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个女人过日子

他娶凤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看好。丑汉子娶了俏媳妇,怕是看不住!

他其实也在寻思,凤是方圆几十里出名的俏美人,怎么会甘愿嫁给他这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如今已三十大几的穷光蛋呢?

这个问题如今已经不用回答了,此刻正是他们新婚之夜,红烛高照。凤正坐在他家的土炕上,低眉顺眼,等待着他的临幸。

这一刻,他不知在心中想了几千万遍。但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却有点怂了,迟迟不敢上前去掀翻她,征服她!

他今天喝的酒已经够多了,可是还是胆量不大够,脸发烫,腿发软,他有点踉跄地走近屋里,想靠近凤坐下,又缺乏勇气,只好站着喘气。凤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似羞非羞地叫了一声:“哥。”

这一声“哥”给了他勇气,于是他就靠着她坐下了。眼睛盯着她的手看。这双手真是漂亮,葱白似的。

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他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这一下彻底醉了……

过了这一晚,他又开始想那个问题了。可是现实就在眼前,有什么可怀疑的?凤对他没有半点的慢待,这个媳妇和村里其他汉子的媳妇没有什么两样。该做饭就做饭,该刷锅就刷锅,白天给男人洗衣服,晚上给男人端洗脚水。想什么想,就是图我这个人?我这个人有啥好的?……

有一次,他忍不住就张口问凤:你说你长这么好,为啥就嫁给我哩?

凤想了想说:没有为啥,你人老实呗。

老实?那是自然。作为村里随叫随到、善于吃亏帮忙的头一号,他王大才算是老实人中的老实人了。按理说,这样的好人,也实在应该娶个俏媳妇,这叫好人有好报!还想啥?这就是老天长眼了!……他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像是找到答案了。人家凤图的就是我这人“老实”可靠。明白了。

从此他不再考虑这件让他想不通的事情了。

秋庄稼收完,农闲的时候,村里很多汉子都出外打工,他也想去,就回家给凤商量。凤也没有阻拦,随即就开始给他收拾行李,也就是棉衣棉裤,被褥鞋袜之类。他倒是希望凤能阻拦一下,好显示自己在凤心中的重要性。可是她没有。其实他倒是有点留恋凤的温存。不过男子汉么,哪能离不开老婆呢?……于是他就背上行李,随着村里人到城里打工去了。

到城里建筑队上去搬砖、和灰、垒墙、扎丝。快过年的时候,建筑队上的活干完了,他本想等发了钱马上就回家,好抱抱他那宝贝老婆。可不想大家伙中有人又找了一个铁道上的活,他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回去,也就跟着去了,又干了半个月左右,等发了钱,他们一行人才乘火车,转汽车,回到了家。

一进家门,他有点眩晕。因为他看到自己的老婆肚子有点隆起了!他就要当爹了!

他那热辣辣的目光直向老婆射过来,可是老婆却有点避开他的意思。

哦,明白了,一出门这么长时间,把个新婚的老婆撂在家里,电话也不曾打过一个,真是太过分了。他赶忙把行李放下来,把背包里给老婆买的礼物——红围巾拿出来,递给她:给你买哩,看看合适不?

凤接过去,随手放在炕头:围巾有啥合适不合适的!

他笑了:也是。……

当天夜里……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他去井上担水的时候,村里有两三个媳妇在谈论着什么,他从他们身边走过去,顺便打了声招呼:在家呢?年货都置办了吧!……

其中一个说道:呦,我当谁呢,原来是大才呀,你这回出去干活,可是发了大财了吧,烧得,连个水担都担不住,晃得啥样!

他呵呵笑了:挣啥钱哩,出个死力!

另一个说:你出去挣钱了,你那新媳妇在家,可给你立了功了!你回来只管当现成的爹,多美的事呀!你真是有福气!看凤那样,肯定是一个男娃!

他又笑了:男娃女娃一样!

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倒是很希望自己的媳妇能生个女娃。

因为他考虑得比较长远。如果是个男娃,长大了势必要说媳妇,盖房子,这对他王大才来说,应该比较困难——他本人为了娶媳妇就已经很困难了——而女娃就不存在什么困难,只管对婆家提高要求就行了!

他一边把水桶往井里吊,一边考虑着老婆生个男娃咋样,生个女娃咋样。

要当爹了,这真是一件大好事呀,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他担着满满两桶水,沿着小路慢慢走上高坡。坡顶上,就是家。老婆腆着肚子,倚门而望。

今儿,磨豆腐;明儿,蒸馍;后儿,刷屋子……准备过年!

