意中提起了贝壳,更是饿得难受。但是,你能把东西拿到这儿来吃吗?我不太喜欢钻地窖,除非是万不得已。而且吃的时候我还可以跟你再谈我的海上航行和我过的快活日子——至少我认为那是快活的。而从你的专心态度我也觉得对此你很感兴趣。还有,我要是进了洞,百分之九十九是会马上睡着的。”

  “这的确是个极好的建议。”水老鼠说完急忙回家去了。他取出了野餐篮,塞进了一顿简单的饭食。想起了客人的出身和爱好,他专门取了个一码长的法式面包,一根蒜味诱人的香肠,一块一掉下就吱吱叫的奶酪,还有一瓶用草包着的,在南方的山地酿造的美酒。他提着篮子匆匆赶了回来。他们俩打开篮子把里面的东西往路边的草地上摆时,老水手便称赞他有品位、有眼光,水老鼠乐得脸儿发红。

  饥饿多少止住了,海老鼠就继续讲他最近的这次海航。他的故事把他那位单纯的听众带往西班牙一个又一个港口,然后又把他带到葡萄牙的里斯本、波尔图,还有法国的波尔多,让他认识了迷人的康恩瓦尔港和德文港。最后,海老鼠说起自己在海上历尽风雨后,搭上一艘沿着英吉利海峡航行的船,向北来到他最后一个码头。他到那里时,美妙温暖的春天刚刚来临。他深受鼓舞,便向内地奔去。他希望在那里过宁静的乡间生活,远离他已经感到厌倦的大海的波涛。

  水老鼠着了迷,震颤着,一步步跟着冒险家通过了风暴的海湾,热闹的停泊处,趁快潮越过了港口水下的石梁,溯河流蜿蜒而上——河流的急弯里隐藏着忙碌的小镇。然后叹了一口气,让客人留在了那个沉闷的内陆农庄上——关于农庄的事水老鼠不爱听。

  饭吃完了,航海者兴奋了,来劲儿了,嗓子更亮了,眼里也燃起了一种似乎从遥远的灯塔上点燃的光。他又倒上一杯暗红色的南方酿造的葡萄酒,一边说着话,一边靠近水老鼠,两眼紧紧地盯着他。水老鼠被深深地吸引了。

  海老鼠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就像北方波涛翻滚的大海,不断地变幻着颜色。杯里红宝石般的美酒仿佛就是南方的心脏,在为他这个有勇气接受它的人跳动。海老鼠眼里那闪烁不定的灰色和酒杯中那固定不变的红色,强烈地吸引了他,控制了他,迷醉了他,使他瘫软了。两种光以外的世界引退了,消失了。

  美妙的叙述继续下去——啊,难道他的声音只是说话声吗?难道有时不像歌声吗?水手拔起湿淋淋的船锚时的曲子?桅船桅的左右支索在猛烈的东北风里哼唱的曲子?渔民日落时衬着杏黄的天空拉起渔网时的曲子?或是威尼斯的游艇和地中海的帆船上有吉他和曼陀铃伴和的曲子?他的说话声仿佛变成了风声,开始时像低沉的哀鸣,很快变成了尖锐的呼啸,继而化做撕心裂肺的汽笛,最后变成荡荡的风帆上音乐般优美动听的响声?这一切声音心醉神迷的水老鼠都似乎听见了,还有伴和着它们的海鸥饥饿的哀诉、隐隐如雷的拍岸惊涛和抗争的沙石的呐喊。然后,那叙述回到了语言。水老鼠的心跳着,聆听着海老鼠在十来个海港里的冒险:斗殴、逃脱、行侠、海岛探宝、环形珊瑚岛捕鱼、温暖的白沙滩上整天打盹。他听他们怎样拖起几英里的渔网,渔网裹满了银白色的鱼;还听在漆黑的夜晚,巨轮在浓雾中出现时给他们带来的突如其来的危险。然后是幸福的归来:绕过了海岬,海湾亮起了灯火,码头上的人群依稀可见,欢乐的招呼,锚链溅起的水花,穿过陡峭的小街,悬挂着红窗帘的窗户里透出的温暖的光。

  最后,在他的白日梦里他仿佛觉得冒险家已经站了起来,可他仍然在叙述,他那灰绿的眼睛还紧盯着他。

  “现在,”他轻柔地说,“我又得上了路,我还要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继续向西南方走很多天。最后,到了我现在已很熟悉的海滨灰色小镇。小镇傍着海港陡峭的一面。在那儿你从一个个黑暗的门口能俯瞰一条条石阶梯,阶梯上垂着丛丛藤蔓,底下是一片片闪光的、湛蓝的海水。小船拴在古老海堤的铁环和柱子上,涂成鲜明的颜色,跟我小时候在其中跳上跳下的船差不多。鳟鱼趁着海潮蹦跳,大群的青花鱼在码头和海滩边闪动和嬉戏。巨大的船舶日夜都会从窗前滑过。那是一切航海民族的船迟早要到的地方。在那儿,只要到了时候,我选择的船就会停靠。我要停留在那儿等待,直等到合适的船只候着我。那船停泊在水流的中央,装载得船身下沉。当船即将起锚时,我便溜了上去——或是搭船上去或是顺绳爬上去。然后,某个早上我一觉醒来,水手的歌声、脚步声、起锚机和锚链的哐当声就快活地传来了。我们扬起帆,港口一侧的白色房屋从我们身边缓慢地滑过,海行开始了!我的船向海岬开去,船帆纷纷扬起,成了船的衣衫。船出了海岬,迎风倾侧向南,浩瀚的绿色海洋响亮地拍打着她!”

