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沃尔特就要离开家了

　　“他会有很多的伙伴……他不会感到孤单的。我们家有四个孩子，而且我的侄子侄女从蒙特利尔也来我们家了。他会玩得乐不思蜀的。”

　　高大、丰满、开朗的帕克医生太太满脸笑容地看着沃尔特，而沃尔特也报以微笑，但却有点儿冷淡。虽然帕克太太总是开心地笑着，但是沃尔特并不十分确定自己是否喜欢她。不知怎么的，他感觉她笑得太过了。他很喜欢帕克医生。至于“我们家的四个孩子”和来自蒙特利尔的侄儿侄女，沃尔特一个也没见过。帕克医生住在罗布里奇，离溪谷村有十公里远。虽然帕克夫妇和布里兹夫妇经常往来，但沃尔特从来没有去过罗布里奇。帕克医生和爸爸是好朋友，但是沃尔特时常都感觉到，妈妈和帕克太太并不那么投机。沃尔特虽然才六岁，但是安妮清楚，他比别的孩子更具有洞察力。

　　而且，沃尔特也并不十分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去罗布里奇。去某些地方作拜访是非常开心的。如果现在能去安维利……啊，那真是太棒了！和肯尼斯·福德在梦中小屋过夜也很愉快——不过那不叫真正的拜访，因为对于壁炉山庄这帮小家伙来说，梦中小屋似乎就是他们的第二个家。而去罗布里奇住两个星期，待在一群陌生人中间，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但不管怎样，这好像已成定局。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沃尔特能感觉到，但并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不过爸爸和妈妈对这样的安排好像很满意。他们是不是想抛弃他们所有的孩子？沃尔特感到既难过又不安。杰姆已经走了，两天前被送到安维利去了。而且他还听见苏珊在神神秘秘说什么“等时候一到，就把双胞胎送到马歇尔·艾略特太太那儿去”这样的话。要等什么时候？玛丽·玛利亚姑妈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非常担心，大家都知道她“希望事情能够圆满结束”。她希望什么事情圆满结束？沃尔特一无所知。壁炉山庄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氛。

　　“我明天就送他过去。”吉尔伯特说。

　　“孩子们期待着他的到来。”帕克太太说。

　　“你太好了，真的。”安妮说。

　　“这样做真是太好不过了，毫无疑问。”苏珊在厨房里对小虾米悄悄说。

　　“帕克太太真是个热心肠，愿意帮我们照顾沃尔特，安妮伊，”当帕克夫妇走后，玛丽·玛利亚姑妈说，“她告诉我说，她特别喜欢沃尔特。有些人的喜好多么奇怪啊，对吧？好了，也许从现在起，我至少两个星期就不用担心进浴室时会踩上死鱼了。”

　　“死鱼？姑妈！你该不会是说……”

　　“我说的千真万确，安妮伊。我从来不说假话。就是死鱼！你曾经光着脚踩到过死鱼吗？”

　　“没——有，但是这……”

　　“沃尔特昨天傍晚抓到了一条鳟鱼，把它放进浴缸里，以免它死了，亲爱的医生太太，”苏珊快活地说，“要是它乖乖地待在浴缸里就没事的，可不知为什么，它夜里跳了出来，就死掉了。当然，如果有人光着脚走来走去的……”

　　“我给自己立过一条规定，就是永远不要和任何人吵架。”玛丽·玛利亚姑妈说，起身离开了房间。

　　“我下定决心，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亲爱的医生太太。”苏珊说。

　　“哦，苏珊，姑妈确实弄得我有点儿神经紧张……当然事情都过去了，也就不必太介意了。再说，踩在死鱼上的确很不好受……”

　　“死鱼不是比活鱼更好吗，妈咪？死鱼是不会乱动的。”黛说。

　　童言无忌，说得却很在理，让壁炉山庄的女主人和女佣都咯咯笑起来。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不过那天晚上，安妮担忧地对吉尔伯特说，不知道沃尔特在罗布里奇会不会很开心。

　　“他太过敏感，而且想象力很丰富。”她忧心忡忡地说。

　　“这样更好啊，”吉尔伯特借用苏珊的话来说，这天他接生了三个孩子，累得要命，“唉，安妮，我觉得这个孩子有些胆小，到了晚上连上楼都怕。让他在帕克家待上几天对他很有好处。等他回家时可能就大不一样了。”

　　安妮没再多说什么。毫无疑问，吉尔伯特是对的。没有了杰姆，沃尔特会倍加孤单，那更需要大人多加留心；而想想当时生雪莱的时候，家里真是乱得一团糟。送走沃尔特可以减轻苏珊的负担，因为她既要忙家里的家务，还得忍受玛丽·玛利亚姑妈，她本来说住两个星期，而现在已经住四个星期了。

