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湄公蛇

  ●凌雪/文●二民/图

  在华盛顿五角大楼美国国防部的机密文件中,保存着三十多年前美军入侵越南的许多档案资料。从这些资料中发现,在那场越洋远征旷日持久的恶战里,美军死亡人数中约有十分之一并非丧身于枪弹炮火之中,而是部分在热带雨林中因不服水土为病魔恶疮夺去了生命,部分却死在野生动物之口。最为触目惊心的是一个连队竟被恶犬和毒蛇夺去了生命。

  马丁和罗德曼在上大学时就是一对非常要好的朋友。23岁的马丁生得短小精悍,他是学生物的。比他稍小一些的罗德曼却人高马大,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中锋。使他们成为莫逆之交的纽带则是国际象棋,课余时间两人总要在大学俱乐部里杀上几盘。马丁沉迷于野生动物研究,他早就听说南亚半岛是个神秘莫测的动物王国。那里的原始热带雨林里的珍稀动物不胜枚举,是印度象、孟加拉虎、金丝猴的栖息之地。据说还有一座类似中国建筑风格的蛇庙,庙内的梁柱上、佛像上、香案上和墙壁上到处都盘绕蜷伏着大大小小五色斑斓的蝮蛇。由于长期香火的熏染减弱了毒性,这些蛇从不伤人。每年,附近村子里的人要在庙前唱戏祭神,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些蛇就盘伏在戏栅周围,兴致勃勃地如热心观众般看戏,散场之后又自动离开。那里还有世界上最大的鳄鱼动物园,湖里养着尖嘴鳄、扁嘴鳄、扬子鳄、黑种鳄等各色鳄鱼三万多条……这是一块多么浪漫又充满神奇色彩的土地啊。而罗德曼更为神往的却是跆拳道、柔道和那不可思议的东方硬气功,早想见识见识。他们希望这场对越战争会给自己实现梦想提供方便。所以,两人一接到入伍通知,就毫不犹豫地登上了远航的军舰。

  但是,等待着他们的却是鲜血,是怒火,是越南军民不屈不挠的抗争和热带丛林的烈日、暴雨和蚊虫,是饥饿疾病的困扰和同胞的死难。年复一年,陷入战争泥淖的无望几乎把他们逼疯了,终日如惊弓之鸟,还要作困兽之斗,使这两个青年和大多数背井离乡的美国军人一样,变得狂躁、残忍、冷酷,灵魂渐渐扭曲,人性也渐渐泯灭。

  惟一的乐趣来自他们的顶头上司,团长克拉克上校竟也是个棋迷,枯燥的军营生活使这位年过花甲的职业军人与这纸上谈兵的游戏结下了不解之缘。一次行军的间隙,马丁与罗德曼正在摆弄着棋子儿聊慰思乡之情,克拉克信步走来,要略占上风的马丁与他下一局。马丁把对长官的一腔儿怨恨全部倾注在棋盘之上,片刻之间便如狂风扫落叶般杀得上校首尾难顾。克拉克不失儒将风度,竟因此破格提拔马丁为上尉连长。

  这天,经过一段长途急行军之后,马丁奉命去见克拉克。山坡上搭了个军用帐篷就是临时指挥部,克拉克席地而坐,面前摆了个棋盘,这是他的习惯,经常以此代替作战地图。上校指一指对面一块石头,让马丁坐下,而后用手指点着棋盘:"我们的秋季攻势马上就要打响,这次与我团正面作战的是一块非常难啃的骨头,是由越共女英雄阮氏萍亲自指挥的精锐部队。根据可靠情报,正面战场打响以后,这支部队将虚晃一枪,留下少数兵力牵制我们,其主力则从鳄鱼嘴偷渡湄公河,袭击我军的后方,与友邻部队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上校说着,将一枚棋子用力打在棋盘正中一个交叉点上,"我命令你们连就在这里设下埋伏。你瞧,它左边是鳄鱼嘴,右边是椰林山,周围荒草丛生,怪石林立,一定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马丁上尉,我想,你不会使我失望的。"

  马丁点了点头:"请上校放心。"克拉克一脸冷峻,又扶了扶那枚棋子:"上尉,你应该知道这枚棋子的分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事关整个战局的成败,一发千钧,举足轻重。你是一名优秀棋手,更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至理名言。记住,伏击打响之前,千万要注意隐蔽,不能乱放一枪。"克拉克又拍拍马丁的肩膀,"任务完成以后,我给你两个月假期,回美国看看。"

