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洛霍夫:“左”“右”逢源的代价

  斯大林的手腕

  肖洛霍夫获斯大林文学奖的过程是耐人寻味的。

  1940年是斯大林文学奖设立的第一年。评奖委员会的最高决策人当然是斯大林本人。中央委员、作家协会总书记法捷耶夫领衔,著名作家阿托尔斯泰已经完成把斯大林作为主角的小说《粮食》,得到了斯大林的重用。

  法捷耶夫在评奖会上这样评价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我们大家对融入最丰富的苏维埃感情的作品的结尾颇感失望。因为我们等这个结尾等了14年,而肖洛霍夫把心爱的主人公引向精神空虚……肖洛霍夫极具天分,他了解哥萨克的生活,习俗,展示了哥萨克家庭的故事及反革命失败的必然……但原因何在?目的何在?代之而起的是什么?这些在小说中没有……”“肖洛霍夫把读者引进了死胡同。这使我们评审时处境尴尬。”他反对《静静的顿河》获奖。

  阿·托尔斯泰的发言则表现了模棱两可的滑头:“《静静的顿河》这部书既在读者中引起了欣喜,又引起了悲哀……作者的错误仅在于小说在第四部就收尾了……要求作者延续葛利高里生命的读者将修正这一错误。”

  不难看出,当年所有评委会成员,其实都在揣摩斯大林的意图。所有的发言,都是在此大框架下各自不同的心理活动。

  斯大林认真看了评选会上的发言,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最后他拍板决定:不仅给《静静的顿河》颁奖,而且是金奖一等奖。

  人们议论了很久:是什么原因使斯大林做出如此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决定?实际上,这是斯大林一贯的手腕,他是要向全苏联人展示,在一切问题上,包括文化领域,只有他一人说了算。他要让肖洛霍夫记住:一切都是他的施舍。

  领袖的认识与现实产生反差

  人们在给予《静静的顿河》无比赞誉的同时,对肖洛霍夫描写斯大林时代农业集体化运动的长篇小说《被开垦的处女地》,却充满了非议。

  原来,《被开垦的处女地》一书是典型的“遵命文学”。创作者陷于一种“两难”和“悖论”之中:一方面对读者负责,必须反映事情的真相;另一方面又要考虑如何不触犯当权者的意图。

  肖洛霍夫曾对友人说,小说第一部出版后,第二部的写作一搁就是几十年,原因就是由于集体化运动中的过火行为,还有斯大林指责哥萨克农民消极怠工。领袖的认识与现实产生了巨大反差,让作家无从下笔。

  正处于创作旺盛期的肖洛霍夫沉寂了,一沉寂就是几十年。这是充满着内心矛盾和痛苦的几十年。

  还有一个细节:在高尔基家中,肖洛霍夫得到这样的暗示,斯大林要求把《被开垦的处女地》改编成话剧,因为这是对一场伟大运动的配合。肖洛霍夫没有进行。在苏联,此事曾被编为一个笑话广为流传:

  斯大林对作家说:“肖洛霍夫同志,您写了反映集体化运动的小说,这是一本必要的书,您再写一个同一题材的剧本吧!”这不是商量的口气,而是命令的口吻。“不能,斯大林同志。我不是剧作家,应该请科涅楚克(苏联剧作家)来写。”肖洛霍夫断然回绝。“你从这里直接去索契(苏联的疗养圣地),我相信您会立即写出来的!”斯大林的意思已十分明确。“我还是回维中斯克去。”肖洛霍夫是个固执的哥萨克。“为什么?”斯大林有些纳闷了。“为了面包干。”(在俄语里,面包干”也有“准备坐牢”的意思)

  后来肖洛霍夫自己说:“是因为政治原因,不愿意继续写《处女地》。”

  肖洛霍夫曾说:“读完《被开垦的处女地》的手稿后,斯大林说,干吗我们要像头脑糊涂的人那样无所作为¨?我们不怕消灭富农,现在还怕描写这件事情吗?小说应该出版。”’他拒绝把小说变成消灭富农的大事记,变成斯大林的号召的回应。

  坚决不让小说主人公“入党”

  上世纪30年代,苏维埃发起过一场大规模的“清党”运动,对每一个党员进行重新审查,“合格者”才颁发新党证。《真理报》1937年11月17日有篇报道,标题是“作家肖洛霍夫通过了清党”,他得到了新党证后,在同塔斯社记者的谈话中说:“我作为共产党员作家将一如既往用笔为党和工人阶级服务……”

  通过这次“清党”洗礼,肖洛霍夫表现出了高度自觉的党性。他曾写下了这样的词句:“脱离了苏联,一个作家是无法想像的。我是苏联的儿子,苏联政府对我的关怀,我不能不称之为慈母对儿子的关怀。”

  斯大林对知识分子的改造获得了巨大成功,啄木鸟异化为百灵鸟。这一成功也体现在肖洛霍夫身上——一个有着高度自觉党性的布尔什维克诞生了,一个富有批判精神的作家消失了。

  说到党性,不应该忽略肖洛霍夫的另一面。

  围绕着《静静的顿河》主人公葛利高里,最终是不是应该成为共产党员的问题,在苏联文坛出现了一个发人深省的现象:葛利高里是十分复杂的人物。他一会儿投奔红军,一会儿又反叛红军成为白军。肖洛霍夫有意识地描绘了葛利高里身上这种极易转变为反革命叛乱的那种自发的革命性。

  斯大林对肖洛霍夫笔下塑造的葛利高里这个人物很不满意。肖洛霍夫的长女米哈伊罗夫娜提供了这样一个细节:

  有一次,斯大林向肖洛霍夫问到葛利高里的命运:“他什么时候会成为布尔什维克?”

  肖洛霍夫回答:“我很想劝说葛利高里,可是他无论如何不想入党。”

  许多好心的文友开始为肖洛霍夫辩解,他们说,肖洛霍夫准备让葛利高里入党。在前面几章中允许他迷路,现在要给予他觉醒的机会。他们要求共产党员肖洛霍夫介绍葛利高里入党。这是主流意识的一致呼声。

  肖洛霍夫在苏共十三大的发言中说了这样一段话:“作家哪怕在细小的地方说了假话,他就会失去读者的信任。这就是说,读者会想:‘他在大的方面也会撒谎’。”艺术感觉异常敏锐的肖洛霍夫固守了艺术的底线。

  如果当年肖洛霍夫真的按照领袖指示,改动了《静静的顿河》,世界文学史上还有这部经典名著么?“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肖洛霍夫心如明镜,在艺术世界和现实世界中,他有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价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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