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惑

　　序

　　阴霾的天色，背阴朝北的房间中，幽幽亮着盏落地灯。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屋中，扬起散落在地的过期报纸。一个男子贴着床脚坐在木质地板上，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空啤酒瓶。他仰起头，蓬乱的头发抵住床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突然，右手狠狠压在嘴上，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掐紧鼻子，指甲因用力而泛白。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滴答地响着，男子闭紧双眼，眉头痛苦地攒起，他似乎可以听见，寂静的房中，心在剧烈跳动的声音。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他本能地松开双手，无法止住咳嗽。一阵阵酸水上涌，几瓶刚刚下肚的啤酒，又从胃中翻了出来，全部喷到他的身上、地板上……

　　他虚弱地抬起手，胡乱抹掉胡渣上残留的呕吐物，抬起眼，转望向对面挂着的婚纱照。他呆滞晦暗的眼中，刹那闪出一丝光亮。她？她在哪里？他的头偏向房中的另一侧，眼睛死死盯着一张摆放在桌子上的照片，一张婴儿满月的照片。恍惚中，灿烂的阳光穿透玻璃窗，射入阴暗的室内，他看到她在微笑，怀中抱着刚刚满月的儿子，微笑着走过来。

　　他颤巍巍地站起，弓着身子迎过去，张开双手接过婴儿，沉甸甸的揽在怀里。酒精又开始模糊他的意识，清醒的感觉再次消失，阳光突然逝去，房中回复昏暗，他感到双手似乎抚摩着毛茸黏湿的东西。墙壁里，房顶上，到处是挲挲的声响，一声声凄厉的怪叫，砰砰地急速奔跑声，从四面八方袭来，冲击着耳膜。怀中的沉重感消失了，他似被某种力量驱使，行动异常敏捷起来。转过身，弯下腰，他抓起地上的空啤酒瓶，辨别着声音发出的位置，大力甩了出去。一个，两个，三个……屋中一片狼籍。

　　大门外传来剧烈地捶门声。男子停了下来，侧过脸看向大门，手哆哆嗦嗦地伸进裤袋，掏出了一个打火机。“哒”，火苗窜出火石，映亮男子有些浮肿的脸，男子诡异地笑了起来，眼睛仍旧望着大门，身体蹲下，捡起地上的旧报纸，毫不犹豫地送入火中……

　　一、刘强

　　1

　　早春三月，阳光明媚，刘强开着贷款买的新车，洋洋得意地驶进小区。抽着中南海香烟，微风徐徐掠过发梢，即使北方的天气仍然寒冷，却丝毫不影响刘强的心情。没有谁比他此时更感到满足，只花几万块钱，就买到了单位分的福利楼房，最近更是锦上添花，家中添了个7斤半重的胖小子。

　　车缓缓停在楼下，一层自家的窗上，挂满了簇新的婴儿尿布。刘强从车里拎出满满一袋子的婴儿奶粉，兴冲冲地锁好车，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单元门口跑。这是栋已经颇有年头的原苏联式砖楼，刘强看准这里将要拆迁，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下，使尽手段拿到了住房的钥匙。虽然房间背阴，采光也不是很好，但拆迁后可以分到远超过投资的金额，刘强还是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两个8岁左右的男孩，蹲在单元门口，低着头，手里不知在摆弄什么。刘强经过男孩的身边，下意识瞥了一眼。地上，3只肉粉色，胖嘟嘟的小老鼠蜷缩在那里。一个男孩手中握个小棍子，把小老鼠拨来拨去。另一个男孩拿着块石头，恶作剧地把其中一只小老鼠的头砸得稀烂。

　　刘强骤然感到一阵恶心，他停下脚步，不客气地说道：“你们干什么那？这是哪里来的老鼠？”

　　“叔叔，这是别人刚抓的。”一个小男孩抬起头。

　　“缺德不缺德啊，你们大人怎么教你们的？这也是小生命知道不知道？”刘强皱起眉头，放下口袋，“玩别的去，去去！”

