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病人

　　第七章 病人

　　晚上，雷梦拉一直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妈妈有好几次用湿毛巾替她擦脸，有时还 端来一些饮料给她补充水分。有一回妈妈要她把温度计放在舌头下面，她的手才动了一下子，就觉得好像有千斤重。她知道妈妈整晚在照顾她，便安心了很多，可是还 是觉得很不舒服。雷梦拉在枕头上翻来覆去，一直想找个比较凉 快的地方，可是每次都是才躺了没多久就又变得很热。

　　快接近破晓的时候，房间稍微亮了一些，雷梦拉逐渐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她听见家人蹑手蹑脚的声音，心里觉得很高兴，因为大家都这么体贴，生怕吵醒病中的她。稍后她又听见大家吃早餐的声音，接着她又昏沉地入睡了。当她再醒过来时，家里安静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难道大家就这样把她丢在家里不管，全都去上班上学了吗？不一会儿，她听见厨房里有人轻声走动，看来豪伊的祖母来家里陪她了。

　　雷梦拉的眼眶开始湿了，全家人竟然在她生病时，丢下她不管。她眨了一下眼睛，把眼泪挤掉，看见床边小柜子上有一张父亲画给她的漫画。画中有一棵大树，左边是她，右边是她们家的那辆车。画里的雷梦拉皱着眉头，两个嘴角往下垂，车子的两个大灯也像她一样皱着眉，保险杆像紧闭着的嘴巴。车子和她看来都像生病的样子。雷梦拉突然想起，自己本来是笑口常开的人啊！她发现自己全身都是汗，而且又闷又热。她努力想坐起身子，可是才坐起来，又无力地倒回枕头上了，她实在没有力气坐起来。她突然怀念起母亲来，要是她在就好了。接着就像有奇迹似的，母亲端着脸盆，搭着毛巾，出现在房门口。

　　雷梦拉嘶哑地喊出声说：“妈！你怎么没去上班？”

　　母亲一边替她洗脸，一边回答说：“我要在家里照顾你啊！是不是觉得比较舒服了？”

　　她回答说：“还 好。”虽然现在已经觉得舒服多了，但还 是有一些虚弱、无力，而且也有点担心。雷梦拉回忆起父亲失业的那阵子，很担忧地问母亲说：“妈，你会不会被开除呢？”

　　母亲笑着说：“不会的，刚退休的那个柜台小姐，会去替我代班几天。”她替女儿稍微擦洗一下身体，给她换上一身干爽的睡衣，然后问：“要不要喝点茶，吃点面包呢？”

　　雷梦拉松了一口气，幸好母亲的工作还 在，不然父亲就没办法继续上课了。她很高兴地说：“我可以喝大人喝的茶吗？”

　　母亲说：“没错。”她在女儿背后加垫了一个枕头，让她舒服地躺靠在床上。几分钟后，她端了一片烤面包和一杯淡淡的茶进来。

　　吃完这些东西后，雷梦拉觉得很累，心情又开始不好。

　　昆比太太进房来收拾盘子时，告诉女儿：“高兴一点儿。你的体温已经下降了，不用多久身体就会康复啦。”

　　雷梦拉稍微感觉好些。母亲说的也对，她又不是故意吐在教室的，学校里也有其他的小朋友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就像幼儿园里的那个小男孩，还 有一年级的那个小女生……

　　雷梦拉躺在床上打瞌睡，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后她开始觉得无聊，于是又胡思乱想起来。她很想吃烤面包加奶油，可是妈妈却说肠胃不舒服不能吃奶油，害得雷梦拉撅着小嘴，满脸不高兴。

　　昆比太太笑着说：“我看你身体越来越好喽，已经开始耍性子了。”

　　雷梦拉抱怨说：“我才没使性子呢！”母亲在客厅的沙发上，铺了一个舒服的临时床铺，好让她可以躺着看电视。可是她很懊恼，因为白天的电视节目实在不好看，连广告都比节目来得有趣。她很想看猫粮广告，因为广告里会有很多可爱的猫咪。她边看电视，边想着老师的事。

　　她告诉自己：“我又不是故意要吐在教室里的。惠利太太应该了解才对。”她安慰自己：“其实自己本性还 不错，惠利太太应该知道才是。”

　　妈妈进客厅时，雷梦拉突然问她：“老师的薪水是谁付的呢？”

