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故事二则(美国)


  黑斑
  一
  我现在憎恨斯蒂夫·马凯。如果我再看见他,我可能会杀了他。可就在几年前,他还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呢!
  还是让我从头给你们讲这个故事吧。那年到了深秋,我们才动身去克隆代克。时间太紧迫,而当时又很难买到狗。我们的狗每条花去了大约100美元,其中有条黑斑狗,价钱比其它的还要贵些,大约110美元。
  这条狗看上去很棒。我说“看上去”,因为我们不久即发现它事实上并不怎么样。它只是看起来不错,个头大,一身毛皮白棕两色相间,很漂亮,尤其是身上还有一大块十分醒目的黑斑,所以我们叫它黑斑。它很壮实,眼中透着机灵。依我看它是阿拉斯加最壮最聪明的狗。
  黑斑空有一身力气,却从不使用;它会使它的小聪明,却用不到点子上。
  一会儿你们便会明白它是如何使用它的小聪明的了。
  二
  黑斑最大的问题是:它不肯干活!当我们第一次给它套辕时便发现了这一点。该出发了,斯蒂夫发出命令,所有的狗都开始拉,只有黑斑静静地站着。斯蒂夫用鞭子抽它,它还是不动,再抽它,比前一次重一些,可仍然没用!黑斑始终原地不动。这回斯蒂夫大怒,狠狠揍了它,但它仍然纹丝不动。
  我急步走到斯蒂夫跟前。
  “你为什么打这狗?”我问。
  斯蒂夫不答,只是将鞭子交给我便走开了。我拿过鞭子也开始抽这条狗,而且抽得那么狠,我甚至想也许它活不过明天了。但仍然是毫无用处!我驱动了其它的狗,可是黑斑还是不动,它在雪中滚来滚去,就是不肯向前走。
  行了,我们不可能让这条狗干任何的活儿!
  但你们简直想象不出它的饭量有多大!而且为了弄到吃的,它有多狡猾!
  我们经常没晚饭吃,为什么呢?——你们肯定会问。因为黑斑吃掉了我们的全部食物。
  三
  不过,黑斑不只吃我们给它的食物。不管在哪儿,只要有吃的,它都毫不客气。那个冬天,我们真不知花了多少钱买肉、买火腿和其它好吃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你们以为是我们吃掉的吗?不,是黑斑吃的。通常它去偷人家的东西吃时总被发现,于是人们便找上门来要我们为这些食物付钱。
  那我们为什么不杀掉它呢?——你们可能会问。是呀,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曾试图杀掉它。一天,斯蒂夫对我说:
  “够了,我们必须杀了它。”
  我回答说:“是啊,够了,我们得结果了它。”
  于是,我把它领进森林,远离其它的狗。然后我停下来,拿出左轮手枪,但这时我看见了它的眼睛。告诉你们,我感到下不了手。当我望着它盯着我的那双机灵的眼睛时,我就觉得好像要杀死的是一个人一样。它那双眼睛似乎在对我说话:“你恨我,但你不能杀我。”你们知道我干了什么吗?我回去对斯蒂夫说:“我没法杀掉那只狗。”斯蒂夫笑道:“我想我能。”两三天后,他再次将黑斑领进森林。但没多久他又将它领了回来并对我说,他也下不了手。“它有一双如此机灵的眼睛。”斯蒂夫说。
  四
  既然我们杀不了它,便设法卖掉它。它看起来是条很棒的狗,所以人们会很乐意买它。不久,我们以75美元将它卖给了警察局。我们朝北走,而警察局则向南去——所以我们想——再见了,黑斑老伙计!告诉你,摆脱了这家伙,我们高兴极了!六天平安地过去了,但就在第七天的早上,它又回到了我们中间,而且和其它狗展开了一场可怕的殴斗。两天后我们又将它卖给一个官方信使,这回仅过了三天它就又找回来了。
  我们在阿拉斯加度过了整个冬季。我们挣了点钱,有工作所得,也有卖黑斑所得。我们将它卖了10次、20次、30次,但每次它都找回来,倒也没人来找我们要钱。卖它很容易,因为它看上去是那么棒。我们最高卖到过150美元,最低25美元。我们把它卖给过猎人、警察、医生、信使,但它总能我回来。终于,大家都知道了这只黑斑狗的底细,再也没人愿意买它。
