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西之歌第四章

　　第四章

　　外婆去参加家长会的那天正好是万圣节，也是个星期三。这天黛西要把自己的文章交上去。她没有告诉家人这件事，只想在文章发下来时让他们大吃一惊。她是家里唯一得去上学的孩子。因为家长会，低年级的孩子们全部放假一天。他们待在家里，由詹姆斯 看管。黛西也想待在家里照看孩子们，但是外婆不允许，说家长会只不过三个小时左右。她似乎还 有话没说，黛西等待着，但外婆却没有再开口了。而黛西也没有说出自己心里所想的――她担心詹姆斯 照看不了两个小孩子。

　　傍晚放学后，她帮米莉填了一个小时的订货单，然后回到家里。她发现外婆正独自坐在厨房里的桌子旁，四下静寂无声。

　　“他们在哪儿？”她问。

　　“在房间里，”外婆说，“詹姆斯 在送报纸。”

　　“老师们怎么说？”黛西问。

　　“我们待会儿再谈这个。”

　　她看着外婆，外婆没有回看她。她耸耸肩，拿着一根香蕉去了谷仓。

　　除了詹姆斯 的自行车之外，其他人的都放在谷仓里。她希望萨米能继续待在房间里，而不是到谷仓来缠着她。自从时间调为冬令时，她连一个小时的活儿都干不了了。修船的工作只完成了一半。

　　今天，提乐曼家的人没有庆祝万圣节。事实上，他们从来未曾庆祝过。在普罗文镇住的时候，因为房子比较偏辟，从没有孩子上门要过糖果。那其实很幸运，妈妈总是这么说，因为他们连一碗糖果都买不起。在那些年里，他们一家人，包括妈妈，都会穿着节日的服饰（披着床单扮鬼，穿着纸袋做的盔甲）一起聚会度过万圣节。孩子们在气炉上做爆米花，玩轮流咬苹果的游戏，最后都以齐声歌唱来作为结束。

　　黛西叹了口气――为什么呢，她也不知道。之前美贝斯 被邀请去参加一个万圣节聚会，但她说不想去。黛西没有问她理由，因为她知道那个女孩住在离海湾很远的地方，他们无法在聚会结束时的半夜里骑自行车去接她。

　　詹姆斯 推着自行车进了谷仓，把它靠在一个空畜栏旁，然后站到她身后看她干活。

　　“她告诉你了吗？”

　　“谁？告诉我什么？”

　　“我们惹的麻烦。”

　　黛西立刻转身看向他。“这是什么意思？詹姆斯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跑到阁楼上去了。”他说，然后等着她发火。

　　“那又怎样？”黛西心想，去阁楼有什么关系吗？

　　“外婆回来时撞见了。她说我们没有权利那么做，然后命令我们都回房间去，只准许我出去送报。”

　　黛西想了想，“她生气是有道理的，你们没有经过她的允许。”

　　“我以为我们住在这里，是可以……”詹姆斯 抱怨道。

　　“我们确实住在这里，”黛西说，“但是――”

　　詹姆斯 等她说完。

　　“那件事做得不明智，詹姆斯 。”

　　“我知道。我只是好奇。不过，我们已经道过歉了，并且保证下次不会再这样做。美贝斯 都哭了，萨米没有哭。”

　　在黛西看来，这样已经足够了。

　　“我们甚至根本都没来得及在阁楼上细看，”詹姆斯 说，“上面有好些盒子和箱子，还 有几件老玩具和一个摇篮。黛西，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她连自己孩子的一张相片都没有？”

　　她摇摇头。

　　“而且她从来不提过去的事情。”詹姆斯 继续说，“我们只知道妈妈在什么地方，以及布里特舅舅死了。但是，书上还 写着一个名字，你记得吗？难道你不想弄清楚吗？”

　　“不。”她说。

　　“但是我想。”詹姆斯 说，“我想知道妈妈过去是什么样子。我后悔发誓说我们不会再上去了。我打赌上面一定有相册。”

　　“妈妈从来都没有过相册。”黛西强辩道。

　　“外婆可能有。”詹姆斯 反驳道。黛西没有再继续，因为这争论实在毫无意义。

　　“你那篇朝圣者的报告返回了吗？”

　　“报告留下来展示去了。老师说它得了一个A。我的同学也都觉得它棒极了，他们都这么说。”詹姆斯 回想起这些，忍不住笑了。

　　黛西忍不住有些嫉妒他。天色已经太晚，没法再继续干活儿了。她感到光着的脚丫冰冷，同时也认为需要进屋去解决一下外婆和孩子们之间的不愉快，于是站起身来。

　　然而回到房子里的黛西却发现，外婆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愉快需要化解。她看着餐桌周围三张沮丧的脸和黛西那张谨慎的脸，宣布道：“事情到此为止。”

