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寒潭

  萌子和我的第一次见面是因为她耍了个不大不小的阴谋,而一向聪明的我则很不合逻辑地落入了她的阴谋之中。

  事情很简单。

  那一回她写了封倾盆大雨似的长信向我陈述了她再也不愿生存于这个世界的种种原因。信的末尾颇有技巧加上这么一句话: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够在死以前见你一面。

  我是一个18岁的女孩,念高二。和别人有那么一点点不同的是我比较喜欢写小说。14岁的我写了我的第一篇小说《正值青春》并拿了一个奖,从此后写作便成了我寄托梦想和调剂寂寞的最佳方法。但自从我的名字被冠上了“少年作家”这一称号以后,我就开始觉得厌倦,没劲透了。在我的心目中,作家都有一个宽宽的智慧的额头,清澈的眼睛里蕴藏着历尽沧桑的睿智。我深知自己没有这些,我害怕别人这么叫我,像做了贼似的心慌。

  萌子的信撇开了这些来写,只是诉说着她自己的故事,感情处理得恰到好处而又合情合理。只是在信未写道: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够在死以前见你一面。

  我毫不怀疑地如期赴约。

  老远我就靠自己敏锐的直觉认出了萌子。很高的女孩,大摆的花裙上彩蝶乱舞,眼睛弯弯的,一脸14岁少女特有的狡黠与妖媚的神态。

  打死我我也不信这样的女孩会自杀。

  见了我她自那边飞奔过来,捉住我的手臂亲热而夸张地乱叫:“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哇!我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

  我明白自己被骗了,无好气地说:“我又不是时下令你们晕头转向的大明星,犯不着如此费尽心机。”

  “一点幽默感也没有,不像你的小说。”她似模似样地批评我。见我不作声瞪着她,随即她又放开我的手,垂下头去委屈地说:“人家喜欢你写的小说嘛,可我的同学们说写给你的信你从来都不回的。”

  “怎么说你骗人也不对,以后别这样了。”萌子鲜明而生动,极像以前的我,我在刹那间喜欢上她,不由自主地充当起姐姐的角色。

  “知道知道。”她不停地点头,像个做了错事诚心悔改的小男孩。片刻她又重新活跃起来,急急促促地问我:“黎姐姐,快告诉我14岁到18岁怎么回事,是不是像你小说中一样美一样好?”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主动地去握她的手,慢慢地说:“这恐怕得由你自己去体会。”萌子的手干爽而柔嫩,一握就知道是双被宠坏了的手。

  她很不满意我的答复,扁了扁嘴但立刻又格格地笑起来。我问她笑什么,她把手往我头上一比说:“你没发现吗?我比你高出许多。”说完了又是笑,青春无邪得要命。

  那天我和萌子聊了很久,她是一个多话的女孩可是丝毫不让人觉得乏味。话题也很新鲜,诸如她的语文老师戴的是假发一点也不好看、邻居阿三养狗发了大财不拿正眼看人等等。后来又执意要送我到我家楼下,我跑到阳台上去跟她说再见,她眯缝起眼睛对我挥手,年轻的面孔和美丽的花裙在金色夕阳的沐浴中楚楚动人。

  于是我和萌子成为朋友,一个高二,一个初二。她在我的身上找寻18岁应有的光华和骄傲,我从她的身上回味14岁的那份纯真与温馨。相辅相成的友谊令我们快乐不已。

  当然后来我就跟林沐讲起萌子,讲起那一次因欺骗而起的相识。林沐听了后大笑不止,嘲弄地说:“亏你还会相信,难道你不知道你们女生喊自杀的十有八九都在唬人吗?割脉的连毛细血管都没割破就妄图震动全世界为她失声痛哭!”

  林沐这人不仅偏激而且老土,我懒得和他理论,连一个白眼都没舍得给他。

  说起林沐总觉得有好长一段故事。我们是邻居,从小学起便是同班同学。小时候的我是个很不好惹的女孩,二年级时曾因一件小事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两个男生打架,一个被我抓破了脸,另一个则更惨,被我推进了教室门前脏兮兮的阴沟里。那个更惨的人就是林沐。他爬起来后并没有去告状,之后也没有采取任何的报复行动,只是一直到小学毕业,见了我都定定地绷着一张面孔,仇人样的不言不语。

