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香芹

　　chapter twelve parsley

　　晚饭过后，乐琦站在水槽边洗碗。她还 在想普伦德太太的事，不过想得更多的还 是香芹。在布瑞琪来到硬土镇之前，乐琦从来没有想过香芹会如此重要。通常情况下，如果她注意到了这种东西，那肯定是因为她身处一个高级的地方，譬如塞拉城的史密斯 家庭饭庄，他们的汉堡包是放在一个以香芹卷作为装饰的盘子里端上来的。

　　你立刻就能发现史密斯 饭庄的美妙之处，因为那里的女招待露露会把每个人的刀叉都优雅地裹在餐巾纸中，就像一份小小的礼物。这使你觉得自己是位贵客。更棒的是，只要你开口，露露就会为你的炸鱼条额外免费配两片柠檬，放在一个特制的小碟子里。有些人的小碟子里摆着橄榄，用牙签和皱皱的玻璃纸花串在一起。而如果主餐是汉堡包，碟子里就会是香芹，虽然――史密斯 家庭饭庄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东西不像番茄酱那么必需，却能体现出某种品位。乐琦注意到，大多数来史密斯 饭庄吃饭的人都不会去吃碟子里的香芹，它之所以放在那里，只是作为一种绿色的小装饰品，当然，也是因为它看起来非常健康，可以让那些注重保养身体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忽略掉多汁的汉堡包里过多的胆固醇。

　　而对布瑞琪来说，香芹更是一种必需品。和史密斯 饭庄不一样的是，她总是把香芹剁得小小的，然后把它们撒在几乎所有东西上面，就连那些一般人觉得和香芹一点儿也不搭的食物也不例外。她把香芹粒撤在黄瓜上、面酱上、豆子上和蒜蓉面包上，加进肉汤里、蛋里、融化的黄油里，最重要的是，要撒在政府配给食品上面。乐琦不得不在心底里承认，这种小东西使每种食物都带上了某种洁净的、香草般的感觉，而且也没有一丁点儿的不协调，更不会惹人发出“天哪，又是香芹”之类的抱怨。

　　鉴于布瑞琪对香芹如此痴迷，听说法国有一种专门的香芹手磨时，乐琦一点儿也不惊讶。只要把香芹填入漏斗，接着转动手柄，新鲜的小碎片很快就会从下面钻出来。不需要刀子或者砧板之类的东西，只需走到盘子面前，然后不慌不忙地转动手柄。不用说，当布瑞琪对她的老妈妈说起自己多么想拥有一个香芹手磨的时候，老妈妈就寄了一个过来。收到邮包的时候，布瑞琪尖叫起来，仿佛那是她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星期天，乐琦从戒烟无名会回来之后，不期然地跌到了她的人生谷底，而这全都是那个香芹手磨的错。布瑞琪为晚餐准备了番茄奶酪单片三明治，上面还 撒了香芹粒。乐琦不怎么饿，三明治只吃了一半。不过她让布瑞琪以为这完全归咎于酷热的天气，而不是矮个子萨米家的辣椒拌玉米片。尽管如此，乐琦还 是能吃掉一块克拉芙提――一种薄饼形状的水果派，布瑞琪在里头包了政府配给罐装杏仁，尝起来跟普通的罐装杏仁没什么两样。

　　全都是香芹手磨的错。因为乐琦只不过是在晚餐之后以她一贯的方式彻底清洗了这个手磨而已。正洗着，迈尔斯 一边发出刹车时轮胎擦地的刺耳声音，一边走了进来。他是来找饼干吃的。布瑞琪拨弄着他的头发，答应给他一块克拉芙提。洗手磨的时候，有一根辐条被乐琦弄弯了一小点儿。这是百分之百的意外事故，乐琦甚至都没有意识到。

　　但当她把辐条都插回到漏斗里，把洗干净的两部分组装起来之后，就发现手柄不会转了。

　　她拿给布瑞琪看。

　　布瑞琪说：“Oh，la vache。”根据乐琦学过的法语，她知道这几个音节的意思是：“哦，奶牛。”不过布瑞琪的语气好像在说：“哦，这太糟了。”或者：“哦，这太令人伤心了。”每当布瑞琪说“oh，la vache”的时候，都跟奶牛扯不上任何关系。

　　布瑞琪试图把辐条弯回到原先的位置，结果失败了，她长叹了一口气。

　　迈尔斯 咽下了一大口克拉芙提，然后说：“你应该叫阿点来修修你这个香芹小东西，她有好多的镊子，还 有那些小小的修珠宝工具。”

　　“先别忙，”乐琦说，“让我试试看。”她拿了把餐刀，十分小心地把那根辐条楔进了正确的位置，可是她又把下一根辐条弄错位了。

　　布瑞琪叹了口气，走到电话机旁。“喂，阿点吗？”拨通之后她说。在硬土镇，基本上不需要电话簿，因为所有人的电话号码都以相同的三个数字开头，只需要记住剩下的四位数就行了。阿点的那四位是9876，很容易记。“我们能不能带点儿东西过去修？我想借用一下那种头很小的镊子。”

