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bisous

　　chapter thirteen bisous

　　在电话里，布瑞琪和她妈妈总是会向对方献上很多bisous，也就是很多的吻。因此乐琦认为法国人比普通人更喜欢亲吻。

　　乐琦睡觉之前，布瑞琪总是要做一件事，那就是走进乐琦的火腿罐头拖车，坐在挨着墙边的窄床上。而乐琦则像坐椅子一样坐在布瑞琪的大腿上。布瑞琪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乐琦，她们彼此的脸颊紧贴着，布瑞琪说话的时候，下巴会戳到乐琦的肩膀。

　　坐在别人的大腿上实在是有些孩子气，不过布瑞琪的胳膊那么亲密地搂着她，乐琦还 是很开心的。她喜欢把脸靠在布瑞琪身上，闻她头发的清香。在这种时候，乐琦知道，监护人这项工作中至少有一部分是布瑞琪十分喜欢的，而其中之一就是抱着乐琦。这一点让乐琦心里充满了希望的小分子，在周身的血管中蔓延开来。

　　因此那天晚上，当布瑞琪带着修整一新的香芹手磨回到家的时候，乐琦已经刷好牙，穿上夏季短睡衣，在床上等着了。可是布瑞琪没有来。乐琦走进了厨房拖车。

　　布瑞琪双腿交叉坐在桌前，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按着鼠标，电脑旁边立着本小册子。乐琦把脑袋探进小冰箱，里边有两小碟冰块，还 有一个特百惠碗，里头装着更多的冰块，另外还 有一小盘冰葡萄。乐琦说：“我准备上床了。”

　　布瑞琪头也不抬地说：“乐琦，请把冰箱门关好。我在做功课。”

　　“什么功课？”乐琦问，心想毕业之后还 要学习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她自己那个关于蚂蚁生活周期的报告已经完成了，准备明天交。只不过最后那一页上粘着的蚂蚁标本有点儿邋遢，怕是得不到麦克比姆小姐的笑脸了。乐琦从特百惠碗里抓了一块冰，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关上了冰箱。

　　“乐琦，ma puce，”布瑞琪一会儿看看电脑屏幕，一会儿又看看小册子，“你得让我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把这做完。”

　　“你到底为什么要管我叫你的跳蚤？”乐琦用冰块擦拭着自己的前额和脸颊，“是因为我咬了你、吸你的血，还 是因为什么？”

　　“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每当布瑞琪觉得有点儿心烦――比如那次乐琦不小心把一大管法国芥末都挤了出来的时候，她就会卷着舌头，说：“哦啦啦。”当她觉得灰心挫败――就像那次乐琦把果冻粉洒在了地板上，晚上引来无数蚂蚁爬进屋子的时候，布瑞琪就说：“哦啦啦――啦啦――啦啦！”而当她真的很生气了――比如每月的支票来晚了的时候，她就说：“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虽然这四个“啦啦”弄得乐琦很紧张，她还 是继续说了下去，“是因为我很烦？让你很痒？因为我让你身上起包了？”乐琦一边用冰块擦拭着后颈，一边走近布瑞琪。

　　布瑞琪用一只手“啪”地合上电脑，然后站了起来，这样一来乐琦就瞅不见小册子了。“乐琦，你哪儿来这么多betises……蠢话，我根本没法思考。”布瑞琪猛地从墙上的挂钩上拽下一个电线做的苍蝇拍，在桌子旁边用力地挥打着。一只苍蝇正从桌上起飞，往空中盘旋，布瑞琪试图在它飞行的时候打中它。“蠢苍蝇，”她说，“这死小妞儿总是能跑掉！”她又把苍蝇拍摔回到挂钩上。

　　乐琦想，真正的妈妈脾气不会这么坏，真正的妈妈会分享她所有的秘密，尤其是关于神秘课程和护照的秘密。她取过苍蝇拍，一直等到那只苍蝇着了陆，才轻轻地拍下去，再铲起来――它的翅膀还 在扇动呢。她打开纱门，把苍蝇丢进了炎热的黑夜 。

　　乐琦又把苍蝇拍挂了回去，然后用骄傲的声音说道：“我要上床去了。顺便说一句，苍蝇是虫子，不是什么‘妞儿’。”

　　“噗！”布瑞琪耸耸肩，然后又埋头于她的电脑了，“乐琦，这会儿我没办法中断课程。上床睡觉去吧，我过会儿就去看你。Bisous。”

