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故事之鬼降

  奇异的争执

  夏夜里的11点20分,小颖倚在窗边看着窗外夜色,台风刚过两天,窗外飘着雨,她抬头望着丝丝雨点从很高的地方向下坠落,在邻近灯光的照映下闪闪烁亮。

  小颖深呼吸一口,雨夜的空气闻起来格外清凉,房间里弥漫着浓厚的新家气味,她和她的妈妈、姐姐、小妹搬来这栋小区大楼还不到两个月,她尚未习惯新邻居和新的交通路线,所幸现在正值暑假,她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好好地熟悉一下周遭环境。

  此时房间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小她四岁、开学之后升五年级的妹妹莉莉,莉莉在一个星期前不知怎的发起高烧,看了两次医生,吃了一个星期的药,昨天病情似乎开始有些好转,现在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小颖倒是睡不着,自从搬入新家之后,她总是睡不好,她觉得房间虽然又新又大又漂亮,但总是少了点什么——少了即将升大一的姐姐乐婷。

  其实乐婷就在她们隔壁房而已,这时应当也还没睡,大概一边上网,一边对着镜子打扮自己。

  小颖非常不习惯这样的姐姐,她怀念起在旧家时,三姐妹窝在小小的房里挤成一堆,一边看着电脑屏幕里的鬼片,一边直打哆嗦,莉莉总会挤在她和姐姐之间,怀中抱着一只熊,那时候妈妈通常会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带着宵夜返家,看完鬼片的三姐妹便会心满意足地出房吃宵夜。

  但搬入新家之后,妈妈更加忙碌了,常常得在新开张的精品分店里忙到凌晨一两点才能回家,小颖当然不会因此而埋怨妈妈何芹,莉莉出生那年,她们的爸爸被公司调往海外,三年之后,她们的爸爸在那儿建立了第二个家庭,何芹也和她们的爸爸完成了离婚手续。

  小颖和莉莉只能从姐姐乐婷口中大略得知爸爸的模糊印象,她们是个典型的单亲家庭,所幸妈妈何芹有着连大多数男人都比不上的坚毅,咬着牙扛起了这个四口之家,三年前她们家境开始好转,何芹经营的精品服饰店生意蒸蒸日上,最近还开了间分店,同时间她们也从原本的老旧公寓搬到了高贵宁静的小区大厦,何芹也开始必须在原本的店面和分店之间往返奔波,忙碌到了极点。

  小颖打开窗,连纱窗也一并打开,她伸出手去触摸那些雨点,这个年纪的她除了读书和偶尔与同学吃个快餐、闲聊些明星漫画的八卦琐事以外,再也没有特别令她注意的事,自然也没有什么烦恼,妹妹莉莉更是如此,姐姐乐婷——之前也是如此。

  大约在两周前,乐婷和一个网友聊得特别开心,她从未见过姐姐这样开心,她和妹妹见过那位网友的照片,是个二十来岁的大男孩,高拔帅气,姐姐也因此不再和她们窝在一起看鬼片,而是把更多的时间,花在那位“思贤哥”身上。他们先是通信,然后开始MSN。

  小颖并不讨厌抢走了姐姐的思贤哥,毕竟她也看过许多少女漫画、浪漫日韩剧,她能够理解姐姐此时的心情,就算她不能理解,她也可以试着想象,她只是不习惯少了姐姐的新房间而已。

  她觉得有些无聊,她还是全无倦意,她睡不着,暑假的大孩子、小孩子都是如此,前一晚玩疯了头,隔天睡到中午过后,晚上当然睡不着,小颖也是一样,她想去和乐婷说点话,她得找个好理由——乐婷并不喜欢在和思贤谈天说地的时候被人打扰。

  小颖开了门,望着廊道墙上那盏小壁灯,心想倘若姐姐不理她,她也可以去客厅看电视看到凌晨两点,或许那时妈妈便会返家,或许不会。

  然而她没去客厅也没去姐姐房间,而是回头,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稀里咕噜的咀嚼声响,她理所当然地望向妹妹莉莉。

  莉莉的眼睛微张,嘴巴缓缓动着,像是在咀嚼什么一般。小颖来到莉莉床边,低头看了半晌,推了推莉莉的肩,问:“喂喂,你在做梦吗?”

  莉莉没有响应,甚至没有醒,她仍然维持着梦游似的神情,嘴巴不停咀嚼。小颖呆了半秒,嘻嘻一笑,她找到了打扰姐姐的好理由,她要将莉莉做了个贪吃梦的事情告诉姐姐。

  她大步走出房,来到隔壁姐姐房门外,胡乱敲了两下门,便将门推开。

  “喂!”乐婷坐在电脑桌前,让小颖推门闯入的声响吓了一跳,她有些不悦地说,“我不是跟你说过进别人房间要先敲门吗?”

  “我敲了啊!”小颖辩解,她来到姐姐乐婷身旁,看到乐婷的MSN对话对象正是思贤哥,在一堆开启的窗口中是几张思贤传来的新照片,是他和朋友的合照,或是和车子的合照;又同时,另一个数据夹里则是姐姐的手机自拍照片,一百几十张照片几乎都是同一个角度——居高临下的俯视角度照片,据说这个角度可以使照片中的女孩增艳百分之二十到三十,最顶尖的自拍好手,甚至可以捕捉到比本人美丽百分之三百至四百的照片,这也是乐婷不厌其烦地拍着照片的原因,她想要挑出一张或是数张最美的照片回传给思贤。

  “你要等我回答‘进来’,你才可以进来啊,不然敲门就没有意义啦!”乐婷一本正经地说,她看到小颖似乎没听她说话,而是望着她的自拍照窃笑,不由得有些羞恼,赶紧将数据夹、照片窗口一一关上,再次叮嘱说,“不要偷看人家的电脑啦,这是我的隐私耶,等你再过两年,你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隐私,知道吗?”

  “喔。”小颖点点头,她对乐婷说,“你过来看,莉莉很好笑耶。”她一面说,一面拉着乐婷离座起身,往自己房间去。

  “莉莉怎么了?”乐婷跟着小颖来到莉莉的床旁,看着侧头闭眼的莉莉睡得一脸安然。

  “呃,她刚刚……她刚刚做梦,嘴巴动来动去像是在吃东西啦,好好笑。”小颖比手画脚地解释着。

  “没有啊,你快睡觉啦。”乐婷意兴阑珊地转身回房。

  “哼……你自己也没睡啊。”小颖望着姐姐离去的背影,嘟着嘴应话,她回头看了看莉莉,伸手探了探莉莉的额头,仍然有些发烫,她心想或许莉莉接连几天生病没胃口吃东西,所以才做了个吃东西的梦。

  小颖躺上床,她也没兴致去客厅看电视了。她望着天花板,半晌之后终于有了些困意,就在她正要进入梦乡的同时,却又突然地清醒过来,她望着天花板发呆,是什么让她醒来的呢?

  是声音,是莉莉叫她的声音。

  两姐妹的床平行摆着,相距大约一米半,小颖撇过头,看到莉莉也将脸对着她。

  莉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窗外灯光照映下,小颖依稀可见莉莉眼眶中噙着泪水。

  小颖尚未反应过来,便看到莉莉的嘴巴又动了起来,发出了呢喃的声音:“姐姐……救我……”

  “莉莉!”小颖赶紧跳下床,奔至莉莉床旁蹲下,摸了摸她的脸,问,“你说什么?怎么了?”

  莉莉却不再答话,脑袋一撇,朝向天花板,浑身僵直发硬,嘴巴先是张得好大,跟着闭起,再跟着,又像刚刚那样,咀嚼起来。

  “莉莉……莉莉!”小颖摇了摇莉莉的身子,却摇不醒莉莉,她感到莉莉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她尖声呼叫了起来,“大姐——你快来!”