  马丁翻身站起,"咔"一个军礼:"谢谢上校。"而后快步走下山坡,奔回营地。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距离鳄鱼嘴还有二十多里布满荆棘的山间小路,路的两侧地形十分复杂,军用卡车只好弃之不用。马丁向全连官兵简明扼要地传达了上校的命令,让大家带上足够的压缩饼干,装满了水壶,就匆匆出发了。不久,沉沉暮霭就悄然而至,远山近水一片迷茫,地面上依旧热浪灼人。百余美军士兵在马丁的带领下,凭借头顶暗淡的星光,高一脚低一脚地在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上奔波了多半夜,终于听到湄公河哗啦哗啦的水声隐隐传来,山谷里的风也有了些凉意。"到了。"马丁停下脚步,自言自语地说,低头看了看表,4点13分,心里不由一怔,一个很不吉利的数字,这些美国佬是很讨厌"十三"的。尽管如此,他还是低声下了命令,要大家原地休息,然后用步话机报告了克拉克上校。上校告诉他,战斗将于今天中午12点打响,估计越共主力会在黄昏时分横跨6号公路,向鳄鱼嘴方向推进。要求马丁的连队严密隐蔽起来,静心等待。大约夜里9点,待敌人半渡之时,拦腰插上,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后续部队将立即赶到协同作战,务必将敌全歼于湄公河畔。

  马丁关上步话机,抬头看了看天,紧随其后的罗德曼,从矮树丛中走下山坡,观察选择易于设伏的地形。而后命令大家利用黎明前的间隙、各自迅速挖出一个掩体,成一字长蛇排开,筑成简单的工事,掩体上横七竖八地搭上树枝做好伪装,钻进里面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迎接晚上的恶战。

  长途跋涉的疲累使这些美国兵倒地便睡,河谷里的风帮了他们的大忙,把酷热的淫威煞去大半。除了越共游击队以外,周围村子里的人也很少到山间打猎砍柴,这些兵都睡得非常舒服,不知不觉红日西沉,又一个黄昏即将来临。

  马丁的掩体距离罗德曼五米左右,可以十分清晰地听见这位篮球中锋又粗又重的鼾声。由于职责在身,马丁早就醒了过来。此时,他轻轻扒开面前的树枝,探出了脑袋,想让晚风把自己吹得清醒一些。忽然,他觉得那风中有股若隐若现的腥味,心想也许附近有什么腐烂了的动物的尸体吧,于是不由自主地向周围望去。蓦地,对面冈峦上一条似狼非狼、似狗非狗的影子映入他的眼帘。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马丁用上了望远镜。这头畜生遍体灰黄,说它是狼吧,一对稍嫌短小的椭圆形耳朵又不太像:说它是狗吧,身后又有一条军刀一样的拖地尾巴。啊,是谍犬犅矶『鋈幻靼坠来,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难道附近有越共游击队

  由于越南长期被法国人占领,战后有不少法国军犬就流散于越南民间。它们与当地土著狗生下的第二代、第三代……既保留了法国军犬勇猛顽强、嗅觉灵敏、易于驯化的特征,又有当地土著狗忠实吃苦的品性。美军入侵以后,越共游击队就把这些狗优中选优,征集入伍,经过严格的训练,在它们的耳中或腋下暗藏微型录音机,放入敌阵搜集情报,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见那条"谍犬"绕着一片半人多深的荒草,躲躲闪闪地转来转去,闻了又闻,这样反复多次,才又跳上一块巨石,面对美军埋伏的这座山垭,一动不动地注目凝视。几分钟后,又忽视纵身跳下,三蹿两蹦,越过峡谷中那片开阔地,径奔这座山头而来,眨眼之间钻进坡上的矮树丛中。不大一会儿,马丁就发现它出现在他们来时曾经走过的那条羊肠小路上。