　　“你是说不再生我们的气了？”萨米问。

　　外婆点点头。

　　萨米如释重负地露出笑脸。“太好了！”他说，“我最不喜欢惹麻烦了。”

　　“我也是。”外婆说。

　　“如果我们再犯的话――”萨米继续说。

　　外婆打断道：“如果再犯，我就抓住你的双手，把它们缝在你耳朵上。”

　　萨米咯咯地笑起来，“那我怎么吃饭？”

　　“我会给你一个狗盘子。”黛西提议，“我们把它放在地板上，里面装着拌在一起的食物，你可以用舌头舔着吃。”

　　“哇！”萨米兴奋得大叫。

　　“家长会开得怎么样？”詹姆斯 问。美贝斯 立刻低下头盯着盘子。

　　外婆放下叉子，等到所有人包括美贝斯 在内都看向她，才说：“关于家长会，我想等跟黛西谈完后再跟你们谈。”

　　黛西意外地抬起头。又出什么问题了？

　　“什么时候？明天吗？”詹姆斯 坚持问道。

　　外婆摇摇头。“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这个星期六，我要和黛西两人外出一天。”

　　“我呢？”萨米问。

　　“你跟美贝斯 还 有詹姆斯 都要待在家里。我已经给林格勒先生打了电话。”那台黑色的电话机都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两天了，一直没有响过。孩子们只是用它来询问天气和时间。“我问了他是否愿意过来照看你们。”

　　三张脸又埋下来看着自己的盘子。“我很抱歉，外婆。”美贝斯 轻声地说。

　　“我知道你很难过，也知道你不会那么做了。但是――”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这次给了我一个教训。我忽略了一点，就是当孩子们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表现出一种天生的惹麻烦的倾向。”

　　“你的孩子以前也是那样吗？”詹姆斯 问。

　　“我也跟米莉谈过了，她说可以给你放一天假。”外婆对黛西说。

　　“但是――”黛西还 在犹豫。

　　“没有‘但是’了，丫头。”外婆说，“另外，不是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我们是要去采购一些东西。不管你们怎么想，冬天已经到了。既然我有了这张可以兑换成现金的福利支票，我就该为你们添置一些东西，一些我自己做不出来的东西。所以，我和黛西必须出去一天，在那之后我们再来谈家长会的事情。”

　　“家长会很糟糕吗？”美贝斯 问。

　　“有好事也有坏事，”外婆承认，“但没有一桩是让我后悔和你们住在一起的。”孩子们交换了一下满意而兴奋的眼神。萨米的脸上（黛西注意到）泛着喜悦的红光。“我今天很自豪地走进教室告诉他们，我是萨米・提乐曼、美贝斯 和詹姆斯 的外婆。”

　　黛西咬咬下唇。外婆会对她家政课的分数说些什么呢？――她有些后悔没在那门课上更用功一些，如果那会对外婆很重要的话。

　　“这样安排可以吗，黛西？”外婆问。

　　“当然，如果你希望的话。”黛西说。

　　“我们将坐公车到桑百瑞，那里有个商场。”外婆说。

　　“我喜欢坐公车。”萨米自告奋勇地说。

　　“哦，我可不。”外婆说。

　　显然外婆是真的不喜欢坐车。星期六早上，黛西坐在车窗边这样想着。此时外婆正笔直地坐在那里，拘谨地坐在黛西旁边。她上身是蓝色西装套白色衬衫，下边穿着平跟鞋和长筒丝袜，手里还 拿着挎包，一点儿也没有打算放松一下看看风景的意思。而黛西则穿着跟平常一样的短裤。她想跟外婆聊聊天，但最后并没开口，只是耸了耸肩，看向窗外。

　　黛西却很喜欢坐车，她喜欢任何交通工具，喜欢去任何地方。车子沿着高速公路奔驰向前，穿过湿地和农场，清爽的风吹拂过草丛和树林。第一次，她真正感到秋天来了。灰色的天空低垂在田野上，炊烟从路边一些房子的烟囱里冉冉升起。刚刚初秋，天气其实还 并没有像看起来那么冷。

　　但确实是转凉 了。当她们在公车站等车的时候，黛西的腿被风吹得起了鸡皮疙瘩。林格勒先生开车把她们送到镇上，然后说会来接她们。外婆本来不想麻烦他。但是他坚持道，在这样的天，风浪会很大，如果坐汽艇，无论买的是什么东西，在到家前都会被打湿。他说自己是乐意帮忙的。

　　但外婆一听到“帮忙”两字，下巴就抬了起来，因为她不喜欢任何帮忙。林格勒先生再三坚持，说星期六对他来说通常都是又长又寂寞的一天，他喜欢在他们家做客，而且他只是尽一个朋友的本分，回报提乐曼家对他的友谊，他还 想试着骑骑萨米的自行车（萨米咬着嘴唇，忍住没有对此发表意见）。最后，外婆让步了。