  乐婷在小颖尖叫的十秒内赶来,看到小颖跪在莉莉床旁,也有些惊讶,赶紧上前问:“怎么了?”

  “莉莉……莉莉她……”小颖拍了拍莉莉的脸,但她已经感觉不到莉莉身上发出的那种颤抖了,她望着莉莉,莉莉的嘴巴也不再咀嚼。小颖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好大力推了推莉莉的肩,唤道,“莉莉、莉莉,快起来!”

  “你干什么啊?”乐婷连忙拉起小颖。

  莉莉揉了揉眼睛,不解地看了看两个姐姐,然后开始咳嗽,她似乎很困,咳了几声,又转过身,沉沉睡着。

  “小颖。”乐婷将小颖拉到一旁,沉下脸问,“小颖,你在干嘛?”

  “……”小颖默然,抬起头来,呆愣愣地望着乐婷问,“姐姐,现在几点了?”

  “嗯,一点。”

  “妈妈回来了吗?”

  “还没耶,你快睡啦,不要吵莉莉,她生病了。”乐婷这么叮嘱小颖,跟着再次回到房中,她显然还没和思贤哥聊够。

  “……”小颖回到自己的床旁坐下,呆愣愣地看着莉莉,不知过了多久,她也有些累了,便躺下来看着莉莉,又过了半晌,就在她再次进入梦乡之际,又被一阵低吟的呼唤声唤醒。

  “呜呜……呜呜……”莉莉身子呈现一种怪异的扭曲状,她的双手伸直,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对抗一般,她的脸上堆着满满的惊惧。

  “莉莉!”小颖跳下了床,她不知所措,她看到莉莉的两颊逐渐凹陷,就像是被人用手掐着一般,莉莉的嘴巴便这样给掐了开来,小颖伸手摸了摸莉莉双手,只觉得莉莉双手十分热烫,且异常的僵硬。

  突然,莉莉的身子再次激烈地挣扎抽搐起来,且喉间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哇!呀……”小颖尖叫。

  门立即被推了开来,冲进来的除了姐姐乐婷之外,还有刚返家不久的妈妈何芹,此时接近凌晨两点。何芹急匆匆地问:“怎么了?什么事?”

  “莉莉她……她……”小颖转身指着莉莉,但见莉莉平静睡着,还发出细微的鼾声,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你玩不腻喔!”乐婷叉着腰,斥责起小颖。

  “我才没有玩,是莉莉……莉莉她刚才样子很怪。”小颖急急辩解着,她试着轻轻推了推莉莉的肩头。但莉莉睡得十分安稳,只能隐约看到她眼皮微微颤着,像是正做着梦。小颖不死心地向妈妈和姐姐描述刚才莉莉的动作和神态。

  “是你在做梦吧。”乐婷斜眼看着小颖。

  “才不是做梦,是真的,我站在这边,亲眼看见的。”小颖反驳。

  “如果你不是做梦,那你就是放羊的孩子。”乐婷呵呵地笑。

  “你不相信就算了,去跟你的思贤哥相亲相爱啦。”小颖哼了哼。

  “喂!”乐婷听小颖这样说,登时变了脸。

  “不要吵啦,都这么晚了,快睡觉啦。”何芹打断了姐妹的斗嘴,她拨了拨头发,显得疲惫而不耐烦。

  妈妈和姐姐出了房,小颖望着关上的门板,一片茫然,她坐回床沿,对着对面床上躺着的妹妹,感到有种奇异的陌生感。

  她缩回床上,拉起薄被盖上身,她并没有面对莉莉,而是面对墙,背对着莉莉,她再次听见了那怪异的咀嚼声。

  这次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转头,她闭起眼睛,不再去听,不再去想。但那声音却未止息,一直回荡在房中,回荡进了她的梦里。

  “莉莉,你记不记得昨天做了什么梦啊?”

  翌日上午,小颖在餐桌前对着睡眼惺忪的莉莉问。莉莉无精打采地望着桌上的三明治和牛奶发呆,对小颖的问话充耳未闻。

  “莉莉,怎么不吃,吃完了早餐才吃药啊。”乐婷端出了小颖和自己的三明治。

  莉莉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莉莉,你知道你昨天怎么了吗?你梦游了耶,你是不是梦见你在吃东西,你做出很奇怪的动作,发出很奇怪的声音,吓倒我了。”小颖对着莉莉说。

  “有吗?我不记得了……”莉莉茫然地说。

  “你不要吵她啦,让她吃完早餐吃药。”乐婷皱了皱眉,将小颖那份三明治推给小颖,再拿着自己的三明治准备回房,还对小颖说,“记得盯着妹妹吃药,别忘记了,妈妈说的。”

  “好啦!”小颖哼了哼,望着乐婷回房的背影,知道乐婷又要上网和思贤哥说话了,早也聊,晚也聊,若不是聊天,便是穿换衣服拿着数码相机对着镜子拍照。

  “莉莉,你昨天到底做了什么梦啊?”小颖拍了拍莉莉的肩。

  “二姐你好烦啊!”莉莉皱起眉头,推开三明治,摇摇晃晃地就要离座,小颖一把拉住她,说,“等等啊,你要先吃早餐,然后吃药,不然……胃会坏掉的。”

  “我吃不下……”莉莉皱起眉头,揉了揉心口,倚着墙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突然蹲了下来,开始呕吐。

  “莉莉!”小颖赶忙上前拍着莉莉的后背,接着陡然一惊,她看到妹妹呕出来的那摊东西有黄色、黑色、红色,纷纷杂杂,且不停地蠕动,看上去像是各式各样的虫子,有些有脚、有些滑溜、有些肢残体缺、有些尚能振翅扑拍……

  “呀——”小颖向后跌坐在地,用手撑着地不住后退,有些虫子朝她爬来,爬得极快,她奋力踢脚甩去那些虫子。

  “莉莉!”闻声赶来的乐婷看到莉莉蹲着呕吐,赶紧拿了一包卫生纸赶来,替犹自不停干呕的莉莉擦拭嘴角,且对着小颖喊,“你干什么一直乱叫啦,你没吐过吗?”

  “你看、你看……”小颖哭丧着脸指着莉莉脚边那摊呕吐物。

  “看你个大头鬼!”乐婷带着莉莉上厕所漱了漱口,又带着她回到了餐桌旁,对她说,“吐一吐也好,吐干净了头就没那么晕了,可是你还是要吃药,吃了药才会好,知道吗?吃药之前也要先吃早餐,这样才不会伤胃。”

  莉莉点了点头,终于拿起那三明治,啃了一小口,又喝了一点橙汁。

  乐婷转头,看到小颖站在那摊呕吐物旁微微发愣,不由得心中有气,用一张张卫生纸将那些呕吐物——其实只是一摊水、胃液、痰之类的液体盖上,抓进一旁的垃圾桶里,乐婷反复这样的动作,直到将那些呕吐液体清理干净,跟着又拿喷雾清洁剂喷了喷地板,然后擦干。

  乐婷洗了个手,将莉莉吃一半便不吃的三明治收去,盯着她吃了药,这才带着莉莉上客厅,替她打开电视,将遥控器放在她的手上,温柔地说了几句话,这才准备回房,继续自己的事。她看到小颖仍站在原地发呆,终于上去,朝她屁股大力拍了一下。

  “啊!”小颖又尖叫了一声。

  “你又尖叫,不要乱叫好不好!”乐婷恼怒地说,“我照顾你们两个,但你也要负责照顾妹妹,你知道吗?你一直在闹别扭啊!”

