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安德烈依奇老人来到动物园

  失去了忠实的朋友,安德烈依奇感到日子越来越艰难了。身体也越来越不好,老人现在连走路都觉得困难。

  从美国人运走摩尔祖克到现在已经整整3个月了,北方寒冷的冬天来到了。

  “可能,我快要死了。”安德烈依奇想,“在死之前,我一定要再去看看我的朋友,见上最后一面,这样到了地下,我也就安心了。”

  老人写了个假条,就上路了。

  安德烈依奇在林子里已经看守了30年,他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生活,这次来到城里,他感到很陌生,也很困难。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找到动物园。

  老人在入口处买了票,就进去找摩尔祖克。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只大鸟笼子,这个笼子用铁杆围成,放在角落里,安德烈依奇看到里面蹲着一只不认识的大鸟。

  它蹲在一根枯枝上,浑身发抖,长着一只像钩子一样的嘴巴,光秃秃的脖子连在脑袋上,蜷缩着双肩,把两只巨大的翅膀高高举过头顶,好像是想把自己封闭起来,躲开周围的一切。

  “兀鹰,”安德烈依奇从牌子上知道了鸟的名字,他想:“你在这里可能很难受,是不是希望去天空翱翔呀。”

  再过去一点儿是一个池塘,各种各样的鸭子、鹅、天鹅、海鸥在里面游来游去。水池边上,一只长腿鹤在慢慢地踱着方步,旁边还有一些小鹬(yù)在岸边拐来拐去。

  安德烈依奇发现,水池的上方并没有铁网罩着。

  “大概都驯养了。”他想,“刚来的时候,可能都不太高兴吧!”

  一只海鸥从水面上飞了起来,在空中扇动着被剪短了的翅膀。

  老人匆忙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大笼子,里面生活着黄雀、灰雀、金丝雀和其它一些鸣禽。

  它们唱着,叫着,在树枝间飞来飞去。

  只有一只云雀竖着羽毛蹲在放油大麻子的食盆上。

  老人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小伙子,”老人对旁边站着的看守说,“蹲在地上的那只鸟生病了,得把它隔离了,你看它毛都竖了起来,闭着眼睛,活不到明天了。”“我们知道。”看守牛哄哄地回答,“收拾病鸟不是我的责任,那边有卫生员。”他向那边指了指,“他们会处理的。”

  安德烈依奇迷迷糊糊地向笼子里望去,他并没有看到看守对他说的卫生员。

  突然,从远处的角落里跑出一只老鼠,沿着笼子飞快地跑了过去,接着又出来一只,它用鼻子闻了闻,晃了晃光溜溜的长尾巴,又缩了回去。

  啊,原来说的是它们!

  老人打了个冷战,急忙走开。

  一排长长的笼子出现在他的面前,里面关着松鼠、兔子、狐狸。

  老人简直认不出这些曾经熟悉的野兽了。他平常看到的野兽,都是生龙活虎的,它们快速地在草里和树枝上穿梭。而这些笼子里关着的,就好像动物标本一样,眼睛暗淡无光,毫无生气,动作迟缓,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一群人站在棕熊的笼子前。

  其中一只熊就坐在笼子边上,前爪搭在栏杆上,把两只后腿悬在后面。

  安德烈依奇看到,熊的眼睛里流露出忧伤的神色,老人不忍再看下去,急忙转移了视线。

  他心惊胆战地用目光搜索着摩尔祖克。

  他听到一个妇女的声音……她正指着一头大脑袋的公牛,那头牛的毛稀稀落落,长在已经松弛的牛皮上。

  “这头欧洲犎牛太老了。”妇女说:“它从不敢躺着,担心一躺下来,就再也起不来了。它睡觉的时候,只能用身子靠在墙上,这侧身体累了,就换另外一侧,将就着打个盹。”

  老人心里觉得这些动物太可怜了,同时,他又越来越担心。在林区整整生活了30年,他一次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野兽,看上去那么老态龙钟。森林里,动物的生存法则是在运动中死亡。然而这里,野兽和鸟好像都不是在生活——它们正值壮年,应当充满力量,健健康康的,可现在却在囚禁中慢慢衰老,忍受着折磨,等待着迟来的死亡。老人一想到摩尔祖克就心惊胆战。它还认识主人吗?是不是在它面前,所有人都变成敌人了。

  观众都挤到豹的笼子前。

  安德烈依奇的目光穿过了各种帽子,看到了那颗久违了的熟悉的野兽的头——脸上长满了胡子,耳朵上竖着一撮黑毛。

  老人激动起来,他想钻过人群,但是很快就被挤了出来

  这时候,他根本没有考虑,自己在做什么,他从旁边隔着人群的木桩上爬了过去,有人惊慌地对他喊:“老爷爷,小心呀!”