  "谍犬"不紧不慢地沿着小路走走闻闻,闻闻走走,追寻他们的踪迹,很快就来到美军埋伏的地方。马丁双眉紧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眼巴巴地看着它如入无人之境,低着个脑袋边走边嗅,跳过一个又一个掩体,最后停留在罗德曼隐身的地方,四条腿来回奔跑翻腾着树枝,好像要逗引他讲出一句什么话来。马丁心想,这畜生太狡猾了,决不能将它放走。要知道,越共游击队仅凭它录下来的不同的鼾声就足以判断埋伏兵力的多少,那么克拉克上校的整个作战计划就要完蛋。想到这里,马丁低沉有力地猛喝一声:"罗德曼,干掉它"

  罗德曼已经被这头畜生惊醒,因怕暴露目标,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他心里早就憋了一股劲,一听马丁下了命令,就猛一掀头顶的树枝。那条"谍犬"猝不及防,竟被甩起五六尺高。罗德曼随即双腿一蹬,如篮球场上凌空断球一般,侧身跃起,顺势拔出腰间的短刀,向"谍犬"的腹部刺去。"谍犬"在空中打了个滚儿,跌在两丈开外的地方,连滚带爬逃下了山坡,右腿一瘸一拐,显然是已经带了伤。罗德曼拔腿就追,马丁在身后嚷道:"杀死它,罗德曼,这是只谍犬"

  罗德曼也被激怒了,他左手握刀,右手作为支撑点,接连越过两块横在面前的石头,向山坡下追去。但是,两条腿的人毕竟跑不过四条腿的狗。转眼之间,"谍犬"已经蹿到谷底那片开阔地上,与他拉开了二十多米的距离,"谍犬"回头望了望罗德曼,似乎觉得可以喘息一下,就停下脚步,很艰难地跷起右腿,一下一下地舔着……罗德曼忙从矮树丛中穿过,旋风般扑上去。"谍犬"见他来到眼前,才又转身跃上对面的山坡。罗德曼眼都气红了,随后紧追不舍。"谍犬"就这样跑跑停停,舔舔伤口,待他靠近时,再紧跑几步……最后,来到那片荒草丛附近,它好像疼得再也支持不住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子一软,歪倒在地。罗德曼大喝一声,纵身跳在它的面前,挥刀便刺。"谍犬"突然就地一滚,四脚腾空,"刷"地一声,竟从那片草丛上跳了过去。罗德曼哪里肯舍,随之飞身跃起,刹那之间,他忽然发现那"谍犬"的右后腿外侧有个牛眼大的黑疤犜来是它犅薜侣心里一惊,一种军人特有的敏感,使他霎时预料到会有什么不幸发生,可惜已经晚了……

  就在三个月之前,为了增援友邻部队,他们这个连在离此三百多公里外的8号公路附近,遭到了越共游击队的伏击。仓促之间,马丁率领大家撤进一条山谷。不料这是一条葫芦状的死谷,三面都是直插云霄的峭壁悬崖,只有谷口一条两米多宽的通道,两侧山峰夹持,深不见底,可以说是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是,他们要想逃生也只有这条咽喉要道。熟悉地理形势的越共游击队也不向他们发动进攻,仅用一个排的兵力扼守谷口两侧,发现有人冲出就是一阵猛烈的扫射。显而易见,他们是想把这一百多名美军士兵活活饿死在谷里。两天后,马丁和他的部下们把能吃的、该吃的全都吃光了。为了摆脱困境突出包围,先后已有二十多名士兵命丧谷口。又勒紧裤带过了两天,马丁他们饿得实在无法忍受了,就让罗德曼等几个士兵分头去找吃的。罗德曼沿着坎坷不平的溪边小路向前走了四五公里,忽然发现右侧崖壁上歪歪斜斜裂开一道一米多宽的缝隙。缝隙中凉风习习,还隐隐透出亮光。罗德曼平端卡宾枪,大着胆子钻了进去,转弯抹角走了二十多步,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原来这死谷之中还别有洞天,犹如大"葫芦"上又长了个小"葫芦"。

  面前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生满了灌木荆棘,正前方二十多米以外,贴着崖壁孤零零坐落两间茅寮。茅寮的木门敞着,屋顶洞开,分明已经无人居住。为了以防万一,罗德曼还是猫下腰,以灌木丛为掩护,逐渐向茅寮靠近,等到坚信这是一座空屋时,才贴着墙壁侧身走了进去。