  “我……我没有闹别扭……”小颖回了回神,拉着乐婷说,“你刚刚都没看到吗?莉莉吐了好多虫子出来,那些虫子还会乱爬……”

  “虫你个鬼,虫子在哪?”乐婷指着一旁的垃圾桶,气呼呼地说,“你自己看看啊。”

  小颖望着垃圾桶,她可不愿意去翻看莉莉的呕吐物,且已无必要,在姐姐蹲下清理那些呕吐物时,那些虫子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像是无端消失在空气中一样。

  “我跟你说,老妈工作很辛苦,你要懂得照顾自己,我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你们,你知道吗?”乐婷按着小颖的肩,这么和她说。

  “哼……”小颖低着头,心中感到委屈,她望着姐姐回房的背影,忍不住回了一句,“你时时刻刻盯着男生,当然没办法盯着我们了。”

  “……”乐婷停下脚步,对小颖这句话感到气愤,她瞪了小颖一眼。

  小颖避开了姐姐的逼视目光,转头往客厅走去,坐在莉莉身旁,和她一同观看电影频道播放的动画电影,精彩的动画电影情节很快地赶跑了小颖心中的不安和委屈,逗得她呵呵大笑。

  “姐姐……我好冷……”

  小颖本来笑得东倒西歪,听见了这声呼唤,突然止住了笑,她望了望身旁的妹妹,问:“莉莉,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莉莉望着小颖,小颖觉得莉莉的神情有些陌生。

  “姐姐……妈妈在哪里?”莉莉的嘴巴微微张合着。

  “妈妈在店里忙……”小颖感到有些怪异,她怯怯地问,“莉莉……你怎么了?”

  “姐姐……我好饿……妈妈很久没给我吃东西了……”莉莉眼神空洞而茫然,身子微微地颤动着,呢喃地说,“打我……我打他……坏……打我……我生气……打他……”

  “啊,谁打谁啊,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啦,你肚子饿啦,你想吃什么?我叫大姐做三明治给你吃……啊,二姐做给你吃好了。”小颖迟疑了一会儿,她不想再去打扰乐婷,她知道乐婷一定又会不耐烦地摆脸色给她看了,她也想尽点做姐姐的责任,她才不想去当个大电灯泡。

  “冷……姐姐我好冷,妈妈呢?”莉莉缩起身子,哆嗦起来,呢喃说道。

  “咦?你会冷?”小颖倒是掀了掀领口扇风,这些天莉莉生病,家里的冷气不是关着,就是开得极弱,小颖倒是热出一身汗,她伸手探了探莉莉的额头,吃了一惊,莉莉的额头异常冰冷。

  “你……”小颖不知所措,她急急奔回房间,自床上拉了张薄被来到客厅,裹在莉莉身上,莉莉仍然不停地发抖,脸色更显苍白。小颖触碰到莉莉的身子,只觉得莉莉的身子透出一股骇人的冰寒,那几乎像是冰箱门打开之后满溢而出的寒气。她赶紧再次回到房间,打开大衣柜,从收纳袋中翻出了冬天用的厚重毛衣、羽绒外套和大棉被,再气喘吁吁地捧着那些衣服、棉被回到客厅,一层一层、一件一件替莉莉穿上,最后,再将那厚重大棉被,紧紧地裹住莉莉。

  莉莉终于不再喊冷,却开始呢喃着肚子饿,小颖便匆匆地跑到厨房,在平底锅上淋了些油,又从冰箱取出鸡蛋和火腿,她想要敲开蛋壳,却生疏地使得碎蛋壳落了好几片在锅中,她用筷子和锅铲费了好大一番劲这才将蛋壳清理干净,她让热油溅了好几下,她连连扇风,觉得油烟十分呛人,她的火开得太大了,她忘了打开抽油烟机,她准备翻蛋,热油吱吱作响,好几次将她逼退,她好不容易将蛋翻面,却想起忘了撒盐,她开始找盐。

  “盐巴呢?盐巴在哪里?”小颖呛咳着,她还是没有记起妈妈和姐姐在炒菜时一定会开启抽油烟机。

  她终于找着了盐,胡乱洒了一匙,觉得可能不够,又洒了一匙,她再试着将蛋翻面,又让溅出的热油烫了数次,她见到荷包蛋的边缘有些焦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火开得太大了,她将火关小,却想起自己还没准备土司,她手忙脚乱地将两片火腿片也扔进锅里,开始翻找土司。

  她好不容易将焦黑碎烂的荷包蛋由锅里转移到土司上头,跟着再将焦硬卷曲的火腿片也放在荷包蛋上,她这才关上火,她觉得快要窒息了。

  小颖有些心虚地捧着那火腿蛋三明治奔回客厅,一面嚷着:“莉莉,蛋煎得有点焦,但是应该还是很好吃……”

  “吴乐颖!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乐婷气愤的吼声吓得小颖止住了脚步,她见到乐婷手忙脚乱地掀去莉莉身上的棉被,将莉莉身上那些冬衣外套一件件脱去。

  “姐姐,不行,她很冷!”小颖惊讶喊着,急忙奔去阻止乐婷。

  “你神经病!”乐婷不等小颖说完,赏了她一个脆响耳光,“你会害她中暑!”

  小颖呆愣愣地坐倒在沙发椅旁,她本来捧着的火腿蛋三明治散落一地。

  她哽咽地哭了。

  “莉莉?莉莉……”乐婷满额大汗,终于将莉莉身上那些冬衣褪尽,莉莉身上那件衬衫早已汗湿,满脸通红,整个人活像是从蒸汽室里给拉出来一般。

  “把这里弄干净!”乐婷气愤地斥责小颖,将那些棉被衣物扔到小颖面前,再将恍惚的莉莉扶进了厕所,替她擦去热汗,更换新衣。

  小颖抽噎着将冬衣一件一件收回房中,将棉被塞入柜里,又拿着扫把将客厅地上那土司片、那焦黑的荷包蛋、卷曲的火腿片一一扫去,但她的眼泪却滴得到处都是。

  苦涩的果实

  “什么?你说什么?”何芹在店里接到了乐婷打来的电话,她一面应付着一旁几个手上戴着名贵戒指的中年妇人,一面对着电话说:“你叫她来听。什么?关在房间不出来?那算了,等我回去再说,你看好妹妹。”何芹挂上电话,对那群太太歉然一笑,说,“家里两个姐妹吵架了。”

  “多大啦?”彭太太在镜子前摆了好几个姿势,对手上提着的那只枣红色皮包似乎不太满意,皱了皱眉,说,“不太适合我。”

  “是不是,我就说刚才的鹅黄色比较适合你。”何芹微笑着,接过彭太太手上的皮包,又拿了另一只给她,“我三个女儿,一个高中毕业要上大学,一个初二升初三,一个小学四年级升五年级。”

  “你一个人带三个女儿,女儿拉扯大了,最后还不是得嫁人,到那时你身边什么也没有,不如趁这两年还年轻,替自己找个男人。”个头矮小的李太太一面说,一面和孙太太把玩着柜上那些毛皮手套、花纹领巾。

  “谁说的,我家女儿三十好几,事业有成,还不是单身贵族、黄金女郎,成天‘妈咪’长、‘妈咪’短地喊着我,天天黏着我,陪我逛街、买菜,我说女儿好,女儿贴心。”彭太太哼哼地说,一面说一面摆手,将手上那些缀饰摇得哗啦啦响。

  “唉哟,彭太太,你想,等她四十好几,还嫁不出去呀,那就不是黄金女郎,是金华火腿啦!那时候她还‘妈咪’长、‘妈咪’地黏着你,你还笑得出来吗!”李太太牙尖嘴利,最爱损人。

  “哼。”彭太太嗓门大,度量也不小,她女儿可是大公司经理,有千万身价,哪那么容易变成金华火腿,她也不在意李太太一番话,而说,“我就爱女儿,怎样?”