  上了初中林沐一下子长得很高,人变得挺拔起来,性格也活泼了不少。当我在写作上初展头角的时候,林沐在数学方面的特长也渐渐地显山露水,一连参加了好几个与数学有关的竞赛都喜滋滋地捧回来个头奖。可是他的英语却怎么也学不好,读音蹩脚且不说,语法也老是混淆不清。有一次给英语老师抽上台去做一道很简单的关于ontopof和onthetopof的选择题,这头笨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答案,最后竟在上面大大咧咧地写上了一个数学的空集符号,笑得全班东倒西歪。我和他恰恰相反,ABC怎么变也难不倒我,数学却一直很跛,能考上60分就算发挥良好了。

  所以我和林沐很自然地结成“互助组”共同学习,一个男生一个女生,起初也有不少的闲言碎语,也被人在墙上写过“××爱××不要脸”之类的话。但我们都是“脸皮较厚”的那种人,几年下来流言飞语早已疲惫得烟消云散,我们的友谊却存活下来,变得十分的轻松与自在。

  林沐自忘了小学二年级那件事以后就常说我是个好女孩,活泼开朗而又乐于助人就是不该写小说。林沐压根也瞧不起我写的小说,认为那是“吃饱了没事干杜撰出来骗人的东西”。至于我那帮亲爱的读者,他则更是毫不留情地称之为“瞎了眼的一群”。为此我当然并不生气,我总想那是因为他嫉妒我。

  萌子总在我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出现在我面前。周末她将门敲得咚咚作响的时候林沐正在教我做那几张乱七八糟的数学试卷,搞得我头痛欲裂。萌子似救兵般从天而降,还带来一大包香美可口的牛肉干。这一下我很高兴,有了不学习的理由;不过林沐好像更高兴的样子,看来教我数学并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我招呼萌子坐下,林沐很知趣地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过身来问萌子:“你——就是要自杀的那个?”一边说他还一边用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嚓”的一声。

  萌子狠狠地白他一眼,转头骂我:“大嘴巴!”

  林沐心满意足地离开。我把萌子请进我的小屋,面对面地坐着,一人一杯茶,对牢牛肉干大嚼。

  “他是林沐?”萌子问。

  “你认识?”

  “你们什么关系?”萌子似审犯人。

  “同学、邻居。”我老实巴交地回答。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萌子不信,问我:“为什么你不做他女朋友?”

  “为什么我要做她女朋友?”我啼笑皆非。

  “他很帅,”萌子装出一副很神往的样子,“我在电视上见过他,那次趣味数学题抢答,他几乎包揽所有的题目。”

  是吗?怎么我不知道林沐原来也这么有名。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遇到一些烦恼。”萌子坐直身子,进入正题。

  “陷入情网?”我故意地。

  “你真老土。”她笑我,然后告诉我说事情是这样的,她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叫智子,她一直都把她当做最知心的朋友。有一天智子突然提出要和她交换看日记。“我起初很高兴,”萌子说,“我想知道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智子是我信赖的人,所以我答应了。”可是直到今天萌子才发现自己被骗了,智子换给她那本日记是假的,怪不得一点意思也没有,毫不精彩。而她真正的日记本是非常漂亮且高级的,还能够上锁,一直悄悄藏在书包里。

  “我从来没被人这么骗过,”萌子很伤心,像被人把什么东西都抢走似的恐慌。“黎姐姐,我要报仇,你告诉我怎么做。”

  “萌子,”我坐到她身边去怜爱地抱住她的肩,“可是这件事你只能用宽容来处理。”

  “为什么?”她昂起头瞪大眼不解地看着我。

  “你听我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是‘报仇’可以挽回的,相信智子本性不坏,你的宽容迟早会让她觉得内疚。”

  “是吗?”她怀疑。

  “是的。”我说,“记住这次教训就好,等以后你还会发现有很多事都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完美,成长总要付出代价,保持一颗宽容的爱心比什么都重要。”

  “我试试看。”萌子勉强地说。临别时她很庄重地问我:“黎姐姐,你所说的‘代价’是什么,会不会总让人不如意?”