　　两个男孩吐吐舌头，对着刘强做了个鬼脸，丢下奄奄一息的小老鼠，跑进了楼道。

　　刘强抬起头四望，没有人注意到他。看着地上的小老鼠，刘强恶心的感觉又泛了上来，忍住上涌的酸水，刘强的脑中浮起了奇怪的念头。他突然无法控制住冲动，弯下身，拾起男孩丢在地上的小木棍，毫不犹豫地向小老鼠身上扎去，一种莫名的快感缠绕着他。一下一下，他的手快速地扎个不停，三只小老鼠血肉模糊，肢体分离。

　　“叔叔？”刚刚跑进楼里的两个男孩，重新返回，一个的手中多了个足球，傻楞楞地立在原地，盯着刘强。

　　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刘强抓起口袋，撞开男孩，疾步跑进楼道，掏出钥匙，打开大门，直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边上，剧烈地呕吐起来。

　　这该死的感觉又回来了，已经消失了将近二十年的感觉。刘强狂吐不止，心中充满了恐惧。那个瞬间，他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埋在记忆中很久也不曾翻动过的经历，此时，潮水般奔涌，噩梦一样的过去在他的脑中回放。

　　“刘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妻子王晶靠在洗手间的门边，一脸的担忧。

　　“没事，可能昨天聚会的羊肉串不干净，胃有点不舒服。”刘强直起身，指了指地上的袋子，“奶粉我都买来了。”

　　“你在外面别乱吃，我听说有些羊肉串是老鼠肉。”王晶拎起口袋，转出洗手间，把袋子里的奶粉一袋袋拿出来，放在门厅的桌子上，“这房真够破的，除了蟑螂，我今天发现还有老鼠！一层真是不好！”

　　刘强拿着漱口杯，打开水龙头，王晶一次又一次地提到老鼠，使他忍无可忍，他摔下杯子，大声吼道：“我告诉你，以后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老鼠！听明白没有？”

　　王晶楞住，刘强从未如此毫无理由地发过脾气，儿子出生后，刘强对她更是千般体贴百般照顾。卧室中熟睡的婴儿似乎被刘强的声音惊醒，哇哇大哭起来，王晶看了看刘强，欲言又止，眼圈红红地跑进卧室，抱起刚刚满月的婴儿。

　　喊出的刹那，刘强心生愧疚，重新拿起漱口杯接满水，对着镜子，他不停地小声提醒自己：“忘了过去，一定要忘了过去。我要照顾好老婆和儿子，不能让曾经的噩梦，影响我现在的家庭。”

　　匆匆漱完口，刘强打好腹稿走进卧室，他需要把委屈的老婆哄高兴。

　　2

　　岳母在隔壁打着鼾，儿子吃过奶，刚刚睡下，值夜班的岳母马上跟着睡熟。刘强穿着睡衣，无聊地按着电视遥控器转换频道，心情烦躁不安，无论什么节目也看不进去。索性，关掉电视，钻进被窝，搂紧老婆。

　　刘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脑中不断浮出白天看到的小老鼠。深夜寂静，只有岳母有节奏的鼾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吱扭”声响，那是卧室门合页开合的声音。刘强激灵警醒，竖起耳朵。隔壁房间的鼾声停了下来。刘强不由攒住眉头，翻身坐起，心中思忖：岳母起来了？

　　披上外衣，刘强起身下地，趿拉着棉质软底拖鞋，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刘强的心骤然一沉，卧室的门紧紧的关着，并没有打开。刚才开门的声音是哪里传来的？也许是隔壁房间。刘强自我安慰着，顺手打开大门。

　　小小的门厅黑暗，灯的开关在门厅的那一端。刘强摸着黑走向洗手间。岳母的房间里亮着盏灯光微弱的台灯，门虚掩。刘强从门缝中看到岳母仍旧睡在床上，儿子躺在婴儿床里。他稍微宽了心，走进洗手间，摸向墙壁上的开关。