  “就是嘛,我家那大宝出生的时候,每个人都赞他聪明,说长大了一定做官,现在不也是过一天算一天,随他去啦,生儿子并没有多好。”孙太太呵呵笑着打圆场。

  “啊,说到你家大宝啊,他不是在玩那个什么电脑吗?”李太太话锋一转便转到了孙太太大儿子身上。

  “是啊,什么在线游戏,叫什么鬼的我也不知道。”孙太太呵呵笑地说。

  “你那个大宝啊,不就是现在电视上说的那个什么‘宅’、‘宅’……‘宅’什么……我一时想不起来。”李太太拍了拍自己的头。

  “宅男啦。”何芹插话,和几位贵妇太太比起来,她年纪轻些,偶尔和女儿们看看电视,或是和店里头的年轻客人闲聊几句,对于时下新鲜事物、流行语汇倒也不太陌生。

  “就是宅男啦!你的大宝比彭太太的金华火腿还要糟糕,人家女儿好歹也是上市公司经理,嫁不出去至少还会赚钱,你家大宝会干嘛?成天打游戏,上次见到他,连喊都不喊,别说讨老婆啦,等你夫妻俩哪天归西了,你家大宝不是要去当游民啦!”李太太嘎嘎笑着说。

  “你一张嘴比大便还要臭。”孙太太挥了挥手。

  “何芹啊,秀惠最近怎么啦?怎么都没看到她。”彭太太总算决定要了手上的鹅黄色皮包,同时她也挑了两对耳环、一件薄外套。

  “啊。我一忙,都忘了和你们说……”何芹愣了愣,接过彭太太递来的信用卡,苦笑地说,“秀惠她……两个月前出了车祸,过世了。”

  “啊……”李太太、孙太太本来还在一旁斗嘴,听何芹这么说,登时静了下来。

  秀惠是何芹的大学同学,十几年至交好友,在何芹离婚那几年,对她帮助极大,也是这精品店的小股东,早两年还常来店里帮忙,前阵子才听说她交了个小男朋友,甜蜜得像蜜糖一样,甚至还动了再婚的念头,此时何芹嘴里说出的消息像是旱地闪电一般地突然惹得三位太太唉声叹气、哈拉打屁了好半晌,又买了几样东西,这才结伴离去。

  何芹望着外头车水马龙的街,心中怅然,秀惠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的大恩人,不论是她的人生,还是这间店,倘若没有秀惠帮忙,也难有今日。何芹来不及哀伤太久,店里生意好,三位太太走后不久,又来新的客人,她忙碌地招呼客人,心思却不如以往那样专注,算错了几次折扣。秀惠死后,她常心不在焉,除了新分店和新家搬迁的忙碌琐事之外,她像是还有额外的烦恼。

  客人一批一批地来,又一批一批地走,到了傍晚,她将店面交给副店长打理,匆匆用过晚餐,招了出租车,她得赶去分店帮忙。

  她望着车上后视镜悬挂的符咒缀饰微微出神,结束了大半天的工作并未使她放松,她紧蹙的眉心完全无法松开。她突然问:“司机大哥啊,你这符灵不灵啊?”

  “你说这个喔?”那司机呵呵笑着,摸了摸那符咒缀饰,随口说,“求心安的啦,灵不灵我也不知道,做人啊,脚踏实地最要紧啦,做人实在,百毒不侵啦。”

  “那你有没有听说哪间庙、哪座宫比较灵啊?”何芹不死心地问。

  “庙喔……”司机想了想,说,“那要看是哪种庙啊,有些庙名气很大,可是要说灵不灵就不知道啦,看你是求财还是保平安还是什么的,都不一样啦!”

  “嗯。就是……供奉……孤魂野鬼的,例如……意外死去的朋友,或是刚出生……或是还没有出生的小孩子……”何芹怯怯懦懦地说。

  “好复杂喔,我不懂啦,有些客人会跟我聊到这些,但我都没有听懂啦,不过我记得一些地方就是了。”司机这么说,随口报了几间庙名,坐落在什么地方等等。

  何芹用心听着,却有些失望,那些庙宇她大都拜访过,都不符合她的期望。

  “司机大哥啊,我就直说好了,你……有没有听过……养小鬼?降头术?”何芹吞吞吐吐地说,“例如知不知道哪边的降头师父比较厉害……之类的……”

  “降头喔!”司机先是一愣,跟着大摇其头,“这……我就不懂了啦,也没载过会降头的客人,也没听过,你说的降头是电影里演的那种吗,那种很邪门耶……”

  何芹本不抱什么期望,反正她每天都会搭乘三次出租车,她有很多机会可以向人打听消息,因此她此时便也赔笑点头:“我知道,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何芹回到家时,已接近凌晨一点。新分店的店长经验生疏,她得不断地叮嘱店内的陈设摆饰、与客人之间的应对话术等等。

  她已经尽量提早返家了,她提着卤味宵夜,她还记得白天乐婷打来的告状电话。

  客厅漆黑,何芹开了灯,将皮包随意扔在高级沙发上,将卤味随手放在玻璃桌上,家中一切摆设都是那样崭新漂亮——自然比不上上午那些彭太太、李太太、孙太太家了,但可比原本的旧家高级太多。

  这个新家可是她努力多年的成果,然而她每天忙碌工作之下,竟没多余的心力来享受这个又大又美的新家。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两个妹妹的房间,旋动门把,锁着的。

  她敲了敲门,说:“小颖?莉莉?我是妈,我回家了,有什么事出来跟妈好好说。”

  何芹没有得到响应,乐婷从一旁的房间走出,说:“我让莉莉睡我房间,小颖刚刚出来上厕所,上完又把房间锁起来了。”

  “嗯……”何芹知道小颖斗气之余还记得出房间上厕所,便不太担心了,她拍了拍乐婷的肩说,“我带了卤味回来,你先吃吧,我洗个澡。”

  “我现在不吃宵夜了,我减肥。”乐婷摇头笑了笑。

  “减肥?”何芹斜了她一眼,调侃地说,“你想当纸片人啊,你都已经皮包骨了。”

  “会吗?我觉得我很胖啊,喏,你摸,我全身都是肥肉,手臂、屁股、小腹……”乐婷抓着何芹的手,去摸她的胳臂。

  “会吗,哪有……”何芹不摸还好,一摸之下却有些愕然,乐婷不但不胖,且似乎过瘦了,她的手臂摸起来几乎如同包着一层皮的竹竿,她的大腿就快要和小腿一样细了。

  何芹摸了摸乐婷的脸,仔细看了看她,这才惊觉乐婷的脸颊竟是那样的消瘦,不论是现在所谓的“纸片人”,或是以往称呼的“皮包骨”,用在乐婷身上,都是极其贴切的。

  “乐婷,你怎么变那么瘦?你都没吃东西?”何芹忍不住惊呼。

  “哪有,我都吃很多好不好。”

  “我先去洗澡,你赶快去吃点卤味吧。”

  “哪有人半夜一点吃卤味啦,会肥死,不行,我要回房间了,你叫小颖吃,她赌气不吃东西,现在大概肚子咕咕叫了。”乐婷哼哼地说,不等何芹再开口,便转身回房。

  何芹有些茫然,她又敲了小颖房门,听见里头抽噎的应答声,这才放心地到浴室冲澡。

  何芹婚结得早,此时年纪尚不满四十,精心打扮之下,也颇能展现女性风华,在店里自然也惹得不少男性目光,年纪大的、年纪小的,都曾经对何芹表露过爱意,早些年她也交过几个男友、经历几段露水姻缘,却终未能修成正果,这几年忙着打理店面,也渐渐忘了替自己增添桃花,全心全意地将心思放在工作上。

  而她那逝去不久的挚友秀惠,也经历了两段不美满的婚姻,在数年爱情空窗之后竟交了个年纪小她许多的男友,前些时候何芹打从心底为秀惠感到高兴,她从秀惠的脸上看见了久违的幸福字样。只是那时的何芹怎么也料想不到,才重拾幸福不久的秀惠竟会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里说走就走。