　　公车穿过了散乱的城市边界之后，那些购物中心和办公楼群吸引了黛西的目光，它们每一座都有着自己独立的停车场，而路上则是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好一会儿，黛西都沉溺在兴奋中，所有的这些人以及他们不同的生活和面孔都让她觉得新奇，直到城市里的灰色、人行道上被吹来吹去的报纸以及建筑物不变的沙砾色终于让这种新奇感减弱为止。而外婆则在她身边始终显得很不自在。

　　“你知道怎么走吗？”黛西问。

　　“知道。”外婆回答。

　　公车穿过一个拱形的大门，在一个宽阔的停车场上停了下来。外婆带着她下了车，走进旁边一座长长的建筑物里。

　　她直接走到贴着商店列表的地方，开始从上往下读。黛西则打算趁机放松一下自己。她听着利用星期六来购物的那些人群的交谈声，看着许多夫妻、一群群的男孩女孩以及一些看起来像一家人的人在眼前经过。其中一些行色匆匆，仿佛有好多事情要做，却没有太多时间；而另一些人则比较悠闲，在橱窗前走走停停，仿佛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打发。

　　看完列表的外婆注意到了她的走神。“当我还 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四下张望着说，“克里斯 菲尔德是这个地区最大的城市。连桑百瑞的人都会到克里斯 菲尔德来找工作。”她吸了口气，抬高下巴，“走吧，丫头。还 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我以为我们主要是出来谈谈的。”黛西说。

　　“我们边买边谈。”外婆说着，步伐轻快地向前走去。

　　她们先到了一个廉价商店。外婆走到一个堆满毛线的小桌子前，摸了摸羊毛的丝线，沉吟了片刻，然后转向黛西：“你喜欢这些毛线吗？”

　　黛西仔细看了看这些不自然的亮丽颜色――绿色、红色和黄色，设法找出一个不那么糟糕的颜色。“不喜欢。”最后她说。

　　“我也不喜欢。”

　　外婆大步走出商店，沿着商场中心的人行道继续前行。当她看到一家橱窗里塞满了绣着猫的枕头的小商店时，推门走了进去。这家店的里面有一整墙的毛线。她开始挑选颜色。黛西四下张望着。店里有几个女顾客正在翻看说明书或工具箱，而女售货员则坐在柜台后面高高的凳子上，手里摆弄着针线和帆布――她看起来更像是在普罗文镇消夏的度假者，而不像是个商场的售货员．黛西认为。她的眼睛、嘴唇和脸颊上都化着妆，头发被精心地侍弄过。她抬头看了看黛西，问道：“需要什么？”黛西摇摇头，把注意力转向外婆。

　　外婆选出了许多颜色，把它们都铺在一张桌子上。她摸摸这缕毛线，再捻捻那缕，不时挑出一捆放到一边。

　　“你在做什么？”

　　“织毛衣。”外婆答道，“这里有你喜欢的颜色吗？”

　　“你要给我们织毛衣吗？”

　　“总归是不织就得买现成的。”外婆冷淡地说。

　　“我不知道你会织毛衣。”

　　外婆耸耸肩，没有说话。她把手放在水仙黄的羊毛线上：“这个看起来适合美贝斯 。蓝色的给萨米，棕色的给詹姆斯 。你觉得怎么样？”

　　“织毛衣不是很费工夫吗？”

　　“冬天来之前我还 有时间。你呢？你喜欢什么颜色？”

　　黛西喜欢棕色，但是外婆挑出了一种缀着白色的绿蓝色：“石楠花色？”

　　黛西觉得这个颜色也不错。她越看越喜欢。

　　“摸摸它。”外婆说。黛西把手放了上去。羊毛摸起来厚实柔软。“我觉得你比较适合这个。”外婆说。

　　“那你呢？”黛西问。

　　“我有很多毛衣，而且我又不必天天出门。”外婆答道。黛西心里觉得，外婆应该有件玫瑰色或者黑色的毛衣，来衬托她那双机敏的眼睛。可惜她不会织毛衣。外婆付钱的时候，黛西笨拙地将装毛线的大袋子抱起来，托在胸前。

　　“妈妈教没教过你织毛衣？”外婆问。

　　“那类活儿我一点儿也不会。”黛西嘟哝着说。

　　“哦，好吧。”外婆说。

　　她们继续向前走，来到了广场的另一端，那里是占了两层楼的西尔斯 百货公司。外婆绕到儿童用品部，挑出了八条牛仔裤，然后去收银处排队结账。

　　“谢谢，外婆。”黛西说，因为那些衣服都是给他们买的。

　　“你们总不能一直穿着短裤。”外婆答道。“美贝斯 的老师很担心她，因为她一直没有明显的进步，上课也不提问。杰克逊夫人说，学校可以提供免费的家教，他们都是经过专门培训的老师，并且了解班级的教学内容。她认为我们应该提出申请，虽然她也不觉得这会有什么太大帮助，但她还 是想试一下――因为美贝斯 非常可爱。美贝斯 的考试可能会不及格，但她和班上同学相处得很好，非常懂事。”说到这里外婆突然停了下来，就像刚才突然开始一样。