  吊床是空的,锅灶是冷的,从墙上还粘着些兽毛和星星点点的血污来看,这是一个猎人临时过夜的地方。罗德曼扒来扒去,只在灶底的柴堆里找到半根发霉的木薯。他叽里咕噜地骂着,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转过屋角一看,后墙根竟有一个狗窝,有两只毛茸茸、胖乎乎的纯白色的小狗,正哼哼唧唧,没头没脑地乱拱呢"好极了",罗德曼快活地叫起来:"马丁,我们有狗肉吃了。"他忙把卡宾枪推到身后,弯下腰去,正要去抱小狗,忽听"呼"地一阵风响,一道灰黄色的影子跃出灌木丛,从斜刺里扑上来。罗德曼顿觉左手腕上一阵剧疼,原来已被那母狗紧紧咬住。拔枪已经来不及了,他忙用右手从腰间抽出短刀,向那恶犬的头颈下猛戳乱刺,点点鲜血溅得罗德曼满胸满脸,恶犬仍然毫不松口。罗德曼急了,紧咬牙关憋足了劲,弯起左臂,用肘部向恶犬的天灵盖上狠狠砸去。恶犬这才惨叫一声,仰面跌倒,滚到几米以外,依然发狠地龇着尖利的牙齿转来转去,试图寻找再次进攻的机会。此刻,罗德曼已把卡宾枪转到胸前,那恶犬似乎早从主人那里见识过这种铁筒子火器的厉害,才恋恋不舍地叫了两声,仓惶逃上山崖,钻进一个石缝躲起来。罗德曼在它逃跑时才把这个对手细看了几眼,发现它连头带尾将近一米半长,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右后腿外侧有个牛眼大的黑疤。

  在他们这个连队被困5天后的下午,克拉克上校终于得到消息,率兵赶来救援,他们才得以摆脱险境,死里逃生。以后,罗德曼每当看到腕上的疤痕,忍不住恶狠狠地骂上几句。他从此与狗结下深仇大恨,见到任何一只狗都会分外眼红。殊不知这只母狗早把杀害一双小儿女的凶手的气味深深地刻在心里。伤愈之后,便纠集了一群相好的狗四处奔波寻找仇家,终于在此地不期而遇。罗德曼偏又杀狗心切,未能识破它的伎俩,被它伪装负伤的假相迷惑,一步步坠入陷阱。

  此时,那草丛中正有两条湄公蛇紧紧扭在一处寻欢作乐。罗德曼落地之后,恰好砸在它们的身上,一切刺进雌蛇的背部。雌蛇痛苦地痉挛了一下,"丝丝"叫着滚在了一边。罗德曼大吃一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只见面前这两条毒蛇,都有罐头般粗细,两米多长,黑油油的鳞片闪着暗绿色的光。被刺中的一条躺在一边滚来滚去,另一条竖起半截身子,脖颈弯如弓状,两肋咧开如盘子大,脑袋如跳"探戈"左摇右摆,"丝丝"作响,喷吐着毒芯,寻找惊扰春梦的不速之客。幸好此时落日的余辉未尽,罗德曼知道,这种毒蛇的眼睛在白天是不起作用的,只能凭着灵敏的听觉确定猎物的方位,因之必须悄无声息地避开,于是定了定神,屏住呼吸,轻轻抬起脚来,尽量跨大步子向后倒退……一步,一步,眼看与面前的雄蛇已经拉开一段距离了,不料那受伤的雌蛇竟恰恰滚到了他的身后,罗德曼未及提防,一脚踏在它的尾尖上,雌蛇身子一抖弹了起来,尾巴一甩如旋风一样将他连肩带背紧紧缠住。罗德曼霎时觉得透不过气来,刚刚惊叫一声,面前的雄蛇闻风而动,如离弦之箭腾空跃起,张开血盆大口扑了上去……