  何芹闭着眼睛,任由微温的水冲在自己的脸上,冲去洗面奶和残妆,她回想着白天李太太说的那番话,又回想着孙太太、彭太太说的那些话,无论如何,她对自己拥有三个女儿感到心满意足,大女儿乐婷稳重懂事,样貌美丽,也考上了好大学,从小到大几乎无须让她操心;二女儿乐颖活泼机灵却不至于胡闹生事,擅长运动,是个跆拳道好手,已经拿了几面奖牌;小女儿乐莉成绩比两个姐姐当年都要好,学校老师还时常建议让她跳级。

  何芹一想至此,不由得有些欣慰,她微微笑了,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将那个脆弱破碎的单亲家庭,改建成了崭新而有活力的女强人之家——只不过最近有些紊乱罢了。

  何芹的微笑稍稍褪去,她的烦恼又上来了,是的,最近确实有些紊乱,美丽的乐婷不知从什么时候变成了皮包骨,她知道乐婷最近认识了一个年轻人,爱美是一定的,但似乎瘦得过头了;又听乐婷说,小颖这两天稀奇古怪,上午竟拿棉被将妹妹乐莉闷得差点昏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那最乖巧听话,功课一流的妹妹莉莉的一场小感冒,似乎越来越重,超出了她的想象之外。

  “不对……不对……”何芹的不安愈渐加重,她赶紧洗完澡,先是来到乐婷房间,探看躺在姐姐床上的莉莉。

  “妹妹吃了药,睡得很熟,我帮她量过体温,烧退一点了。”乐婷说,她已关上电脑,准备入睡了。

  何芹出了乐婷房间,来到小颖房间,小颖却不在房中,原来已经自个儿上了客厅,坐在沙发上,呆呆望着桌上那袋卤味,她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吃啊,就是买回来给你们吃的,你姐姐要减肥,妈已经吃过了,所以全部都是你的。”何芹开了冰箱,替自己和小颖倒了杯冷饮,拿到小颖身旁坐下。

  “告诉妈,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何芹这么问。

  小颖吃起了卤味,她确实饿坏了,她吃了半晌,望着何芹,呆愣愣地说:“大姐打我。”

  “嗯,她跟我说了。”何芹点点头,说,“她说,你给妹妹穿上冬天的大外套,又用棉被把她包起来,害妹妹热得差点昏倒……是不是有这一回事?”

  小颖默然了一会儿,说:“我不会害妹妹的,但是我说了实话,姐姐不相信我……”

  “什么实话?”何芹问。

  “莉莉……说她冷……她问你在哪里,她还说她饿,说你很久没给她吃东西,她昨天……昨天晚上很怪……一直梦游,样子像是在吃东西,我一叫姐姐来,她就好好的,今天也是这样,她一直说冷,我才拿衣服给她穿……对了,今天早上,她还吐了,吐出一堆虫子,可是姐姐一来,虫子就不见了,我跟姐姐讲,姐姐也不相信。”小颖嘴巴塞满了卤味,含糊不清地讲。

  何芹一言不发,直到小颖喊了她几句,问她:“妈妈,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何芹这才回过神,点点头说:“妈相信,你不要怪姐姐,姐姐没看到你说的情形,所以她不相信,假如换成是莉莉对你这么说,而你没亲眼看到,你也不会相信,对不对。”

  “谁说的,如果莉莉这样说,我会相信她,我也不会骂她打她,姐姐还打我。”小颖抗议。

  “好啦,姐姐也是担心莉莉啊,你快吃,吃完了早点睡,不要想太多,妈知道这阵子没时间陪你们,过两天妈把事情跟店长交代一下,带你们去度个假。”何芹笑着摸着小颖的头。

  “真的吗?”小颖不敢置信地问,上一次妈妈带她们全家出游,是两年前的春节。

  “当然是真的,妈明天就去安排,你可以跟姐姐讨论一下,想去哪里玩。”何芹点头,她看着小颖那充满期待的双眼,心中有些不舍。

  “姐。”小颖怯怯地站在乐婷的门前,迟疑了半晌,回头看了看何芹,这才敲了敲门。

  “进来。”乐婷的声音从房里传出。

  夜风中的秋千

  “呕——呕呕——”何芹大口大口地呕吐,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连胃都给吐出来了。

  跟着,她发现自己并不是身处在顶楼,而是蹲在偌大中庭一处偏僻花圃,她愣了愣,头脑清晰了些,她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走来这儿的,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觉得脚底不痛了,胃也不痛了,眼前的景象也清晰许多,想来是眼睛里的斑点褪去了,她喘着气,环顾四周,这小区大厦住户不算太多,入夜之后中庭十分冷清。

  一只伤痕累累的小手握住了她的小指。

  “乐弟!”何芹吓了一跳,一见是乐弟,安心了些,她问,“乐弟,是你……你救了妈咪吗?”

  乐弟低着头,并没有回答,而是拉着何芹往前走,他们来到了中庭里游乐设施的秋千前。

  “乐弟想荡秋千吗?”何芹见乐弟默默无语地正对着秋千,便拉了拉乐弟,说,“来,上来,妈咪推你。”

  但乐弟低头站定不动,何芹便自个儿坐上秋千,向乐弟伸出双手说:“再不然妈咪抱。”

  乐弟的头垂得更低了,向前走了两步,爬上何芹的腿,将头埋在何芹怀中。

  “乐弟怎么不给妈咪看?”何芹看见乐弟双臂脖颈的伤口惨烈到了极点,密密麻麻地全是抓伤咬伤。

  “丑……”乐弟发出了童音,他终于开口,“阿姐打我……阿哥咬我……我咬他们……跟他们打架……杀……他们……他们要杀妈咪……我杀他们……杀死他们……”

  何芹这才知道,先前梦境里乐弟口中的“姐”,指的是那麻花辫的降头小鬼,这些日子,乐弟始终在家中守护着她们母女四人,和两个降头小鬼没天没夜地追逐打斗,打到……那个原本有着浓眉大眼的漂亮孩子,不敢将毁了容的脸抬起让母亲望上一眼。

  “乐弟不丑……乐弟不丑……”何芹流下眼泪,想要托起乐弟的脸蛋,但乐弟抱着死紧,不肯让何芹看他的脸,秋千随着夜风晃动了起来。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乐婷将思贤和秀惠的照片撕了个粉碎,愤然大骂,“贱人、烂人、不要脸!”当时在电梯前,莉莉那样一抱,将婆婆给她们的一块小符,贴在乐婷的背后,便解去了乐婷身上的爱情降——暗藏在那只“婷”字项链里头。

  乐婷恍如大梦初醒,又见小颖递给她的一张照片,正是思贤和秀惠亲密合照,照片自然也是婆婆给她们的。

  “你们只砸他电视?怎么没放火烧掉他的家?”乐婷在半路上大约知道了整件事情,愤怒地要出租车司机掉头,她要去放火烧屋。但当然被小颖和莉莉阻止了,“不要啦,婆婆说会对付他。”

  “你们也真大胆,不怕他生气揍你们吗!”乐婷回想起不久前小颖和莉莉的行径,不由得替她们感到担心。

  莉莉摇摇头说:“不怕,婆婆说会暗中保护我们。”

  “对啊,婆婆说会派蝴蝶保护我们。”小颖接话,但她又说,“不过婆婆把飞蛾当成蝴蝶了。”

  “嗯。”乐婷一想起那些飞蛾,便想起和思贤在家中调情时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得脸上一阵热烫,跟着又是暴怒,想要去放火烧思贤的家,烧了这个夺走她初吻的杂碎。

  自然,小颖和莉莉对事情完整的始末知道得并不太详细,她们只知道思贤害死了秀惠,秀惠的姨婆北上来找思贤算账了,她们依照姨婆的吩咐,将那些偷来的降头器物放在地下室的一角,姨婆自然会派小鬼去取回。