　　黛西觉得外婆的话句句击中她的心，一下，两下，三下。“米莉不会阅读。”她突然脱口而出，“她读不了多少，但她不应该是那样。”

　　“她告诉你的吗？可她从来都没有跟我承认过这些。当我们还 是小女孩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上学。”

　　“我知道。”黛西说。

　　“美贝斯 和米莉不一样。”外婆说。

　　外婆怎么知道那正是她心里的一个问题呢？“你确定吗？”

　　“当然。”外婆告诉黛西，“不过――”

　　然而轮到她们付款了。外婆只好说：“吃午饭的时候我们再来谈这个事情吧。你可以先自己考虑一会儿。”

　　她们又去了另一家卖儿童长袖衫的商店。黛西之前已经有了那些从旧衫改的衬衫，所以不再需要。外婆迅速地挑选着，素色的给美贝斯 ，有条纹的给男孩们。接着，她们又去排队结账。“萨米的功课不错，”外婆说，“老师说我有这么一个安静规矩的孙子非常幸运，因为现在的男孩儿都爱调皮捣蛋。她还 说，但愿班上的每个男生都跟萨米一样。”

　　“喔。”黛西对这点比较惊讶，不过很高兴一切都还 好。“他以前并不是那样。”她告诉外婆，松了口气。

　　“他现在也不是。”外婆说，然后紧紧地闭上了嘴。

　　黛西感到自己的肩在往下坠，不是因为累了――虽然她们的包裹的确很大，但是它并不重。她很清楚外婆在想什么。有时候她希望没有任何兄弟姐妹。“詹姆斯 呢？他的老师怎么说？对他满意吗？”

　　外婆在回答她之前先把钞票递给了收银员。黛西几乎想说，如果情况不好，就不用告诉她了。

　　“哦，是的。他说了些我们――包括詹姆斯 自己――都知道的东西，例如他极其聪明。他还 说，詹姆斯 在学年刚开始时功课要比其他孩子强上不少，不过其他人很快就赶上了他。他特别提到了他的报告，还 把它给我看了。”

　　“它得了一个A。”黛西说。

　　“但不是他先前给我们看的那篇。”外婆说。

　　黛西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毛线袋子，把它塞到装着牛仔裤的大袋子里。

　　她们又回到购物中心的正中央。外婆四处张望了一下，“该吃午饭了。”她说完便带着黛西往回走，穿过了整个建筑物来到另一头。这里有一个占据了两层楼的百货商店，入口旁边则是一家饭馆――一家真正的有女服务生招待点菜的饭馆。

　　“可是，外婆……”黛西犹豫道。她们刚刚路过了好几个卖热狗的摊子。

　　外婆没有理会她的反对。服务生把她们带到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从这个位置向外，可以看见商场的中心。“放下袋子。”外婆吩咐她。

　　黛西听了她的话，把袋子放到墙边。

　　“这顿饭我请客。”外婆边说边满意地向周围看看，然后打开菜谱，开始浏览菜名。

　　黛西也跟着打开菜谱，她研究着价格，然后发现了三样最便宜的东西，于是特别注意了一下它们的名字。当外婆问她点什么的时候，她说：“意大利面。”

　　外婆的目光越过菜谱顶部盯着她。

　　“我喜欢意大利面。”黛西说。

　　“我的规矩是，当你去饭店的时候，你要点一些家里吃不到的东西。”外婆宣称，“我要一客总汇三明治，建议你也要一客。”

　　黛西在菜谱上迅速找到总汇三明治，看了一眼它多少钱。“为什么点它？”她问道，拖延着时间。

　　“因为它很好吃。”外婆坚定地合上菜谱并放到桌子上，然后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丫头。但是从我们今天花掉的钱数来看，不差再多花这一点儿。”她很快笑了起来，“而且，我今天给你出了好些问题，你需要能量去想想怎么解决它们。”

　　“好吧。”黛西说，“我希望我会喜欢它。”

　　“如果你不喜欢，我会帮你吃掉它。”外婆说。她向服务生点了两客总汇三明治，并要求额外加上蛋黄酱。然后又为自己点了一壶茶，为黛西点了一杯苏打饮料。

　　“小杯、中杯，还 是大杯？”女招待问。

　　“小杯。”黛西说。

　　“大杯。”外婆纠正她。

　　黛西只能摇摇头。

　　当饮料放在她们面前的时候，外婆看着黛西，说：“你觉得怎么样？”