　　一阵凉风从背后灌入脖中，刘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急转过头回望，一个黑影一闪不见。外衣从肩膀上滑落，刘强顾不得捡起，快步冲出洗手间。从门缝中，可以看到岳母的手臂露在被外。

　　寒意从刘强的脊背直冲头顶，他感到全身的毛发似乎都耸立起来。身后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带着股农田里潮湿的泥土味，这感觉是如此的熟悉。刘强的心跳在加速，身体酥软，似乎随时会晕倒。不敢转身，他缓缓低下头，从脚面往后看去，一滩流动的水正在慢慢流过来，慢慢浸湿他的棉质拖鞋……

　　趿拉趿拉的脚步声，伴着滴水声不停地在身后响起，地面流动的水逐渐浸到刘强的脚后跟。冰凉刺骨的寒冷。他再也控制不住恐惧，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晕倒的刹那，他似乎看到了秋暮的小河边，趴着一只硕大无比的灰色老鼠。

　　3

　　刘强睁开惺忪的睡眼，头昏昏的有些痛，精神不佳。他抬眼看看墙上的挂表，9点，骤然睡意全无。急急从床上跳起来：“王晶，你怎么不叫我！”

　　王晶哄着儿子，微笑着走过来：“叫你干吗？星期六让你多睡会……”

　　刘强扶住头，重新又躺了回去。转头望，外衣整齐地摆在床边的椅子上，刘强突然想起了昨晚的经历。他指着衣服问道：“这件衣服？”

　　“衣服怎么了？要送去干洗吗？”王晶亲昵地吻着儿子的小脸。

　　“我……”刘强欲言又止，难道昨晚的经历是个梦？他明明记得晕倒在门厅，他是如何回到床上的？看王晶的表情，似乎全不知道。

　　“妈在睡觉，等妈醒了让她看着儿子，我把衣服送去。”王晶仍然没有察觉出刘强的异样，继续看着儿子傻笑。

　　刘强翻了个身，背对着王晶。昨晚的经历如此真实，那真的只不过是个梦吗？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为什么现在回想起，还是如噩梦，驱之不散。离开家乡这么多年，那条小河再也没有去过，他不想再面对那里，不想温习曾经纠缠他很久的感觉。刘强以为他忘了，以为他已经抛掉了这个包袱，实际上，这个噩梦一直藏在他的内心深处。

　　思来想去，刘强再无困意，转回身叫着王晶：“你说……家里有老鼠？”

　　“是啊，我昨天在厨房看见有只小灰老鼠，嗖的在我眼前跑过去了，真是吓死我了。”王晶的表情很夸张，看到刘强下地起床，她把孩子放到了床中间，轻轻盖上小被，“我们是不是买点老鼠药和蟑螂药啊，不过我又担心会对儿子有影响。”

　　“暂时先不要买吧。”刘强弯身看着儿子，白白胖胖的脸蛋，实在是可爱。这个刚刚满月的小东西，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真是幸福。刘强这样想着，小心地轻抚儿子的小手。

　　柔柔软软的小手，刘强忍不住亲了下去。嘴刚刚触到，小手突然变得异常冰冷。刘强凝目去看，肉呼呼的小手上，满是被咬过啃食的痕迹，洞洞疮疮，毫无血色。再看儿子的脸，长满了灰色的长毛，小嘴中凸出尖利的牙齿，睁开眼睛，对着刘强狞笑。

　　“啊！”刘强摔下小手，从床上惊跳起，连连退步。

　　“呀！”王晶大叫着扑了过去，仔细查看宝宝的手臂，“你疯了？”