　　“噗！”乐琦也说。她越过布瑞琪的肩膀去看那本小册子。上半部分是法语，乐琦直接跳了过去，只见下面写着：

　　法国烹饪学院（巴黎）

　　餐厅经营与管理

　　学位认证课程

　　乐琦终于知道了布瑞琪为什么要准备回家。她正在网上修习一个法国学院的学位：如何管理一个餐厅。难怪布瑞琪总说她多么想找份工作。而且她一直跟乐琦说，她最想干的事是回法国开个餐馆。

　　乐琦坐在床上，仔细思考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哭了起来。她希望布瑞琪这会儿能走进来，不是因为想坐在她腿上让她抱着自己，而是想让她看到自己是一个多么伤心的、被抛弃的小孩――一个可怜的孤儿，监护人忙得都没有时间抱一抱她。想到布瑞琪看见自己哭的时候会露出多么震惊而关切的表情，乐琦哭得更伤心了。原本睡在床边小圆毯子上的HMS猎兔犬号，这会儿也爬了过来，把脑袋枕在乐琦的枕头上。

　　“可怜的HMS猎兔犬号，”乐琦低语着，“等布瑞琪回法国了，你就得去跟矮个子萨米一起住了，或者跟迈尔斯 和他姥姥住。因为恐怕洛杉矶的孤儿院是不会允许狗狗入住的。”乐琦感到寂寞而伤心，她倒在那张热烘烘的小床上，把毯子踢到一边。

　　乐琦平躺着。她的枕头太热了，就像在炉子里烤过似的。她下定决心要火速离家出走。如果她出走了，布瑞琪就不得不去叫警察，然后警察就会打电话给乐琦的爸爸，告诉他最好能跟布瑞琪谈一谈，让她把监护人这份工作做得比现在更好一些。乐琦喜欢这个主意，因为通过出走，她能迫使人们去做一些事，否则他们是不会主动去做的。

　　布瑞琪是个绝坏的监护人，乐琦这么想着。尽管乐琦的妈妈一去世她就赶到加利福尼亚来照顾乐琦，可是，她太法国了，也太不像个妈妈了。她需要上课或者看点儿指南类的书来学习怎么做这项工作。如果说网上有教人们如何管理餐厅的在线课程，那就更应该有教大家如何做好一个监护人的课程，甚至应该有教大家如何做好一个真正的母亲的课程，这可是比开餐馆更重要的工作。乐琦想，长大以后，她要写一本这样的手册。手册的名字就叫：

　　作为监护人或者真正的妈妈

　　如何抚养一个女孩的

　　学位认证课程

　　等她出走了，人人都会着急，都会伤心，迈尔斯 一定想死她了。想到迈尔斯 会有多么想念自己，乐琦又哭了，还 有林肯！没准儿林肯伤心过度，脑袋会停止分泌结绳素。眼泪顺着乐琦的脸颊往下流，流进了她的耳朵里，感觉十分奇怪。她应该把鼻涕擤一擤，可是偏又用力吸了回去，吞下去的黏液尝起来就像是这世上最大的悲哀。连屋外蟋蟀的叫声，听起来也很忧伤。

　　乐琦用毯子把脸擦干，翻了个身，又把潮湿的枕头翻了个个儿。出走这个计划很不赖。救生背包她已经有了。她还 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虽然别人可能会认为那些东西对于基本生存来说并不是必需的。不是吃的，不是喝的，不是用来自卫的，不是用来求救的，甚至不是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而是一些能让乐琦的心保持勇敢、不要颤抖的东西。

　　她要出走，跑到老矿工的岩洞里去待上一个星期，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要是救援队和警察一直没能找到她，她也许会在星期六的早上偷偷溜回镇里，，在阿点家美美沙龙的后门廊下藏起来，趁人们做头发的时候听听大家对于她的失踪都有些什么看法。

　　乐琦用卷曲的头发把耳朵遮了起来，以防有虫子爬进去。当她听到布瑞琪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走到她敞开的房门口时，她几乎快要睡着了。

　　“睡着了吗，乐琦？”布瑞琪低声问。

　　乐琦假装已经睡着了。她不是没给过布瑞琪交谈的机会，可是布瑞琪当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现在已经太晚了。乐琦缓慢地深呼吸，等着布瑞琪再踮着脚尖轻轻走开。可是她一定是在门口待了好长时间。乐琦最后真的睡着了，没能听到她离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