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喷画

　　长安城外华山上有个叫令狐中的人，能嘴里含墨，在墙上、纸上、屏风上一口喷出花鸟鱼虫、亭台楼阁来，而且形神皆备，栩栩如生。

　　令狐中孤身一人，只靠“口喷画”的绝活儿糊口。那时，画师作画收费很高，而令狐中喷一幅画只收一文，买卖也就特别红火。

　　这年春天，令狐中给一家新开张的酒家喷屏风画，许多人都站在一旁围观。令狐中站在屏风前，含一口淡墨，运足丹田气，猛地向屏风前一喷，一团灰雾便罩在屏风前。待灰雾散尽，屏风上已经出现了层次分明的湖光山影。令狐中又漱漱口，含了一口水粉，一团粉雾喷出，山峦间便朵朵梅花绽放了。令狐中漱口含墨，又吹出墨线，小桥、渔舟、树木就在屏风上依次出现了。人们看着令狐中喷画，真好像看变戏法一样，情不自禁地叫好喝彩。

　　几扇屏风喷完，一个白面小生从人群里走出来，说出话来柔声细气：“这位师傅真是好技法呀，不知再大一点的画师傅能不能喷?”令狐中笑了：“再大的画我也能喷，不知你要喷多大的画?”白面小生说，他是戏班子的，要在一个大户人家唱堂会，想请令狐中去喷戏景。令狐中一听，这是大活儿啊，就点头答应了。

　　这天傍晚，白面小生把令狐中领进了一座深宅大院。那院子特别大，每道门都有兵丁把守，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也都是穿着官服的人。令狐中知道这一定是大官的家，也就加了几分小心。

　　令狐中跟着白面小生进了一间大屋子，一个白眉毛的老头坐在太师椅上。白面小生突然变了脸色，厉声对令狐中说：“还不给司空大人见礼!”令狐中赶紧跪倒磕头：“叩见司空大人。”令狐中听说过，司空是朝中的大官，给他干活儿，可真得用心了。

　　司空大人一摆手：“起来吧，你就是能拿嘴喷出画的人啊?”令狐中说：“正是。”司空大人点了点头：“好，你可识文断字?”令狐中摇头：“小人没念过书。”司空大人笑了：“好，你随小三子吧，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令狐中点头称是，随着白面小生去了。

　　来到一座殿堂之中，令狐中才知道那个白面小生就是小三子，是个宦官，而那个司空大人，就是被皇上称为尚父的宦官高力士。这座大宅院，是高力士的私宅。令狐中脑袋上开始冒汗了，他知道高力士厉害呀，这家伙大权在握，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他这活儿要是干不好，脑袋肯定保不住啊。令狐中不敢马虎，按着小三子的要求，在殿堂上精心喷画。

　　小三子不仅让令狐中喷屏风，还让他喷壁画、几案、椅子、扶廊。喷着喷着，令狐中觉得不对劲儿了。小三子让他喷的多是龙凤，用色也大多是黄和红。那个时候，龙凤图案和黄颜色只有皇家才能用，其他人要是用了就是死罪。这高力士竟然让我把他家里喷得跟皇宫一样，难道他就不怕皇上问罪吗?令狐中又一想，自己是手艺人，东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管他那么多干什么?

　　令狐中在高力士府上呆了一个多月，喷了十多间大小房子。活儿快干完了，小三子专门给令狐中摆了一桌酒席。酒席间，小三子敬了令狐中一杯酒。令狐中把酒喝下去，就觉得嗓子眼火烧火燎的，想说话却发不出声来。小三子冷冷一笑：“令狐师傅，这是一杯失声酒，以后你就用不着再说话了。”令狐中傻眼了，看着小三子，心里问为什么。小三子看出了令狐中的心思，说：“你喷了那么多画，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司空大人这是觉得留着你还有用，不然这杯酒就不是失声酒，而是要命酒了。”令狐中这个气呀，我千加小心，万加小心，最后还是找了一身病，多亏自己活儿没干完，要是干完了，我这小命不就没了吗?