　　儿子被惊醒，哇哇大哭不止。刘强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解释。

　　“怎么了？”岳母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她很快穿好衣服，走了进来。

　　“妈，刘强他……”王晶心疼得抱起儿子，眼圈又红了起来。

　　“王晶，妈……对不起对不起，我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情绪有点急燥。”看着岳母皱着眉头走近，刘强急忙道歉。

　　岳母拍拍刘强的肩膀：“我知道家里刚添了一口人，你做了爸爸，压力比以前大了很多，不过刘强，女人生孩子很辛苦，你就多迁就迁就王晶。”岳母一边说一边对刘强使着眼色。

　　“妈，你不知道，刘强他刚才……他昨天无缘无故对我发脾气，今天又这样对我儿子！我真不该要这个孩子……”王晶越说越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岳母拉着王晶去了另一个房间，刘强一个人坐回床上，盯着儿子刚刚躺过的位置发呆。这是怎么了？怎么接二连三地出现幻觉？一定是幻觉！刘强再次扶住头，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在脑子里想了起来：“你看你看，这是脑浆子，这是肠子……”

　　刘强用力地甩头，妄想把这个声音赶出去，但是声音却越来越大，不断地重复：“这是脑浆子，这是肠子……这是脑浆子，这是肠子……”

　　2

　　李大夫拍了拍小姨的肩膀，沉重地叹了口气：“刘强现在在单人病房……他很好，你不用担心。”

　　小姨擦着眼泪点点头：“麻烦你多照顾一下了。”

　　李大夫穿起大衣往门外走：“你也休息一下吧，待会王晶娘家还要来人和你商量怎么办她们娘三的后事。”

　　小姨送出了李大夫，关好房门。她的精神已经倦极，神情恍惚地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困意袭来……她感觉头无比沉重，不禁趴到沙发上小睡。

　　突然，屋中响起簌簌的声音，伴着滴答滴答的水响，朦胧中，小姨惊恐地看到，一个十三、四岁，全身扎满铁钉的男孩，在一群灰色老鼠的包围下，狞笑着向她走来……

　　刘强拧紧眉头，拉开抽屉，翻来覆去地找药，却一无所获。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用力推进抽屉，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急急地按号码。电话很快接通，电话里传出女性慈祥的声音：“哪位？”

　　“小姨！是我，刘强。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事情找您。”刘强忍住头痛欲裂的感觉，迫不及待地说道。

　　“什么事？怎么了？我有时间。”小姨担心地回答。

　　“那您在家等我，我马上过去。”刘强说着挂断了电话，穿上大衣，抓起车钥匙，冲出卧室。经过隔壁门外，刘强犹豫了一下，停了下来：“王晶，别生气了，我现在有点事要出去，回来再给你陪不是。”

　　“你脸也不洗，去哪里啊？”王晶已经不再哭，抱着儿子喂奶。

　　“来不及了。回来再跟你说。”刘强说着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岳母追了出来：“刘强，回来吃饭吗？”

　　刘强想了想，摇了摇头。

　　岳母回头看了看门里，走近刘强，声音压低：“儿子，你昨天半夜一个人干什么？弄得门厅地上都是水。衣服也掉在洗手间。”

　　刘强刚刚抬起的脚，突然变得沉重，他不可置信地小声说：“妈，您说什么？”

　　“幸亏王晶白天太累，你那么大的动静她都没醒。妈知道你能干，为了王晶和孩子，你非常努力，但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我半夜收拾了半天。”岳母慈爱地看着刘强。

　　刘强点了点头，心底升起疑惑，是他自己弄的水？怎么跟他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望着岳母担心的脸，刘强勉强露出微笑：

　　“妈，我知道了，您不用担心，我这几天遇到点事，很快就可以解决了。你赶紧进去吧，这儿有风。”

　　“那我就放心了。你去吧，早点回来，开车小心。”岳母扬了扬手，走回去，关好大门。

　　刘强小跑着钻出楼道，坐进车里，急急点上根烟。昨天晚上他到底干什么了？越想越怕，冷汗迭出，刘强扔掉香烟，摇上车窗，把暖气打开。发动车子，离开了小区，他必须去找小姨，他母亲的亲妹妹，不能再让幻觉继续，他需要和她商量个解决的办法。