　　昆比太太很惊讶女儿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问题，她回答说：“是我们所有的人啊，老师们的薪水是从我们大人缴的税里头来的。”

　　雷梦拉知道大人们最不喜欢交纳税金，每次都搞得很烦，于是她告诉妈妈说：“我觉得你们干脆不要缴税算了。”

　　昆比太太笑着说：“我当然很希望不用缴啊，不过短期内大概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她回答说：“惠利太太很不喜欢我。她应该喜欢我才对呀，那是她的工作。”

　　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像你这么别扭的小孩，要喜欢你可没那么容易哟！”

　　雷梦拉不高兴地嘟着嘴，母亲应该同情她这个小可怜才对呀！

　　“大腕儿”踱着悠闲的步子走进客厅，它瞪着雷梦拉，好像她霸占了它的位置似的。它跳上沙发，坐在小主人身边，开始舔自己的身体，从头至尾舔了一遍，然后在沙发上转了一圈，又蜷曲着身体，躺到雷梦拉的毯子上。雷梦拉静静地躺着，不敢转身，免得它被挤下去。每次“大腕儿”睡着时，雷梦拉便轻轻抚摸它的背，可是它总是会想办法逃开。

　　这时候，电视上出现了一个很可笑的男人，他刚吃下一大块意大利脆饼，结果消化不良。他呻吟着：“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吃下一整个意大利脆饼！”雷梦拉咧嘴微笑。

　　下一个广告中，有一只猫在画面上前后踱步并跳舞。雷梦拉问妈妈说：“我们可不可以把‘大腕儿’也训练成那样呢？妈。”

　　昆比太太觉得这个主意很好笑，笑着说：“我看不大可能。电视上那只猫并不会跳舞，他们只是把片子倒转再反复重放，才会看起来像猫在跳舞一样罢了。”

　　真令人失望，雷梦拉又开始打起瞌睡来。这时，电视上又有另一个猫粮广告。画面上那只大黄猫走过好几种牌子的猫粮，看也不看，最后才选中了一碗猫粮，很安静地大吃特吃。雷梦拉觉得很奇怪，“大腕儿”每次吃猫粮的时候，都会嚼得很用力，发出很吵人的噪音，整个房子里的人都听得见，怎么电视上那只大黄猫吃的时候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广告全都是骗人的。她开始讨厌这种猫粮广告，它们全都是骗人精、说谎鬼。她恨这个世界！

　　快到傍晚时，雷梦拉被门铃声吵醒了。不知道来访的客人会不会有些新意？因为她实在太无聊了。

　　来访的人原来是莎拉。母亲和莎拉打招呼说：“嗨，莎拉，很高兴见到你。不过雷梦拉还 是不大舒服。”雷梦拉赶紧靠在枕头上，装出既苍白又虚弱的样子。

　　莎拉说：“没关系，我只是给她带来几封班上同学写的信，另外还 有一本惠利太太要她看的书。”

　　雷梦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可怜的微笑，她用最虚弱的声音向莎拉打招呼：“嗨，莎拉！”

　　莎拉站在门口向雷梦拉解释说：“惠利太太要我告诉你，这本书不是要默读的，而是用来写读书报告用的。”

　　雷梦拉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莎拉又继续说：“老师要我告诉你，每个人都要站在讲台上对全班同学作报告，假装我们是在推销这本书。她不要我们把整本故事讲一遍，因为她已经听过好几遍了。”

　　雷梦拉觉得糟透了，不但要写读书报告，还 得听二十五遍相同的读书报告。她宁愿在家生病算了。

　　莎拉走后，雷梦拉打开她送来的那个大信封。惠利太太在信封上用很大很漂亮的字体写着“雷梦拉”三个大字，下面还 有三个小字：“想念你！”最下面还 画上一只鲸鱼当签名。

　　雷梦拉心想，老师才没那个意思，她怎么可能会想念我这个“讨厌鬼”呢？她打开第一封信，马上高兴得大喊：“妈！他们用草体写信给我呢。”虽然每封信内容都差不多，都是“祝你早日康复”之类的老套，可是雷梦拉还 是很兴奋。雷梦拉知道其实大家是利用这个机会练习用草体写信，可是她不在乎。

　　在这些信中，有一封信和其他的不大一样，是“校园猩猩”写给她的：“亲爱的超级大脚丫，你再不好的话，我就要吃掉你的橡皮擦喽！”雷梦拉开心地笑着，从丹尼的这封信看来，他其实蛮喜欢自己的。她盼望爸爸和姐姐快回家，这样她就可以显摆一下了。