  马丁的反应也够迅速了,当那条狗跑跑停停,停停跑跑,把罗德曼引上对面的山冈时,他已经看出那条狗是伪装负伤,在奔跑时那条腿非常灵便,心里就开始怀疑,这也许不是什么"谍犬"。如果是,它只会径直逃走了事。马丁瞬间就预感到有什么意外发生,于是急忙跳出掩体,带上几个士兵追上去。此刻罗德曼已被咬得满脸是血,完全丧失了抵抗力,眼巴巴地看着他随着那毒蛇紧一紧身子便一阵阵痛苦的抽搐。马丁急得两眼冒火,率先冲了上去,挥起短刀向那雌蛇身上一阵乱刺,随之赶到的几名士兵也把那雄蛇围在了中间,霎时刀光闪闪,鲜血飞溅。雄蛇刹那之间似乎被这阵势吓蒙了,但听四周呼呼风响,不知向何处攻击才好,昏头昏脑地左冲右突,在身中两刀之后,仓惶逃进了山林。

  满身血污的雌蛇已经气绝身亡。神志不清的罗德曼躺在马丁的怀里,仅无望地看了老友一眼,就口吐白沫,脑袋歪在了一边。所幸其他几名士兵无一受伤。处于这种远离野战医院又无急救药物的境地,哪怕是一点轻伤,也只有坐以待毙。悲愤交加的马丁还算冷静,深知这湄公蛇具有极强的报复心理和攻击性,决不会善罢甘休,随即命令同伴们抬上罗德曼的尸体迅速撤离险区。大家刚刚跑下山坡,就听见身后树林子里噼里啪啦有了动静,急忙加快了脚步

  那条雄蛇原是这一带丛林的蛇王,春梦无端被扰已使它恼羞成怒,爱妻的惨死更让它忍无可忍,加上又挨了两刀,就更加火上浇油。当它突出重围,逃进丛林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接连在地面上甩打着尾巴,呼唤同类到来。眨眼工夫,栖息游弋在附近的蛇子蛇孙们便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黑鸦鸦地聚集一片。蛇王"丝丝"叫着,吩咐少数几条到周围林子里搬兵,其余的随它尾追而来。

  马丁一伙喘息未定,便见对面山冈上蛇群就像一道墨绿色的河流一样滚滚而下。远远看去,这些湄公蛇都有一米半到两米,全都是高高昂着脑袋,飞快地抖动着身子向前疾进。眼看一场恶战不可避免,马丁立即下达了战斗命令。要大家迅速跳出掩体,抢占有利地形,作好短兵相接的准备,充分发挥石块和短刀的作用,严禁开枪射击,确保潜伏任务不受影响。话音未落,蛇群已冲到距他们十多米处,"丝丝"的声音清晰可闻,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马丁扬起的手臂往下一按,一百多名美军士兵纷纷就近抓起身边大大小小的石块,如急风暴雨一般向下砸去。这群蛇猝不及防,霎时山冈上血肉横飞,狼籍一片。有的被砸破了脑袋,有的被砸断了腰肢,横七竖八疯狂地挣扎翻滚,沙石灰土腾起阵阵烟雾,灌木荆棘多被压倒……但是,那狡猾的蛇王却带着十几条大蛇,不顾一切地从马丁左翼冲了上来。有两名士兵躲闪不及,旋即被它们扑倒在地,被五六条蛇左右缠绕撕咬,眼见是没命了。另一名士兵则刚要拔刀,蛇王已经赶到,抖起尾巴一卷,缠着他的腰滚下了山坡。

  这一场短兵相接的人蛇大战,虽然砸死、刺死毒蛇二十多条,但却有三名士兵死于非命,马丁的心里像刀扎般一阵阵剧疼。他面色铁青地盯着山下思索有顷,当机立断:趁着蛇群死伤惨重,来不及组织再次进攻的机会,迅速后撤50米,暂避锋芒,以静制动。

  不料他们来时的那条羊肠小道已被切断,四条腿的畜生早已抄了这群美国士兵的后路,好像与蛇群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它们也不急于进攻,鸦雀无声地埋伏在山道的两侧,打前站的十几名士兵刚走了十几米,就有十几条恶狗从草丛中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们拦腰断开,嗷嗷叫着左右夹击。一切计划得那样周密,真不知这些动物之间是怎样传递的信息。为首的一条浑身纯白的杂交狗特别凶猛,呼呼生风如一头猎豹,后腿直立有一人多高,一口掐住一名美军的脖颈撂倒在地,交与同伴撕咬,猛回头来又咬住另一名美军的小腿,脖子用力一甩,这名美军立足未稳,翻身跌向崖下的深谷。这段山道一边是锯齿一般的累累怪石,一边是刀切斧劈一样的峭壁悬崖,中间宽不到一米。美军虽都有短刀在手,却无回旋躲闪的余地,惟恨爹娘少生两只翅膀,无法飞离险境,只有盲人骑瞎马似的乱撞乱刺。十几条恶狗扑上扑下,纵跳自如,一场混战之后,仅有两条狗带了点轻伤,十几名美军无一生还。马丁眼看这样下去,只有更多的人白白送死,又怕狗的叫声引来越共游击队,急忙下令后撤。聪明的狗也不追赶,依然虎视眈眈地据险而守。