  跟着乐婷也得知丽芳阿姨其实没有生命危险,是小颖和莉莉编造出来骗她离开的谎话,但她当然也不会因此生气了,三姐妹返回了自家小区大厦,事情还没完,她们得让妈妈喝下药汤,药材是姨婆交给她们的,小颖和莉莉身上的降,在医院时便让姨婆给解了,但何芹身上还带着降。

  “妈妈在荡秋千——”三姐妹往家里赶去,眼尖的小颖发现何芹一个人坐在冷清的游乐设施的秋千上。

  她们急急地奔去之后,发现何芹涕泪纵横,她们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妈妈哭成这样了。

  “何小姐……这次超度法事,就算你八折好了。”黄大师脸上包得乱七八糟,像是木乃伊一样。阿登在一旁倒茶,手臂上也打了石膏。

  此时距离那夜怪战摆坛驱鬼,已过了六天,而昨天黄大师开坛摆了场法事,超度了乐弟。

  那夜他师徒俩在何芹家中僵持不下,麻花辫小鬼上了黄大师的身,差点便要宰了阿登,在最后关头,祖师爷反而上了阿登的身,这才镇住了那小鬼,两人双双力竭昏厥,让返家的何芹和三姐妹,叫了救护车送去医院。

  何芹虽然对名过其实的黄大师感到有些失望,但总也知道他还是有那么丁点本事,和大多数完完全全吹嘘骗人的神棍又有些不同,因此还是将这笔超度乐弟的法事,让黄大师来办。

  昨晚她睡得香甜,她梦见乐弟牵着他跑,跑了好远好远,最后笑着和她挥手道别,这让她此时开立法事款项支票时,倒是填得心甘情愿。

  当然,此时她从黄大师口中听到的那夜激战情况,和真实情形又有些不同。

  “何小姐,那晚还好你跑得快,后来的战况真是惨烈,我请了祖师爷上身,谁知道那些小鬼一只接着一只出来,足足有一百多只,黄某只得奋战到最后一刻,凭着一股邪不胜正的毅力,终于将他们全部收服,还在你家设下了烈火金刚阵,从此百邪不侵。”黄大师说得口沫横飞,卷起袖子露出包着纱布的胳臂说,“你看,这些全是那晚的伤。不过不打紧,这全是正义的代价。我黄某走这一行,就知道会有这天,替天行道总会留下一些光荣的印记。我想经过这一次,何小姐你应该明白人处在世间,绝对要走正道,那些邪魔歪道,绝不能碰!”黄大师说到这里时,又是一副竖眉瞪眼、正气凛然的神貌。

  “嗯。”何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随手将填好的支票推向黄大师。

  “啧,我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世俗之人,这些钱,都是要拿去赈灾济民用的。”黄大师正经八百地将那支票接过,吩咐阿登摆在祖师爷神坛前,祭拜三天三夜,获得了祖师爷的同意,才可以动用。跟着黄大师扯开了话匣子谈论他要如何利用这笔钱来赈灾济民,但何芹对黄大师要怎样动用支票一点也不感到兴趣,她敷衍了几句,匆匆离开了黄大师工作室,三姐妹还提着大包小包,在外头等着。

  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周,她们还得赶着前往国外度假呢。

  “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小颖来到坐在连身镜前梳头的乐婷身旁,拉了拉乐婷的衣角。

  “嗯。”乐婷从镜中见到小颖闪亮亮的眼睛,反倒有些愧疚,她放下梳子,说,“我不是故意要打你,我那时候急坏了,以为你……你像电影里那些怪角色一样鬼上身了,所以……”

  “你才鬼上身咧!”小颖呵呵笑着,说,“妈说要带我们去旅游耶。”

  “真的吗?”乐婷有些诧异地望着镜子当中站在门旁的何芹。

  何芹微笑点点头,指了指床上的莉莉,说:“你们帮忙把莉莉搬到我房间,今天我陪她睡好了。”

  “那什么时候陪我睡?”

  “我也要!”

  “莉莉是病人,等你们生病了再说。”何芹呵呵笑着,指挥着两个女儿,七手八脚地将沉沉睡着的莉莉安稳地抱进了何芹的主卧房,放在柔软的双人床上。

  一谈到旅游,小颖和乐婷便睡不着了,乐婷重新打开电脑,搜寻旅游景点,两姐妹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何芹关上门,听着两姐妹的交谈笑声,跟着按下门把上的门锁。

  她望着床上的莉莉,面容上的神情五味杂陈,她来回踱步,跟着坐在床沿,轻轻按着莉莉的手,口唇有些发颤。跟着她又站起,来到了衣橱前,打开了衣橱木门,她伸手在衣橱柜板一处隐秘的角落掏摸着,摸出了一把小钥匙,那是衣橱内柜一只上锁抽屉的钥匙,她用钥匙开了锁,取出抽屉来到床边坐下。

  她翻动抽屉当中的琐碎物事,里头有些她自庙里求来的平安符袋、佛珠、挂饰、玉佩,也有些签诗、批挂,和她偶尔上相命馆替自己以及三个女儿相命时所需要的生辰八字。

  然而在那四张生辰八字之外,底下却还压着一张死辰八字。

  何芹用颤抖的手揭开那张死辰八字,八字上没有姓名,却有个额外以红笔写上的小名——乐弟。

  何芹摇了摇头,想将脑袋里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甩脱,那时她与前夫离异一年有余,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在两年的过程当中,有喜有悲、有笑有泪,最终仍各奔西东。

  死辰八字上的乐弟,便是这两年当中某次预期之外的一颗未落地的果实,滋味自然是苦涩的。

  在那不久之后,何芹禁不起挚友秀惠的百般游说,便同意了秀惠的提议——供养乐弟。

  不是一般的供养。

  秀惠有个曾经在泰国修习降头的姨婆,秀惠年幼时和那姨婆亲近,曾听姨婆讲述过许多降头法术的神奇故事,秀惠离婚之后,一个人在家穷极无聊,便时常南下探望姨婆,那脾气刚烈却又对秀惠疼爱有加的姨婆一听秀惠提及那动辄打骂又爱偷腥的坏丈夫,便嚷着要开坛做法,给他点颜色瞧瞧,然则秀惠一来抱着好聚好散、过去了就算了的念头,二来也知道这降头里头可有不少凶狠恐怖的花招,无论如何,施在人身上,总是太过。

  但她知道姨婆的脾气,哪天火气一来便开坛做法了,她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于是她便提议让姨婆教她降头,让她自个来玩。便这么着,秀惠学会了不少降头法术,也从姨婆那儿收下了不少施法器具,她空闲之余,便挑拣一些镇宅护身、财运兴旺的咒术来修炼,便这么渐渐地玩出了兴趣。

  她当然没和任何人提起这档子事。包括她最要好的朋友何芹。直到秀惠练习降头两三年,小有所成,工作一帆风顺,投资股票也获利不少,反观何芹那时,恋情走到了悲伤终点,经营的小小精品店也几乎要关门大吉,三个女儿的学费、生活费甚至得靠秀惠接济。

  秀惠再也无法坐视挚友的困顿愁苦。她开始找机会向何芹透露自己和姨婆学习降头的过程。起初何芹不以为意,只当是好友想要转移她伤痛的随口话题,但另一方面,秀惠这一两年的顺遂她也全瞧在眼里,确实有些欣羡,经过秀惠许多次劝说,何芹下定决心,抱着不妨一试的心态,同意了秀惠的提议。

  于是,那未能落地的果实,得到了一个名字——乐弟。

  她们从灵骨塔取回了乐弟的骨灰坛,将乐弟的骨灰装入一个空心孩童陶瓷雕像当中,置放在秀惠家中一间特别隔出的储藏空房里的神坛一角,日夜祭祀,每三日奉花,每五日献上鲜果甜点,至于焚香烛火那当然是每天早晚少不了的了。