　　从那以后，令狐中就开始磨洋工了。平时喷一幅画几分钟就完，这回喷一幅画得半天。令狐中想好了，只要这些房子里的画喷不完，高力士就不能杀他，能拖延一天是一天。

　　口喷画(2)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小三子看出了令狐中的把戏，拿着鞭子逼他快喷。令狐中眼珠一转，有主意了，他往墨里加了一种特殊的药粉，墨喷出去也能形成画面，但过不了一个时辰，画面就会慢慢变淡，最后全部消失。小三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令狐中就拿手给小三子比划，说墨不行，让他去买上等的好墨。这样一来，令狐中又拖延了半个多月时间。

　　令狐中喷不完那些画，高力士可着急了，他让令狐中喷画是有目的的。因代宗皇帝即位时，他拥戴有功，由兵部尚书进号为尚父、司空兼中书令。可他居功自傲，骄横狂妄，不把代宗放在眼里，代宗就免了他兵部尚书、元帅行军司马职务，并让他到宫外居住。高力士生气，决定在八月甲午日，也就是他六十大寿那一天，借着皇上来为他祝寿的机会将皇上软禁起来，他好重掌执政大权。他的私宅已经改造成了小皇宫，禁军全都安排好，只等令狐中把小皇宫喷得跟真皇宫一模一样，就可以把皇上软禁在这里了。眼看八月甲午日快要到了，可令狐中还没有喷完，找太多的画师又怕走漏风声，这可怎么办呢?高力士急得在屋里直转圈儿。

　　就在这个时候，皇上突然来到了高力士的私宅。走进院子的时候，令狐中正在墙角调墨。带路的宦官一声高喊：“皇上驾到!”令狐中吓得一哆嗦，嘴里含着的一口墨就喷向了空中。墨雾在空中散开，形成了一朵绽开的莲花，正好让皇上看见。皇上惊呆了，这人是干什么的?怎么能在空中喷出莲花来?皇上身边的宦官上奏道：“万岁，奴才听说民间有人会‘口吐莲花’的绝技，今天算是见识了，真没想到，司空大人府上居然有这等奇人。”

　　高力士听到皇上来了，赶紧跑出来见礼。见令狐中站在墙角，怕惹出什么麻烦，便叫人把令狐中打发走。皇上一看，连忙摆手：“别让他走，朕要问话。”

　　令狐中来到皇上面前，跪倒磕头。皇上让令狐中起来，问他还能不能喷出莲花来。令狐中不会说话呀，拿手比划了半天，皇上也没明白什么意思。令狐中含墨，在空中喷出一朵莲花，又含墨在地上喷出一匹奔马。高力士怕令狐中捅娄子，赶紧说：“万岁，此人乃是老奴的院工，哑巴，不是什么奇人，他这些都是瞎蒙的。”皇上摇头：“不，朕看他还有点绝技，明日你把他送入宫中，朕要跟他好好学学这‘口吐莲花’、‘地上喷画’之技。”这皇上是出了名的好玩主儿，令狐中有这么好玩的绝活，他岂肯放过?

　　皇上走后，高力士就把令狐中叫到了屋中。他告诉令狐中，到了宫中不要给皇上喷出画来，也不能教皇上喷画，不然就杀了他。令狐中点头答应，高力士笑了：“你知趣就好，从宫里回来，赶紧给我把画喷完，我看着满意，就让小三子给你解药，让你能重新说话。”令狐中一听，赶紧给高力士磕头，表示感谢。

