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科神医

  邵逸健和王豪敏都是大别山的青年,他俩拜城中骨科神医——杏林春堂林中杏为师。学医三年后,师父出了道题,让他俩出门行医七日,挣回五十元光洋。完成任务者,自立门户行医挣钱,还会继承林家祖传的《骨科秘籍》,没完成任务的则闭门重学三年。

  二人奉命上路,出城门不远,望见大路上躺着一个人,上前一看,是个奄奄一息的老乞丐,臭气熏人。

  他俩忍着恶臭把乞丐抬到一个破庙里,乞丐手脚骨头脱了臼,看样子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王豪敏对邵逸健说:“师兄,我们把他抬到庙里就算仁至义尽了,咱俩还有任务,别管他了!”

  邵逸健道:“他伤势不轻,独自留下必无活路。师父常言医者要有父母心,师弟不愿留下就去吧,愚兄治好他再走。”

  王豪敏知道师兄认死理,不由暗骂一声蠢材,就走了。

  邵逸健待在破庙里给老乞丐治伤,白天上山采草药,夜里熬煎给他服下。到了第七天,老乞丐的伤病痊愈,既不道谢,也不打招呼,头也不回地走了。

  邵逸健回到药堂,羞愧地向师父交了“白卷”。此时王豪敏早就回来了,向师父上交行医成果:这次只用三天就弄了五十块光洋,还以病情要挟村民给他送礼,又赚了一百大洋。喜得师父眉开眼笑,说他好能干。邵逸健不但没挣到一块大洋,还把师父给的盘缠用光了。

  这天,师父摆了一桌出师酒给王豪敏送行,还将《骨科秘籍》交给他,让他自立门户。王豪敏拜别师父和师兄,高高兴兴地走了。

  师父把邵逸健叫到书房问:“后悔救那不知感恩的乞丐不?”邵逸健摇头说:“师父告诉弟子,医者应怀仁心,只要符合医道问心无愧即可。”

  师父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他愿意闭门再学三年吗?邵逸健说自己愚笨,不及师弟聪慧,莫说再学三年,就是十年也愿意。

  师父哈哈大笑,说他没看错人——

  这林中杏年过六旬,担心一身医术无人继承,就对两个徒弟细心观察。他发现王豪敏聪明灵活医术进步快,但他恃才傲物又贪财,只怕难成正果。邵逸健稍显笨拙,但做事脚踏实地,为人诚信宅心仁厚。

  这次林中杏名为考试,实是考验二人品德、器量。见王豪敏如此贪财,就假装欢喜让他出师,实是送鬼出门。

  林中杏对邵逸健说:“其实你已经出师了,我教不了你。我已通知你师伯,让你去跟他学三年,将来自会胜过我!”

  邵逸健不信方圆百里之内,还有人医术高过师父,更没听说还有个师伯。林中杏告诉他,师伯费隐医术高超,只是生性淡泊不愿被名利束缚,隐居在城北乌云山。费隐偶尔外出云游,患者有缘遇上他,伤病被治好也不收诊费。

  邵逸健拿了师父书信前往乌云山,翻过几道大岗来到一个山坳,看到几间茅屋,旁边有一个药圃,种有形形色色的药材。

  茅屋柴门半掩,邵逸健上前敲门。“进来吧!”里面飘出洪亮的声音。

  邵逸健推门进去,见屋里篾椅上躺着个白发长须的清癯老者。他正想介绍来意,对方已经开口说:“来啦,把你师父的信给我!”

  邵逸健忙恭敬地走近老者,发现是破庙里救过的老乞丐,只是那时肮脏,今天干净。老者见逸健发怔,就说:“不认识啦?”邵逸健忙说没想到那天有缘碰上师伯。

  费隐一笑,说:“什么有缘?还不是你师父那老不死的出的馊主意。师侄天分不浅,行医者最要紧的是慈悲仁爱!跟老夫学几年,回去悬壶济世吧!”

