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村坟地的鬼影

  一、封锁消息

  葫芦村出事啦,出大事啦!北山坡的坟莹地里闹鬼了!村民们早饭的时间刚过,葫芦村闹鬼的消息就满街筒子地传开了。前几天,葫芦村刚好评上精神文明示范村,正在招商引资,市里的一家矿泉水厂长已经看好了西山腰的一股泉眼,本月中旬就要来人实地考察,如果闹鬼的事被他们知道了,非打退堂鼓不可,村主任刘长海的这顶乌纱帽弄不好也得被镇长撸下来。闹鬼可不是小小不然的事,是直接关系到葫芦村经济发展的大事情。为此,长海早晨出门见村民们俩一伙,仨一群的都在议论闹鬼的事,顿时牙床子就肿了,嗓子也哑了,赶忙跑到村委会找治保主任郭全商量对策。郭全见村主任眼珠子都红了,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便想了一下说:主任,咱们村民的素质虽然不高,但在集体利益上还是有觉悟的,一会我就广播个通知,或许能煞住这股邪风。长海就唉声叹气道:目前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郭全就赶忙找出笔,在稿纸上划拉了几行字,拧开办公桌上的广播喇叭,扯开大嗓门讲道:广大村民注意了,重要通知,重要通知,今天上午,有村民造谣说在北坡看见鬼了,希望大家要相信科学,不要搞封建迷信,目前,咱们村正在招商引资,如果传到外村去,就会给咱们村的经济发展造成不良影响,因此,警告大家决不能以讹传讹,如果发现谁再造谣声势,被治保组调查出来,坚决严肃处理,谁影响了招商引资,谁就负全部责任。

  郭全发表完重要声明,问长海这样广播行不行。长海赞同地点点头说:你讲到点子上了,最起码村民们一听负招商引资的责任,肯定不敢再声张了。郭全就说:那我多广播几遍。长海说:行,你就照半个小时广播吧。郭全就又把刚才的通知又重复了几遍。

  郭全一气把通知内容广播了六遍,长海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他一是担心上午外出的村民会把这件事捅出去,二是唯恐饮料厂的人知道了会说出去,自己村民的嘴能管住,可饮料厂的人就不归他管了,一想到饮料厂的大货车中午就要去镇上和县城送货,长海赶忙离开村委会,去了红果饮料厂。

  红果饮料厂距村委会不到百米远,就位于村委会东侧,厂长徐敏原是市化工厂的工程师,下岗后便来到葫芦村办起了饮料厂。徐敏不仅是省化工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又是一位女强人,她之所以选择来葫芦村投资办厂,据她自己对村主任刘长海说是来报恩的。原来,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全国轰轰烈烈地掀起了走“五七”道路的运动,作为市京剧团后备干部的徐连春被分配到了福兴县建设公社葫芦村下放锻炼,那一年干部下放都带家属,徐连春的妻子秦学梅也随同丈夫来到了葫芦村。当徐连春夫妇随着下放的六名干部乘着解放汽车来到葫芦村落脚时,受到了大队干部和百姓的热烈欢迎,大概大队书记刘顺良很喜欢京剧,又曾在县城看过徐连春演过样板戏的缘故,对徐家人的到来给予了特殊的照顾,不仅把夫妻俩安排到了一间有玻璃窗的土房里居住,而且每逢节日,还会把鸡蛋猪肉送给他们过节。当然,徐连春夫妻也深知知遇之恩的道理,那时刘书记的妻子已经去世很长时间了,刘家大儿子长海只有八岁,二儿子长江六岁,小儿子长河仅四岁。因为刘书记没有女人,又常去公社和大队忙工作,家里几个孩子根本照顾不过来,秦学梅便时常把几个孩子叫到自己家来吃饭,有时看到孩子们的衣服脏了破了,还为他们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一来二去的,两家人处得跟一家人似的,直到徐连春被调回到城里,两家才断了来往。徐敏自懂事起,秦学梅就常跟她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并嘱咐女儿长大一定要报达刘书记对徐家人的恩情。为此,对刘家报恩的思想从小就在徐敏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两年前,徐敏靠贷款来葫芦村投资创业时,刘顺良已经过世十多年了,时任村主任的正是刘顺良的大儿子刘长海,当长海得知徐敏就是父亲经常叨念的秦阿姨的女儿时,联想到秦阿姨给自己和两个弟弟做饭和过年做新衣服的情景,竟激动得流出了热泪,并表示对徐敏创办的饮料厂给予全力支持。两年来,在长海的帮助下,饮料厂让徐敏经营得蒸蒸日上,红红火火,生产的各种水果饮料不仅在县城和市里打开了销路,而且还有外市的许多客商前来订货。

  红果饮料厂是一座四周砌着灰砖院墙,占地约三千平米的大院套,院子西侧是生产饮料的厂房,东侧矗立着一座二层小楼,一楼是工人的食堂和接待室,二楼是厂长室和财务室及员工会议室。长海惴惴不安地来到饮料厂二楼去敲徐厂长的办公室门时,就听徐敏用低沉的嗓音说道:请进。

  徐敏母亲是五天前去世的,回家料理了几天丧事,于昨天傍晚赶回到了村子。大概徐敏这几天过于操劳和悲伤的缘故,脸色异常苍白,眼皮也明显地肿了起来,她见来人是村主任,便把长海让到椅子上问道:刘主任,找我有事?长海就坐下来,支支唔唔地答道“没,没什么事,我来……看看你。徐敏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挺好的,不用……惦记。说着,就淌下一串泪水来。长海清楚她一时还难以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便安慰道:既然秦阿姨已经入土为安了,你也别太难过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谁也逃不了这一劫。徐敏眼睛通红地望着长海:我明白这个道理,可一想起母亲,我的心……徐敏说到这,嗓子又哽咽起来。长海又劝道:人死不能复活,你还是节哀顺便吧。徐敏点点头,忽然问道:小玉的预产期该到了吧,生没生?长海喜滋滋道:生了,今天凌晨两点生的,给我生了个外孙子,八斤重呢。徐敏微微一笑:噢,太好了,我应该去医院看看她们娘俩。长海道:厂里这么忙,你身体又不舒服,别去了。徐敏坚持道:添人进口是大喜事,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我今天把账目处理一下,明天就去。长海说:你太客气了,咱们这关系用不着。徐敏笑了一下,突然问道:如果我没记错,今年刘大伯去世十二年了吧。长海禁不住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十二年?徐敏苦笑了一声:去年听我妈说刘大伯去世十一年,今年不就十二年吗,正好一个甲子,我怎能不记得呢!长海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记得这么清楚,原来是秦阿姨告诉你的呀。徐敏就感慨道:你们家是我们家的恩人,我怎能忘记呢!

  长海本想打探一下徐敏是否知道村里闹鬼的事情,竟唠到两家交情上来了,于是,忙调转话题说:瞧你,回家这几天,人都瘦了好几圈,别总在屋里憋着,到外面溜达溜达,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徐敏摇摇头:心情不好,哪有精神溜哒呀!长海就问:这么说从早晨到现在你一直没下楼?徐敏觉得长海的话有些莫明其妙,就问:刘主任,你找我有事吧?长海就吞吞吐吐道:没……没什么事。徐敏笑道:刘主任,我一直把你当大哥看待,有话就直说嘛,跟我还见外?长海便试探着说:你上午没听到咱们村的什么消息吧。徐敏就问:咱们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长海摭摭掩掩道:其实也没出什么事,都是几个村民闲着没事嚼舌根子。徐敏忙问:嚼什么舌根啦?长海干笑了一声说:有村民说……说咱们村半夜闹鬼了,你说……咱们葫芦村这些年平平安安的,怎么能闹鬼呢,这不是捕风捉影吓唬人吗!徐敏苦笑了一下:哪来的鬼,这不是无中生有造谣吗!长海便点点头道:可不是嘛,谁信啊,可现在村民们都哄哄圆了,眼下咱们村正在招商引资,如果这件事被矿泉水厂的人知道了,招商引资的事非弄砸不可。

  市里矿泉水厂的厂长当初是徐敏向长海介绍来开发的,徐敏一琢磨,立马就明白长海此番来意了,便表示道:刘主任,您放心,这件事我决不会向外界透露一丝一毫,再说,我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的说法。长海仍顾虑重重道: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的,可你手下的工人如果知道了传出去,对葫芦村的影响就大了。徐敏就郑重其事地说:刘主任,您只管放心,我这就让助理给工人开会去,一定不能让葫芦村的名誉受到任何损害。