  “傻丫头,”我弄弄她乱蓬蓬的短发,“别杞人忧天,归根到底成长是一种幸福。”

  她好像很相信我的话,转忧为喜哼着歌曲下楼。听着萌子轻快的脚步声想着我刚才对她说的话,我都不知道我该不该那样教她,我心里是不是真的那么想,其实我也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啊,我也同萌子一样期待着有人依赖有人为我指引人生,可是所有的人都当我很成熟,包括爸爸妈妈在内,他们都看不到作品后面的我也有着一张常常张皇失措的脸。

  或许,或许林沐知道。

  记得那是一个初夏的清晨,薄薄的晨雾纱一样地笼罩下来。我和林沐走在上学的路上。风很柔,马路上没有车辆驶过,空气中只有淡淡的湿渡的清香,真的是很安谧很美妙的一个夏日之晨。我整个人觉得很轻松,一边走一边张开双臂来对着天空,像长篇电视剧里抒情的女主角。

  林沐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我:“蓓洁,你今年18岁是不是?”

  “是的。”我说。

  “你知不知道你很有名?”

  “知道。”

  “累不累?”他突然换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语调来问这三个字,吓了我好大一跳。

  “干吗问这个?”我笑嘻嘻地避开话题,心里却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其实我好想说林沐我累我真的累呀,但是我说不出口,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说不出口。

  也许,我只是害怕让别人知道我也需要理解。

  很可惜,林沐不是我想象中的白马王子,我们截然不同毫不相关,要不我就可以拥有一个可以任意流泪的臂弯。也很可幸,林沐不是我想象中的白马王子,像我这样感情丰富的人,是极容易踏入误区迷途难返的。

  说到底,我很骄傲也很感激拥有这份友谊,一切都纯得像水晶。

  暑假来得很迅速,一下子就考完了试空闲下来。由于校舍要大整修,以前雷也打不掉的暑期补习也打掉了。我收到好几家杂志社的来信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夏令营什么的,可是我什么心情也没有。期末考试成绩平平,父母隐藏着的忧郁眼光以及即将到来的高三常让我一想起就不由地落到手足无措的境地里去。我原本是个飘逸洒脱的女孩,真实地拥有一个18岁少女应有的足够的虚荣,无数的读者来信赞我心灵剔透不染俗尘所以写得下轻巧透明的文字。但我终究只是个俗人,近来我总俗气地想若考不上大学就一切都完了,我想上大学,复旦大学中文系,想得要命。

  于是整个假期我都扑到数学里去,常常半天半天地耗费在一道怎么也弄不懂的题目里。林沐说我像“红了眼的赌徒”般拼命,一个很老调的形容词,却说得我很伤心。

  “蓓洁,”他说,“你患得患失所以心力交瘁,你不还在小说中告诉别人青春是公平的一切不能操之过急吗?”

  林沐记得我小说中的话?怎么连我自己都竟然不记得了?

  “是的,”我说,“我想见萌子。”萌子让我觉得轻松让我开心愉悦,可是放假这么久,她竟一次都没来找过我,是不是小女孩一夜间长大了不再需要任何的帮助和安慰?我不喜欢这种被人遗忘的感觉,怅惆到极点。

  “你的朋友,”林沐支吾地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

  “蓝梦酒吧。我自那儿过见她穿着制服在门口同什么人讲话。”

  “你是说萌子在酒吧做服务员!”我大惊,差点跳起来。

  “利用暑假打工没什么不好嘛,勤工俭学不是一直都很提倡吗?”林沐慢吞吞地说。

  不,我不能接受。萌子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去那种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蓝梦”是出了名的乱,绝不是什么好场所。萌子似我过去的影子,我爱她,她就像我的亲妹妹,我绝不允许她浓妆艳抹地穿梭在那样的人群里,绝不允许。

  我对林沐说我要去“蓝梦”一趟,他问我需不需要陪,我说不要,你回去多背几个英语单词好了。

  “萌子有她自己选择的权利,你不要太逼她。”他告诫我。我点点头,一个人打着伞出门。晌午时分,街上行人稀少,太阳很毒,孤孤单单地射在我身上。我心里满是对萌子的空空失望。

  走到“蓝梦”我毫不犹豫地迈了进去,在烟酒的雾色和音乐的嘈杂声中四处寻着那个和别的服务员一样穿着黑格白底制服的14岁的女孩子。里面大约安了冷气的缘故,骤冷骤热令我的身体感到很不舒适。

  “嗨!”有人在背后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转头看正是萌子,手里拿着空托盘甩来甩去,贼眉贼眼地看着我。

  “跟我走,以后别来了。”我开门见山。

  “干吗,黎姐姐,是不是怪我很久没来看你,你看我现在是有工作的人了,实在脱不开身。”

  “萌子!”我生气。

  “到那边坐下再说,今天我请客,快点嘛!黎姐姐。”她一面说一面把我拉到里面较偏僻的位置坐下,很快给我端来一杯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冰冻饮料。

  “我就知道你一定反对,所以一直不敢来告诉你,可是假期太无聊了,我要赚钱买条好裙子穿。”萌子急忙解释。

  “无聊可以看看书练练字,想穿好裙子我替你买,别做了好不好?”我几乎是求她。

  她毫不领情竟然笑起来:“怎么你说话像我妈,幸亏我妈不知道,要不她非打死我不可!”

