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朵朵菊的荒唐举动
- 2014-11-26 10:51
- 狼国女王
- 作者:沈石溪
- 来源:网络
【第三章:朵朵菊的荒唐举动】
山谷雪地里,那只倒霉的幼鹿早已被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众狼散落在四周,有的蜷缩在树根下,有的蹲坐在岩石旁,有的站立在积雪中,有的伸出舌头舔理唇吻和爪子,有的伸懒腰打哈欠,有的卧在地上将脸埋进腿弯做瞌睡状。
绕道奔袭、扑杀幼鹿、争抢食物,让所有的狼都十分疲倦,吃饱喝足后,是该休息一下了。
表面上看,帕雅丁狼群风平浪静,大家似乎都沉浸在饱餐后的惬意与舒适中。但是,俗话说,于无声处听惊雷,仔细观察后不难发现,狼群表面的平静下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蜷缩在树根下的大公狼歪歪脖,两只前爪交替抠抓石头,唰唰唰,嚓嚓嚓,听上去就像在磨刀;蹲坐在岩石旁的大公狼斜斜眼,瞪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阴沉地打量着周围的同伴;站立在积雪中的两只年轻公狼,颈部与背部的狼毛已悄悄竖了起来,狼眼里闪烁着渴望厮杀的光芒;那只正在舔理唇吻和爪子的雌狼羊踢踢,狼眼中蓄满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另一只成年雌狼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四肢的肌却绷得极紧,好像随时准备跳起来奔逃;老母狼朵朵菊虽然将脸埋进腿弯作瞌睡状,但两只尖尖的狼耳竖得笔直,耳郭不断地左右扭动,谛听四周的动静……
野心与恐惧正在帕雅丁狼群中迅速蔓延,原因很简单:狼王宝座的争夺战即将爆发。
在人类社会中,国不可一司无君,在狼社会中,狼群也不可一日无王。现任狼王盔盔不幸被孟加拉虎咬杀,帕雅丁狼群出现权力真空,狼王宝座虚位以待,必须尽快产生一位新狼王,以恢复或重建狼群的秩序。
动物学上有句名言:每个雄性都是社会地位的角逐者。这句话套用在狼身上是再恰当不过了。可以这么说,每一只公狼从小就有一个理想——长大了当狼王,所以,从本质上说,每一只公狼都是野心狼!狼社会没有选举法,也不存在世袭制,更不会有禅让之说。在狼社会,政权绝不会和平过渡,改朝换代必然伴随一场流血冲突。登上王位的唯一途径就是争斗,就是抢夺,就是血腥的厮杀。
区别在于,同样是改朝换代,同样是流血冲突,有时冲突较小,血流得少一些;有时冲突剧烈,血流成河。
狼王宝座的争夺,大致可分为两种类型:挑战型和混战型。所谓挑战型,就是到了某一个时间节点,—只年轻力壮的大公狼向年老体衰的老狼王发起挑战,夺取狼王宝座;所谓混战型,就是出现突发事件,现任狼王意外死亡,野心勃勃的公狼谁也不服谁,都想趁机占据空缺的王位,从而开始一场旷日持久的混战,最后力压群雄的大公狼便会登上狼王宝座。
通常情况下,挑战型是一对一噬咬,冲突相对来说小一些,血也流得少一些。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盔盔夺取王位的经历。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盔盔还是只普通的大公狼,牙口五岁,正处在狼的黄金年龄,本力与智力飙升到巅峰状态。当时执掌帕雅丁狼群统治大权的是一只名叫哈锅的老公狼,牙口十一岁,对于在荒野挣扎求生的狼来说,这个年龄已步入生命的夕阳阶段了。