  “你,你也会来的,小弟弟,因为时不再来,南方还在等候着你。趁现在还来得及,现在就听从召唤,去冒冒险吧!只要在身后‘砰’一声关上门,向前跨出值得祝福的一步,你就脱离了旧生活,进入了新生活!然后某一天,多年后的某一天,如果你还愿意的话就再回到这里来。那时你杯里的酒已经喝光,你的戏已经演完,你在你这宁静的河边坐下,有一大堆美好的回忆陪伴着你。那时你会很容易在路上赶上我的,因为你年轻,而我年纪大了,走得慢。我会留恋,会回头看,我最终会看见你兴冲冲地向我走来,脸上露出对南方的热切渴望!”

  那声音渐渐微弱了,停止了,犹如一只昆虫的细小的嘤嘤,迅速化为寂静。最后,瘫软的、瞪着大眼的水老鼠只在白色的路面上看见一个遥远的点子。

  水老鼠机械地站起身子,开始仔细地、慢慢地收拾食物篮。他机械地回了家,在屋里像梦游人一样拣出些必需的小东西和自己喜欢的特别宝贝,仔细地、慢慢地塞进了一个挎包,同时张着嘴听着。他把挎包挎上肩膀,仔细选了一根结实的棍子路上用,不慌不忙也毫不犹豫地跨出了大门。这时鼹鼠正好来到了门口。

  “嗨,你到哪儿去,耗子?”鼹鼠大吃了一惊,抓住他的手臂。

  “跟他们一起到南方去,”水老鼠像在梦里一样喃喃地说,没有望他。“先到海上,然后坐船,到召唤着我的海岸去!”

  他毅然地向前走,仍然那么不慌不忙,但脸上露出了固执的神情。鼹鼠此刻惊恐不已,他挡住了水老鼠的去路,紧盯着他眼睛一看,看出他那眼睛直勾勾的,少了光芒,泛着一种迷惑的变化的灰色——再也不是他朋友的眼睛,而是另外一种动物的眼睛了!他跟水老鼠使劲扭来拐去,把他拉进了屋子,摔在地上,按住了。

  水老鼠死命地挣扎了一会儿,然后,力气似乎突然离开了他。他静静地躺在那儿,瘫软了,眼睛闭着,发着抖。鼹鼠随即帮助他站了起来,扶他坐进一张椅子。他瘫痪在椅子上,缩回到自己心里,全身剧烈地颤抖着,慢慢转成了歇斯底里的、没有眼泪的抽泣。鼹鼠关紧了门,把挎包扔进了一个抽屉锁上,然后在他朋友身旁的桌子边静静地坐下了,等候那奇怪的发作过去。水老鼠逐渐打起不安稳的盹来,偶然惊醒一下,模糊地嘟哝些什么,便昏昏地睡熟了——嘟哝的是些有关外国的话,没有受过启蒙的鼹鼠听了觉得奇怪、荒唐。

  鼹鼠心里着急,因为忙家务离开了他一会儿。他回到大厅时天已经黑了,发现水老鼠还在原来的地方,十分清醒,却没精打采、沮丧而沉默。他急忙瞥了一下他的眼睛,那眼睛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褐色,清澈而幽暗。鼹鼠坐了下来,努力想让他打起精神,讲一讲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可怜的水老鼠用了最大努力一点点地解释,但是他怎么能把大部分是暗示的东西用冷冰冰的话语表达出来呢?他怎么能给别人转述海上的种种声音呢?——那对他歌唱过的、萦绕不去的声音。他怎么能够通过转述表达那航海家的一百种回忆的魅力呢?现在,魔术没有了,魅力也消逝了,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几小时前想做的事。因此,难怪他无法向鼹鼠清晰地传达自己那天的经历了。

  在鼹鼠看来,有一点是很清楚的:那痉挛已经离开了水老鼠。水老鼠清醒了,尽管那反应震动过他,使他沮丧过。但是水老鼠似乎对日常的、季节变化所要做的和以往他乐于做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于是,鼹鼠装做冷淡的样子把话头随意转向了即将进行的秋收。他谈起了堆得很高的马车,吃力的车队,越堆越高的干草堆。谈起了在光秃秃的、点缀着草捆的田野上升起的好大的月亮。谈起了周围越来越红的苹果、越来越棕黄的坚果,还有果酱、蜜饯和蒸酒。说着说着,他便说到隆冬时节舒适的居家生活和各样的欢乐情景,说得娓娓动听。

  水老鼠一步步地坐直了身子,参加了谈话。他迟钝的目光明亮了,没精打采的神气减少了。巧妙的鼹鼠马上溜走,取来了一支铅笔和几张纸,放到他朋友的手肘边。

  “你很久没有写诗了,”他说,“今天晚上不妨写写试试,不要——想事想得太多。我有个看法,你把有些东西写下来,就会好过得多的——即使只凑几个韵也行。”

  水老鼠厌倦地推开了纸,但是谨慎的鼹鼠却抓住机会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儿他再偷眼看时,水老鼠已是全神贯注,对全世界都听不见了。他有时草草地写,有时吮着铅笔头。尽管他吮铅笔头的时间比写作的时候多,鼹鼠仍然很高兴,他知道治疗终于开始起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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