  长海见徐敏对此事如此重视,激动得忙握住徐敏的双手致谢道:徐厂长,有你这样珍惜葫芦村的荣誉,我就放心了。说完,便和徐厂长告辞,如释重负地离开了饮料厂。

  二、村主任看见了鬼影

  尽管徐敏向长海保证饮料厂的员工不会做出有损害葫芦村名誉的事情,可长海的心还是七上八下地无法平静下来,因为今天凌晨两点多,他亲眼看见了那团鬼影。今天凌晨一点多,长海和媳妇朱翠苹躺在热炕头上睡得正香,家里电话忽然响了起来。长海操起电话,原来是女婿从县城医院打来的,女婿告诉长海说小玉在十分钟前生了个男孩,母子平安。长海女儿小玉在医院待产三天一直没生下来,昨天下午,助产医生又给小玉检查了一遍身体,见胎儿还没入盆,便告诉长海和朱翠苹说刘小玉估计明天早晨七点以后能生下来。俩口子考虑到医院没有闲床,便商量回家等消息。没想到,小玉竟提前六个小时生下了孩子,而且还给长海生了个外孙子。长海当姥爷了,甭提多高兴了,一边催促朱翠苹把为孩子做好的被褥和奶瓶子等物品整理好,一边忙给大林打去电话,让他尽快把面包车开到家门口来。

  大林是长海堂叔的孙子,在亲族里论辈份,管长海叫三叔。大林是村里有名的富裕户,不仅靠养鸡发了家,而且在镇上还开个饭馆,为了送货和采购方便,就养了台面包车。一般情况下,他白天都是开着面包车到县城买菜或送鸡蛋,夜里把车放在自家院子里。

  长海给大林打完电话,穿好衣裤下了地,帮媳妇把东西打点好,院墙外便传来了面包车的鸣嘀声。长海一听是大林车的动静,忙和老婆拎起大包小裹走出院门,落上锁,便登上了面包车。

  县医院距葫芦村约二十五里地,俩口子钻进车里,大林发动引擎,面包车便沿着村子的柏油路向县城方向驶去。春天北方的下半夜,月亮悄悄躲到云层里去了,空中零零散散地悬着几颗稀疏的星星,村中民宅在黑漆漆的夜色笼罩下,如同一座座黑色城堡般的神秘莫测,而村路两旁的风景,只能隐约地看到模模糊糊的几片树影。

  面包车沿着村中的柏油路刚刚驶到吴老四家超市门口,大林转动方向盘的双手突然哆嗦起来,颤抖着声音叫道:三叔,快……看,那山上的白……白影是什么?长海不由一怔,忙向北山坡望去,这一望不要紧,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后脊背直发凉,就见北山坡上有一团白影在坟地里晃来晃去的……

  霎那间的,长海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这时,就听朱翠苹“妈呀”的一声就扑在了他的怀里。

  长海年轻时在内蒙边界当过侦察兵,经常在夜晚执行任务,虽然被那团白影吓了一跳,但没完全吓崩溃,忙从白影那收回视线,努力让自己的情绪镇静下来,一下就抱紧了朱翠苹的脑袋。大林这功夫吓得好像丢了魂,把车开得七扭八拐的,好悬栽到路边的水渠里。长海赶忙把他换到副驾驶员的位置上,自己转起了方向盘。可尽管他替下了大林,心里还是紧张得直打鼓,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听使唤了,开起车来好像肇事司机般在村道上狼狈地向西逃窜。

  尽管长海遭遇了刚才的惊吓,但还是把面包车开出了村子。朱翠苹这功夫才缓过神来战战兢兢地问他:刚才咱们是不是遇见鬼啦。长海是村里的一号人物,说出的话在村民中是最具影响力最有权威性的,考虑到大林在身边,他便做出平静的样子说道:哪来的鬼,肯定是墓地里的白花让风刮起来了。大林却摇头道:三叔,哪来一人高的白花呀,再说,那白影好像有胳膊有腿的。长海唯恐老婆再被大林的话吓着,就息事宁人道:净胡说八道,天这么黑,咱们连树都看不清楚,你怎么还看出胳膊腿来啦?大林便不敢言语了。

  长海嘴上这样训斥大林,心里却直画魂,因为他也恍惚看到了那个白影的胳膊和腿,可他是村里的头号人物,能跟大林随声附和吗!那样的话,他这个村主任的觉悟与普通村民就没什么两样了。为了不让老婆和大林再起疑心,他就安慰二人道:人要是遇见鬼还有好,你俩肯定看走眼了。经他这么一解释,大林和朱翠苹就不再提鬼的事了,可俩人的神情还是忐忑不安的。

  仨人惊魂未定地赶到县城医院,朱翠苹大概得了外孙子的缘故,望着小家伙黑茸茸的头发和白嘟嘟的小脸,兴奋和喜悦之情一下子赶走了刚才路上的惶恐和不安。长海女婿见大林深更半夜的给出了面包车,忙递给他一盒软包中华烟表示谢意,大林见村长一家人合合美美的情景,情绪也平稳多了,接过烟,去走廊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吸了起来。

  长海以前听村里上了年岁的老人们说过,但凡鬼都是在夜间出没,天亮之前就回到阴间去。他担心大林在天亮之前返回去再看见那团白影,就让他亮天以后再回去。大林就哭丧着脸说:三叔,你就是借我个胆我也不敢回去呀。长海就绷起脸说: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哪来的鬼,你怎么还吓唬自已呢。大林就嘟囔道:三叔,我总觉着那个白影不像刮起来的白花,好像是个人影。长海就朝他瞪起眼睛:不管它是什么,反正这事就你三婶咱仨人知道,回去千万不能说遇见鬼了,被村里人知道非炸窝不可。大林就答应道:我知道这件事传出去对你和咱们村子影响不好,我肯定不能说出去。长海就又警告说:你三婶这两天得在医院伺候小玉,这件事我肯定不会讲出去,如果村里人知道了就是你捅出去的。大林便起誓发愿道:三叔,咱们是没出五伏的亲戚,你放心吧,就是打掉牙巴骨咽肚里我也不会说出去。长海就说: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便又给他点上一颗烟,让他多冷静一会。

  大林果然没敢在夜里着急回家,而是在天光大亮的时候开着车和长海一起回到了村子。

  三、大林吓出了毛病

  大林把面包车开到家里,媳妇王艳正围在灶台前做早饭,他进门也没跟王艳打声招呼,一声不吭地就仰在了炕上眼巴巴地望着屋顶发呆。王艳觉着丈夫的举止有些奇怪,便问小玉生了男孩还是女孩,大林就带搭不理地说是个男孩。王艳见丈夫有气无力的样子,再一瞧他蜡黄的脸,便问他的脸色咋那么难看,大林也不言语,拽起被垛上的被子就蒙住了脑袋。王艳赶紧掀开他头上的被子,摸了他一把额头,就觉着大林的额头有些发热,手和脚却冰凉的,便断定他十有八九感冒了,忙催促他赶紧到村卫生所看看去。大林就不耐烦地说:我没病,上什么卫生所。王艳说:没病你手脚咋冰凉,肯定感冒了,要么我去宋大胡子那给你抓副药吧。大林就坐起身说:人家不看见我本人,怎么抓药,还是我自己去吧。王艳说:咱俩先吃饭,吃完饭我陪你去。大林心知肚明自己手脚冰凉是夜里吓出来的,担心万一宋大胡子诊脉诊出来被王艳知道了不好解释,就搪塞说:一个头疼脑热的用你陪啥,我自己能去。说着,强打精神去灶房刷牙洗脸。

  宋大胡子早年是葫芦村的赤脚医生,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土医生,别看他没念过专门的医科大学,可医学知识却懂得不少,尤其是中医理论和实践,决不低于大医院坐堂的专家大夫,他不仅能通过患者脸上的气色看出病源出在哪个脏器上,而且还会针炙和号脉,尤其是通过号脉,能确定患者的病如何患上的,村民们一般有个小病小灾的,都愿意到宋大胡子家去就诊。