  邵逸健跪下谢了,费隐叫他去锄药圃里的杂草。忙了一上午累出一身汗,吃过饭,师伯又叫他挑水,而后上山打柴。

  干了三个月杂活,师伯都没跟邵逸健提半句医药上的话,倒让他把山上的路跑熟了。三个月后,费隐带逸健识草,让逸健大开眼界:山上每种草都是一味药,按君臣、佐使、阴阳、调和,就能治一种病;与别的药草配合,就能治另一种病。这真是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用之草。一年半的时间,把草药认得差不多了,费隐带邵逸健云游看病。

  邵逸健见师伯治病跟师父大相径庭,费隐不大遵循医书药理,而是随机、随时、随地,随风雨阴晴变幻看病用药。

  这天,他们来到一个山村,村里有一家男人打柴摔伤了腰椎,半年起不了床,请了许多名医,却不见半点起色,家人也不抱任何希望了。

  碰上费隐和邵逸健后,病人的家人只想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费隐摸摸伤者的腰椎,叫家人扶他起床到一块空地站好,二话没说就朝伤者腰上猛踢一脚,把伤者踢倒在地。伤者的家人大怒,责问为什么打人,费隐不理,又踢伤者一脚说:“起来!起来!”

  伤者一愣,突然用力一撑,果然站起来了,抖抖身子,扭扭腰,竟然好了。家人千恩万谢,拿出钱财给费隐。费隐不收,指着大塘里一群鹅道:“杀一只,中午在你家吃饭……”

  路上,邵逸健问费隐,这人伤病半年,无人可治,怎么连药都不用,一脚把他踢好了?费隐说:“这人腰骨严重脱位,遇庸医耽误至今,我这一脚是趁其不备,筋骨未动之时把骨头踢归原位。这脚法要稳、准、狠,并且恰到好处才踢得归位,稍有偏差病人即终生残废,没炉火纯青的功夫不可乱踢啊!”

  回来后,邻村的孙三找到费隐,他早晨起床,打了个哈欠下巴脱了,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说话。

  费隐叫邵逸健装半升黄豆,把升子放在桌上,叫孙三坐下将下巴伸进升子里,垫在黄豆上揉。他自己转身偷偷拿把锤子,趁孙三没注意猛一锤砸在桌上。“咚”的一声巨响,把孙三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说:“你、你吓死我啦——”

  费隐一笑:“你能说话了,回家吃饭去吧!”孙三把下巴一摸说:“哎呀,这就好啦!”欢欢喜喜回去了。

  没过多久,师父林中杏派人抬来个伤号,这人打猎踩上别人埋的土地雷,地雷里填充的是铁砂子,喷射在他的小腿骨肉里。伤号先被送到洋人的外科医院,外国医生说他骨肉里有近千粒小铁砂子,一粒一粒地挖出来须用三年多时间,一旦发炎化脓,病人就有性命之忧,建议锯掉那条伤腿。 家人不愿锯腿,把伤号抬到杏林春药堂,林中杏也束手无策,就让人抬到了这儿。

  费隐看了后说,七日内保准铁砂全部取出!他拿些药水叫邵逸健涂在伤号的伤口上,又拿出四块黑铁片子,用白布包好绑在伤号小腿上,贴在伤口四面。第七天取下铁片子,只见上面吸满了铁砂,伤口处是蜂窝状的小孔。费隐再用药水涂洗,三个月后痊愈。

  这开头涂伤口的药水是松散骨质的,铁片是四块磁铁,四面八方绑在伤腿上就能将骨肉里的铁砂全部吸了出来。费隐告诉邵逸健,这种伤不管中医、西医,按普通医理是不可能治好的,但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医者要识天地万物、相生相克,知阴阳寒暑、随机应变……

  三年后,邵逸健回到杏林春药堂,师父林中杏已然重病,向他交代了后事。林中杏掏出一本泛黄的草纸书,嘱咐他道:“师父不行了,这就是闻名天下的《骨科秘籍》,现在传给你了!”