　　黛西不知道她在指什么。

　　“关于家里，丫头，你可以放放了。你担心了一周又一周，现在假期都结束了。你得让自己从家里的麻烦中走出来。”

　　黛西思考着。没错，家里正慢慢摆脱困境，并且自己已经有了一份工作，然而自己也确实还 没有完全从担惊受怕的状态中摆脱出来。

　　“我不知道。”她说。外婆不耐烦地喷了一下鼻息。因此，黛西又试着说：“如果说美贝斯 可以有个称职的家庭老师免费教她，也不坏呀！”

　　外婆等着她说下去。

　　“萨米一切都好，詹姆斯 也是。所以还 有什么问题呢？”

　　外婆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黛西把吸管放在嘴里，啜饮着饮料，眼睛向窗外望去。一对男孩和女孩亲密地从商场中心走了过去，渐行渐远。男孩的一只胳膊搂着女孩的肩，另一侧的手插在牛仔裤兜里。他们边走边聊，头挨着头，仿佛除了他们谈话的内容，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东西都不重要。

　　“当我还 是个女孩的时候，”外婆说，“只有订婚的男女才能在一起共度一个下午。即使在那个时候，他们在公众场合能做的最多也就是拉拉手。人们总说，在过去，事情要容易得多，也许是吧。”

　　黛西的目光追随着那对男女。她不知道外婆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但她对外婆年轻时候的情形很感兴趣。

　　“事情确实不复杂。但我觉得，那是因为我们很努力地去做了，因为我不记得任何事是简单的或容易的。我更倾向于认为现在事情要容易得多。你觉得呢？”

　　黛西回头看着她，却没有回答。

　　“我没有说现在更好，只是说现在更容易。”外婆告诉她。

　　黛西点点头，表示她在听。但她还 是在想：自己到底要为弟弟妹妹们操心多久呢？

　　“只要活着一天，你就会担心一天。”外婆说，就好像黛西刚才大声地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来了一样，“这就是我学到的，即使我并不想这样。只要你活着，这种挂念就会一直跟着你。”

　　这时，她们点的三明治送上桌了。黛西看着三明治，四片三角形的面包夹着火鸡、咸肉、生菜和西红柿，就跟悬崖上的岩层一样。还 有一小堆薯条放在盘子的中央。外婆递给了她一小杯蛋黄酱。

　　“所以你必须好好想想，”外婆说，“如果你肯把想法给我讲，我会很高兴。”

　　黛西勉强同意了。外婆是对的，今天她确实是终于从家庭的烦恼中解脱出来好好地休息了一下，比她能想起的过去任何一次休息都要久。她不能骗自己相信家庭对她不重要。她咬了一口三明治，说：“好吧。我想我比较了解詹姆斯 。但是外婆――这三明治太好吃了。”

　　“我告诉过你不是吗？”外婆颇有些得意地说。

　　“詹姆斯 从来没有过朋友，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因为妈妈，因为以前住的地方，还 有类似的许多事儿。但他总是希望能交上朋友。我想――如果他另外写了一篇报告――那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不一样。因为如果你跟别人太不一样，你不会讨人喜欢的。”

　　“但他现在有朋友了吗？”

　　“我不知道，”黛西说，“我从来没有问过。他只是告诉我同学们都喜欢他的报告。麻烦的是，如果他没有事情思考，就会开始觉得无聊，他不喜欢像我一样，做些体力活儿来消遣。脑力活儿才是他喜欢的。所以他才需要在学校里思考许多东西。”

　　“那就是他不会做的，因为如果那样，他就和别人太不一样了。”外婆指出，“所以他必须在家里找一些事情来思考。”

　　“他读那些书。”黛西说。

　　“你的外公也总是独自在家读书。”

　　“他长得像詹姆斯 吗？还 是詹姆斯 像他？”

　　外婆没有回答。“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最后说。

　　黛西也一样。

　　“那萨米呢？”外婆问。

　　“他只是在尽量地当个乖孩子。”

　　“这点我很感动。”外婆声明，“但实际上他并不是那样的乖孩子，你知道。不是他的老师想的那种乖，他只不过是努力装成那样。老师说他在学校整天安静得像只小老鼠。难怪他回家后总是精力过剩。你想过这些吗？”

　　黛西没有。

　　“唔，想想它，”外婆说，“看看你觉不觉得那是个让人愉快的想法。”

　　“不。”黛西低声说，“但是外婆，如果萨米想做个老师喜欢的好孩子，那也只是为了你，为了我，或者说为了我们所有人。”

　　外婆严肃地点点头。三明治已经吃完了，她正端起茶杯。

　　黛西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画面：萨米每天早晨都戴上一个面具，然后一戴就是一天。这是一个厚重的铁面具，他把它严严实实地扣在自己的整张脸上。