他那黑不拉几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王大才把水挑回家的时候,他的老婆凤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你咋了,身上不舒服?”他赶紧把水担放下,快步走到老婆面前,伸手摸了摸老婆的额头。

老婆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让他摸了。

他心想,这才多久不见,怎么有点生分了呢!不过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就消失于无形了。

没有发烧的迹象。他放心了。“来,回屋去吧,院子里多冷啊。”他搀起了凤进屋,上炕,盖上被子。

凤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半天不说话,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凤……”他刚想说话,他的老婆凤打断了他的话:“才哥,你坐下,我有件事想给你说。”

他有点吃惊。凤在家里,很少说话,说了,也就是一些油盐酱醋之类,从来没有这样郑重其事的。今天是怎么了?

他在炕沿上坐下了。他很自然地拉起了凤放在被子外的一只手。随即,凤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他那只粗糙的大手上。

“有啥事你说。”他心里想,是不是凤想要在院子里盖个厨房?其实这件事也在他的考虑之中,这一段时间打工挣了近千块钱,开春犁地完了后,还可以出门干上一两个月,再挣个千儿八百的,等收完麦子,就可以买砖瓦打地基动工了……

“才哥,有个事,我说了,你可要……”

“啥事说呀,怎么这么为难呢,是不是要盖厨房的事儿?这事儿我也考虑着呢……”他笑了,老婆真是个细心会打算的人啊。

“算了,今儿还是不说了吧,以后再说。”凤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窗外,“才哥,你去忙吧,我躺一会儿。”

“那,我就去东院里去看看,水磨子挨得上挨不上。”水磨是过年必用的东西,因为家家户户都要做豆腐。特别是年前这几天,村里人会排着队等水磨子。

大才刚要起身,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喊:“大才,我水磨用好了,该你家了!”

“哎,来了来了,我这就去!”大才赶忙出门去,操起扁担,担着昨晚泡好的黄豆,到东院磨豆腐去了。

屋里,凤仍然痴呆呆地望着窗外,没有表情。


没想到,凤想对大才说的话,直到一年多之后,才说出口。

一年多之后,女儿也一岁了。女儿是三月生的。

一年多之后,春天已经过去,夏天就要来了。

早上还是大雾漫天,看不清对面的山峦;到了八九点的时候,太阳晒得人穿不住衣服。白杨树叶子长大了,在阳光下油光发亮。

大才头顶上嘤嘤嗡嗡地飞着小飞蠓,光着膀子,肩上搭着衣服一晃一晃地从地里走回家。

家里,凤早已做好了饭,等着大才回家吃。

孩子放在木制小推车上,把小手的指头放在嘴里使劲嘬着,一声不吭。

大才吃饭时,提出到街上去赶集。说要带着凤娘俩到街上转转,买点家用。

那天街上有集市。街上只有三六九的日子才是集市,平时冷冷清清的,只有几家粮油店、肉店开门。可是到了集市,四面八方的小商小贩都来了,满满当当把货物摆满一街两行。

这天,大才抱着孩子,凤很积极地给孩子买了好多吃的喝的还有玩的,仿佛有很多钱花不完似的。

大才看着有点着急了,但他也没有说什么。难得凤花钱像今天这么大方。花吧,反正我有力气,还能挣。

逛完街,又在街上吃了饭,买了油条、麻花之类的东西,才启程回家。

从街上到村里,有七八里地。这天大才一家一直到太阳落了山,晚霞满天的时候,才回到家里。

孩子早已经睡着了。晚饭自然也不用吃了。大才抱了一天的孩子,胳膊也酸酸的。凤倒是好像还不累,又在院子里的电灯下,给大才洗了几件衣服。

大才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醒了。醒了之后看看表,不过才晚上十点多。凤忙完了,才走到里间来。

大才问:“怎么你还没睡?走了一天了,不累?早点歇了吧!”

凤说:“你醒了?”

大才打了个哈欠:“醒了,这一觉睡得真死。”

凤上了炕,盖上被子,叹了口气:“才哥。”

大才应了一声。

“才哥,我有话给你说。”

大才忽然紧张起来了:“说呀。”

于是凤就开始说了。大才的神情变得严肃了。

凤说……

大才哭了。一个大男人,哭声是很低的,然而很凄凉。凤也哭了。

第二天,凤离开了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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