  “你才14岁。”我提醒她。

  “嘘——,”她制止我,“小声点,别让老板听见,这儿的人都当我17。”

  “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乌烟瘴气。一定要做的话为什么不去‘东方之珠’或‘艺术城’,即高雅又体面。”

  “人家会要我吗?你信不信那些地方的服务员都有大专文凭,”她嗤嗤地笑,“再说这儿薪水也满高的。”

  “萌子你让我担心。”我说。

  “相信我,我会洁身自爱。”她对我发誓。

  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林沐说得对,萌子有她自己选择的权利。我无能为力地起身告辞。萌子送我到门外,强烈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听见她靠在门边低声地说:“黎姐姐,我在想也许我们的14岁不会全然相同,时代在进步,希望你理解我。”

  “我试试看。”我说,学她的口吻。

  “真的好谢谢你,有空常来看我。”萌子与我握手,仍是那双干爽柔嫩的手,却在14岁的时候就想扶持一下自己整个的人生,我很感慨。

  时代在进步,难道萌子在暗示我已经落伍?当我在自己的象牙塔里编织我美丽的文学梦时,难道我已经错过或误解了许许多多正在千变万化着的人物或事物?

  回到家我立刻就翻出14岁的日记来看,我急迫地想回忆一下那个时候的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尽管我知道不会和萌子很相同的。这一点连萌子也看到了,虽然我们相差仅仅4岁。

  我发现我那时的日记写得很好,文笔优美丝毫不比如今逊色,找遍日记我找不到一点点灰色的东西,春风得意的日子刚刚萌芽,心里有的全是对未来彩色的希望。但是除了渴盼长大以外我没有刻意地去追求什么,在父母羽翼下的我希望独立却一直循规蹈矩地生活,和萌子比起来我是个胆小安宁的孩子,顶着一顶瑰丽的花冠。依我现在的判断力我还不知道究竟是我好还是萌子好,还是我们一样好。

  高三终于不可阻挡地来了。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我对爸爸妈妈宣布说这一年我打算不写作也不看任何的课外书了,要好好拼一下。爸妈很赞许也很高兴,我明白那是他们一直想对我说的话,不如让我先说出来更让他们宽心一点。

  到了班上我发现其实很多人都跟我一样的,一副决一死战的心态。好像只有林沐最松闲,除了见他抱本英语书看看以外并没怎么加紧用功,中午的时候我还发现他一个人常常跑去街上的镭射厅看录像或听演唱会什么的。

  “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有一次我说他,“你不要和现实背道而驰。”

  “我又没怎么,不是和以前一样吗,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紧张。”他很不理解。

  当然,林沐和我不一样,他数学太好,除了英语差一点,其他科也不赖,从小成绩就处于居上不下的地位,而我是从来不在乎成绩的,差一点也没什么关系,我不一样光芒四射受人崇拜喜爱吗?我很懊恼到现在才明白成绩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它是我通向外面世界的唯一一张通行证。

  我实在是很羡慕林沐。

  初三的萌子又长高了些,星期二的下午从她学校骑车到我们学校找我。当时已经放学,我在教室里缠着地理老师问那个老也弄不清的气流和风向,地理老师很耐心地给我讲解。他是一个很喜欢学生问问题的老师,常说没问题的学生“糟透了”。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远离“糟透了”这个字眼。他好像很高兴,夹着讲义走的时候还兴冲冲地鼓励我:“黎蓓洁同学,好好干,你一定前途无量!”

  我装出一副很感激的微笑送他走。

  萌子就在这时像旋风一样冲进来:“在校门口等你半天也等不到!还好,林沐告诉我你在教室里。”

  “林沐呢?”

