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第28章
- 2015-01-01 17:35
- 西行漫记
- 作者:埃德加·斯诺
- 来源:网络
五
苏维埃运动(上)
关于一九二七年春天发生的引起很多争论的事件,我和毛泽东曾有一次谈话,我觉得完全有必要在这里一提。这并不是他向我口述的自传的一部分,但是,作为他个人对一个中国共产党人一生经历中的转折点的看法,在这里提一下,还是有重要意义的。
我问毛泽东,在他看来,对于一九二七年共产党的失败,武汉联合政府的失败,南京独裁政权的整个胜利,谁应负最大的责任。毛泽东认为陈独秀应负最大的责任,陈独秀的“动摇的机会主义,在继续妥协显然意味着灾难的时刻,使党失去了决定性的领导作用和自己的直接路线”。
他认为仅次于陈独秀,对于失败应负最大责任的是俄国首席政治顾问鲍罗廷。毛泽东解释说,鲍罗廷完全改变了他的立场,他在一九二六年是赞成大规模重新分配土地的,可是到了一九二七年又竭力反对,对于自己的摇摆没有提出任何合乎逻辑的根据。“鲍罗廷站在陈独秀右边一点点,”毛泽东说:“他随时准备尽力去讨好资产阶级,甚至于准备解除工人的武装,最后他 也下令这样做子。”共产国际的印度代表罗易,“站在陈独秀和鲍罗廷两人左边一点点,可是他只是站着而已”。据毛泽东说,他“能说,而且说得太多了,却不提出任何实现的方法。”毛泽东认为,客观地来说,罗易是个蠢货,鲍罗廷是个冒失鬼,陈独秀是个不自觉的叛徒。
“陈独秀实在害怕工人,特别害怕武装起来的农民。武装起义的现实终于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完全失掉了他的理智。他不能再看清当时的形势。他的小资产阶级的本性使他陷于惊惶和失败。”
毛泽东说,在那个时候,陈独秀是中国党的彻头彻尾的独裁者,他甚至不同中央委员会商量就作出重大的决定。“他不把共产国际的命令给党的其他领导人看”,据毛泽东说,“甚至于不和我们讨论这些命令。”但是,到头来还是罗易促成了同国民党的分裂。共产国际发给鲍罗廷一个电报,指示党开始没收地主的土地。罗易得到了一个抄件,马上拿给汪精卫看。汪精卫那时是国民党左派武汉政府的主席。这种轻率的做法的结果①是大家都知道的。武汉政权把共产党人从国民党中开除出去,它自己的力量就垮了,不久就被蒋介石所摧毁。
看来共产国际在一九二七年提供给中国共产党的不是什么“意见”,而是干脆发的命令,中国共产党显然甚至无权不接受。当然,武汉的大失败,后来成了俄国国内在世界革命性质问题上的斗争的焦点,在这个阶段以后,俄国反对派被摧毁,托洛茨基的“不断革命”理论被弄臭,苏联开始认真“在一国建设社会主义”——它由此出发,今天成了世界和平砥柱的地位。
即使共产党在和国民党分裂以前采取了比较积极的政策,从工人和农民中创建了党的军队,毛泽东也并不认为反革命在一九二七年会被打败,“但是,苏维埃就可能在南方大规模展开,就可能有一个后来无论如何不会被消灭的根据地……”
毛泽东的自述现在已经谈到苏维埃的开端。苏维埃是从革命的废墟上兴起的,它要赤手空拳从失败中斗争出一个胜利的结果来。他接着说:
“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贺龙、叶挺率领的第二十军,同朱德合作,领导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南昌起义,红军的前身组织起来了。一星期以后,即八月七日,党中央委员会举行了非常会议,撤销了陈独秀的总书记职务。自从一九二四年广州第三次代表大会以来,我就是党的政治局委员,对于这个决定,我是积极出了力的。出席会议的其他十位委员中,有蔡和森、彭公达和翟秋白。党采取了新的路线,同国民党合作的一切希望暂时是放弃了,因为国民党已经无可救药地成了帝国主义的工具,不能完成民主革命的任务了。长期的公开夺取政权的斗争现在开始了。