  大林早饭一点食欲也没有,只喝了半碗小米粥,便去了宋大胡子家。宋大胡子也刚刚吃过早饭,见大林病怏怏的样子,便问他哪不舒服。大林也不言语,坐到椅子上就把左胳膊伸出来让他诊脉。宋大胡子抚着他的手腕处诊了一会,就皱起眉头问: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大林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吓着了?宋大胡子掐着他的手腕子道:从脉相上诊出来的呗,难道我说错啦?大林忙点头道:没,没错,你诊得真准,是被吓着啦。宋大胡子便纳闷起来:什么东西把你一个大老爷们吓成这样?大林不想说出真相,就支支唔唔道: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吓……唬我,是昨天夜里回家撞见了一只野猫。宋大胡子嘿嘿一笑:净瞎扯,一只野猫能给你吓这样?你不说实话,我怎么给你下药方啊!大林见瞒不住了,便把夜里去医院路上看见的那团白影说了出来。宋大胡子就大惊失色道:我说你的脉跳得这么急呢,敢情撞见鬼啦!大林忙去捂宋大胡子的嘴,让他小点声。宋大胡子便吁出一口长气问:这么说,主任俩口子也看见啦?大林点点头:我三叔特意嘱咐我不许对任何人讲出去,他说这种事传出去会影响咱们村的招商引资。宋大胡子点点头:闹鬼确实不是啥好事,你既然信得过我,我得对得起你,放心吧,这件事到我这就打住了,不过你确实吓得不轻,心率太快,我这里的汤药来得慢,你去药店买一盒柏子养心丸吧,吃几丸就能见效。

  大林一心盼着自己的病快点好,为了不引起王艳猜疑,从宋大胡子家出来也没回家,给王艳打了个电话谎称自己到县城办点事,便来到村饮料厂大门口,踏上了通往县城的客车。

  大林去县城买完药回到村子时已经快到晌午了。他刚在吴老四家超市门口跳下长途客车。就见吴家院墙外聚集了一大群村民,这些人把一个男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了中间。大林凑上前一瞧,原来是冯傻子站在人群中间,两只手比比划划地正白话着什么,就见一位男村民问道:傻子,你咋看见的女鬼?冯傻子转转眼珠子说:我下半夜闹肚子去茅坑拉屎时看见的呗,那鬼穿着一件白袍子,就站在坟莹地里哭呢。这时,吴老四的老婆胖杰子以为冯傻子编瞎话呢,就戏弄说:傻子,你是不是成天想媳妇想的,在梦里梦见的女鬼呀?冯傻子朝胖杰子梗起脖子道:哪是做梦,我都看见那女鬼的胳膊和腿啦。人群中便又有一个女人问:那女鬼长啥样,好看不好看。冯傻子就不高兴道:黑灯瞎火的,上哪看模样去,不过那女鬼苗条大个,杨柳细腰的。

  大林听刚才说话的女人像王艳的声音,挤到人群前一看,果然是王艳正与冯傻子对话呢,便紧忙把王艳扯到人群后面的大槐树下问: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听这傻子白话啥?王艳就甩开他的手埋怨道:你还说我呢,我问你,在宋大胡子那看完病为啥不回家,上县里办啥事去啦?大林示意她小点声:回家再说。王艳不肯回家,瞅着冯傻子说:傻子说看见鬼了,我还没听他讲完呢。大林就打断道:哪来的鬼,傻子的话你也当真。王艳就认真道:冯傻子都听见鬼哭了,还有假。大林犟不过老婆,只好站在人群后面也跟着听冯傻子说看见鬼的一幕。

  就见冯傻子满嘴吐沫星子地继续说道:我听那女鬼哭都吓筛糠了,屎都没拉净,就撩屋去了,哪敢一直盯那看,等我再去拉屎时,天都亮了,我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不见鬼哭了,才敢再去茅坑。

  村民们听冯傻子这番讲述,有的相信,有的不信,都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的说葫芦村从来没闹过鬼,怎么今年就闹上了,肯定是冯傻子编故事逗大伙开心呢。有的说,冯傻子以前为啥不编,非赶上清明这几天编故事呢,看来还是有鬼。冯傻子见有人不信任地朝他撇着嘴,急赤白脸道:我说的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村民们见冯傻敢对老天爷发誓,联想到昨天又是清明,对闹鬼的事就信以为真了。

  四、长海要揪出造谣分子来

  闹鬼的事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有的村民就说,看来这坟莹地不能去了,万一鬼出来还不吓死几口子;有的还说,晚上可得把家里的门窗关严实,以免鬼跑到家里来闹腾,住在北坡下面的几户村民被吓得更是六神无主,便都说夜里要打灯睡觉,说鬼只有看见亮光才不会闯到家里来闹腾。

  长海从饮料厂出来的时候,见有几个村民站在村街上还在窃窃私语地谈论着闹鬼的事,便走上前严肃地问道:你们听谁说闹鬼啦?有一个村民就说,听冯傻子说的。长海就批评道:傻子的话你们也信,刚才村委会的广播听见了没有?几个村民忙说听见了。长海就训斥道:听见了咋还造谣?如果这件事影响了咱们村的招商引资,别说我让你们负法律责任。几个人便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敢吭声了。长海见几个人灰溜溜的样子,就想:这几个人肯定不敢再造谣声势了,可别的村民不知能不能管住自己的嘴巴,看来当务之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造谣分子揪出来。眼下,朱翠苹在医院伺候女儿要等一周以后才能回家呢,刚才村民们说是听冯傻子说的,可傻子的话大伙怎能轻信,他思来想去的,断定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大林讲出去的,于是,长海家也没回,直接去了大林家。

  长海推开大林家大铁门时,王艳正站在猪圈前喂猪食,长海开口就问大林在没在家。王艳说:在家呢。长海也没多说什么,径直朝房门迈去。王艳见村主任阴沉着脸,心里直犯嘀咕,忙丢下喂猪的铁勺子,也跟进屋来。

  长海一进门,见大林四脚八叉地仰在炕上,就劈头盖地说道:你还有心躺着呢,外面都开锅了你知不知道?大林打炕上“腾”地坐起来:什么事开锅啦?长海强压着心中的怒气:你还聒脸问我,闹鬼的事是不是你说出去的?大林懵头转向道:你咋怀疑上我了?这时,他发现王艳就站在长海身后,忙灵机一动道:闹什么鬼,我刚从县里抓药回来,什么也不知道哇。王艳忙为丈夫开脱道:他一上午都没招家,刚从县城抓完药回来,上哪知道闹鬼事去,是冯傻子告诉大伙的。长海一怔:这么说冯傻子看见鬼了?王艳就解释道:冯傻子说他夜里闹肚子去茅坑时看见的,还说是个女鬼呢。长海就批评道:一个傻子的话你们也当真?王艳就认真道:冯傻子是不尖,可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听见鬼哭了呢,他为啥早不说有鬼晚不说有鬼非赶上刚过完清明看见鬼呢,我看这坟莹地肯定有鬼。长海一琢磨,难怪村民相信冯傻子的话,看来还是有理由的,可是,即便真有鬼,长海也不能跟村民持一个态度,便思索了一下说道:这冯傻子兴许是夜里瞅东西瞅花眼了,我得好好问问他去。于是,一不坐,二不休,又急三火四地去了冯傻子家。

  冯傻子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光棍汉,个子不高,八字眉,小眼睛,年轻时村里曾有人给他介绍过几个外村姑娘,可他总嫌人家长得不好看,一来二去的,就再没人给他做媒了,直到五十挂零了还没娶上媳妇。冯傻子是家中老大,下面的三个妹妹都嫁到外村去了,几年前。冯傻子的父母相继离开了人世,家中的老土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冯傻子勤快能干,就是嘴馋,好喝几盅,可他又舍不得花钱买下酒菜,就时常跑到北坡坟莹地里找一些罐头、熟食或糕点等食物当做自己的下酒美味。

  长海急赤火燎地来到冯傻子家,就见冯傻子正盘腿坐在炕上就着一盘黄豆芽炒肉皮喝酒呢。长海就忍不住呵斥道:我说傻子,你闯了恁大个祸,咋还有闲心喝酒呢?冯傻子毛毛愣愣地问:我惹啥祸啦?长海反问道:还惹啥祸了,北坡闹鬼的事是不是你造的谣?冯傻子却理直气壮道:咋是造谣,可不真有鬼,我亲眼看见的。长海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你啥时候看见的鬼?冯傻子眨巴了一下耗子眼:昨天下半夜两点来钟吧。长海联想起夜里在吴老四家超市门口看见的那团白影,心想,看来傻子没撒谎,可是自己又不能对傻子说也看见了那团白影,便冷静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鬼,就不兴是个狼和野猫什么的?冯傻子把脑袋摇得像个波浪鼓:这山上都多少年没狼了,还能有一人高的野猫?再说,我看那鬼有胳膊有腿的,还听见她哭了呢。