　　第二天，高力士带着令狐中进宫了。皇上早已派人准备好了白绫、水墨和各种颜料，令狐中一到，皇上就让他先表演，然后再教他。令狐中提着水墨颜料来到一块白绫前，运足气力，口含水墨颜料就在白绫上喷上了。喷完一看，白绫上模糊一片，什么也不像。皇上生气了：“你这喷的是什么呀?在尚父那里喷得不是挺好吗?怎么到了朕这里就喷成这样了?”高力士赶紧说：“万岁，奴才跟您说过了，他不会喷，在奴才家里是瞎蒙的。”皇上不信，又让令狐中“口吐莲花”。令狐中含墨往空中一喷，也是什么都不像。皇上泄气了，看来这人在尚父家里真是凑巧喷出了莲花喷出了画，害得我白折腾了一回。皇上摆手让高力士把令狐中带走，令狐中突然抓起一块透明的薄纱，在上面喷了两口颜料，一块红，一块绿，然后指指薄纱，又指指白绫上乱七八糟的画，把薄纱蒙在自己眼睛上，然后递给了皇上。皇上不知其意，拿着薄纱在那研究。高力士以为令狐中在教皇上喷画，把眼一瞪：“你这大胆狂徒，什么都不会还教万岁，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口喷画(3)

　　高力士带着令狐中回到了府中，让小三子用刀逼着令狐中喷画，如果三天之内喷不完就宰了他。夜长梦多，高力士不能让令狐中坏了他的好事。

　　这天夜里，令狐中正在“小皇宫”挑灯喷画，小三子在一旁拿着刀监督。突然，令狐中就听身后“咚”地一声响，回头一看，小三子倒在了地上，脑袋不知到哪里去了。令狐中吓得正要跑，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小三子身上搜出了一瓶药，小声对令狐中说：“这是解药，你快吃了。”令狐中吃了解药，不大一会儿就能说话了。令狐中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人?”黑衣蒙面人一摆手：“闲话少说，你马上随我来。”说罢，挟起令狐中就走。

　　来到一间屋子里，令狐中一看，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高力士，脖子上插着一把匕首，已经死了。令狐中吓得哆嗦：“这、这是怎么回事儿?”黑衣蒙面人说：“你不要惊慌，赶紧用这老贼的血在床帏上喷一只天兽。”天兽模样像麒麟，传说专吃罪大恶极之人的脑袋和胳膊。令狐中不敢不从啊，含了高力士的一口鲜血，在床帏上喷了一只天兽。黑衣蒙面人点点头，上前取下高力士脖子上的匕首，双手一用力，拧下了高力士的脑袋和一支胳膊，然后挟起令狐中，出了屋门，蹿房跳脊离开了高力士的私宅。

　　眨眼之间，令狐中已经被黑衣蒙面人带进了皇宫，推到了皇上面前。令狐中一见皇上，跪倒磕头。皇上上前把令狐中扶起：“快快请起，你给朕喷的那幅画真是奇妙啊，乍一看什么都不像，可用你给朕的薄纱一看，那画竟然错落有致，远近分明，如同真的一样，你立了大功了，朕要好好封赏你!”

　　原来令狐中喷的画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给皇上喷了一幅立体画，画面上是高力士“小皇宫”的情景，还有高力士在“小皇宫”演练禁军的画面，但不用喷了红绿颜料的薄纱罩眼，什么也看不出来。高力士被令狐中蒙了，皇上却研究出了门道。看过立体画之后，皇上大怒，这高力士在私宅里造“小皇宫”干什么?难道他想造反?皇上派一大内高手到高力士私宅暗探，结果查明，高力士想借办寿之机软禁皇上，还用失声酒把令狐中变成了哑巴，不让令狐中泄秘。皇上不想把高力士抓起来问罪，就派那名大内高手深夜暗杀了高力士，并把令狐中解救出来，从小三子身上找到解药，让令狐中重新能说出话来。然后，大内高手按照皇上的吩咐，让令狐中在高力士的床帏上喷了天兽，制造高力士被天兽所灭的假象，以告知天下。

　　令狐中得知自己是被皇上所救，再次跪倒。皇上让他起来，说：“你举报逆贼有功，朕封你为御画师，以后就留在宫中为朕喷画。”令狐中谢恩，说他进宫之前得回家收拾收拾。皇上恩准，派人送他出宫。

　　到了家里，令狐中收拾好东西，连夜就逃走了。他早听说过伴君如伴虎，给皇上当差，哪有当个百姓安全自在?令狐中逃进深山，改行当了猎户，“口喷画”这门绝技也就从此失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