我被派到长沙去组织后来被称为‘秋收起义’的运动。我在那里的纲领,要求实现下面五点:(一)省的党组织同国民党完全脱离;(二)组织工农革命军;(三)除了大地主以外也没收中、小地主的财产;(四)在湖南建立独立于国民党的共产党政权;(五)组织苏维埃。第五点当时受到共产国际的反对,后来它才把这一点作为—个口号提出来。
九月间,我们通过湖南的农会已经成功地组织了一次广泛的起义,工农军队的第一批部队建立起来了。新战士有三个主要来源:农民本身汉阳矿工,起义的国民党部队。这个早期的革命军事力量称为‘工农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由汉阳矿工组成。第二团是由平江、浏阳、醴陵和湖南其他两县的部分农民赤卫队组成。第三团来自反叛了汪精卫的武汉警卫团的一部分。这支军队经湖南省委批准建立,但湖南省委和我军的总纲领,却为党中央委员会所反对,不过后者似乎只是采取观望的政策,而不是积极反对的政策。
当我正在组织军队、奔走于汉阳矿工和农民赤卫队之间的时候,我被一些同国民党勾结的民团抓到了。那时候,国民党的恐怖达到顶点,好几百共产党嫌疑分子被枪杀。那些民团奉命把我押到民团总部去处死。但是我从一个同志那里借了几十块钱,打算贿略押送的人释放我。普通的士兵都是雇佣兵,我遭到枪决,于他们并没有特别的好处,他们同意释放我,可是负责的队长不允许。于是我决定逃跑。但是直到离民团总部大约二百码的地方,我才得到了机会。我在那地方挣脱出来,跑到田野里去。
我跑到一个高地,下面是一个水塘,周围长了很高的草,我在那里躲到太阳落山。士兵们追捕我,还强迫一些农民帮助他们搜寻。有好多次他们走得很近,有一两次我几乎可以碰到他们。虽然有五、六次我已经放弃希望,觉得我一定会再被抓到,可是我还是没有被发现。最后,天黑了,他们放弃了搜寻。我马上翻山越岭,连夜赶路。我没有鞋,我的脚损伤得很厉害。路上我遇到一个农民,他同我交了朋友,给我地方住,又领我到了下一乡。我身边有七块钱,买了一双鞋、一把伞和一些吃的。当我最后安全地走到农民赤卫队那里的时候,我的口袋里只剩下两个铜板了。
新师成立以后,我担任党的前敌委员会书记,原武汉警卫团的一个指挥员余洒度,任第一军军长。余多少是因部下的态度而被迫就任的,不久他就逃到国民党那里去了。现在他在南京给蒋介石工作。
这支领导农民起义的小小队伍,穿过湖南向南转移。它得突破成千上万的国民党部队,进行多次战斗,经受多次挫折。当时部队的纪律差,政治训练水平低,指战员中有许多动摇分子。开小差的很多。余洒度逃跑以后,部队到达宁都时进行了改编。陈浩被任命为剩下来大约一团兵力的部队的指挥员;后来他也‘叛变’了。但是,在这个最早的部队中,有许多人始终忠心耿耿,直到今天还在红军中,例如现任一军团政委的罗荣桓,现任军长的杨立三。这支小队伍最后上井冈山②的时候,人数总共只有一千左右。
由于秋收起义的纲领没有得到中央委员会批准,又由于第一军遭受严重损失,而且从城市观点来看,这个运动好象是注定要失败的,因此中央委员会这时明确地批评我。我被免去政治局和党的前委的职务。湖南省委也攻击我们,说我们是‘枪杆子运动’。尽管这样,我们仍然在井冈山把军队团结起来了,深信我们执行的是正确的路线。后来的事实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部队补充了新兵,这个师人员又充实了,我担任了师长。”
①从国民党左派观点来看的这个事件和这个时期一个有趣的叙述,见唐良礼[译音]著《中国革命内幕史》(一九三〇年伦敦)。②井冈山在湘赣边界,是个不可攻破的山寨,原来为土匪所占。史沫特莱所著《中国的红军在前进》(一九三三年纽约)一书对共产党攻占此山及后来在那里的情况有所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