  长海见冯傻子形容的那鬼与自己看到的一幕一样,心中暗想:看来真闹鬼了。可他又不能随声附和,便做出不相信的样子说:你肯定看花眼了,既使不是狼和野猫兴许是别的野兽呢。冯傻子就把嘴撇到耳丫子上:哪来的野兽,我去茅房时还看见那鬼好像挎个篮子呢。长海就疑惑道:鬼挎篮子干嘛?冯傻子转转眼珠子:这两天清明,鬼们知道阳间人该给他们送好东西了,就用篮子装好吃的呗。长海就沉下脸道:净胡诌八列,鬼哪能吃阳间的东西。冯傻子又眨巴一下耗子眼:那坟莹地里好吃好喝的咋见少呢。长海就调笑说:还不都是你偷吃的。冯傻子一脸的冤枉:我哪能吃那么多,肯定是那个女鬼天天夜里出来偷给阴间小鬼吃啦。长海见他越扯越远了,就说:越说越不像话了,那坟圈子里黄鼠狼多的是,肯定是黄鼠狼偷吃的。冯傻子就突发奇想地说:咳,说不定那个女鬼是黄狼子变的呢。长海见他越说越不着边了,就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越说越悬乎啦,快别喝啦。冯傻子忙端起酒杯道:你说我为啥喝酒,还不是让那女鬼吓的,我喝酒还不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下午好去坟地里再弄点好吃的吗!长海讥笑道:你不是被鬼吓着了吗,怎么还敢去北坡?冯傻子掫了一口酒,瞧着剩下的半盘黄豆芽:我这不是没下酒菜了吗,昨天是清明,去坟莹地祭祀的人肯定少不了,我得去踅摸点下酒菜去。长海不屑道:就知道吃,下辈子也得托生个馋鬼。冯傻子嘻嘻一笑:一会我去弄好吃的你敢去吗?长海唬起脸:我去那干嘛?冯傻子就撇了撇嘴道:你是不是怕遇见鬼呀?长海就一拍胸脯:我是共产党员,无神论者,压根就不相信这世上有鬼,有啥不敢去的!冯傻子就一拍饭桌子道:好哇,一会咱们就去北坡,谁不去谁是孬种。长海也一拍桌子道:去就去,我就不信还真有鬼啦!冯傻子便赶忙下地拿来一个酒杯给长海倒满酒道:酒壮英雄胆,咱俩干了这杯酒就出发。长海这功夫便想:不进虎穴,焉得虎仔,我就不信邪了,这世上还真的有鬼?于是,毫不犹豫地接过酒杯,将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长海嘴上虽然这般硬气,喝酒的样子也很豪爽,但一回想起山上的那团白影,还是心有余悸,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既然一言既出,怎能退缩下来呢,于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又连干了两杯,便和傻子推开后院大门,雄纠纠气昂昂地向北坡走去。

  五、坟地里的怪事

  冯傻子家后院的北面是一片涝洼地,走过坑坑洼洼的涝洼地,再沿着崎岖不平的北坡蜿蜒而行一百米的路程,就是葫芦村的坟莹地了。葫芦村的这片坟冢足有五千平方米,至于从哪一辈子起成了村民的坟莹地谁也说不清楚,反正长海的祖太爷,太爷、爷爷和父亲那辈子人都埋在了这里。坟莹地的大北边是一片松树林,西面是从上一个村流下来形成的大河套,东面是村民的庄稼地。葫芦村北靠内蒙科尔沁沙漠。由于这里风沙大,气候干燥,头些年镇政府计划在北坡搞封沙造林,号召村民们把自家的祖坟都迁到南山公墓去,可掘祖宗坟的事谁肯同意。结果遭到了全体村民的一致反对,后来考虑到葫芦村的民风民俗和国家提倡以人为本的方针,经过县委、县政府研究决定,就保留了这片坟地,可是,村里每年都要有过世的老人,如果北坡无休止地增加新的坟冢,墓地的面积就会无限扩大。这样一来,葫芦村的水土流失会更加严重,为了提倡移风易俗的新风尚,镇政府便在原来的规定上加了一条细则,那就是,以前故去的人埋就埋了,从今年起决不许再有新坟出现了。

  长海跟在冯傻子身后快攀上北坡坡顶时,想起下半夜看到的那团白影,两条腿不知不觉地打起摽来,心也怦怦跳个不停。冯傻子脖子上挎个装食物的帆布袋,见长海双腿哆哆嗦嗦的样子,就嘿嘿笑道:我在前面都没害怕,你倒吓筛糠了,还当村主任呢。长海甩了一下前额上的头发,让自己振作起来道:你怎么知道我吓筛糠了,这坡陡,我不是累的吗!冯傻子不服气道:你倒会找理,没吓筛糠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长海一咬牙:前面走就前面走,我就不信真能撞见鬼啦。便紧走几步,把冯傻子甩在了身后。冯傻子就挑起大拇指:这才是当领导的料呢。

  约一袋烟的功夫,两人便来到了坡顶的坟莹地里。大概刚过清明的缘故,山上许多个坟包前摆满了各种花圈和供品,冯傻子东瞧瞧西望望地盯着一座座墓前摆着的水果、熟食和糕点,眼睛直放光,忙不迭地拉开帆布包拉链,随手就将身边的一瓶白酒和一块猪舌头塞进了包里。长海瞧他那副孙悟空光顾王母娘娘蟋桃会的架式,便说道:别光寻思吃,快说你凌晨看见的那个鬼影在哪个位置出现的。冯傻子又从身边的墓台上抓起一个香蕉,三下五除二地扒掉皮,塞进嘴里道:深更半夜雀黑的,我上哪看清楚去。长海瞟他一眼道:你就知道吃。冯傻子一呲牙,又从墓台上抓起一个桔子递给长海:你也来一个。长海摆摆手:还是你留着回家吃吧。冯傻子就不客气地把桔子塞进了帆布包里。

  长海每次来到墓地,心情都十分沉重,因为自己的父母和祖上几辈子人都埋在了这里,尤其是十二年前父亲临终的时候,那双干枯的双眼突然变得湿润起来,似乎含着泪,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这个长子说,可是他的嘴唇只微微嚅动了几下,便永远地闭上了双眼。这件事成了长海心中永远的痛,他后悔当初没在父亲清醒的时候跟他说一些知心话,却让父亲永远地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一回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双凄楚无奈的眼神,长海的心仿佛刀割般难受。

  山上的风要比村子里的风大许多,站在众坟墓中,除了呼呼作响的风声,什么也听不到。长海和两个弟弟是昨天早晨来这里祭奠祖先的。和往年清明一样,哥几个给刘氏家族的每座坟头都敬献了花圈和供果,送了烧纸。眼下,长海来到这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再看一眼父母的坟墓,与二位老人再倾诉一下自己的心里话。于是,面对这庞大的墓群,他先朝东面的一座座坟包望去一眼,然后缓缓地向父母的墓碑走去。就在他走到距父母坟墓几米远时,不由怔住了,只见父母坟前的石碑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花篮,那花篮里五颜六色的花朵都是鲜艳的真花,有百合,康乃馨,满天星,花朵的正中央还夹着一个长长的挽联,长海定定地望着挽联,骤然就呆住了,只见挽联上写着这样一行娟秀的字迹:先父刘顺良名垂千古。长海再往下看落笔人的名字,又愕然住了,只见下面写着:女儿挽。长海不错眼珠地望着这几个字,心“忽悠”地一下就撞到了嗓子眼,周身如电击般一动不动就立在了那里。“这是怎么回事?刘家到了我这辈既无姐姐也没有妹妹,父亲怎么凭空冒出个女儿来?”长海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以为是把别人的墓当成了父母的墓,赶忙揉了一把眼睛,又仔细辨认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子,可是上面显示的仍是父亲刘顺良和母亲张玉珍的名字,甚至昨天哥几个给父母祭祀拿来的酒杯和水果还摆在墓台上。“父亲哪来的女儿?这太不可思议啦!太可怕了|长海联想到昨天夜里的那团白影,吓得面如土色,嘴唇青紫,浑身的寒毛孔都颤栗起来,只几秒钟的功夫,他双腿一软,便瘫倒在了父母坟前。

  六、长海被送到了宋大胡子诊所

  长海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头顶上挂着点滴,手背上下着针管,床头围着一大群村民,其中有弟弟长江和长河,还有冯傻子和大林两口子。老弟弟长河见大哥醒来了,哭哭啼啼道:哥,我们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呢。长海环顾着一屋子的村民,向大伙摆摆手道:我……没事,你们都请回吧。宋大胡子就对众人解释说:我已经给主任打完强心药了,一会就能缓过来,你们在这影响他休息,都回去吧。大家见宋大胡子说没事了,便都放心地离去了。