  五
  但我们不能让这条狗跟着我们,它吃我们的食物,却不干活儿,而且还把别的狗也给带坏了。
  必须采取些措施。一天,我们带上所有的狗坐船沿余贡河而下。我看到前面有一座小岛。
  “我们把它留在这岛上吧。”我对斯蒂夫说。“好主意!”斯蒂夫附和说,“好,我们就把它留在这岛上。”
  我们开始卖劲儿地划船,很快便靠近了小岛。黑斑呆在小船的前部,斯蒂夫将它一推,它便落入水中。但马上它便爬上了小岛,而我们很快便远离了它,来到了河中央。河中的水流很湍急。
  黑斑站在小岛上望着我们。当时它没有游过来跟着我们,但它很可能后来游到河对岸,因为当我们来到多森时,它已蹲在河边等着我们。
  我们不止十次地将它留在余贡河上的各条汽船上,但它总能下得船来,并在一两天后找到我们。
  六
   一天,黑斑从多森市丁文迪少校家偷了块肉,但被丁文迪看见了,他立即拿起他的来福枪,向黑斑射击。
  你们以为他杀死它了吗?没门儿!一个警察走来对丁文迪少校说:“你在市里开枪必须付五美元。”这样少校为在市区开枪被罚了五美元。斯蒂夫和我则为那块肉付了五美元。那年多森的肉价很高。
  一月的一天,我们来到余贡河上一个离多森城不远的地方。河上冰厚达三英尺,但仍有一些冰窟窿。太好了,黑斑狗掉进了一个冰窟窿,水流把它冲了下去。“这就是黑斑的下场。”我自言自语道。但再往下游行进了30O英尺,又有一个大冰窟窿,你们猜怎么着?黑斑从那儿钻出来,抖掉了身上的水,立刻便与一只站在岸上的纽芬兰大狗展开了一场搏斗。
  但是有一天,黑斑离开了我们,而且两个月后才回来。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住在阿拉斯加一个偏远的地方,没有足够的食物,春天来临,我们等着河水解冻,我们很饿,并决定吃狗。这时,黑斑就逃之夭夭了。一天又一天,我们等着它露面,但它不见踪影。逐步地,我们把狗一条条地全宰了吃掉。
  现在,我来告诉你们它是怎么回来的。当时一条大河解冻,百万吨冰块漂浮在河中。突然,我们在河中央看到了黑斑。我们以为它不会过来,因为太困难了,成功率仅有百万分之一。但只一会儿,我们看见它跃过一块块浮冰,朝我们奔来,不下20次它掉进水里,又爬上来,最后终于上岸来到我们身边。
  七
  一两天后,河水完全化冻了,我们将船推下水并出发前往多森城。当然我们没带黑斑,我们把它留在了岸上。但你们猜我们在多森第一眼见到的是什么?是那条黑斑狗——它蹲在河岸上,等着我们。
  1899年夏天,我觉得这种日子过够了,我什么也没对斯蒂夫说,只是给他留了张条,向他告别,便拿上自己的行李走了。告诉你们,我实在无法再忍受那条狗了。
  我带了些钱回家,过了一段快活日子。斯蒂夫给我写了封信,但并不很友好:他说因为黑斑的缘故,他很生我的气。
  一年过去了,一天早上,我走进花园,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那条黑斑狗——它被系在一棵树上,用它那双机灵的眼睛望着我。
  “它是怎么来这儿的?”我纳闷。我左右看看,看见了斯蒂夫——我的老朋友斯蒂夫正跑开去。我没有去阻拦他。
  我太太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她给了黑斑一些吃的。而它的回报方式却是立即杀死了她的猫。就在三天前,黑斑闯进哈维先生的房子,(哈维先生是我们的好朋友)杀死了他家20只母鸡。现在我必须赔偿他们。昨天,又是因为黑斑,我和太太吵了一架。
  我从没想到斯蒂夫·马凯会做出这样的事。但现在既然我知道了他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来,我甚至不愿再听到他的名字!如果再让我见到他,我可能会杀死他!
