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笨蛋

  06 笨蛋

  同一天――

  1935年1月6日,星期日

  我沿牢房旁走着。一排又一排黑暗的铁窗,全都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那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囚犯不准说话,可是三百多个人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声音?光呼吸就会有声音了呀!还 有这些窗户呢?犯人不会坐在附近观察我们吧。

  在牢房对面、路的那头,是一栋别致的住宅――阶梯上摆着花盆,窗边垂着窗帘,没有草坪和绿树,一直到门口都只铺着水泥,这点证明了这里是阿卡拉岛。即使如此,路两边的差别这么大还 是令人奇怪――左边是上流社会,右边却阴森可怕。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看起来很适合派佩儿。

  走上阶梯时我差点被绊倒。我掸掸衣服,把衬衫塞进裤子里,再用手梳梳头发,深吸一口气,接着才按门铃。几秒钟后门开了,典狱长的身躯塞满了门过道。“年轻的佛莱纳根先生?”他说。

  “是的,先生。”我说。

  “我正要泡茶,要不要一起喝?”

  “不用了,先生。噢,我是说,好的,先生,我愿意一起喝。可是,先生,我不大喜欢喝茶。”

  典狱长点点头。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过了长长的一分钟后,他才让开门过道,示意要我进去。“我的书房在楼上。门开着,你继续往前走。”

  我踏着不确定的脚步往前走,眼睛偷偷瞄向客厅。沙发和椅子看起来很不错,好像从来没人坐过一样。空气中有一股氨水的味道,不知哪里正在播放歌剧。这不是那种你可以随便打嗝或是光着脚到处跑的房子。

  典狱长的书房又大又暗,窗户上垂着厚重的红色帘幔,拉得紧紧的。那种娜塔莉喜欢的、附有索引的大部头书籍,从地板顶到天花板,满满都是。

  典狱长跟在我后头,一进来就关上门。他把茶杯放在书桌上,坐进一把大扶手椅里,开始工作。

  他看着他的分类账目,头抬也没抬地对我说:“佛莱纳根先生,坐下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生气,好像我并未通过他的第一个考验似的。

  我坐了下来,因为没有对准椅子,便“咚”地一声撞到椅子把手。“唉哟!我是说,唉哟,先生。”我说。

  他的脸胀红,锐利的眼睛似乎要刺进我的身体。他往后躺在大椅子上,张开嘴要说什么。不过当他正要开口的时候,有人敲了敲厚实的橡木门。“什么事?”典狱长叫道。门开了,派佩儿站在那儿。她的头发是鬈的,衣服上过浆,脚上穿着白短袜和亮晶晶的白鞋。

  “派佩儿,你想一起听吗?”典狱长问,大脸上闪烁着兴奋。

  “是的,先生。”她甜甜地笑着。

  “我们很欢迎,是不是啊,佛莱纳根先生?”典狱长问道。

  “是……的,先生。”我的喉咙好像被卡住了。

  典狱长好像没有在意,他笑容满面地对她说:“派佩儿,想说什么不用顾忌。”

  “好的,先生。”派佩儿微笑着。她没有看我。

  “囚犯刚到阿卡拉岛的时候,我都亲自与他们谈话,让他们知道我要求些什么。我通常不和新搬来的一般居民谈话,可是派佩儿觉得我应该把你当做特例。”典狱长说。

  真是太帅了!我得到跟重刑犯一样的待遇。

  我尽量只看着典狱长而不去注意派佩儿。可是这好像不可能。

  “是的,先生。”我说。

  “我不知道你之前在圣・摩尼卡做过什么事情,佛莱纳根先生。不过阿卡拉岛上的孩子都遵守规矩,精确无误,一丝不苟。毫无例外,对不对,派佩儿?”

  “是的,先生。”她说。

  “我们这里是个小镇子,一个有大监狱的小镇子。根据我们所监禁的囚犯记录显示,有七十九次脱逃成功,十九次脱逃失败,以及二十四次有计划但未实行的脱逃。当然,这都是他们来到阿卡拉岛之前的事情。我很确定这里不会发生越狱事件。可是我不会跟自己开玩笑,这些囚犯精通此道。他们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一星期有七天可以用来谋划怎么离开这个地方。这些人都是犯了滔天大罪而被判刑的,他们是除了时间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可怕家伙!”