  在最初的半年里,何芹每日都要抽空上秀惠家中祭拜乐弟,和他说说话,或是带些小饼干、小糖果、小新衣、小玩具给他。

  便这么着,何芹的运气也逐渐地好转了,每个月总有几个客人上门挑选一些昂贵饰物,且十分满意,满意到会推荐给亲朋好友,一传十、十传百,那些闲来无事便想要用戒指把双手装饰成像是戴了指虎的贵妇人们、那些自以为走在时代尖端且品味独到的时尚雅痞和都会新女性们、那些一出生嘴巴里就叼着金银汤匙的王子和贵公主们、那些叼着免洗筷出生却宁愿吃泡面或是不吃也要和叼着金汤匙出生的王子和贵公主拼到底的平凡男孩女孩们,各路人马一个串一个、两个拉三个地登门寻宝。

  便这么着,隐藏在巷子深处的小小的简陋的精品店突然显得十分拥挤,搬迁到了大马路上,装上又大又亮又美丽的醒目招牌,增添了崭新的展示橱柜、华美的托衬灯饰,以及更多的精品饰物和衣装服饰。惹得不少流行杂志、电视节目纷纷洽询采访,口碑一天响过一天。

  便这么着,何芹积累了一笔可观的存款,还购入新屋,开了分店,变得极其忙碌,当然,和以前相比,这时的忙碌可是相当充实的。

  何芹倒不觉得自己的成功完全归功于乐弟的庇佑,她学生时代便是学设计的,她像是个缺少了火引的炸弹,乐弟或许便是那火引。她虽这么想,但她对乐弟的供养可从不马虎,秀惠的住处离何芹的店面只有几步路,三天两头便登门照访可是何芹在供养乐弟之前便养成的习惯,这些年来何芹带去的玩具、甜点多到可以用大麻袋来装,而秀惠也总会在焚香燃烛祝念祈祷求得了乐弟的同意之后,将那些淘汰了的玩具,分送给邻近的孤儿院,至于祭祀之后的甜点糖果,便放在精品店里供客人随手取用了,风评可是大佳。

  就在何芹和秀惠这对曾经先后失却了幸福的难姐难妹一点一滴地寻回自信和幸福之际,意外却在料想不到的时机下发生了。

  足足两个月,何芹仍然无法接受秀惠车祸身故的事实,每当她午间歇息拿起电话想要拨给秀惠述说今日碰到的怪客人或是气质帅男人却没人接听时,她才意识到她那最要好的挚友已离她而去。有时她会转身到厕所拭泪,有时则茫然望着街。

  一直到这两天,或者说是小颖的一番话,才让何芹开始惶恐,那是一种挚友离开以外的不安感——乐弟。她开始担心起乐弟。

  秀惠死后不久,何芹试着联系秀惠的亲戚,声称想要入屋取回自己寄放在那儿的物品,却碰了个大钉子,那远房亲戚只说屋已清空,准备售出。

  何芹不敢深究,也没立场深究。她偶尔会挂念乐弟,有时也会安慰自己这一切只是一个假想,乐弟或许早已转世投胎,她和秀惠的成就是自食其力。就在她渐渐相信这个想法时,女儿们突如其来的小小纷争敲碎了她原先的想法——事情可能还没完。

  她得做些什么来延续或者结束这档事——关于养小鬼的事,关于降头术的事。

  不论是她看过的电影或是秀惠在世时的叮咛,这玩意儿可不是随便起了个头就能够无疾而终,当作没事一样的。

  何芹摸着乐弟的死辰八字,又看看身旁的莉莉,莉莉睡得极沉,一点也不像小颖说的那样。会不会是向来爱耍小聪明的小颖故弄玄虚,为的只是想要骗取一次豪华的旅游?

  何芹摇了摇头,推翻了这个荒诞的想法,小颖虽然爱耍小聪明,可是要玩到这种地步可也太难,这是连大人不见得玩得出来的把戏。

  不知不觉地,时间更晚了,门外两姐妹谈论旅游地点的声音也已不再,想来是各自睡了,她也该睡了,明天还得向两家店交代出游期间的各种琐碎事项。

  何芹关了灯,躺在莉莉身旁,闭着眼睛却睡不着,脑袋里想的还是同一件事。

  她在供养乐弟之后,有时会在梦里和乐弟相遇,那是个漂亮的小男孩,穿着何芹带给她的新衣、吃着糖果点心、牵着何芹的手摇晃奔跑。一点也不像是秀惠描述的那般凶悍——降头术各类饲养鬼仔之一的“路皮小鬼”,一种会凶悍地捍卫饲主的小鬼。

  何芹不得不承认她对乐弟的供养除了愧疚感之外,还有一部分的戒慎恐惧感,在秀惠的叮嘱当中,路皮小鬼的性子强悍,得好好照料,更准确来说,任何一种鬼仔的供养都是如此,你专心供养他,他庇佑你,你疏忽了,他随时反噬,反噬的力道是轻是重,那便全然无法估计了。

  反噬!何芹想到这两个字,不由得有些心慌,心想这出游的计划,或许得向后拖延些许时日,她应当先将眼前的事情处理完毕。她心中不安,将手搁在莉莉的手上。

  莉莉缓缓地、轻轻地抓住了何芹的小指。

  和梦中牵着她的乐弟动作相似。

  消失的项链

  “嗨!终于见到你了。”乐婷笑得和盛开的花一样灿烂,她的两颊飘出飞红,她的心儿咚咚地跳。她花了五个小时在镜子前以自己全部的夏季衣服、鞋子和斜背包包尝试着各种——几乎是全部的组合,最后,拼出了此时身上这套其实并没有特别突出的打扮。她又花了十来分钟搭乘出租车来到这家咖啡厅前,见到了她日想夜想的思贤。

  “啊,你就是乐婷!”思贤带着黑框眼镜,比照片中斯文、比照片中更加英俊和高大。思贤一面说,一面合上手中的外文书,将之放入背包中。跟着又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只小方盒,递给乐婷,说:“这……这是我答应送给你的神秘礼物。”

  “呵,干嘛这么急,不是说好在咖啡厅里才交换礼物吗?”乐婷这么说,却仍然接过了礼物,用双手捧着,极其珍重,且她也扬了扬自己的背包,说,“你的礼物在里面喔。”

  “哈,我都忘了。”思贤推了推眼镜,有些局促地说,“不好意思,我有点紧张,你比照片中更好看。”

  乐婷低下头,抿着嘴微笑,她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她在网络上看过不少网友见面之后的反差失落感,但连做了不少美梦的她也不敢置信,眼前的思贤比想象中更完美,高大英俊之外还有斯文害羞的一面,她找不出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即便思贤现在就和她求婚,她甚至连“维持身价的考虑三天”都难以表示,她一定会答应的。

  他们进了这家咖啡厅,挑了位置坐下,乐婷将自己准备的礼物交给了思贤,他们在点了饮料与点心之后,满心期待地拆着对方赠与的礼物。

  乐婷送给思贤的是一个粉蓝色的手工相框,框边黏着海豚造型小饰物,相框当中的相片,自然是乐婷本人了,这手工礼物可花了乐婷好几天的时间,其中又以照片本身最费工,一张照片的背后,是无以计数的更衣照镜、无以计数搔首弄姿、无以计数地按下快门、再无以计数地删除那些不满意的照片之后,万中选一的一张。

  “好漂亮。”思贤望着照片,再望望乐婷。

  “是吗?丑死了。”乐婷抿嘴一笑,轻巧拆开思贤送给她的礼物,那是一条精美的银色项链,有个美丽的锥形缀饰,缀饰上刻着一个“婷”字。

  “哇,这会不会太贵重啊?”乐婷看着那个“婷”字,有种像是收到结婚戒指一般的感动。

  “送给你的,我觉得值得。”思贤这么说。

  咖啡厅服务生将二人的饮料点心送上,乐婷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比平时沉默许多,她专心地听思贤讲话,思贤十分健谈,知识丰富却又不是那些死板板的股票、政治之类的“大人的事”,而是一些乐婷虽然半知半解,但也会感到有兴趣的事。