  可是已经晚了,老人的脸已经伸到了笼子里。

  观众惊叫起来——大山猫已经向老人跳了过去。

  可这时发生的事,谁也想不到:大山猫舔了舔老人的嘴唇,高兴地“咪唔咪唔”地叫了起来。

  “好孩子,还认得我!”老人哆嗦地自言自语道,“小宝贝,你还认识我!”周围的一切在他面前仿佛都消失了。

  他把手伸进了栅栏,抚摸着野兽瘦骨伶仃的后背。

  观众狂热起来。

  “啊呀,老爷爷!你真厉害,这只野兽是你养的吧,你看它多聪明,像狗一样,认得主人啦!”

  “请让开!”观众的背后传来了尖厉的声音,“先生,请您马上到栅栏外面来!”

  摩尔祖克大吼一声。安德烈依奇回过头来,看到了站在面前的杰古斯,他双眉紧紧地皱着。

  “先生,让我和这孩子告个别吧!”老人怯懦着请求说。

  “出去!”美国人喊道,“这里明明写着禁止入内。”

  “可野兽也没有动他呀。”观众里有人替他说话。

  “看守!”杰古斯怒气冲冲地喊着,“你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呢,马上把老人撵出去!”

  “我走,我走!”安德烈依奇连忙说,他又摸了摸山猫的肋骨,然后费力地从栏杆上爬了过来。

  观众跑过来帮他。大家对着杰古斯一顿臭骂。

  安德烈依奇害怕出事,急忙加快脚步离开了笼子。

  摩尔祖克号叫着,在笼子里扑着,撞着。

  观众把老人围了起来,问这问那的,想躲都躲不开。问他,从哪抓的大山猫,他养了它多久,为什么野兽那么爱他。

  过了半个小时,安德烈依奇终于摆脱了好奇的人群,走到了笼子后面的一条臭气熏天的过道上。

  安德烈依奇感到非常累,于是靠在墙上休息了一会儿,脑子里一直“嗡嗡”作响。老人回忆起今天发生在动物园的一切。如果能把心爱的山猫赎回来,他愿意倾其所有。可是安德烈依奇很清楚,新主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它放掉的。

  老人绝望了:怎么能让摩尔祖克受这样的罪呢!

  过道里又阴暗,又寂静。安德烈依奇下意识地仔细听着——能不能再听到摩尔祖克的声音呢?

  黑暗中,他真的听到了山猫细细的、委屈的哭声了,那声音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摩尔祖克就在旁边。

  安德烈依奇向墙上看去,认出了墙上的铁门和上面的门闩。

  “这是它的笼子!”老人想,“它就在我身边。”

  突然,老人的脑袋里灵光一现:只要把这门闩拔掉,摩尔祖克就自由了。可转念一想,又感到害怕:“要是被抓到怎么办?那样的话,我们两个就都完了。”

  墙后面又传来了哀怨的“咪呜”声。

  “管它呢。”老人下定决心,“要是不同情动物,害怕给自己惹祸,那还能叫人吗?”

  老人拉了一下门闩,“哐啷”一声,沉重的闩子掉到了地上。

  安德烈依奇慌忙转过头来,他看见,杰古斯从通道旁快速地走了过去。安德烈依奇急忙从通道的另一头离开。

  动物园里还很亮,乐队卖力地表演着,观众在“美国山”的音乐声中大声喧哗。

  安德烈依奇一路小跑着,奔向出口,他以为,杰古斯在后面追他呢,所以连头都不敢回。

  他的脑子里乱极了。

  “他们会猜到是谁把门闩拔掉的吗?如果摩尔祖克现在追过来,他们肯定会开枪的!或者看守比野兽早发现门闩被拔了呢?”

  最后一个可能更让老人害怕:要是摩尔祖克突然跑不了了呢?安德烈依奇又想起了山猫突出的肋骨,狗熊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和那些被剪短了翅膀的鸟,还有那只生病的云雀。

  老人心里又重新怜悯起这些动物。

  “别的也管不了了,只要摩尔祖克能逃出来就行。”

  老人已经走到了火车站,一路上他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谁要是不同情动物,谁就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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