  他停下来,让我彻底理解这些讯息。

  我想,这实在很愚蠢。如果那些人真的那么危险,为什么要让妇女、小孩住在这个岛上?爸爸说过,发生越狱事件的时候,典狱长希望警卫队能就近尽快到达;我也知道,阿卡拉岛上的房价比旧金山便宜。尽管如此,我还 是认为搬这儿来住是蠢极了的主意。

  “是的,先生。”我说。

  “我对你的父亲相当尊敬。既然你是肯姆的儿子,我打赌你的能力也很强,我很希望能更进一步了解你。然而在这之前,我们得先互相了解。”

  “是的,先生。”我说。

  “我们这儿有些规矩就如同法律是你必须遵守的,不然你会让你自己和岛上每一个人都陷入危险。守则第一条:不能和囚犯有任何接触。你会在码头那儿看到他们干分派的活。偶尔他们会帮某个家庭搬运家具或粉刷房子。”他拉开窗帘,牢房就在那儿。看到牢房这么近,我脖子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不过,”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严厉,“警卫随时都会跟在他们身边。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接近他们或跟他们说话。妇女不能穿着泳衣、短裤或其他不够端庄的衣服。贴身衣物不能送到洗衣房去洗。”他转向派佩儿说:“小姐,捂上你的耳朵。”他用指头示意我靠近些。

  我走近,他悄悄地说:“这些囚犯里头有些人已经十几年没见过女人了。你已经大到能够了解这是什么意思了,佛莱纳根先生。”

  “是的,先生。”我回答着,很想回到我的椅子上。

  “你绝对不能相信囚犯说的话。没有人是因为在教堂里唱歌声太大而来这里的。你知道‘老奸巨猾’是什么意思吗?”

  “鬼鬼祟祟、奸诈狡猾的意思。”我说。

  “没有错。要记住那个词,佛莱纳根先生。他们是老奸巨猾、没有是非观念的人。”

  哇,酷毙了!

  “守则第二条:不可进入被围墙隔离的地区。

  第三条:除非你在访客日前一周提出申请,否则不可以会客。

  第四条:不可对任何外人说有关这里的事情。不要口沫横飞地谈论艾尔・卡彭。你一提到他的名字,就会有一大堆记者跑来,爬过木门木窗,准备撰写满是愚蠢而危险的谎言报道。佛莱纳根先生,你知道有关卡彭的事吗?”

  “他是一个芝加哥的帮派分子,情人节那天杀了很多人。”

  “艾尔・卡彭以前是――有些人说现在也是――国内黑社会最有权力的人物。在阿卡拉这里,他跟其他囚犯一样都只是一个号码。这所监狱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让这些引人注目的罪犯成为瞩目的焦点。如果让我发现你到处说卡彭的事情,我会马上把你送回原来住的地方,速度快到让你缓不过神来。”

  拜托你送我回去好吗?我很想这么说。可是我想到爸爸,想到他要多么努力工作,我们才能留在这里。

  典狱长的眼睛眨了眨。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我知道你很希望你的姐姐在学校里找到机会。”

  “拜托您,先生,别把她扯进来。”我说,眼睛看着地毯。

  我可以感受到他那双蓝色眼睛正怒视着我。

  “有道理。”他点头:“第五条:你进出这座岛的时候必须通过金属探测器。不可以带狗、猫或其他宠物。不可带玩具枪、绳索、金属管子,或是任何能当做攻击武器的东西。不可丢弃老旧的衣架、铁钉或任何金属、玻璃制的东西,这些囚犯会把它们都制成武器。”

  “好的,先生。”我说。我手臂上的寒毛敏锐到可以接收无线电波了。

  “好。我女儿告诉我,她已经把你介绍给这里其他的小孩认识了。”他对着派佩儿点头。

  你的女儿什么屁事也没有做!我很想大叫,到目前为止,我可以判定她是个厚颜无耻的骗子。

  “甜心,我有漏掉什么事情吗?”

  “学校课业计划呢?”

  “噢,没错。派佩儿是全部科目都拿优的学生。”他假装小声地讲。

  “拜托,爸爸。”派佩儿脸红了。

  “我和她妈妈都感到十分骄傲。可是有时候她无法完全掌握手上所有计划的进度。安妮和吉米都上圣布里基特学校,所以在这个岛上,只有你跟派佩儿一起上玛利纳学校。我们希望你能帮助她,就当做帮我们一个忙吧。”

  紧急警报!紧急警报!看哪,穆思・佛莱纳根就在自己眼前扮演一个笨蛋! “好的,先生。”我的声音尖细得像啮齿类动物一样吱吱叫。我转头望着派佩儿。

  典狱长的笑容和蔼可亲。“如果有任何麻烦,我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好的,先生。”

  “就这样了。欢迎来到阿卡拉岛。我就不送你出去了。”

  “好的,先生。谢谢您,先生。”我说。

  “穆思再见!明天学校见。”派佩儿像个邻家最甜美的女孩一样挥着手。有那么一秒钟我差点儿相信她了。她就是这么厉害。然后,我意识到,她的确是邻家的女孩――艾尔・卡彭隔壁家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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