  在通往长海家的路上,长江就问冯傻子:我哥去坟地里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啦?冯傻子晃晃头道:坟地里除了花圈就是好吃的,那个鬼根本没出来。长河就埋怨道:你把我哥骗到墓地怎么不照看着点,他是怎么昏过去的?你那功夫干啥去啦?冯傻子也觉得怪对不住村主任的,就焉头搭脑地说:我能干啥去,往兜里敛好吃的呗。大林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就知道吃,我三叔都快没命了,你心咋那么大呢!冯傻子就满嘴是理地争辩说:主任跟我上去那功夫还好好的呢,谁知道他上老书记坟那就昏过去啦!长江便问:这么说我哥是在我爸坟那昏过去的?冯傻子恍然像想起了什么:可不是咋地,你爸坟头上还摆个大花篮呢。长河就问:这么说,有人给我爸送花篮?冯傻子就眉飞色舞地说:那花篮可大了,里面都是真花,可好看啦。长江就惊诧道:不对呀,昨天咱们哥几个去扫墓带去的都是花圈啊,怎么会有花蓝呢?冯傻子就比比划划说:那花篮里的花好几样呢,有红的,黄的,还有粉的,要不是主任昏过去,我怎么也得摘几朵回来,这可倒好,为了把主任背回来,花没带回来好说,一兜子好吃的白白扔在山上啦。王艳就狠狠地瞪他一眼:那一兜好吃的和我三叔性命比哪个轻哪个重你不知道啊?冯傻子就直眉瞪眼道:当然是主任命重要啦。长江就戏谑他说:那兜好吃的肯定没人动,要不你再把它取回来吧。冯傻子望望西斜的太阳:都啥时候啦,一会天该黑了,我可不敢去,万一女鬼出来,还不要我小命。王艳笑道:看来你也不傻呀。

  大伙说归说,笑归笑,但还是觉得这事出得蹊跷。长江就对长河分析说:爹妈都过世这么多年了,每次咱们去扫墓也没见大哥这么激动过呀,看来大哥今天出事肯定与那个花篮有关系。便又问冯傻子那花篮上有没有字,都写了什么。冯傻子摸了把后脑勺:我从西头敛完吃喝回来就看见主任躺地上了,哪顾上看有没有字,再说,有字我也不认识呀。长河就思索了一下说:给咱爸妈送花篮的人怎能不留姓名,说不定大哥就是看到花篮上的姓名才激动的呢。长江赞同地点点头:反正我看这件事肯定与那个花篮有关系,要么多大个事能让大哥激动得昏过去呀。长河就一跺脚:要不咱俩现在就去北坡,看看那花蓝到底是怎么回事。王艳忙制止道:你俩不要命啦,三叔差点把小命搭上,你俩还敢去?冯傻子就眨眨眼睛说:我都不敢去了,你们还敢去?实在要去,明天亮天我带你们去吧。长江就摇摇头道:我看这件事还是等一会大哥回来问个究竟吧。长河便点点头,跟二哥去了大哥家。

  长海在宋大胡子诊所打完吊瓶,宋大胡子见他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人也精神了许多,旁敲侧击道:你跟冯傻子大白天的到坟莹地干什么去了?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啦?长海听出他的话里有话,便说:一个坟地里除了坟还是坟,能有什么东西。宋大胡子不可思议地摇摇头:没那么简单吧,我看好像有点说道。长海顿时警觉起来:啥说道,你是党员,脑子里怎么也有迷信思想啊!宋大胡子就神兮兮地笑了一声问:你说这就怪了,今天早晨大林来我这号脉,我看他的脉相可是惊吓的迹象,你刚才去了趟坟莹地,结果又昏在那了,是不是咱们村今年的风水犯说道啊!长海就板起脸道:什么风水不风水的,你怎么还八卦上啦?

  宋大胡子见村主任生气了,就满脸陪笑说:我也不是八卦,就是觉着今天这事出得奇怪,你说大林受惊吓不说,这冯傻子竟说夜里看见了鬼,结果你去墓地又好悬交待了小命,这事怎么都赶一起啦,能不让人生疑吗!

  长海清楚宋大胡子是个精明人,一般事瞒不过他,可是闹鬼可不是件小事,便反驳道:你那些书都念哪去了,怎么跟冯傻子一般见识呢。

  宋大胡子就直截了当道:就算冯傻子编瞎话,可大林夜里跟你去医院路上吓出病了是怎么回事?

  长海的心骤然一陡,就想,大林十有八九跟宋大胡子说了实话,可自己决不能把实情讲出来,便犹豫了一下说:去医院的时候你弟妹和我都在场,夜里风大,北坡上的白花圈又多,那白花让风一刮,肯定刮老高,大林自来胆小还以为撞见鬼了,他是自已吓唬自己呢,我跟你嫂子怎么没事。鬼大爷鬼故事。

  宋大胡子就干笑了一声:你是村主任,我理论不过你,这件事权当跟你探讨啦。

  长海就批评道:探讨也不能探讨这样的话题呀,上午的广播你没听到吗?

  宋大胡子见长海发火了,忙点头哈腰道:听见了,听见啦。说着,就给长海倒了杯白开水,让他压压惊再回去。

  长海喝了杯水,觉着脑子清醒多了,心也平静了下来,想到两个弟弟还在家里等着自己,便和宋大胡子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告辞了。

  长海回家推开院门,恰巧赶上长江和长河迎面走出来。长江就问:哥,你咋自己回来啦?我们正准备接你去呢。长海轻松的样子说:自己能走就回来呗,又不是啥大不了的病。长海说着,将两扇大门关严,插上了铁划。

  以往家里有人,大门都大敞四开着,这次大哥却把院门关得严严实实,肯定有什么事不想让外人知道,长江和长河便纳闷地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也没问为啥插大门,便默不作声地跟在长海身后来返回了房里。

  长江一进门,就埋怨长海道:哥,不是我说你,你明知道夜里北坡闹鬼,干嘛还跟冯傻子去墓地,这不是没病找病吗!长海就板起脸问:哪来的鬼,你听谁说的?长江道:冯傻子都看见了,这村里人谁不知道哇。长海就批评长江说:冯傻子话你也信,真要有鬼,我还不得被吓死!长河就问道:哥,你在墓地是不是看到什么东西啦,我听冯傻子说咱爸妈的坟头有个花篮,是真的吗?长海点点头:看那花新鲜的样子,好像是今天早晨送去的。长江就惊讶道:我还以为冯傻子编瞎话呢,原来真有人给咱爸妈送花呀,是谁送的呢?长海就神情复杂道:说出来你们也许不相信,花篮挽联上写的是父亲刘顺良名垂千古,落笔人竟然写的是您的女儿挽。长河一惊:什么,为什么只写咱爸的名字没带上咱妈的名字呢?长江也一头雾水道:这就怪了,既然写您的女儿挽,咱妈的名字也应该写上啊?长河就猜测说:难道是咱妈去世后咱爸认的干女儿?长江就否定道:不可能,咱爸认干女儿哪能不让咱哥几个知道啊,再说,也没听外人说过咱爸认干女儿这档子事啊?长海就百思不得其解地说:就是嘛,没有干女儿却有人以女儿的名义来祭奠他,这事简直太莫明其妙,太不可思议了。

  长河就危言耸听地说:多亏冯傻子不识字,如果识字咱家可就摊麻烦事了。长海心事忡忡地说:当时我一看女儿挽那几个字就懵了,一着急就晕过去了。

  哥几个正说着,就听院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接着,就听一个女人唤道:刘主任在家吗?长海忙向弟弟俩使个眼色,便走出房门,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去迎接客人。

  长海拉开大门一瞧,原来是饮料厂的徐敏厂长。长海打量着徐敏一袭乳白色的风衣和憔悴的脸庞,禁不住问道:徐厂长,你怎么来了?徐敏淡淡一笑:我听说你病了,被送到宋大夫那打针去了,我就去了宋大夫诊所,结果他说你回家了,我就到你家看你来了。长海难为情道:你瞧,这点小病还把你惊动了。徐敏笑道:怎么,当哥哥的有病了,我这个做妹妹的还不应该来看看吗?长海便做个请的手势道:快请进屋吧。徐敏便跟在他身后来到了屋里。

  徐敏掀开屋门帘,见长江和长河也在,就问道:二哥三哥什么时候来的?长江说:有一会啦。长海便为徐敏沏了杯茶水端了过来。徐敏接过茶水饮了一口关切地说:你快歇着吧,刚打完针,别累着。长海无所谓道:没关系,这点小病挂一瓶点滴就好啦。徐敏点点头:那就好,健康第一位嘛。

  徐敏自打来葫芦村投资办厂两年多只来过长海家一次,还是一年前小玉结婚的头一天送彩礼来的呢。长海便想,徐敏此番来意肯定不完全是为自己的病来的,也许是矿泉水厂厂长来村子考察的事要与自己商量,一想起招商引资的事,长海就来了精神,便说道:徐厂长这么忙还来看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啊?