　　“如果我跟他在一所学校的话……”黛西不由得说。

　　“但你不在，”外婆答道，“你还 记得你小时候在学校的事情吗？”

　　“印象不多了。只记得那时我总是因为打架惹麻烦。”

　　“为什么后来不打架了？”

　　“因为其他孩子学乖了，不再来惹我。”

　　外婆盯着黛西看了好一会儿，闪动的目光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 是因为强忍着笑意。“那你为什么打架呢？”

　　黛西让自己看向外婆深邃的淡褐色眼睛，“因为他们说三道四――关于妈妈，关于――爸爸离开我们，关于我们为什么不跟他姓――”

　　“我想到了。”外婆打断了她。

　　“他们嘲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不喜欢那样。虽然萨米并不介意被嘲笑，他喜欢当小丑。”

　　“那个萨米完全不是现在在班上老实坐着的萨米。那样的萨米――我不知道，他一点都不像现在我们的萨米。”

　　“那样既不好也不坏。但我们能做什么呢？”

　　“这正是我想跟你谈的问题。这些，还 有美贝斯 。”

　　“她必须上学吗？”

　　“你比我还 清楚，丫头。理智些。”

　　女服务生来撤走了空盘，又问她们是否还 需要点心。外婆摇了摇头说谢谢。她便离开了。

　　黛西把胳膊放到桌子上，不知道外婆下一步会想到什么或说什么。“我不认为美贝斯 在学校能学到什么。”最后她说。

　　“我同意。”外婆说。

　　“当我给她解释分数的时候，她完全听不懂。”黛西说，“但是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我能换一种方式入手，也许她就能懂。”她不再说下去了。

　　“继续说，告诉我你的想法。”外婆催促。

　　“唔，我在想――那些她努力去猜测记住的单词表。我不信她能真的学会它们。”

　　外婆的目光注视着她。黛西觉得自己就好像坐在火堆上。“如果我们真的请一个辅导老师来，她难道不会用同样的方法去教美贝斯 吗？”她作了结论。

　　外婆往后一靠，微笑着说：“确实如此。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只有我那么想。有时候我会有些疯狂的想法，而且我知道自己多么顽固。”

　　“但是，我们没法自己出钱再请一个家庭教师，对不对？”黛西问，“因为她不能放弃钢琴课，我也不会让你那么做。”

　　“谁说我会那么做了？”外婆问，“对我有信心一点儿，丫头。你妈妈是怎么应付美贝斯 的问题的？”

　　“她假装根本没那么一回事。”

　　外婆沉吟了片刻，“现在我们知道有两个方法是行不通的了。”她最后说。

　　黛西咯咯地笑了起来。外婆也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们应该带上詹姆斯 的，”黛西说，“他有的是点子。”

　　“我今天只想听你的点子。”外婆说，“回家之后，我们会和詹姆斯 聊聊的，现在，就我和你――不管怎样，我们两个还 从来没有单独聊过，是吧？”

　　“你总是很忙。”黛西说，“而且我也帮不上你太多忙。”

　　“嗯，我想告诉你，黛西，我并不愿拿这些事情来麻烦你。你已经为弟弟妹妹做了太多事情。虽然我以前没跟你说过这些话，但是我心里是这么想的。”黛西立刻觉得自己的脸发热起来。地低头看着玻璃杯，用吸管搅着冰块。她应该说什么呢？

　　她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外婆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我还 是必须告诉你一些事情。一些我曾经学到的东西，是通过非常艰难的方式才学到的，我想，”外婆笑了一下，“我就是那种只会通过艰难的方式才能学到东西的人。我要说的是，你必须尽力去付出，去了解你关心的人，不然，有一天他们可能会离开的。我知道这不是容易做得到的事，但是如果你不那么做，便会失去他们。好了，我们走吧。”

　　黛西想留下，问问外婆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说的关于她自己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外婆她希望自己尽力了解自己的孩子？还 是她觉得，如果我曾尽力去了解布里特舅舅和妈妈――妈妈就不会在医院里，布里特舅舅也不会死在越南？还 有约翰舅舅，他是做什么的？现在又在哪里呢？

　　但外婆并没有停下来等她发问。黛西只得收拾起袋子追上去。

　　结过账，黛西以为应该回车站了。结果，外婆又带着她进入了繁华的百货商店。她们向前走去，经过了挎包、帽子、毛衣、几架子的裙子和摆着各种高难度姿势的假人，径直走向一个挂着睡袍和长袍的区域，那里也卖着衬裙、内衣和腰带。外婆走到一个柜台前停下，转过身等着黛西。一个女售货员走了过来，她波浪式的头发梳得高高的，用来定型的发胶厚得发亮。“您需要什么？”

