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阿端

  有个姓戚的书生,少年风流,有勇气,敢作敢为。当时,一户大姓人家有一座很大的院落,大白天都能看见鬼,家里的人莫名其妙地一个接一个死去。这大户人家无奈,只好以低价出售房屋。戚生见价钱便宜,就买下来居住。但院落宽敞,人口很少,东院的楼台亭阁,长满了蒿艾,也就姑且荒废放着。家里人半夜惊扰,总是互相叫嚷有鬼。过了两个多月,一个女佣人死去。没多久,戚生的妻子傍晚到东院的楼台亭阁去,回来后就生了病,几天后也死去了。家人更加害怕,劝戚生迁移到其它地方去。戚生不听。家中的奴仆常常为鬼怪的事吵嚷,戚生一气之下拿起被褥,独自睡在荒废的亭阁中,并点着蜡烛以看究竟。过了很久也没有什么,他也就睡着了。忽然有人把手伸进他的被子。戚生醒来一看,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婢女,耳朵蜷曲,蓬头散发,肥胖得不像样子。过了一会儿,一个少女从西北角出来,神情柔婉美妙,突然走到蜡烛下,骂道:“哪里来的狂妄之徒,居然敢在这里安稳睡觉?”戚生起来笑着说:“我是这房子的主人,等待你付房租的。”说完就起来去抓她。少女急忙逃开,并笑着对戚生说:“你这狂徒就不怕鬼吗?我要害死你。”戚生问她的情况,她说:“我姓章,小名阿端,误嫁给了一浪荡子弟,他强暴固执,没有爱人之心,对我横加折磨蹂躏,我愤恨忧郁而死,埋在这里二十多年了。这所院落下面都是坟墓。”戚生说:“我妻子不幸死了,我心里一直很悲伤。你能为我招她来吗?”阿端听了也感到很悲伤,说道:“我死了二十年,有谁想念过一次呢?你确实多情,我当尽力帮忙。不过听说人死投生有一定的地方,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冥界。”过了一个晚上,她来告诉戚生说:“你妻子将投生到富贵人家。因为她前生丢失了耳环,鞭打婢女,婢女上吊死了,这件案子还没了结,所以还滞留在冥界。现在暂且寄居在药王的廊下,有人看管她。我派婢女去行贿,可能快要来了。”二更将尽的时候,老婢女果然带着戚生的妻子来了。戚生握着妻子的手非常悲痛。妻子含着眼泪都说不出话来。阿端告辞,说道:“你们两人可以叙说离别之情,我们以后再相见。”从此以后,戚生夫妻经常相聚。

  过了五天,戚生妻子忽然流着泪对丈夫说:“我明天要去山东,离别会很长,怎么办呢?”戚生听了,哀伤不已。阿端劝他们说:“我有一计,可以使你们暂时相聚。”两人收住眼泪问她。阿端请求用十打纸钱,在南堂杏树下焚烧,拿去贿赂解押投生者的差役,使他缓些时候。戚生按她说的办了。到晚上,妻子来说:“幸亏端娘,现在又能够团聚十天了。”又过了七、八天,戚生认为期限快要满了,夫妻整夜啼哭。问阿端有什么办法。阿端说:“看情势难得再商量。但我去试一试,非要百万纸钱不可。”戚生按这个数字焚烧了。阿端来了高兴地说:“我派人与解押投生者的差役游说,开始很难,后来看到钱多,心就动摇了。现在他已经用其他的鬼代替你妻子投生去了。”从此阿端白天也不离去,要戚生把门窗塞得严严实实,白天晚上都点着蜡烛。

  像这样过了一年多,阿端忽然得了郁闷症,情绪懊丧,精神恍惚,像见到鬼的样子。妻子抚摸着她说:“这是鬼病。”戚生问道:“阿端已经是鬼,鬼怎么能使她生病呢?”妻子说:“不是这样,人死了变成了鬼,鬼死了变成了聻,鬼害怕聻,就像人害怕鬼。”后来阿端不停地惊叫了六七天,戚生夫妇也毫无办法。一天戚生外出回来时,听到妻子的哭声,吃惊地问是怎么回事,原来阿端已经死在床上了。衣服像蜕的皮一样丢在床上,打开一看,分明是一堆白骨。戚生非常悲痛,把她安葬在祖宗坟墓的旁边。戚生和妻子生活了三年,家里人开始听说还有点害怕,时间一长慢慢就习惯了。戚生不在的时候,家里人就隔着窗户向她请示报告。一天晚上,妻子向戚生哭道:“以前押送投生的事,现在贿赂舞弊已经泄露,上面追查得很紧急,恐怕我们不能长期相聚了。”几天后,妻子果然生病,说道:“本来愿意这样永远死去,不喜欢投生。如今你我将要永别了,难道不是命运吗?”戚生慌忙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妻子说:“无法可想。”戚生问:“你将要受到惩罚吗?”妻子说:“会受到惩罚。但偷生的罪大,偷死的罪小。”说完就不动了。戚生仔细一看,妻子的面庞形体,渐渐地消失了。戚生经常独自在亭子里睡觉,希望有其它奇遇,然而亭子里始终寂静,再也没有鬼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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