  “在操场上打篮球。”

  “黎姐姐,”萌子走到我课桌前来,“你看,这么多这么多!”一面说一面从兜里掏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来放在我桌子上。拜金主义浓得很。“全是我自己赚的呢!”她轻喘着气对我说。

  我很为萌子那一瞬间的神色心动,但我还是打击她:“这有什么,真是没见过世面。”

  “其实你也嫉妒我对不对?”她凑到我面前来。“怎么样,我请你看电影。”

  “恐怕不行,”我很抱歉,“我有很多事急着做。”

  “你真扫兴。”她不快。

  “或许,星期六?”

  “到那天也许就没这种心情了。你是我敬重的朋友,我要和你一起分享快乐。”她固执。

  “我已经分享到了,真的萌子。”我哄她,“我们心灵相通,不一定非看电影不可。”

  “你真扫兴。”她重复。

  林沐这时大汗淋漓地进来,问明缘由后“自告奋勇”地要陪萌子去电影院。结果他们就真的抛下我走了。林沐骑车,萌子搭在后面,招摇过市地驶出我的视线。

  萌子一定挺失望,但也只能这样了。我一向是个守原则的人,清楚地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又不该做什么,当我把那一大堆心爱的杂感、随想及稿纸“嗒”一声锁进抽屉的时候,我很佩服我自己。

  然而我却没有发现,那段日子我自己带给自己的压力足以压死一头大象。

  高三的确是十年寒窗中最为特殊的一年。每一个很平凡的学生到了这一年便拥有一份与众不同的心情故事。目睹着身边的每一个细节,我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期中考试来临前夕,莫名的沉闷恐惧和担心时时地偷袭我的心,就这样我放弃“原则”,无可选择地逃回了我的小说中去。用笔来抄写或改造人生让我觉得很安全,一切都安然无恙,我忘了我正走在高三,走在一片茫茫的雨雾里,要么拨云见日,要么迈入泥泞。

  林沐问我是不是又在写什么小说,我掩饰地说怎么会呢,学习还忙不过来呢。

  “你骗人,”他说,“你知不知道每次你要写点什么的时候就会长时间表情特殊眼光犹豫不定。这方面你不要太放纵自己,有时间倒不如同萌子去看场电影轻松一下。”

  “你是说我不轻松?”

  “何止不轻松,简直沉重。”林沐望着我,“我还是习惯以前的蓓洁,一个又凶又狠时哭时笑的小疯子。”

  “那时的我可以不高考,可现在的我要高考。”我有气无力地辩解。

  林沐笑了,他居然笑得出来。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很诚恳地说:“生活不是小说,蓓洁!别以为你会重复那些千篇一律的故事做那些千篇一律的悲剧主角。你很有才华,放轻松点前途无量。”

  又一个前途无量!天知道要是我真的落榜了会怎么样。爸妈会怎么想,林沐、萌子怎么想,别的那些人怎么想,而我自己又会怎么想。

  期中考试刚结束我就收到萌子托人带来的信,像发电报一样,叫我无论如何也要去她家一趟,还附上一张地址的字条。我猜想可能是她的生日,说不定高朋满座杯盏交加,于是又特地去礼品店包了份礼物藏在书包里以防万一。

  一走到她家门口我就知道刚才是自作多情了。门开了,萌子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屋子中央的地毯上等我,见我出现,递过来一个很做作的微笑。

  我弯腰换鞋,诧异萌子有一个如此富丽堂皇的家,只是有一些空洞的孤寂。

  萌子从后面来抱住我,声音优郁地说:“黎姐姐,我想恐怕我恋爱了。”

  电话在这个时候惊跳起来,萌子放开我去接。我替她把大门关上,听见她在那边讲话,声音嗲得要命,好半天才挂掉。

  “那个‘恐怕’的电话?”我问她。

  “不是,我爸妈的。他们去了上海,留下我一个人在家。”

  “你父母做什么工作?”

  “做生意。”萌子耸耸肩,不愿多说。

  环顾四周,我发现其实萌子是个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小公主。想到她在酒吧里可怜巴巴地说一切只是为了一条好裙子,想到她对我哭诉腰酸背痛每天回家都要把胳膊浸到凉水里泡上10分钟,我真难以相信。

  萌子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已。

  “黎姐姐,”萌子有些艰涩地说,“我刚才说的是——林沐。”

  “林沐?!”怎么可能?他和萌子不过两三面之缘加一场电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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