　　“我的外孙女需要一件胸罩。”外婆说。

　　黛西愣住了，然后愤怒地看向外婆。她扫了一眼正盯着她看的女售货员，然后继续回过头对外婆怒目而视。这是一个诡计，老掉牙的诡计。

　　女售货员拿出一个软尺，开始测量黛西的胸围。黛西昂起下巴，无视她弄出的声音。外婆假装浏览着柜台里的货物――那里面塞满了厚厚的腰带，就跟米莉店里的牛排一样，黛西知道她只是装作在看而已。黛西开始想如何摆脱这个困境。她想逃跑。但她没有钱，靠什么回家呢？她真想跟外婆当场打一架――然而外婆似乎并不比她更喜欢这种处境，她正假装对一条又黑又长的腰带特别感兴趣，那种从臀部一直系到胸部的带子――从她的样子可以看出，她很不自在。

　　过了片刻，女售货员拿出了一打胸罩，叫她们去更衣间试穿。“我在这里等着。”外婆说。

　　黛西略带报复地说：“你最好跟我一起去。”外婆抿紧唇抬起下巴，跟着她去了更衣室。要不是还 在气头上，黛西真想大笑。

　　结果，最后她们买了三件，只是三小片尼龙布，却每个都要价四美元。黛西还 同意直接在衣服里穿上一件，因为她如果不这样做，一定会再跟外婆争执起来。她觉得还 是让外婆称心吧。如果是外婆坚持要她穿，那她也不在乎花多少钱了。她感觉自己就像戴着项圈的狗一样，又何必再为花的钱而难过呢？

　　之后，她们默默地离开了内衣部。外婆走上去二层的滚梯，黛西跟着，没说一句话。就让外婆对她生气吧，她不在乎，尤其在她上了当之后。

　　外婆走向女装部。那里有穿着运动装和长裙的少女模样的假人模特，但它们却摆出成年女子的姿态。黛西觉得这很傻。那些裙子看起来也很傻。至于运动装――任何能穿得起牛仔裤但却花钱买它们的人简直都傻得没边儿了。

　　外婆走到一个挂架前，取下一件粗斜纹布的上衣。“过来，丫头，把袋子放下。”她举起上衣放在黛西身前比量，但是它太短了。

　　一个女售货员走了过来，问她们需要什么。她戴着一串串项链和手镯，走路时身上叮当作响。

　　“去试试衣服，”外婆吩咐黛西道，然后又转头对售货员说，“我们不知道她的尺寸。”

　　女售货员叮叮当当地绕着黛西走了一圈，目测了一下她的尺寸，然后挑出一件上衣，让她跟着自己走。这一次，黛西没有坚持让外婆也跟着。要一直保持生气也蛮难的。

　　更衣间里到处都是镜子、镜子和镜子。镜里的黛西穿着男孩的衬衫和短裤，看起来感觉还 不算太糟。她可以看到前后左右各个角度的自己。她尖削的脸、蓬乱的头发、发旧的衬衫――还 好胸罩没有露出来。女售货员帮她套上新衣，然后把她带回外婆面前。

　　“看起来不错。”外婆说。她坐在椅子上，旁边的大袋子上放着一堆棕色的什么东西。“你喜欢吗？”她问。

　　“但是外婆――”黛西忍不住抗议。

　　“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的，我当然喜欢。你知道的。”黛西嘟哝着，“但是外婆……”她怎么能当着女售货员的面说不要浪费钱呢？

　　“我有一天去了你们学校。”外婆说。

　　“我看见你了。”黛西回答。

　　“我没有看见任何人穿短裤。”外婆说，“只看见一些人穿牛仔裤，还 有短裙和连衣裙。我开始喜欢这些运动衫了，它们看起来很精神。”

　　黛西努力忍住笑意。她的嘴巴抿得紧紧的，但她的眼睛却背叛了她。

　　“她还 需要两双这样的长筒袜。”外婆对女售货员说，“要蓝色的。黛西，你再试试这个。”她嘱咐道，手里拿出那件棕色的东西。

　　那是一件深棕色的连衣裙，用的布料看起来很像天鹅绒，厚而柔软；它有着精致的白色衣领以及匹配的袖口，还 有一条棕色的腰带。

　　“我不需要这个。”黛西说。

　　“我只是要你试穿一下。”外婆坚持道。

　　黛西只好听命了。她之所以顺从，更多的是对外婆为她买了那件上衣的感激。女售货员在旁边看着她解开衬衫扣子、把手塞进了长袖，随后，她帮黛西拉上了后背的拉链，再看着她把腰带系好。

　　“现在更像样了。”售货员说。

　　黛西看了看镜子。连衣裙的黑棕色就像是在外婆家花园里被萨米翻起来的泥土的颜色。又厚又重的布贴着她的皮肤，胸部的位置稍稍前挺，腰带衬出了身体的曲线。她觉得镜中的自己显得很陌生，虽然裙子很朴素，但在她的身上仍显得如此异样。她站在那里，抿着下唇，盯着镜子里的女孩。