  徐敏瞅了长江和长河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道:有点事。长海见她犹犹豫豫的神情,就说:有什么事你尽管说,不管是个人的还是厂里的事,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忙。徐敏搓了一下手,又瞅了长江和长河一眼,模棱两可地说道:这件事不知该不该当着二哥和三哥的面讲。长江见她难以启齿的样子,便向长河使个眼色道:三弟,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长河心领神会,便说回去给老婆孩子做晚饭,于是,哥俩便满腹狐疑地朝门外走去。

  九、秦学梅的临终遗言

  徐敏自打创办起饮料厂,生意越做越好,尽管整日的奔波忙碌,但隔三岔五都要回家看望一眼母亲和儿子。随着母亲年岁一年比一年大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就在她即将走到人生尽头的时候,才恍然明白应该还给女儿一个真实的身世,于是,在病危的时候,向徐敏讲出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并再三嘱咐女儿在自己死后一定去刘顺良的坟头看一看。徐敏便含着泪答应了母亲。当然,她无法理解母亲当年的做法,她觉得母亲为了要一个亲生的孩子竟然做出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包括继父徐连春更是愚昧至极荒唐透顶,同时,她又觉得母亲这么多年为了抚养自己承受了太多的屈辱和煎熬。她没想到,自己在那个年代竟成了母亲和刘大伯的私生女。那一刻,惊愕,惶惑,迷茫,不知所措,一股脑地都涌上了她的心头,她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可是,面对气若游丝的母亲,她忍住了,她终于在母亲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情感像打开了洪水的闸门放声恸哭起来……

  她哭自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哭母亲养育自己这些年遭受的屈辱和无助,她哭还没等自己来得及叫刘顺良一声爸爸就与他阴阳两相隔了,这是人生多么遗憾多么悲哀的事情啊!可是,无论她如何的悲伤、如何的痛苦,必须要面对现实。于是,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她决定去葫芦村北坡的坟莹地去祭奠生身父亲。可是,在葫芦村人的眼里,她是招商引资来的一名外地厂长,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去祭奠看似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一个人呢?她苦思冥想了许久,便选择在天亮之前,不被村人发现的时候去了却这桩心愿,于是,她在昨天傍晚返回村子的路上,特意去花店买来了鲜花,于今天凌晨两点披上那件乳白色的风衣,挎着花篮,向长眠于北山坡上父亲的墓地走去。

  按理说,别说一个女人在深更半夜出入坟地,就是换上男人也会心惊胆战的,不知是祭奠父亲心切还是有一肚子的话要与长眠在地下的父亲倾诉,徐敏在夜里向北坡坟地走去时并没感到丝毫的胆怯和畏惧,而是从容不迫地,像怀着一颗与父亲早就约好了见面的心境去祭奠他老人家。鬼大爷。

  坟地的那团白影终于烟消雾散了,葫芦村闹鬼事件终于真相大白了,北坡出现的女鬼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长海如梦方醒地望着徐敏泪流满面的脸,禁不住放声痛哭起来,他哭得很揪心很悲切,他哭父亲活着的时候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给他,他哭妹妹还没有与父亲相认父亲就离开了人世,他哭父亲临终前不肯闭上眼睛那种无助乞怜的眼神

  也许上一辈子做出的荒唐事在那个年代有着他们的理由,也许是秦学梅要孩子心切,也许徐连春不能生育觉得对不起妻子,也许父亲真的喜欢秦阿姨,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徐敏就是刘顺良的亲生女儿,是长海的亲妹妹。

  长海悲伤了一阵后,毅然试去脸上的泪痕,紧紧握住徐敏的双手道:妹妹,我的好妹妹,从今以后,哥哥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徐敏泪如泉涌道:没想到,我只是去墓地祭奠父亲,却给哥哥惹了这么大麻烦。长海却欣慰道:怎能说是麻烦,这说明妹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徐敏仍愧疚难当道:毕竟闹鬼的事让村民们都知道了,真怕传出去对你影响不好,影响了咱们村的招商引资。长海淡然一笑:都啥年代了,谁还相信世上有鬼的说法,这是迷信思想。徐敏就担忧道:可大林和冯傻子不都看到坟地的白影了吗?长海思索了一下道:这件事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的。徐敏忙问:“怎么解释,难道把事实的真相告诉给他们吗?长海摇摇头:这是咱们父辈的隐私,是我们永远不能说出的秘密,不过,我会自有办法的。徐敏就忧心忡忡地问是什么办法。长海思索了一下说:以前葫芦村百姓在办理丧事上流传着这样一个风俗,那就是后人祭祀祖先时都选择在天亮之前去祭拜,只是这些年人们不太恪守老规矩了,一般人家都改在天亮以后或上午祭祀,可咱们村几百户的村民,谁能保证就没有一户人家不按照老规矩祭祀的呢?至于冯傻子,毕竟不是个正常人,别人也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徐敏还是不放心地说道:可那团白影怎么解释呢?长海淡淡一笑:昨天是清明,山上白花圈那么多,夜里又起风了,大风把白花刮下来是很正常的事。徐敏觉得他这样自圆其说还是真实可信的,便如释重负地放下心来。

  果然事隔一周后,葫芦村就再也没人谈论闹鬼的事情了,人们见冯傻子仍像从前一样去坟地里找吃的,也就不相信有鬼的说法了。不久,矿泉水厂的技术人员按照预订的日期到葫芦村考察水质来了,经过技术人员化验,西山腰流下来的泉水含有多种人体必需的微量元素,接着,矿泉水厂长便决定在这里开发生产矿泉水,这样一来,葫芦村的招商引资就成功了,全村上上下下又呈现出了一派生机勃勃,繁荣祥和的景观。

  七、真相大白

  长海把两个弟弟送出门外,想到刚才徐敏那副讳莫如深的神情,猜想她一定有重要的事要告诉自己,于是,便把院门关紧,返回到了屋里问道:徐厂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徐敏先朝窗外瞧了一眼,然后长长地叹了声气问道:刘主任,你下午去北坡是不是到你父亲墓地那里了?长海忧郁道:按理说我昨天扫的墓,不想去了,可冯傻子硬说山上有鬼,我这个人从来不信迷信,正好又喝了点酒,就跟他去了,结果鬼没看见,却发现我父母的坟头多了一个花篮,最让我无法理解的是花篮挽联上的落笔人竟是以我父亲女儿名义送的,你说我既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我爸爸哪来的女儿呢?长海激动地说到这里,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徐敏的双眸就定定地盯着长海的脸:刘主任,那个花篮是我送的。长海一下子惊讶住了:什么,你……送的?徐敏用力点点头:是我送的,是我今天凌晨两点送去的。徐敏的话像突如其来的一把铁锤把长海的思绪砸得懵头转向,他的嘴唇禁不住抽搐了几下:这么说,今天夜里北坡的那团白影是你?徐敏用冷静的口气答道:是我,是我夜里穿着身上的这件白风衣送去的。长海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怪不得我和大林都看见了一团白影呢,可你为什么偏要在深更半夜给我父亲送花?徐敏凄楚地苦笑了一下:因为我的身份跟别人不一样。长海陡然想起了挽联上落笔人的名字:你……什么身份?怎么会以我父亲女儿的名义去送那个花篮?

  徐敏目光烔烔地望着长海毅然说道:不,不是以女儿的名义,我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刘顺良是我的亲生父亲。长海只感到周身的血直往头上涌,他呆呆地望着徐敏那双哀怨的眼神,迫不及待地问:那你的母亲是谁?徐敏迟疑了一下,一字一句道:是我的生身母亲秦—学—梅。霎那间的,长海只感到自己的头大了,眼前有无数个金星迸射,他努力克制着涌上来的情感:怎么会这样,这是……真的吗?我怎么没听父亲说过我……还有个妹妹啊?