  马丁正为退路被切断急得满头大汗时,身边一个士兵忽然惊叫一声:"上尉,快看"原来救援的毒蛇群已经赶到,正从正面和左右两侧压了上来。蛇阵既像一团一团缓缓滚动的黑雾,又像一道一道暗绿色的海浪翻涌而上。也可能是蛇王从刚才一场短兵格斗中汲取了教训,为了避免同类的更大伤亡,发出了什么指令,蛇阵推进的速度并不太快,但也足以使这群美军士兵惊魂丧胆。

  "完了,我们完蛋了……"人群里发出一片绝望的惊呼,有几名士兵放声大哭,还有几名跪在地上在胸口画着十字,祈求上帝保佑。

  马丁不愧是一名优秀棋手,又从事过几年野生动物研究,在棋盘上他不会轻易认输,在这场特殊战斗中他也不会束手待毙。眼见四面楚歌,大兵压境,他忽然想起,曾从一本中文资料中看到过一则什么白娘子和许仙的传奇,故事中说白娘子喝了雄黄药酒后就痛苦地现出了蛇的原形,说明这些蛇类是害怕雄黄、硫磺一类药物的。死马当做活马医,试试看吧,于是立即挥了挥手,命令张皇失措的部下镇静下来,打开随身携带的手雷和地雷,抓紧时间把里面的火药撒在工事以外十多米的地方,以阻止蛇群的推进。这一着果然有效,三面的蛇群霎时就像退潮的海水一样,纷纷打着喷嚏,扭着身子向下滚动,远远地蜷伏着,再也不敢前进一步。身后,以那条杂交大白狗为首的一群恶犬,本来想等蛇群进攻时发动偷袭,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于是悻悻然回到山道上静心等待。

  四周恢复了宁静。马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擦擦头上的汗珠,看了看腕上的表,已是8点40分,不由一阵暗喜。就这样,只需要再坚持半个小时左右,横穿八号公路的越共大部队就会赶到这里偷渡湄公河,在经过那片开阔地时,他们必将惊拢蛇群的后方。这群毒蛇可不管你是越南共产党还是美国佬,少不了又是一场人蛇大战。我再乘机冲下山去……就在这时,身边的步话机又响了,里面传出克拉克上校的声音:"怎么样,马丁"马丁简短地汇报了他们被蛇群包围的情况以及又怎样化险为夷之后,上校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由衷地称赞:"感谢你,美利坚合众国的英雄,勋章和美金在等待着你。30分钟内我不再关机,静候你胜利的消息。"马丁充满信心地说:"上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但是,马丁的如意算盘忽视了一个重要环节,他忘记了这里是热带雨林,瞬息万变的气候会把他的美梦击得粉碎。尽管这种可能甚至只有万分之一,可那万分之一恰在此时鬼使神差般地匆匆赶来。马丁尚未来得及放下话筒,就有两滴豆大的雨点毫不客气地砸在他的额头上,随之几道电闪划破夜空,隆隆的雷声从天边滚滚而来,霎时狂风陡起,一场瓢泼大雨扑天盖地骤然而至,撒在山坡上的火药转眼之间被冲得一干二净。雨幕里,那些毒蛇似在欢呼跳跃,高高地昂着脑袋,一步步逼近,渐渐地缩小了包围圈。同时,山道上的那群恶狗也疯狂地吠叫着,从他们的背后扑了上来。接着,山坡上就传出一片美军士兵迎接死亡降临的鬼哭狼嚎……

  二十多公里外的临时指挥部里,呆若木鸡的克拉克上校痴痴地听着报话机里传出的雷声、雨声和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手里紧紧握着那颗"举足轻重"的棋子,久久不肯放下,终于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选自《故事世界》1999年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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