　　“去给你外婆看看。”女售货员说，显然很高兴的样子。

　　黛西又一次走出去，觉得自己显得很蠢，而且跟以前不一样了。

　　外婆只是点点头，就好像这就是她期待中黛西的样子。

　　女售货员没等她们俩说话就开口道：“她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黛西惊讶地抬起头。

　　“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那么穿衣服。”女售货员倾过身子对外婆说，摆出通常成人间说悄悄话的那种姿势。

　　外婆抬起头看着她：“你不知道吗？我知道。”

　　女售货员的唇绷紧了，重新挺直了身子。

　　“至于鞋，”外婆对黛西说，她扯了一下嘴角，“我们得看看家里都有些什么。我喜欢这裙子，丫头。”

　　“我也是。”黛西说，她的手顺着柔软的布料抚了抚，“但是――”

　　“我们要这两件，”外婆说，“还 有袜子。”

　　黛西换回了短裤和衬衫。她完全困惑了，但是很开心。她对外婆道了谢，然而外婆却只是不在意地点点头。“我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穿它。”黛西说。

　　“没事儿。”外婆回答，“你不会长得那么快。它会等着你的。”

　　她们下了电梯，回到了商场中心。“我们可以回家了吗？”外婆问黛西，仿佛购物是她的提议一样。

　　黛西咧开嘴笑了笑。她和外婆并行着，突然想到了一点：“我们不能告诉詹姆斯 我们知道他偷换了报告，甚至知道了他为什么那么做，是吧？”

　　“对。”外婆说，“不过我们该告诉萨米我们知道他的情况，必须这么做。”

　　“间接地告诉他。”黛西接着说。

　　“不能显得好像是鼓励他出去打架。”外婆同意道。

　　她们在公共汽车站等车的时候，风刮得更冷了，就像锋利的刀刃。黛西试图忽略腿上的冰凉 感。“我们要告诉他什么呢？”她问。

　　“告诉他只要做自己就好，不管优点还 是缺点。我们只希望他成为萨米，而不是成为老师希望的什么人。我根本不在乎老师说什么。我也不讨很多人喜欢，这是出了名的。所以他完全不必为了让我们觉得他很好而改变真实的自己。”

　　那也是黛西想的。“你太了解我们了。”她对外婆说。

　　车来了。她们爬上去，黛西又坐到了窗户旁边。直到车开出了城，她才打断了外婆的思绪：“外婆？”

　　外婆转过头来看着她。

　　“我明白你所说的付出的意义了，那正是我想要做的。”黛西说。

　　“嗯。”外婆低声回答。

　　“还 有，外婆……”

　　她的外婆再次转过头来。

　　“等今天晚上孩子们都睡了之后，我们去问问詹姆斯 ，他对美贝斯 的事有什么看法。他会有点子的。”

　　“他至少会有七个点子，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外婆说完便转回头去，放任黛西陷入自己的思绪。黛西脑中的其他疑惑之一就是，外婆之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在她想到答案之前，她们的车已经进入了克里斯 菲尔德。

　　“我们还 有一件事需要谈谈，丫头。”外婆在她耳边说，让思绪已经飘到明年夏天就会焕然一新的小船上的黛西猛地回过神来。

　　“什么？”

　　“你。”

　　“我很好。”黛西说。

　　“你也在我的名单上。”外婆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不仅是内衣，黛西。”她的脸颊开始微微泛红，“胸罩只是个开始。”

　　黛西明白了，咧着嘴对外婆笑了笑。外婆掀掀嘴唇表示反对。（“我可不是开玩笑，丫头”，那就是外婆的意思，她知道。）“没什么，外婆。”她说，“我知道月经是怎么回事儿。”她希望这么说能帮外婆解围。

　　外婆点点头，抿上嘴唇。但是，接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准备开口。

　　黛西又抢着说：“我也知道男女之间的事儿。”她安慰外婆。

　　外婆看起来疑惑而犹豫，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我会告诉你我的想法，然后你再决定我是不是应该知道得更多一点儿，好不？”黛西决定帮外婆一把，毕竟在这个问题上她们都不太自在，“我想，我只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但――但我并不知道它感觉如何。”

　　她说完，脸就发烫起来。外婆微微露出笑意。

　　“我的意思是说……我还 不知道……我还 太小了。”黛西嗫嚅道。

　　“暂时还 没有关系。”外婆说，“如果你还 有什么疑问，可以尽管问我。”

　　黛西点点头。

　　“我有种感觉，你不是很喜欢长大。”外婆说。

　　黛西望向车窗外湿地里随风飘动的高高的野草。它们随风俯身时，她想知道它们的感觉如何。“是的，”她对外婆说，“以前我一直知道自己是谁，现在却不能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