  为了对一个人的爱
  一
  他们一共三个人三条狗。这三个人是桑顿、汉斯和皮特。约翰·桑顿是这个小团体的头头,汉斯和皮特是他的帮手。三条狗叫巴克、斯吉德和尼格。
  时值初春,他们六个正在等待余贡河解冻,好造条船,然后顺流而下。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狗与人。即便是狗与狗之间,也是朋友。一般来说,狗们凑到一起总爱打架,但这三只从不争吵。巴克——一只从南部来的又大又壮的纽芬兰狗——背上有块伤,而且是很大的一块。大部分时间它都卧在河岸上,在漫长的春日里,看着河水奔流,听着鸟儿们歌唱。它觉得浑身又重新充满了力量。它的伙伴们则尽量帮助它。每天除了桑顿给它洗伤口之外,斯吉德也给它舔洗。斯吉德是一条爱尔兰小长毛猎狗,天生有种治病的本事。它替巴克舔伤口就像母猫舔自己的小猫一样。它的工作很有规律,每天早饭后开始,持续20分钟左右。尼格是巴克的另一个好朋友,这是只脾气温和的大黑狗,那双眼睛似乎充满笑意。
  巴克是大家的好朋友,但它真正爱戴的只有一个人:它的主人——桑顿。
  二
  什么人才会博得狗的好感呢?只有好的主人——这种主人能替他的狗着想,就像父母为他们的孩子着想一样。桑顿就是这样一个主人。他不只是当他的狗群饿时给它们食物,当它们渴时给它们水喝,也不仅仅为它们提供一处过夜的场所——他与它们交谈。真的,他对它们说话就像对人说话一样,多少次他坐在三条狗中间,对它们细言细语,并不时地一会儿摸摸这个的头,一会儿又摸摸那个的头。
  但在三条狗中,他最喜欢巴克。
  他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向巴克表示他的爱:他经常将巴克的头握在两手中,然后将自己的头贴在它的头上,并轻轻摇摇它,用各种亲昵的称呼去叫它。
  巴克也有它特殊的表达爱的方式:它喜欢将桑顿的手含在口中,并合上嘴,它还用牙咬住手,每次咬过后,都会在手上留下它的牙印。
  三
  巴克是条没受过什么训练的狗,性情比较野,它从不会像尼格那样将脑袋放在桑顿膝头上,也不会像斯吉德那样用鼻子去蹭桑顿的手,它只是偶尔走到桑顿身边,把他的手含在嘴里。但它对其他人,比如汉斯和皮特,却从不这样做。
  它喜欢人,但它只爱一个人。
  巴克喜欢打斗,斯吉德和尼格是它的伙伴,所以它从不与它们争吵,但假如它遇到另外一只狗,便马上与人家厮打。它太了解野生环境的法则了:
  那就是杀或被杀,吃或被吃!
  春天终于来了!河水彻底解冻,船也造好一天早上,皮特来找桑顿说:“船造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第二天,他们便顺流而下。桑顿先将所有的食物和三条狗装上船,然后他、皮特和汉斯才上船。桑顿将船推离岸边,人们开始奋力划桨。
  顺水而下并不容易。许多地方水流湍急,人和狗必须下船去。只有桑顿一人站在船尾不停地划桨。皮特和汉斯则在船身上系根绳子,然后拽着绳子沿着河岸走。
  四有些地方水流太急,汉斯和皮特不得不使劲拉住小船,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约在河的中游,有一处水流尤其险急,汉斯和皮特猛地用力拽住小船,桑顿一下子跌落水中。水流将他迅速冲走。只一眨眼工夫,他在蓝白色的河水中已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不一会儿,汉斯和皮特已无法看到他了。
  就在桑顿落水的同时,巴克也跃入水中。只一瞬间,它也变成了蓝白色河水中的一个小黑点。
  最初桑顿脑子没转过来。他只觉得冷,看到周围全是水。但他随即就明白是掉进了河,于是他想:“我必须游到岸边去。”可是不行,他游不过去。
  他的水性不很好,而且离岸边太远,再加上水流太急,他向后望去,却不见汉斯和皮特的身影。
  五
  但是,他后面水中的那个黑点是什么?他又回头看了看,是巴克!只一会儿工夫,巴克便来到桑顿的身边。桑顿拽住了它的尾巴。“现在我得救了。”
  桑顿想。
  狗开始奋力用爪子击水,但却无法接近河岸。水流实在太急了!桑顿眼看巴克无能为力,接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碰到了一块硬东西,他和巴克都被这硬物阻拦住了。河水继续向下冲去。他们呆在一块没在水下的大石头上。
  但他们在这儿能呆多久呢?石头很滑,他们最多只能呆几分钟。“我必须让巴克去找救援!”他想。
  于是他命令道:“走,巴克,走!”