  邵逸健大吃一惊,问:“《骨科秘籍》不是给了师弟吗?”师父摇头苦笑,说此书另有奥妙……

  林中杏死后,邵逸健接手杏林春药房,继续治病救人。不久抗战爆发,鬼子占领了这里,鬼子所到之处即为人间地狱,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一天,邵逸健正给病人接骨,鬼子包围了药堂,一个梳小分头、穿西装的汉奸,引来个鬼子军官。一进门,汉奸就干笑两声说:“师兄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王豪敏,他投了敌,担任鬼子伤兵站副站长,鬼子军官是池田大佐。他们找邵逸健,一是去给王豪敏当助手,帮鬼子兵治伤,二是王豪敏认为师父先前给他的那本书是伪书,那么真书必在邵逸健处,就借鬼子势力找师兄索书。

  邵逸健推说药堂的事需要安排一下,推迟几天再去给师弟打下手,还向池田索要一千大洋一个月的薪水,鬼子都答应了。

  关于秘籍,邵逸健爽快地说:“师父是给我留下一本秘籍,如今师弟投靠了日本人,愚兄不敢得罪,反正是自家兄弟,你我保管都是一样的。”说完就给了王豪敏,并向王豪敏说明,秘籍中有种三贴治骨伤的秘方,第一帖只用三天,伤口外皮即愈合,第二贴用七天,伤骨自生,第三贴药是壮骨,再过七天,伤兵即可重上战场。这种药治枪伤、刀伤,可称神速。

  王豪敏拿着书回去后还有所疑虑,就跟日本人仔细研究。日本人将书细细考证研究,看书中草纸、文字都似明朝中叶之物,不是仿制品。但日本人还不放心,又研究书上文字,找日军中医科专家多方研究,没发现毛病,这才让王豪敏试着为鬼子伤兵治伤。

  王豪敏也是小心,按书上的药方开药,只给一个鬼子伤兵治伤。开始确如邵逸健所说,用了第一帖药后,伤员伤口外皮三天愈合,第二贴后能感受伤骨自生,第三贴药后伤兵可以下地。鬼子非常高兴,马上向这里运送来数百个伤兵,还送来一位受伤的少将。这些受伤的鬼子都很快痊愈,鬼子军官直夸秘籍神奇,立马将这些伤愈的鬼子送上战场,由这名少将指挥进攻安徽。

  谁知上战场不过两三天,这些伤兵旧伤迅速发炎,无药可治,没打两天,连少将带众伤兵全都一命呜呼。池田怀疑王豪敏是奸细,把他活埋了,并烧毁了医书,又带宪兵去抓邵逸健。鬼子来到杏林春药堂,只见大火冲天,早已不见了邵逸健的人影。此时,邵逸健已走上了投军抗日的征途。

  王豪敏临死时,还咒骂邵逸健和师父害他。其实师父给他的那本书是真正的秘籍,后来给邵逸健的也是真书,只是这两本书,是由一本分成两半的,书中的医理,要综合起来用,特别是药方要相互配合使用才有效果,分开用则有大害。另外还有最关键的部分—— 药引,则不载于书上,而是口耳相传。林中杏的原意是让王、邵二人各执半部,互相配合,互相帮扶,因王豪敏为人阴毒不足以托付,林中杏言而有信又不得不给,故此想出一计,只传半部真书,却不讲明要害,任凭王豪敏如何聪明机巧,最后弄巧成拙丧命于鬼子之手……

  《骨科秘籍》上的三贴药自然也是真的,只是这三贴药虽然能使伤口快速愈合,但也最易旧伤复发,非要另再敷三贴药固本后才算真痊愈。

  固本三贴药方,就记载在林中杏给王豪敏的那本书上,可惜王豪敏以为那是伪书,没有依方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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