有一天,狼群追捕一只雪兔,走投无路的雪兔钻进了荆棘丛。荆棘上长满尖刺,一不小心就会划伤皮肤。其他狼束手无策,在荆棘丛外踟蹰徘徊,大公狼盔盔却平卧在地,将身体压到最低,贴着泥土匍匐爬行,最终避开了枝条上的尖刺,钻进荆棘丛,成功地将狡猾的雪兔捕获。当大公狼盔盔叼着雪兔艰难地爬出荆棘丛时,它的背上已被荆棘划出好几道血痕,伤口肿胀隆起,就像几条触目的红蚯蚓。这时,老狼王哈锅突然蹿上来,蛮横地夺走了雪兔。当时也是冬季,食物匮乏,所有狼的肚皮都是空瘪瘪的,大家围上去试图分一杯羹,但老狼王哈锅却咆哮扑咬,驱赶着像苍蝇般围上来的乞食者。小小一只雪兔,根本不够众狼分食,老狼王哈锅根本就是想独吞。
大公狼盔盔也饿得慌,它想,自己冒着被荆棘划伤的风险捕到猎物,于情于理,自己也应该有权享用这只雪兔,于是便跑过去与老狼王哈锅共食。没想到,老狼王哈锅根本不买账,龇牙咧嘴地嗥叫,跃跃欲扑,作驱赶状,那是在说:我是狼王,我有享用食物的优先权,识相点儿快滚吧,不然休怪我不给你面子!大公狼盔盔气不打一处来,嗥叫一声,猛扑上去,一场王位争夺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朝阳生命与夕阳生命对决,结果可想而知。几个回合下来,大公狼盔盔身上虽然挂了几处彩,但老狼王哈锅的一条腿也被咬瘸了。在众狼的哄闹声中,老狼王哈锅落荒而逃。半个月后,路过一个山坳时,帕雅丁狼群发现了老狼王哈锅的尸体。一个被废黜的、负伤的、落单的老狼王,很快便会被饥饿、孤单和忧伤夺去性命。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王位更替只死了一只老狼,算是代价极小。
混战型的王位争夺,却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最典型的案例就是西西尼狼群覆灭的悲剧了。
以日曲卡雪山南麓那条绵延的山脊线为界,西西尼狼群与帕雅丁狼群毗邻而居。西西尼狼群也有二十余只狼,在日曲卡雪山一带,也算是狼社会中的名门望族了。
大约一年半前,西西尼狼群那只年富力强的狼王坨坨罗,在一次外出狩猎中,被一条盘踞在草丛里的尖吻蝮蛇咬了一口。尖吻蝮蛇也称五步蛇,据说,如果被它咬一口,走到第五步就会中毒倒地。狼王坨坨罗还算坚强的,腿上被尖吻蝮蛇咬了一口后,还坚持走了五十步,可惜最后仍然毒性发作,死于非命。
狼王猝死,一场王位争夺战随即展开。谁都想当狼王,所有的成年公狼都像注射了兴奋剂,你咬我,我咬你,咬成一团。经过三天的鏖战,有一只名叫凸凸的大公狼战胜了七个竞争对手,总算力压群雄,踏着同类的血迹,带着累累伤痕,光荣地登上王位。但两天后,狼王凸凸却因伤口感染发炎,也被死神收走了。最终,西西尼狼群总共八只成年大公狼,在短短五天时间里无一幸免,都倒在了血泊中。没有成年大公狼的狼群是无法维持下去的。很快,西西尼狼群崩溃了,年轻的母狼投奔其他狼群,拖儿带女的母狼流落荒野,自生自灭,它们猎物丰盛的领地也被其他狼群瓜分掉了。
此时此刻,帕雅丁狼群就面临着混战的局面。
混战型的王位争夺,关乎每一只狼的生死存亡,关乎帕雅丁狼群的前途命运,所以,虽然狼群表面平静,但每一只狼都紧张得快要窒息,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了。
大公狼歪歪脖蜷缩在树根下,树梢上有个大嘴乌鸦的窝。乌鸦是一种聪明的鸟,很讲究卫生,排泄时一定会将屁股伸出鸟巢外,直接将粪便喷到树下去。大公狼歪歪脖今天运气不好,一泡乌鸦粪从天而降,啪地落到它头上。大公狼歪歪脖不太喜欢乌鸦粪便的味道,它站起来甩甩脑壳,想甩掉满头满脸的污秽,再挪个位置。
谁知,大公狼歪歪脖刚站起来,原本蹲在岩石旁的大公狼斜斜眼突然嗖地腾跳起来,“嗷嗷——”发出一串猛烈的咆哮。紧接着,另外两只站在雪地里的年轻公狼也噌地跳了起来,浑身狼毛耸立,露出满口尖利的犬牙,摆开格斗的架势。还有那只名叫番茄的大公狼,也冲动地扑到一棵小树前,咔嚓咔嚓使劲儿啃咬树皮,也不知是在炫耀武力,还是在用一种特别的方法缓解内心的紧张。
此时,帕雅丁狼群已变成一个火药桶,只要有一点儿微弱的火星,就会引发一场剧烈的冲突。
几只公狼嗥叫着对峙了一阵,似乎谁都没把握将其他公狼咬败斗垮,谁也没想好该用什么办法压倒众多竞争对手,嗥叫威胁一通后,便又安静下来,瞪着阴毒的狼眼相互打量。