  巴克望着他,它明白桑顿的命令,也明白只有自己能救主人。而且它还明白,要救主人就必须离开他游到岸上去。它执行了命令,一会儿便远离了桑顿——远得只成为一个水中的小黑点。
  六
  在离桑顿呆的大石头大约半英里处,巴克游到了岸边,汉斯和皮特看见了它,把它拉上岸来。
  他们朝河水上游望去,看见桑顿呆在一块石头上,现在必须迅速采取行动。汉斯和皮特都明白一个人在那么滑的石头上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必须抓紧时间。于是他们带着巴克沿河岸朝岸边高处拼命跑去。只有跑到比桑顿呆的那块石头还要高的地方,他们才能帮助桑顿。
  他们跑了大约一英里,终于来到一个高于桑顿的位置,然后停下来在巴克身上系了根长绳子。
  “快去,巴克!”他们对狗喊道。巴克立即跃入水中。只一会儿工夫,水流就将它冲到了石头处。桑顿仍在石头上。狗游过来时,桑顿紧紧抱住了它的脖子。汉斯和皮特开始往回拽绳子。桑顿和巴克开始了他们游向岸边的艰难旅程。他们的身体冲撞着石头,水灌进他们的鼻子、嘴和耳朵,但终于汉斯和皮特将他们拽上了岸。
  七
  刚上岸时,桑顿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但他没有受重伤。片刻之后,他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左右,他没说一个字,但他的眼神分明在问:“巴克在哪儿?”
  汉斯明白了,他指指小船,巴克躺在船上。它没死,但伤得很重,斯吉德正在舔它腿上的新伤。
  “ 我们必须在这儿呆一段时间,”桑顿说,“不只是要等我康复,还要等巴克复原。”
  于是他们在那儿呆了一个月,直到巴克和桑顿都恢复了健康。
  八
  就在这个冬季,巴克还有一次壮举。
  一天,桑顿、汉斯和皮特正坐在一家酒吧里,酒吧里有很多顾客,大家边喝酒边闲聊狗的种种事情。
  每人都夸自己的狗是最棒的,桑顿也如此。他知道巴克是所有狗中最出色的。
  一个人说:“我的狗可以拉动一个重500磅的雪橇。”
  另一人说:“我的狗不仅可以拉动600磅的雪橇,还可以拉着它走。”
  第三人说他的狗可拉动700磅的雪橇。
  第四人说750磅对他的狗来说不在话下。
  “呸!呸!”约翰·桑顿说,“巴克可以拉动1000磅的雪橇。”
  “那它能拉着这重量走上100码吗?”马修森问,他是酒吧里喝酒的人当中的一个。
  “当然了,它能拽着雪橇走100码。”桑顿说。
  “好,”马修森说,“我这儿有1000美元,假如你的狗真做到了你所说的,这钱就归你。但如果它没拉动1000磅的雪橇,你能付给我1000美元吗?”
  桑顿没回答,他不知说什么。半吨重啊!巴克真能做到吗?而且他也没有1000美元。
  “我这儿有只雪橇,上面有20只50磅重的口袋。”马修森继续道。
  桑顿望着酒吧里的一张张脸。
  九
  在这些人中,他看见了老朋友——奥勃恩。
  “你能借我1000美元吗?”他问奥勃恩。
  “当然,”奥勃恩说,“但你真认为你的狗能做到吗?”
  不到一分钟,酒吧就空了,人们全都围到马修森的雪橇边。
  “不行,这狗不可能拉动这雪橇。”人们纷纷说。
  马修森笑起来:“如果它能拉得动,我给2000美元。”他说。
  一转眼的功夫,巴克就被套在了这副雪橇上。桑顿走到它跟前,望着它那双聪明的黑眼睛,感觉这狗什么都懂得。
  “既然你爱我,巴克,既然你爱我。”他对狗说,他停了一下,接着又说:
  “现在,看你的了,巴克!”——他给了狗一个信号。
  巴克拉了,但是雪橇纹丝不动。
  “再来!”桑顿喊道。
  巴克又拉,这回雪橇只向右动了一点点。
  十
  这时,巴克明白了,它明白直着拉是不行的,必须先朝右拉,然后再朝左拉,它这样做了,先朝右移,再朝左走。
  雪橇向右动,接着又向左动了一点点,然后再向右,再向左,终于滑动了起来。
  “现在,走!”桑顿的命令像迸出枪膛的子弹一般。
  雪橇动起来,慢慢地,慢慢地,开始只动了一只脚的距离,接着又一只脚,两只脚——现在已走出去相当远了。
  人群一片寂静。
  没人说一个字。这寂静持续了10分钟——在这10分钟里,雪橇不停地向前走。
  但是,当雪橇走过100码时,所有的人都开始欢呼,将帽子扔向空中。
  马修森本人也喊道:“把狗给我带来,我要给它3000美元!”
  但桑顿没有听他的。
  他走向巴克,双手握住它的头,然后将自己的头贴上去,最后又轻轻晃晃它。
  巴克呢,它则以自己那特有的表示爱的方式,将桑顿的手咬在自己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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