  乐婷一会儿看看思贤的脸,一会儿瞧瞧那银色项链上的“婷”字,时间仿佛跑得比光还要快,就在乐婷觉得还想要再听思贤说更多更多话的时候,无意间却发现天都黑了,他们在咖啡厅里待了一整个下午。

  “啊,糟糕……”乐婷看了看表,说,“我……我得回家弄东西给我妹吃。”

  “嗯,其实我也还有事。”思贤苦笑了笑说,“有几个企划案很赶,今天还要通宵,礼拜一就要交出去,可能会影响到我年底的升迁。”

  “哇,你怎么不早讲!”乐婷惊讶地说,“如果我知道你忙的话,我就不会硬约你今天出来吃饭了……”

  “但我也很想和你见面。”思贤微笑地说,“我在想,或许见到你之后,会让我精神百倍,说不定今天夜里就把案子搞好了。”

  “哈,我哪有这么厉害啦。”乐婷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是甜得不得了。

  “那我下周还能再约你吃饭吗?”思贤问。鬼大爷手机版:m.guidaye.com

  “好啊好啊!”乐婷想也不想地便答应了。

  “姐姐,你在笑什么啊?”小颖一边大口扒着乐婷做的蛋炒饭,一边看着电视上的歌唱大赛,趁着广告的空档,她瞥见乐婷心不在焉,还不时面露笑意,便这么问她。

  “没什么啊,我哪有笑。”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乐婷急忙将脸撇开,却撇不去脸上涌现的红,她拨拨头发再抓抓耳朵,她感到耳朵热得发烫。

  “有啊,大姐明明就有笑。”一旁的莉莉插口说。

  莉莉的病情从搬入母亲睡房之后渐渐好转,已经不再发烧,只是清晨稍稍咳嗽、有些体虚、偶尔晕眩。

  “笑到脸都红了。”小颖追根究底地问,“思贤哥本人跟照片像吗?”

  “不关你的事,你快吃饭啦。”乐婷佯怒地扬起手来作势要教训小颖,小颖嘻嘻呵呵地缠着乐婷追问到底,她早就偷偷瞧见乐婷衬衫之下的那只新的银色项链,乐婷不时透过衣服摸摸那项链,再又甜蜜又神秘地窃笑。

  “姐,你戴着的是思贤哥送你的项链对不对?”小颖拉着乐婷的手,又对莉莉使了个眼色。

  莉莉也甚有默契地扑了上去,要解乐婷胸口的扣子,瞧瞧里头的项链。

  “你们别烦啦,别闹啦,我会生气喔。”乐婷又气又笑地抵抗两个妹妹,心中却喜孜孜甜腻腻,就算是皱眉、斥责、骂人都像是会从眼角眉梢挤出糖浆一般的甜。

  “小姐啊,这样当然不行啦!”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对着何芹摇了摇手指,“这种东西怎么可以搞丢呢,你也太糊涂了。”

  “我跟何小姐说话你打什么岔!”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蓄着八字胡子,气冲冲地瞪了那年轻人一眼,跟着一转头,又瞪了何芹一眼,说,“不过他说得对,何小姐,你看起来不像旁门左道之士,怎么会碰这种邪门歪道?碰了就算了,还这么不小心?”

  “黄大师……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把……把乐弟的骨灰找回来,但是……但是……”何芹苦笑地说,“假如真的……真的找不回来了,那该怎么处理?”

  “那麻烦可大啦。”黄大师连连摇头,用手指大力扣击桌面,正色斥责,“降头小鬼一旦反噬主人,轻则重伤破财,重则家破人亡。你只想到他的好处,却没考虑后果,现在累及了亲人,你说怎么办!”黄大师似乎天生好说教,他正气凛然、越说越怒,噗地一声将口中的梅子核吐进一旁的垃圾桶中,拿起桌上那只陈旧的保温杯想喝口茶,但杯中茶水已尽,这让他更加气恼,唠唠叨叨地站起,提着保温杯来到饮水机旁加水。

  他在与乐婷搭讪的阶段里,同时也派出降头小鬼暗中调查,潜入何芹家中,试探性地对莉莉下了降,莉莉一病不起,这让他知道何芹不会解降,甚至对降术一无所知,他决定发动全面攻势,一面试着引诱乐婷见面,对乐婷施展爱情降,一面准备除去乐婷其他家人,让乐婷成为何芹全部财产的惟一继承人。

  在他发动全面猛攻的同时,出现了小小的阻碍,有一个在秀惠死后便失联了的小鬼不受控制,且在何芹家中担任起护卫,屡屡破坏他派小鬼对莉莉和小颖施下的毒降。

  但攻势一旦发动,便无法收手,且他户头里的存款只够让他继续挥霍一个月,他得立时攻城略地取得战果。只要何芹一死,他可以立时成为身中双重爱情降的乐婷实质上的伴侣,和乐婷共享全部的财产,进而再获得财产的全部。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这两天就是收成的时候,何芹会在降发时死去,诊断不出死因,那便是顺理成章地过劳死,他知道何芹每晚工作到极晚,小颖和莉莉则没有太大阻碍,他随时可以找各种机会取走她们性命,今天的车祸只是机会之一,刚刚的嘱咐是机会之二,但都失败了,为什么?

  答案就在他的眼前,但他还是不明白。鬼大爷

  他不知道眼前那老太婆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啊……啊啊……”思贤感到喉头出现一种恐怖的爬动感,他只有两块降头神牌,但他身上有十数个地方出现了异状,他的脚底像是让千根针扎刺、他的腋下火烧一般的疼、他的耳朵有虫在爬、他的胃鼓涨难受、他的全身皮肤发痒发疼,而现在他喉咙的爬动感已经抵达了他的口腔,他哇地一声,吐出了一个东西,那是只长满长毛、五色斑斓的大蜘蛛。

  跟着,他觉得喉间的爬动感不但没有减少,且还越来越强烈,他呕出了大大小小的蜘蛛。他哀嚎着、哭叫着,敲打着车窗、乱按喇叭、用脑袋撞击椅背,从驾驶座翻到一旁座位,这些无意义的举动一点也无法减轻他的痛苦。

  跟着他一愣,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一个熟悉的身影——秀惠。

  秀惠用一种陌生而冷峻的神情望着他。

  “啊……啊啊……对不起……我错了……秀惠我错了……我错了……”思贤感到极度惊恐,虽然他在秀惠死后,使用降术将秀惠的灵禁锢在一只小木盒中,贴上符咒封条,以绝后患。但那小木盒在不久之前被小颖和莉莉偷走了。

  秀惠伸出手,摘下了思贤胸口上戴着的两条降头神牌,打开车门,走到了那老太婆身旁,忧伤地垂下头。

  老太婆抚了抚秀惠的手,和秀惠一同转身离去。

  “呀——啊——”思贤见到开启的车门,嘶吼着要钻至后座,但他失去了护身降头神牌,身上的降术猛地爆发蔓延,互相扩散覆盖,他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甚至没能完全地钻至后座,他卡在座位之间,各式各样痛苦的感觉在他身上流窜轰击。他看见两个小鬼伏在车窗外望着他,是阿达和阿美,那两个没有依照他指令附上小颖和莉莉身的小鬼。

  他嘶哑地求救:“救我……买玩具给你们……救我……”

  阿达和阿美甚至没有响应他,他们是秀惠的姨婆长年炼出来的小鬼,大主人下的命令,当然要优先听从,他们等候着“拘提”思贤。

  但很稀奇的是,尽管思贤身上满目疮痍,但意识依然相当清醒,两个小鬼互望了一眼,知道还得等上好一段时间。

  一阵又一阵低沉的惨呼声回荡在漆黑的地下室里。

相关故事

精彩评论

说点什么吧
  • 全部评论(0
    还没有评论,快来抢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