此时的狼群一片平静,但每一只狼都很明白,这不过是大战爆发前的沉默,帕雅丁狼群不可避免地会经历一场血雨腥风。
王位只有一个,野心狼少说也有七八只,和平根本就没有指望。
紫葡萄领着膝下的四只幼狼,找了一个土拨鼠遗留的地洞。将四只幼狼塞进狭窄的洞里后,紫葡萄堵在洞口,严阵以待,以防杀红了眼的大公狼伤害到幼狼。
这时,那只站在雪地上的年轻公狼尿急了,便撇翘起左后腿想方便一下。它刚一动弹,便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样,再次引起一只又一只公狼的疯狂咆哮。
那些大公狼,个个剑拔弩张,摩拳擦掌,争斗一触即发。
突然,老母狼朵朵菊站了起来,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狼圈中央。所有的狼,不管是公狼还是母狼,都惊讶地瞪大眼睛,望着老母狼朵朵菊。
也难怪它们会惊讶。在狼社会中,性别差异非常明显,公狼无论在体格、力量还是胆魄上都胜过母狼,因此,王位是雄性的专属品,王位争夺也是在公狼之间展开的。一般情况下,母狼不会参与这种争夺,只会作壁上观,在一旁看着公狼们打得头破血流。等到某一只体格特别健硕、胆魄特别出众的大公狼登上王位,母狼们就会围着胜利者,举行一个拥戴仪式。
可以这么说,每一次狼群发生王位争斗,母狼只能旁观,只能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毫无发言权,更没有干涉权。
在众狼惊讶的目光中,老母狼朵朵菊抬起下巴,抻直脖颈,朝着布满阴霾的天空,朝着巍峨的日曲卡雪山,“呜——呜——”发出一串婉转而悠长的嗥叫。
人们通常都认为,狼嗥粗俗刺耳,阴森恐怖,其实这是因无知而造成的偏见。狼是狗的近亲,狼的声带构造与狗的声带构造大致相同,狗吠与狼嗥在本质上并无不同,狼也会在表达不同的情绪时发出不一样的叫声。捕食时,它们用高亢的嗥叫提升士气;走散后,它们用尖锐的叫声相互联络;求偶时,它们用绵绵轻嗥诉说情怀;争偶或争霸时,它们用粗野的嗥声威胁对方;心情沮丧时,它们的叫声嘶哑难听;喜悦时,它们的叫声轻柔悦耳。
对狼来说,声音是表达感情的工具,嗥叫具备初级的语言功能。据美国动物学家研究,生活在洛杉矶的野狼,会发出四十七种不同的声音。
老母狼朵朵菊那串婉转而悠长的嗥叫,清晰地表达出这只老母狼此时此刻的心情:惬意、喜悦、欣慰……它抬起下巴,嘴吻翘向天空,翘向日曲卡雪山。这个形体动作也在明白无误地告诉每一只狼——一个值得庆贺的时刻来到了!
帕雅丁狼群的每一只狼都知道,凝望天空和雪山的形体动作以及婉转悠长的嗥叫意味着什么。只有在两种情况下,狼才会以这样的姿势、以这样的嗥叫进行庆贺:一是群体里有母狼成功产下狼崽,族群添丁增口;二是王位争斗有了结果,新一代狼王产生。
对狼群来说,这是两件头等大事。产下狼崽,标志着种族兴旺发达;产生新狼王,则标志着王位争战平息,动荡不安的生活已经过去,狼群又能过上一段相对平静稳定的日子,这些当然都值得对主宰命运的苍天和雪山神灵表示感谢。
可让它们惊讶的是,此时此刻,帕雅丁狼群并没有哪只母狼产下狼崽——不仅没有母狼分娩,连怀孕的母狼也没有!
狼的繁殖是有季节性的,通常春秋两季发情并繁衍后代,阳春交配,暮春产仔,或立秋交配,仲秋产仔。春天与秋天食物丰盛,有利于养育后代。夏天虽然食物也丰盛,但天气炎热,寄生虫肆虐,对新生狼崽不利。冬天就更不行了,天寒地冻,食物匮乏,成年狼尚且饱腹不易,脆弱的新生狼崽更是很难存活。所以,在适者生存这条规律的支配下,狼是不可能在大冬天里产崽的。
眼下正是暴风雪多发的隆冬时节,决不会有添丁增口这样的喜事发生。可是,若说诞生了新狼王,那更是无稽之谈!不错,现任狼王盔盔罹难,帕雅丁狼群的确急需一位新狼王,但王位争夺战还未正式拉开序幕,大公狼们只是乌眼鸡一样地你瞪我、我瞪你,血腥的厮杀还未开始呢,新狼王是谁还是个谜呢,怎么可能要为新狼王的产生而举行庆典仪式呢?