　　4

　　刘强接过小姨递过来的可乐，一饮而尽。

　　“有什么事？这么急？家里出事了？”小姨坐到刘强的对面，自己端起茶杯。

　　刘强理了理思绪，异常严肃地说：“小姨，我看到老鼠了。”

　　听到刘强的话，小姨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茶水溢出杯外，但马上恢复镇静地说：“看到老鼠怎么了？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

　　“可是，可是我出现了幻觉……还有幻听！”刘强的表情痛苦，“我该怎么办？”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不要这么紧张……”小姨放下茶杯，走到刘强身前，“你一定是想的太多了，你在王晶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都没请假休息，我劝你还是请个年假，好好休息一下吧。”

　　刘强摇了摇头：“小姨，安慰我是没有用的，我自己知道，二十年前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我又看到了那条小河，看到了老鼠……我……我想起了他！”

　　“你等我一下。”小姨的神情凝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匆匆走进卧室。不一会，手中拿着个药瓶走出来，递给刘强，“你拿着这个，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吃一片。”

　　刘强低头看，小姨拿给他的是瓶安眠药，他急得把药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小姨，你怎么还不明白？他回来了，他附身在老鼠的身上回来找我了！”

　　“别瞎说，你疯了？这个世界哪里有鬼？”小姨发怒，按住刘强坐回椅子。

　　几秒的沉默，气氛僵化，刘强与小姨两人心中都在担心。略微沉思后，小姨首先开口：“我看这样，我给你介绍个看心理的大夫，你去找她好好看看，我觉得你还是心理上的问题。”

　　刘强抱住头，自己嘀咕：“真的没有鬼吗？真的不是他回来了？真的是我心理有问题？”

　　小姨点着刘强的额头，毫不客气地说：“我告诉你，就是你的心理有问题。王晶知道这事吗？”

　　刘强沮丧地摇摇头：“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我从未告诉过她。”

　　“先别告诉她，你偷偷去找我给你介绍的这个大夫，请个年假在家休养一下。这次一定要听我的，不能再拼命工作了，记住没有？”

　　刘强勉强“嗯”了一声，站起来：“我还没洗脸呢，先洗把脸去。”

　　5

　　刘强按图索骥，找到了李大夫的家。这是个新建的花园小区，园景别致，长长的绿化带前，停满了私家车。李大夫早已在自家的楼门口翘首等待。她的姐姐是小姨的大学好友，大学时，小姨经常去她家作客，关系早已是不同一般的亲密。

　　刘强锁好车，客客气气地走过去打招呼。李大夫看上去年龄50岁上下，体相富态，鼻子上架着个宽边金框的眼镜。她热情地引着刘强上楼，进房，走进她的工作室。

　　“我听说，你有幻觉？”简单地寒暄后，李大夫开门见山地询问。

　　刘强一下子变得严肃，认真地把两天的经历详细地讲述一遍。李大夫仔细倾听，做着笔记，一直等刘强把整个过程讲完，从始至终没有打断他。

　　房中的暖气很足，刘强的头上沁出汗，他用手摸了摸额头，喝口水：“大概就是这样的。”

　　李大夫扶扶眼镜，语气平和：“我想你了解心理的隐患都有起因，作为你的医生，我希望你可以把以前的事情全部告诉我，这有助于你的治疗。”

　　刘强的头上又冒出汗，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回答：“好的……”

　　刘强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走过单元门口时，他刻意地去看了眼小老鼠曾经躺过的地方，尸体早已不知去向，地上还残留着一些痕迹。刘强使劲用脚蹭了蹭，又找了些土把痕迹盖上。他要彻底地把它掩盖掉，就如他的记忆。