　　乐琦和迈尔斯 在一旁看着布瑞琪说话。她一只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比划着镊子的形状，尽管阿点根本看不到她的动作。“你现在不忙吧？”布瑞琪对阿点说，“好的……是的，马上。”她挂了电话。

　　“乐琦，我要包一些克拉芙提给阿点，你能帮我去找找吉普车的钥匙吗？――我想是在我的书桌上。迈尔斯 ，我们顺路把你送回家。”乐琦朝布瑞琪的卧室拖车走去，迈尔斯 又一次发出了轮胎刮擦地面的声音。

　　钥匙不在桌上。乐琦又把整个房间找了个遍。“找不到。”她朝布瑞琪喊道。

　　“看看抽屉里边。”布瑞琪也喊道。

　　乐琦打开抽屉。剪刀、卷尺、邮票、铅笔、皮筋。没有钥匙。她关上抽屉，发现布瑞琪的小手提箱放在桌边的一把椅子上。是合上的，不过拉链没有拉。

　　“别找了，乐琦！”布瑞琪大叫道，“我在这边找到了。”

　　手提箱的出现让乐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东西可一直都是放在布瑞琪的壁橱后边的呀。

　　“乐琦，一起去吗？”

　　乐琦盯着箱子。“不了。”她喊道，往后退了几步，走到厨房门口，“我要留在这儿……再写写我的蚂蚁报告。”

　　“你得准备睡觉了，”布瑞琪说，“明天还 要上学呢。我马上就回来。”

　　迈尔斯 一路呼啸着上了吉普车。

　　乐琦回到那个比笔记本电脑包大不了多少的手提箱那儿。布瑞琪大老远地从法国赶过来，就只带了这么一只小箱子，因为她以为自己只需要待上很短的一段时间，只需等乐琦找到一个领养人。很可能当时她只带了一身换洗衣裳，而现在，她有了从旧货店里买来的整套整套的棉制外科手术服。乐琦知道布瑞琪喜欢它们，因为它们既宽松，又很凉 爽，布瑞琪还 说，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加州人。此外，她还 有了一辆吉普、三间拖车房子和一台乐琦爸爸送给她的电脑。她还 有了乐琦。

　　这是两年来乐琦头一次看见这个手提箱。

　　乐琦打开盖子，里头没装衣服，只有一沓文件。放在最顶上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通常是被保存在塞拉城银行的保险柜里的。

　　布瑞琪的护照。

　　乐琦没去碰它，也没去翻看其他的文件。一般来说，她会彻底检查一番，可是护照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人们只有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旅行的时候才需要护照。她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事了。

　　乐琦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厨房拖车。她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一直都弄反了。她本来以为，要先去寻找自己的神奇力量，一旦找到了，就会拥有一些特别的知识――特别的洞察力――知道这世界如何运转，知道人们为何会死去，知道该如何去避免坏事发生。

　　不过现在她明白了，事情发生的顺序并非如此。她在那些无名会里一遍又一遍地听人们诉说他们的境况如何越变越糟、一直跌到谷底。只有在跌到谷底之后，他们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神奇力量。

　　要找到神奇力量，还 有一个重要的步骤，就是去做勇敢、彻底的自我反省。可是乐琦这会儿太生气了，没法子自省。她太绝望了，晚一点儿她会去做的。她刚刚证实了布瑞琪将要回到法国去。

　　这使乐琦跌到了人生的谷底。

　　无名会的人们在跌到谷底之后，接下来得十分努力地去掌控自己的人生。乐琦的双拳重重地砸向桌子，HMS猎兔犬号立刻跑到她的脚边，焦虑地看着她。在刚刚十岁的时候就要掌控自己的人生，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掌控你人生的是其他人――那些成年人，因为他们能够抛弃你。

　　他们可以死掉，像乐琦的妈妈那样。

　　他们可以下定决心根本就不要你，像乐琦的爸爸那样。

　　他们也可以像当初草率地离开法国一样草率地回到那个国家，，像布瑞琪那样。

　　哪怕你一直都把救生背包带在身边，也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能够幸免于难。在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一个救生背包能够保护你，使你避开那些所有可能的坏事。

　　“但是别放弃希望。”乐琦以冷静的语调对HMS猎兔犬号说，因为她不想让狗狗担心。小猎看上去安心一点儿了，它坐了下来，不过眼睛仍然紧盯着乐琦，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有个主意。”乐琦在她深深的谷底思考着，慢慢地对HMS猎兔犬号说，“我有个主意，能让我们掌控自己的命运。不过它稍微有点儿吓人――我们离家出走怎么样？”乐琦仔细地凝视着HMS猎兔犬号，看它是不是愿意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