  徐敏轻轻拉起长海颤抖的双手,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道:这种事他老人家怎能说出口,这是他永远无法说出的秘密。长海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惶惑道:是谁告诉你刘顺良是你生身父亲的。徐敏喑哑着嗓子道:是我母亲,是她五天前在临终的那个晚上对我说出了我的真实身世,刘……主……任,不!我应该叫你哥哥。徐敏哽咽着说到这里,失声痛哭起来。长海猛然间想起了父亲在病危时刻嘴唇微微向他张启想说什么却什么么也没说出来的那一幕……

  他怔怔地凝视着徐敏挂满泪水的脸,大声叫道:妹妹,我的好妹妹。然后,一把将她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徐敏在长海的怀里悲伤了好一阵,慢慢地坐到椅子上道:可怜……他老人家还没等我叫一声爸爸……就走了,我做为他的亲生女儿,怎能不去祭拜他老人家呢。长海用毛巾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道:妹妹,你身世的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详细地讲给我听吗?徐敏点点头,便从头到尾向长海讲述起了母亲曾向她透露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原来,当年徐连春夫妻俩来葫芦村下放锻炼时,刘顺良的妻子已经去世两年半了,那时,秦学梅没有孩子,又特别喜爱小孩,便把刘书记的三个儿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不仅在吃喝和穿戴上照顾得周到,而且平时还教他们识字和背儿歌。这让刘顺良深受感动,再加上他和徐连春很谈得来,又都喜欢喝酒,时间一长,俩个男人竟成了最亲密的朋友。那时,每当刘顺良闲下来时,傍晚便买来一瓶烧酒来到徐连春家与其对饮,秦学梅就为他们炒两个下酒菜,多煮一些饭,让三个孩子也和徐家人一起吃晚饭,俩家人坐在炕桌前其乐融融的场面仿佛一家人似的。

  有一天,刘顺良请徐连春到自己家喝酒时,俩人喝着聊着的,徐连春见三个孩子都跑外面玩去了,便叹起气来,刘书记就问他碰到什么烦心事了,徐连春也不把刘书记当外人了,便说跟秦学梅结婚都八年了,还没有一个孩子。刘书记就问他为什么没有孩子。徐连春就愁眉苦脸地说:既然咱哥俩这么好,我就不瞒你了,我们没有孩子不关我媳妇的事,是我有病。刘书记就问他什么病,去没去医院治疗过。徐连春就无可奈何地说:传宗接代的大事,哪能不去治疗,去年我到省城演出时,特意去医大找男科专家看的,那个专家检查完我的身体说是神经和分泌系统上的病,根本治不了。

  刘书记见徐连春黯然神伤的样子,就安慰说:你还年轻,别太难过了,过几年咱们国家医学发达了,兴许能治你的病呢。徐连春一脸的绝望:不可能,太难啦!便沮丧地将杯子里的酒都干了下去。刘书记这时才知道徐连春经常喝酒的真正原因,也非常理解他痛苦的心情,便劝他不要再喝了。徐连春却抓起酒瓶子又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愧疚难当地说道:学梅那么善良贤惠,长得又美,我身为丈夫,连个孩子都不能给她,还算个什么男人!刘书记见他又埋怨起了自己,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好,就开导说:天底下没孩子的也不止你们一家,俩口子能互敬互爱地过日子不也挺好吗!徐连春就冷笑着说道:你说得轻巧,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孩子就照旁人矮半截,没孩子谁给我们养老送终,如果学梅不是嫁给我,也许孩子有长海那么大了,是我耽误了她的前程啊!刘书记见他又自责起来,觉得一个大男人能说出这样话实在是痛苦到了极点,便又劝说道:没有孩子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你也别太自责了。徐连春就哭哭啼啼地说:我怎能不自责,既然我不能给学梅幸福,就应该给她自由,以前我跟她商量过离婚的事,可她不同意,就说没有孩子要个孩子也一样,你说这又不是挨饿那几年,谁家的孩子舍得往外给呀,我怎么这么无能啊,连个孩子都不能给她,我还算什么男人啊!刘书记见他越说越伤心,越说话越多,便抢下了他的酒杯。

  徐连春就一把夺过酒杯说:你不让我喝酒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刘书记就问他什么事。徐连春就干脆地说道:既然咱哥俩这么好,我也不把你当外人了,我想管你要一个孩子。刘书记前思后想了一下,咬咬牙道:既然你们俩口子这么喜欢孩子,我就把长河给你们当儿子吧。徐连春兴奋得一下从炕上蹦到地上道:太好啦,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哥哥,长河就是我的亲儿子啦!接着,俩人便商定等徐连春回城后,就把长河带走。

  然而,把自己亲生骨肉送给外人毕竟是刘家的一件大事,当刘书记把自己的想法跟姐姐商量时,姐姐一百个不同意,还把刘书记狠狠训斥了一顿说:你堂堂正正一个大队书记怎么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你这么做既对不起死去的媳妇,更对不起列祖列宗,这件事若是让社员们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你这个大队书记还怎么当!刘书记的姐夫考虑到小舅子成天忙工作照顾不过来几个孩子,就建议他再成个家。刘书记却顾虑重重地说:孩子们这么小,万一摊上个不善待他们的后妈我岂不成了罪人!姐姐就态度明确地说:再不再婚是你的自由,可孩子绝对不能给出去。刘书记冷静地一想,姐姐说得也有道理,自己是上千名社员的大队书记,把自己孩子送给外人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可是,自己已经答应了徐连春,怎能出尔反尔呢!于是,徐连春再次来刘顺良家饮酒时,刘顺良就硬着头皮向徐连春表明了家人的态度。徐连春就悲悲慽慽地说:我一寻思你们家人就不能同意,不过你不给长河也行,但必须给我们一个孩子。刘顺良就无奈道:这几个孩子都懂事了,我怎么给?这不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吗!徐连春就大胆地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让你给学梅一个孩子!刘书记见他的话说得太过分了,还以为他喝多了,就生气道:看你说的什么话呀,快别喝了。徐连春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没喝多,我这是酒后吐真言,其实我早就有这种打算,只是以前咱哥俩没走这么近,没法说出口而已。刘顺良就批评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咱们是好哥们,我能跟弟媳做那种事嘛,这不缺德嘛。徐连春却笑道:怎么叫缺德,应该叫成人之美。刘顺良就训斥道:怎么是成人之美,弟媳若是知道了还不骂你个狗血喷头。徐连春就郑重地说:其实这件事我试探过学梅,她既没反对也没说同意,还问我怎么想起你来啦,你说有意思吗?刘书记被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就左右为难道:那你们别要孩子了,两口子就那么过呗。徐连春就用筷子敲打着刘书记的脑门道:我说你家嫂子都过世两年多了,你是个男人,苦熬了这么长时间,咋就不想女人呢?

  这一番话似乎触及到了刘顺良那根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刘顺良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而且正当血气方刚的年龄,怎能不想女人,可秦学梅是自己好哥们的媳妇,怎能打她的主意呢!于是就坦言道:我又不是修行的和尚,哪能不想女人。徐连春就一根轴地说:那你不喜欢学梅?还是嫌她不好看?刘顺良就直言不讳道:学梅长得那么美,我怎么不喜欢,可这种喜欢哪能是男女恋人之间的喜欢,只能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刘顺良这样说,徐连春便听出他还是喜欢秦学梅的。就笑呵呵地说:只要你喜欢就行。刘顺良没听出徐连春话里的含意,也没反驳,心想:哥们再好,也不能把自己老婆让给别的男人睡啊,真是想孩子想疯了。

  那天,徐连春从刘顺良家喝完洒回去后,刘顺良心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就想,徐连春果然是想孩子想魔障了,天底下哪有让自己女人跟别的男人做那种事的,这不愚昧吗,可仔细一想,徐连春也怪可怜的,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尤其是秦学梅既可怜又无辜。再有,自己对徐连春说出不喜欢秦学梅的那些话其实是假话,秦学梅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贤惠善良,说实话,他从内心里还是很喜欢她的,这种喜欢更多是来自于对她的尊敬,来自于她对自己三个儿子关心照顾的感激之情。

  八、雨夜发生的事情

  徐家夫妇来到葫芦村第二年夏季的一天下午,下起了一场大暴雨,那天上午,徐连春与大队的十几个社员到距葫芦村二十里地的红旗公社修水库去了,因为大雨来得迅猛,通往红旗公社的七孔桥被山上涌下来的洪水冲垮了,致使修水库的的人都困在了红旗公社,只能在第二天让民工把桥修上才能返回来。那天傍晚的暴雨比白天来得还要猛烈,徐连春家的土房子禁不住暴雨的袭击,屋子的四周都漏了雨,家里又没有油毡纸和塑料布,秦学梅只好把灶房里的盆盆罐罐都找出来用来接雨,可尽管家里的饭盆都用上了,还是有漏雨的地方。就在秦学梅心急如焚的时候,就见刘书记披着雨衣,腋下夹着一卷塑料布,推开了徐家院门。秦学梅一看是刘书记,心里有了底,赶忙把他迎到了屋里。刘顺良一进门,环望一眼房顶四周漏雨的地方,什么也没说,转身顶着瓢泼大雨就踏上梯子攀上了房顶。那功夫,雨下得更大了,如注的雨线夹杂着呼啸的大风,把外面的世界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刘顺良在房顶上三番五次地费尽周折,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用砖头把塑料布压实。待他爬下梯子气喘吁吁地回到屋子时,浑身都被雨水淋透了。