非老母狼朵朵菊年老昏聩,因过度紧张而神经失常了?
紫葡萄忍不住这么想,在场的其他狼也都这么想。
就在这个时候,老母狼朵朵菊又做出了一个让所有狼目瞪口呆的事情:它伸出舌头仔细梳理自己的体毛,又挥动狼尾,将沾在臀部与后腰上的雪尘、草屑清扫干净,好像是在为出席重要场合而刻意梳洗打扮一样。然后,它神情庄重地来到紫葡萄面前,优雅地侧躺下来,露出最易受到攻击的脖颈。
狼是大自然的优秀猎手,拥有尖牙利齿,但狼的颌骨远不如狮、虎、豹的颌骨有力量。换句话说,狼面对大中型猎物时,不可能像狮、虎、豹那样扑到猎物身上,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猎物的颈椎,猛烈一拧,将猎物的脖颈拧断。狼没有那样的本领,狼扑到猎物身上,首选是叼咬猎物的颈侧,将其动脉血管咬断,这对猎物来说也是致命的噬咬。由于具备这样的打猎本领和噬咬习惯,狼在日常生活中特别注意保护自己的脖颈。与其他犬科动物相比,狼脖子上的毛丛特别厚密,就像套着狼毛项圈。同类之间发生争斗时,狼总是正面相向,绝不轻易暴露自己的颈侧。即便同伴之间扑打嬉闹,它们也会小心翼翼地避免将自己的颈侧袒露在同伴的尖牙利齿前。
只有在三种情况下,浪会放松警惕,将自己脆弱的颈侧暴露在同伴面前。
第一种情况是狼发情时,无论是公狼还是母狼,在自己中意的异性面前,都会袒露出自己的颈侧,以示自己不设防,也是向对方表达友善与真诚的情感;第二种情况是育幼期的母狼和它的狼崽,双方生死相依,绝对信任,当然也就不会在意是否暴露了致命的颈侧;第三种情况就是当狼群产生新的首领,群体成员会依次来到新狼王面前,侧躺下来,暴露最易受到攻击的脖颈,以示对新狼王的信赖和臣服。
事实上,侧躺下来暴露脖颈,让新首领伸出舌头在自己的颈窝舔两下,已成为新狼王的登基仪式,类似于人类社会皇帝的加冕大典。
此时此刻,老母狼朵朵菊在紫葡萄面前做出这样的姿态,没有其他可能,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在向新狼王表达自己的信赖与臣服。
所有的狼都像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凝望着老母狼朵朵菊,简直比看到一棵会走路的树还震惊。
紫葡萄更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明白老母狼朵朵菊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老母狼朵朵菊是在跟自己开封笑吗?不像!看它神情严肃,举止沉稳,不像是在开玩笑。再说了,谁会拿新狼王登基这种关乎整个狼群前途命运的大事来开玩笑?那么,老母狼朵朵菊是突然得了狂犬病,脑子短路了?也不像。它目光坚毅,表情庄重,丝毫看不出精神有什么问题。
紫葡萄怔怔地望着老母狼朵朵菊,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老母狼朵朵菊拼命朝紫葡萄眨眼睛、咂嘴唇、甩尾巴,明确地用形体语言催促紫葡萄:赶快跨前一步,伸出你的舌头,在我脆弱的颈侧来回舔两下!
凡是成年狼都晓得,一只狼伸出舌头在另一只狼最易受到攻击的颈侧舔几下意味着什么。这是地位排序的标志,也是身份确认的仪式。伸舌舔者用这样一个动作告诉被舔者:我认同你是我麾下的臣民,我有权支配你的一切!
假如狼群里所有的狼都完成了这个仪式,新首领就算是获得了所有狼的拥戴,就算是正式登上狼王宝座。
“呦——呦——”不不。紫葡萄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它是一只雌狼,让雌狼当狼王,堤不是太荒唐了啊?说真的,它从来就没有当狼王的野心,这样的念头在脑袋里闪都没闪过一下。作为一只四岁的年轻雌狼,它最大的愿望就是跟随在年富力强的狼王后面,该打猎时就外出打猎,该进食时就快乐进食,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相夫教子上,经营一个幸福的家庭。它才不稀罕做什么狼王呢!
老母狼朵朵菊执拗地往前爬了两步,再次将易受攻击的颈侧袒露在紫葡萄面前。
“呦——呦——”老母狼朵朵菊发出两声轻嗥,眼睛里流露出恐惧、期待和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