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丑又高的莎拉第八章

　　第八章

　　一阵大雨总算过去了，但是西北方向又飘来了一大片怪异的云，云很低，很黑，很绿，空气变得凝滞。

　　这天早上，莎拉穿了一件肥肥大大的工作裤，到谷仓去找爸爸理论。她给母马老贝丝和公马杰克带去了一些苹果。

　　凯立在莎拉后面，追着她跑，就像她养的那几只鸡。凯立说：“女人不能穿工作裤。”

　　莎拉很干脆地说：“我这个女人就是要穿。”

　　爸爸站在围篱边。

　　莎拉对爸爸说：“我要学骑马、再学驾马车，自己来。”

　　公马杰克伸长脖子去叼莎拉的工作裤。莎拉拿苹果喂它。凯立和我站在莎拉背后。

　　莎拉说：“我会骑马，我自己知道，我十二岁就骑过一次马。我要骑杰克。”莎拉喜欢杰克。

　　爸爸摇摇头说：“不要骑杰克，杰克很滑头。”

　　莎拉很强硬地说：“我也很滑头。”

　　爸爸笑了。“哎呦！”他学着莎拉的口头禅，不停地点着头赞赏。可他还 是说：“杰克骑不得。”

　　莎拉高声地说：“我就是要骑杰克！”

　　爸爸接着说：“我已经教过你怎么犁田了，我可以教你驾马车。”

　　“那么我就可以到镇上去啦。自己一个人去！”莎拉说。

　　凯立站在我身边，自言自语地说：“爸爸，别答应她。”

　　爸爸说：“这是好事。莎拉，我们可以慢慢开始练习。”

　　隆隆雷声，轻轻响起。爸爸抬头去看天上的云。

　　莎拉问爸爸：“今天好不好？今天就开始。”

　　“最好是明天。”爸爸说。他看起来有点儿不安。“暴风雨快来了。我得去修我们的屋顶，屋顶有些板子已经松了。”

　　“我们一起去吧。”莎拉说。

　　“你说什么？”爸爸回头看她。

　　“我说我们一起去修屋顶。”莎拉说，“我从前做过。修屋顶的事情我懂。我是个好木匠，记得吗？我告诉过你啦。”

　　雷声又响了。爸爸跑去搬梯子。

　　“你手脚够快吗？”爸爸问莎拉。

　　“我又快又在行”莎拉说。

　　他们爬梯子上了屋顶。莎拉头发披散着，嘴里叼着铁钉，穿的是跟爸爸一样的工作裤，其实就是爸爸的工作裤。

　　凯立和我走进屋里去关门窗。我们可以听到头顶上一阵阵锤子敲打屋顶的声音。

　　凯立问我：“她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到镇上去。她是想离开我们了吗？”

　　凯立的问题使我心烦，我摇着头。我的眼角有泪，不过这不是哭的时候。我听到爸爸在外面大叫：“凯立！安娜！”

　　我们跑到屋外，看见有一大片云，黑得可怕，正从北边的田地向我们这边飘移过来。

　　爸爸从屋顶上滑到走廊的顶棚，也帮了在他后面的莎拉一把。他对我们呼喊：“暴风雨来啦！”他高举双手，和莎拉―起从走廊的顶棚跳到地上。

　　他指示凯立：“把马带过来！”又说，“安娜，去赶羊，还 有牛。我们去谷仓，只有谷仓最安全。”

　　牧草被风吹得平贴在地上。一阵风啸，空气中忽然有一股怪味。空中奇异的亮光，使我们的脸看起来都是黄黄的。凯立跟我，跳过围篱往外跑，看见那些牲口都在谷仓旁边缩成一团。我数了数羊，看看有没有走失，再把它们赶进大羊圈。

　　天空掉下雨点，起初是和缓的，接下去就越来越急，声音也越来越响。凯立跟我用手捂着耳朵，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凯立好像受惊了，我对他笑着，保持镇定。莎拉带着一个布袋走进谷仓，头发湿漉漉的，雨水流进了脖子。爸爸跟着也进来了。黑狗洛蒂、大狗尼克跟在后面，耳朵平贴在头上。

　　“等等！”莎拉叫了起来，“还 有我那几只鸡！”

　　“回来，莎拉！”爸爸想把她喊住，但是莎拉已经从谷仓跑进雨中。爸爸紧跟在她后面，谷仓里那几只羊，撞开栏门，咩咩叫着，绕着圈儿跑。大狗尼克爬过来躲在我的臂弯里。还 有玛缇，那只黑脸的小羊，也挨着我站着，发着抖。一只柔软的爪子搭在我腿上，灰色的身子也挨过来，那就是莎拉带来的灰猫“海豹”。

　　雷声隆隆，大风刮起。闪电发出可怕的爆裂声，声声都像就在近旁。这时，莎拉和爸爸跑回谷仓的门前，浑身全湿透了。爸爸抱着莎拉的那几只鸡。莎拉抱着一大把夏天的玫瑰。

　　莎拉的那几只鸡并不害怕。它们安顿了下来，歇在干草堆里就像小小的红包裹。最后，爸爸关上了谷仓的门，也把暴风雨的哗哗声关在了门外。谷仓里气氛有些神秘，光线昏昏暗暗，就像黄昏时刻还 没有点灯。爸爸抖开毯子，裹在我们的肩膀上。莎拉打开装满乳酪、面包和果酱的袋子。袋子的最底下，放的是莎拉的那些贝壳。

　　凯立站起来，走到谷仓的小窗边。

　　他问莎拉：“暴风雨来的时候，海是什么颜色？”

　　莎拉用手梳理她湿漉漉的头发，回答说：“蓝色，灰色，绿色。”

　　凯立点点头，笑了笑。

　　他对莎拉说：“快来看，看看你的画里缺少了，什么颜色。”

　　莎拉走到窗边，站在凯立和爸爸中间。她静静地看了很久。后来，她碰碰爸爸的肩膀说：“我们缅因州也有暴风，跟这里一样。不会有事的，雅各。”

　　爸爸没说什么，却伸出胳膊，搂着莎拉，歪过头去，把下巴挨在莎拉的头发上。我闭上眼睛，―下子想起从前爸爸和妈妈也会这样并肩站在一起。妈妈没有莎拉高，头刚够到爸爸的肩膀。我睁开眼睛，再看站在那里的还 是莎拉。凯立看着我，―直微笑着，笑到不能再笑为止。

　　我们整夜都睡在干草堆上，风狂的时候醒过来，风静的时候又睡了过去。天刚亮的时候，忽然听到冰雹声，就像有石头打在谷仓顶上。我们从小窗看出去，看到小冰球在地上弹起跌落。

　　冰雹过去以后，我们打开谷仓的门，走进清晨的亮光里。冰雹在我们脚下破裂、融化。细看这些冰雹，白白的，闪烁着，就像太阳照在玻璃上，就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