  秦学梅望着刘书记挂满雨水的脸,一边递给他一条毛巾一边感激道,刘书记,让你受累了。刘顺良淡淡一笑道:我和连春是好朋友,应该的。秦学梅便问:下这么大的雨,你们家房子没漏吗?刘书记呵呵笑道:这么大的暴雨,哪能不漏。秦学梅忙问:房顶也压上塑料啦?刘书记摇摇头:哪顾得上来,我一寻思你这土房,肯定漏得不轻,连春又不在家,就先上你这来了。秦学梅赶忙催促说:快回家看看吧,止不定房子漏成啥样呢。刘书记无所谓地说道:漏啥样我也顾不过来了,家里就一卷塑料布,全拿你这来了。秦学梅焦急道:那几个孩子还怎么在屋里呆呀?刘书记说:前天长海学校放暑假了,要上他大姑家,我昨天正好去县城开会,就顺路把哥几个都送到我姐姐家去了,赶上这么大雨,又这么晚了,明天再去接他们吧。秦学梅这才松口气道:多亏孩子没在家,要么屋里没法呆啦。

  俩人说话的功夫,外面的大雨仍不见小,秦学梅便沏了杯热茶让刘书记暖暖身子,等一会雨小再让他回去。刘书记接过杯子,瞧着外面白茫茫的雨雾道:这么大的雨,去修水库的人也不知道被安排在了哪里,住的房子漏不漏。秦学梅就感动道:刘书记,你自己家的房子漏了都没顾得上,还惦记着别人,你的心太善良了。刘顺良就笑着说:社员们都选我当书记,我就得有这种觉悟,我得对得起大伙的一片心啊。秦学梅就关切地说道:你一天净忙队里和社员的事了,嫂子去世这么长时间了,你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当爹又当妈的太不容易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该考虑考虑了。刘顺良就一言难尽道:谁愿意给三个男孩子当后妈呀,将来这三个孩子都得娶媳妇,哪个女人愿意担起这么重的负担啊。秦学梅的心里就涌上来一股酸楚:你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吧,身边总该有个知疼知热的人啊。刘顺良就一脸的沉重道:我可不敢有这个奢望,像我这种条件,哪个女人会心疼我理解我呀。秦学梅就感慨地说:你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会没有?刘顺良就苦笑道:在哪儿,这辈子我恐怕遇不到了。秦学梅就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道:怎么会遇不到,现在这个人就在你的面前。刘顺良陡然呆住了:这个人莫非是……你。秦学梅满脸绯红道:对,是我。刘顺良赶忙摇摇头:不,我跟连春是好朋友,怎能对好朋友的媳妇有非分之想呢?秦学梅就郑重其事道:怎么说是非分之想,我只想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可是,徐连春却不能给我,我身为女人这点要求都达不到,还活着有什么意思……秦学梅说到这里,竟伤心地哭了起来。

  刘顺良忙劝道:别哭了,你这样我心里不好受。秦学梅就深情地凝视着刘顺良:难道在你的眼里,我不美吗?刘顺良望着秦学梅怅然若失的眼神,心情复杂道:不,你是天底下最美最善良的女人。秦学梅就大胆地说: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那么长时间没有女人了,不寂寞吗?刘顺良再也无法抑制住长时期的内心压抑,一把拦腰就把秦学梅抱到了炕上……

  于是,在这个暴风骤雨的夜晚,刘顺良与秦学梅水乳交融在了一起。

  一个月之后,秦学梅发现自己果然怀孕了,徐连春非常高兴,但他没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刘顺良,也不和他在一起喝酒了。后来,这年秋天,徐连春的干部下放锻炼期限到了,夫妻俩就被调回到了市里。基于徐连春在葫芦村任劳任怨的工作表现,加上刘书记和社员们对他的良好评价,徐连春返回剧团不久就被提拨为了副团长。第二年的四月,秦学梅顺利地生下一个女孩,取名叫徐敏。已经三十四岁的秦学梅终于当上了母亲,说不出的幸福甜蜜,便让丈夫把这个好消息打电话告诉给刘顺良,谁知徐连春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竟说后悔当初把俩人安排到了一起,还说秦学梅对刘顺良产生了感情,想跟刘书记结婚,把他甩了。秦学梅听他说出这样忘恩负义的话,跟他吵了起来,争吵过后,刘学梅痛哭了一夜。打这以后,俩人经常吵架,徐连春与她吵架时总是说秦学梅先勾引的刘顺良,还骂二人是搞破鞋关系。秦学梅忍无可忍,很想跟他离婚,嫁给刘书记,可她冷静地一想,如果那么做自己就更愚蠢了。于是,面对徐连春无休止的谩骂和羞辱,她只能忍气吐声。而徐连春对自己当初的决定好像悔青了肠子,无论在家还是在单位,成天喝闷酒,还无故地朝演员们发脾气,跟领导吵架,有一次他与团里的演员在饭店饮酒时,肝部突然疼得不敢动惮,到医院一检查,原来是患上了晚期肝癌,不久,间隔两个月的时间,他便撒手人寰了。

  徐连春去世后,秦学梅只能与两岁的女儿徐敏相依为命了,那时,她很想去葫芦村找到刘顺良说明孩子的身世,可一想到自己对徐连春的承诺,就放弃了这个打算,便带着女儿一直生活下来没有再婚。十二年前的夏季的一天早晨,秦学梅起来做早饭时刚把米下锅,便感到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徐敏还以为母亲得了什么大病,便把她带到医院将各个器官都检查了一遍。结果大夫却告诉徐敏说老人的身体一切正常,只给开了几瓶安神的药让秦学梅回家服用。徐敏把母亲带回家后,秦学梅服了安神药仍不见明显好转,可急坏了徐敏。秦学梅见女儿急得团团转,便让她给芦村打电话询问一下刘顺良的情况。徐敏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让自己打这个与她的病情毫不相干的电话,便满腹疑虑地给葫芦村村委会拨去了长途。当时接电话的正是时任村长的刘长海。长海一听来电话的竟是秦阿姨的女儿,便问起了秦阿姨的身体状况,徐敏就说母亲的身体最近欠佳。长海便问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徐敏就说目前还没查出来。长海就嗓音沉重地告诉说:真是不巧,我爸昨天凌晨四点走了。徐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让他把刚说出的话重复一遍。长海便悲伤地说道:我爸昨天凌晨四点去世了,明天早晨出殡。徐敏手忙脚乱地撂下电话,如雕塑般呆呆地立在了那里。秦学梅见女儿神色不对,忙问是不是刘大伯出什么事啦?徐敏不想隐瞒母亲,便把刘顺良去世的消息告诉给了母亲。秦学梅听罢,先是怔怔地看了女儿一眼,然后,浑身竟颤抖起来,接着,便扑倒在床上,失声恸哭起来。

  徐敏深知母亲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更清楚刘家对自己家的恩情,便劝母亲别太难过,如果想去看刘大伯最后一眼,她去单位请假陪母亲去一趟葫芦村参加刘大伯的葬礼。母亲就含着泪说:人死不能复活,我去了只能给刘家添乱,不如买点烧纸在家祭奠一下吧。便打发徐敏去买几梱烧纸。当天傍晚,秦学梅也要跟着女儿去烧纸,徐敏怕母亲过分悲伤,让她留在家里,可秦学梅执意要去,徐敏便搀着母亲来到了十字路口。徐敏燃起烧纸时,发现母亲平静地望着燃起的火苗,双手合十,嘴里不知默黙地叨念些什么,情绪也没有白天那么悲伤了。就想,母亲一定在保佑刘大伯一路走好,在另一个世界平安幸福。

  打刘顺良过世后,秦学梅经常在夜里做梦,有时还在睡梦中唤刘书记的名字,徐敏就对母亲的表现大惑不解,因为自打父亲去世二十几年里,母亲从来没梦见过父亲徐连春,却总是梦见刘大伯,她有时与母亲聊天时也时常提起刘大伯的一些往事,却很少提起父亲徐连春,那时徐敏就隐隐地感觉到,自己家与刘大伯家的关系如同亲属般那么亲密,这种亲密似乎还隐藏着一种神秘。

  刘顺良离世不久,秦学梅又患上了神经官能症,经常的厌食,失眠。两年前,徐敏的丈夫随公司参加大西北建设去了,孩子考上了重点高中,徐敏筹建饮料厂时不能留在家里照顾母亲,便把孩子安排到学校住宿,准备把母亲接到葫芦村养病。可秦学梅说什么不肯。徐敏考虑到母亲可能是故土难离的原因,便雇来个保姆照料母亲的饮食和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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