　　儿子又睡下了，老婆靠在床上看电视，岳母在厨房准备晚饭。刘强拖着步子走进去，坐到老婆身边。他的心中升起愧疚，这么幸福的小家庭，不能因为曾经的过去而破坏掉。他要努力去克服，李大夫的话不停在脑中萦绕，这些都是他的幻觉，年幼时的经历，带给他心灵的创伤，所以他至今无法面对和老鼠有关的一切，除了迪斯尼的米老鼠。

　　五、大哥？老鼠？

　　1

　　火苗在刘强的眼前迅速蹿起，火舌舔起散落在地的报纸，蔓延着……

　　门外是小姨焦急的捶门声，她在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刘强的名字。门外的人似乎越聚越多。刘强不理，他的脸上浮出解脱的微笑，缓缓向小屋走去。他要见王晶，要见儿子，这次他们全家人不会再分离。永远也不会。

　　小屋的门被推开，王晶和岳母身体冰冷地躺在床上，全无生息。儿子也永远不会再啼哭。刘强温柔地坐到王晶的身边，轻轻抚摩她的短发：“为什么要提离婚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不能离开我！我已经失去了我最爱的老鼠，我不能再失去你和儿子……”

　　刘强说着停了下来，倾斜着身体，似乎在努力倾听着什么。温柔的笑又出现在脸上，他的手划过王晶的短发，留在她的面颊：“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刘强俯下身子，把王晶已经冰冷的尸体抱在怀中，继续说，“因为大哥来了。他在怪我，他当初想杀了我，结果他没有做到，是老鼠……我的老鼠回来了，成千上万的老鼠跟着我们跑到河边，扑到他的身体上……大哥就那样叫啊，叫啊……自己跌下了河……”

　　刘强又停了下来，满脸诧异地问：“你不相信？你为什么不相信爱你的人？我这么爱你，怎么舍得你离开我……”刘强僵硬地转过头，面向冒出浓浓白烟的大屋，“你看，大哥来了，还有数不清的老鼠，他来接我们了！”

　　刘强抱着王晶坐了起来，王晶的手臂啪嗒跌落到床沿，刘强怜惜地拉起那条手臂，放到王晶的胸前，脸贴着王晶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亲切地说：“你怎么有这么多的问题？好，我都告诉你……大哥为什么要杀我？因为他爱我啊……他说他要把我当亲弟弟那样来爱，然后就掐我，拧我，打我嘴巴……他在我的面前用铁钉扎死了我最爱的宝贝……你看你看……”刘强的左手虚虚地托起，似乎他可以看到手掌上正托着一只刚刚出生的小老鼠，“这是脑浆子……这是肠子……王晶，我告诉你，老鼠很好吃的……以后我经常煮给你和儿子吃，岳母也一起吃……这样，我最爱的人就永远在一起了……我的爱和大哥不同的，我不会欺负你，不会打你……他说我和妈妈抢走了他的爸爸，其实我从来没这样想过……如果当初只是我和妈妈一起，没有他，没有那个爸爸……王晶，我们之间千万不要有什么改变，就这样……就这样一直到永远……好吗？”

　　刘强眼望着门厅地上那一滩浅浅的水，突然叹了口气，双手把王晶抱起，走到门厅中。浓烟已经滚滚袭来，辛辣的睁不开眼睛，刘强却仍然温柔地和王晶说话，把她放躺在地板上，背下是那一滩水，刘强也慢慢躺到王晶的旁边，紧紧搂住她：“这是我最喜欢的游戏，做海军漂在海上的游戏，最近我经常玩呢，和大哥一起玩……今天，你也陪我玩一次吧。”

　　烟已经从窗户、门缝涌出，外面人声惊慌杂乱。刘强的脑中却很平静，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条小河，牵着王晶的手，他们站立在小河边。岳母抱着儿子就在不远的地方。两个十来岁的男孩被一群硕大的老鼠包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