　　她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免得惊醒了“大腕儿”。电视也真够无聊，她只好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心里想象着爸爸和姐姐看见她苍白又虚弱地躺在这儿，一定会觉得很内疚。爸爸一定会为她带回来一个小礼物好安慰她。搞不好是一本袖珍的长篇小说，或是一盒新蜡笔。爸爸一定知道像她这么爱画画的人，是很讨厌用钝蜡笔画图的。

　　碧翠西一回家，立刻把手中一大堆的书丢到沙发上，她抱怨说：“又是一大堆家庭作业！”自从她上初中后，每天都不停地谈论她要做多少功课，听起来好像雷梦拉在学校里没事做似的。最后碧翠西才想到妹妹正在生病，便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雷梦拉用很细弱的声音回答：“很不舒服。不过班上的同学都写信来问候呢！”

　　姐姐看完那一沓信后，说：“全都是从黑板上照抄下来的嘛！”

　　雷梦拉看到姐姐轻视的目光，很委屈地说：“要三年级的学生用草体写信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呢！”她把“大腕儿”推下沙发，伸腿活动筋骨。电视中的无聊节目仍在继续。

　　母亲望着窗外说：“你爸爸怎么还 没回来？”

　　雷梦拉知道为什么，可是她并没说出口。爸爸一定在挑礼物，好送给生病的小女儿。她已经等不及了。她告诉碧翠西说：“我们班上最近要作读书报告。”她想让姐姐知道，她也是有家庭作业的。她继续解释说：“老师要我们假装在推销一本书。”

　　碧翠西很不屑地说：“这一套我们早玩得不想玩了。每次老师都交代不要把整个故事说出来。于是大部分同学在报告结束前，都说：‘欲知结果如何，请读本书。’另外有些同学则说：‘赶快去买来看看吧，不然我就让你好看！’――这样的陈腔滥调！”

　　雷梦拉知道班上就只有一个人，每次都用这种老套，那就是“校园猩猩”。

　　昆比太太兴奋地说：“你们的爸爸回来了！”她赶紧去替他开门，昆比先生进门时吻了一下太太。

　　昆比太太问：“车子呢？”

　　昆比先生很疲倦地回答：“车子需要换一根新的传动轴。”

　　昆比太太吃惊地说：“噢，天啊，那要花多少钱呢？”

　　昆比先生铁青着脸回答：“很多钱。我们根本拿不出来。”

　　昆比太太说：“不管怎样，车子一定要修好，不然我们该怎么上班上学呢？”

　　昆比先生向太太解释说：“修车厂的人说，愿意让我们分期付款，我会设法在冷冻食品仓库多打几小时工。”

　　昆比太太沮丧地说：“要是有别的办法就好了。”她哭丧着脸走进厨房去准备晚餐。

　　这时候，昆比先生才注意到躺在沙发上的女儿，他赶紧问：“我的乖女儿好不好啊？”

　　雷梦拉忘了装出一脸苍白的样子，气冲冲地回答：“不好！”她很失望，父亲没有带礼物回来送她。

　　昆比先生微笑着说：“高兴一点儿，至少你不用换一个新的传动轴呀。你明天就会好得多啦。”

　　雷梦拉问父亲说：“什么是传动轴啊？”

　　父亲向她解释说：“车子一定要有传动轴才会跑呀！”

　　雷梦拉“哦”了一声，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她向父亲说：“我要在学校作读书报告呢。”意思是说自己在家也没闲着。

　　昆比先生丢下一句：“要讲得有趣一些欧！”便去洗手洗脸准备吃晚饭了。

　　雷梦拉知道父亲很烦，可是他就不能多关心她一下吗？他关心那辆车子更甚于她呢！她虚弱无力地躺在沙发上，快被无聊的电视节目搞得筋疲力尽了。她为父亲感到难过，现在他得待在那个冷冻食品仓库更多时间了。每次不管他穿了几双袜子，脚还 是会冻得硬邦邦的，害得他常常得跑到仓库外面，等到脚和脸恢复知觉，才能再回去工作。

　　等到父母和姐姐吃完饭后，昆比太太把雷梦拉扶进房间，让她在床上吃完简单的晚饭。雷梦拉一想到母亲从不认为她是个“超级讨厌鬼”，心里就觉得很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