　　沃尔特躺在床上，但根本睡不着觉，他想摆脱掉明天就要离开家的念头，可这个念头老是纠缠着他，于是他到幻想的王国去自由翱翔。沃尔特有着丰富的想象力。比如墙上有一幅白色骏马的画，他就可以把它活灵活现地想象出来，他会骑着马在时间和空间中尽情驰骋。夜幕正在降临……夜晚就像是一个长着蝙蝠翅膀的又高又黑的天使，他就住在南边山上安德鲁·泰勒家的森林里。有时候沃尔特会欢迎她的到来——而有时候他把这位天使想得太逼真了，甚至有些害怕她。沃尔特翱翔在自己的小天地中，对每件事物都赋予了独特的个性，并有着戏剧化的言行——风会在晚上给他讲故事，霜会损坏花园的花儿，露水会像珍珠般悄悄从叶子上滑落下去……如果他能爬上远方那座紫色的小山，他肯定可以抓住月亮。从海面升起的迷雾、变幻莫测而又亘古不变的海洋、黑暗而神秘的潮水，对于沃尔特来说，它们都富有生命和活力。壁炉山庄、空谷、枫树林、湿地和港口海岸，到处都充满了小精灵、水藻怪、树精、美人鱼和小怪兽。书房里那个从巴黎买的黑猫塑像就像是一个巫婆，到了晚上就会复活过来，变得无比巨大，在房子里逡巡觅食。沃尔特想到这儿，赶紧把头埋进被子里，吓得簌簌发抖。他总是被他自己丰富的想象吓得大惊失色。

　　也许玛丽·玛利亚姑妈对沃尔特的评价很正确，她说他是个“太过敏感的神经质”的孩子，不过苏珊对她的说法不屑一顾。人们都说住在上溪谷村的凯蒂·麦克格雷格婶婶开了“天眼”，也许是真的，她有一次仔细察看了沃尔特那双长睫毛的深灰色眼睛，说他“在年幼的身体里有一个苍老的灵魂”。也许就是因为有了那个苍老的灵魂，所以他年幼的大脑总是懂很多很多事。

　　早上妈妈告诉沃尔特，吃过晚餐爸爸就送他去罗布里奇。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到了晚餐时候，他的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情愫，眼眶里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赶紧闭上眼睛，希望能把眼泪藏起来。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了。

　　“你该不会哭吧，沃尔特？”玛丽·玛利亚姑妈说，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六岁的小孩如果还要哭，那简直是一辈子都洗刷不掉的耻辱，“我真瞧不起爱哭的孩子。你怎么不吃肉？”

　　“都是肥肉，”沃尔特勇敢地眨了眨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但他不敢抬起头来，“我不喜欢吃肥肉。”

　　“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玛丽·玛利亚姑妈说，“从来都不允许挑肥拣瘦的。嗯，也许帕克医生太太会纠正你的一些想法。她娘家是温特家，我想——或者是克拉克家？不对，她一定是坎贝尔家的。温特家和坎贝尔家都是同样的风格，他们最不能容忍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

　　“哦，玛丽·玛利亚姑妈，沃尔特就要去罗布里奇了，求你别把他吓着了。”安妮的眼睛里闪过有点儿恼怒的火花。

　　“对不起，安妮伊，”玛丽·玛利亚姑妈非常谦卑地说，“我当然应该牢牢记住，我没有任何权利管教你的孩子。”

　　“装模作样。”苏珊去厨房拿甜食——就是沃尔特最喜欢吃的女王布丁时，低声骂道。

　　安妮觉得非常内疚。吉尔伯特刚才瞥了她一眼，带着点责备的意味，好像在暗示，她应该耐心地对待一位孤独可怜的老妇人。

　　不过吉尔伯特自己也觉得有点儿不高兴。大家都知道，整整一个夏天他都忙得要命，玛丽·玛利亚姑妈的到来又给他添了不少乱子，尽管他嘴上没有说出来。安妮已经决定，到了秋天，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要打发吉尔伯特去新斯科舍休养一个月，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去。

　　“这茶怎么样？”她有些愧疚地问玛丽·玛利亚姑妈。

　　玛丽·玛利亚抿抿嘴。

　　“太淡了。不过这无所谓。又有谁会在乎一个可怜的老女人的茶是否合口味呢？不管怎样，总有人会认为我是个好客人的。”

　　不管玛丽·玛利亚姑妈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联系，安妮都觉得无法承受。她的脸色变得惨白。

　　“我想我得上楼去躺一会儿，”她从桌边站起来，有些虚弱地说，“而且我想，吉尔伯特……也许你最好别在罗布里奇待太久了……还有，要记着给卡森小姐打个电话。”

　　她非常随意而匆忙地吻别沃尔特——好像她心里完全没有想着他。沃尔特忍住没有哭。玛丽·玛利亚姑妈亲了亲他的前额——沃尔特讨厌别人把他的前额亲得湿漉漉的。姑妈对他说：“到了罗布里奇要注意用餐礼仪，沃尔特。别吃得太多了。要是你不乖，黑巨人会带着一个黑色的大口袋，把淘气的孩子装进口袋里带走。”

　　那时候吉尔伯特正好出去了，他去给马儿灰汤姆套上马具，也许他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他和安妮始终秉持着相同的理念——从来不准许用这样的话去吓唬他们的孩子，当然，他们也不允许别人这么做。苏珊正在清理桌子，她听到了这样的话，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给玛丽·玛利亚姑妈的头上扣上一个肉汤盆子。而玛丽·玛利亚姑妈却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