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恐怖疑刀

  楔子由垃圾箱说起

  城市的街道上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对垃圾箱,黄的绿的蓝的,高的矮的胖的,他们形状各异,但绝对不可或缺,如果说街道是一把笔直的尺子,那隔三差五的垃圾箱就像是尺子上的刻度,丈量着城市的文明。

  你闲来无事的时候有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些垃圾箱(当然,我知道,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的爱好),不过在我看来,垃圾箱的确是滋生故事的好地方,你知道苍蝇缭绕、气味恶臭的垃圾里面会埋藏着些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又同哪些阴森森的故事勾肩搭背?

  不信去看报纸,某月某日某地,一个倒霉的环卫工人就像他前面不知道多少倒霉的同行一样,在一个垃圾箱里翻出一条白惨惨的断腿,它包在雾蒙蒙的塑料袋里,就像是超市冰柜里待售的一件生食。

  又是某年某月某日,一个拾荒的80岁老太太在垃圾箱里发现了一个包扎整齐的包裹,她舒展着脸上的皱纹,满心欢喜地把包裹拖回家,打开来却看到一颗孤零零的女人头正睁着眼哀怨地看着她……

  还有某年某月某日……,算了,不说了,太血腥了。

  我们下面的故事,就是从一个黑色的铁皮垃圾筒开始的。

  那个垃圾筒,它孤单地站在城市边缘一条幽长的小巷子里。

  它样子普通,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易拉罐,身上落满了灰尘,它的投物口上还落魄地啷当着一块香蕉皮,那是一个扎着马尾巴的小姑娘前天晚上丢下来的。

  巷子里既深邃又安静,两侧是连绵不绝的平房,最近的一户人家暗红色的铁门上用白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西京市贤良区XXXX的字样。哦,现在我们终于知道了,这座城市的名字叫作西京。

  秋天的风从小巷的一头吹来,从另一头逸去,扬起一些不甘寂寞的灰尘,这个垃圾筒孤单的靠墙站着,像一个等待女友赴约的不太讲究卫生的男人,看起来,在它身上像是不会有什么故事发生了。不过请你别急,不要武断地下结论,你看,不是有两个人从巷子的另一端走过来了?

  2、捡

  他们远远地走来,一看就是两个高中生,小男生。

  十六七岁?或者是十七八岁?恩,差不多吧。其中一个留着小平头,体格结实,眼睛不大,运动服的拉练拉到了肚子的高度,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另一个身型细长,脸色有些苍白,他的头发梳理得齐整,整个人显得干净清爽,如果我们宽容一点的话,也可以勉强把他划分到帅哥的范畴中去。他们身上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如出一辙,我们知道运动服不讲究双胞胎,那一定是讨厌的校服。

  他们肩并肩从巷子的一头走过来,交谈着什么,远远的也听不清楚,好像涉及到刚刚玩罢的某款网络游戏,平头的那个看起来很兴奋,还比比划划的,不知道是不是在示范着游戏中砍人的动作。

  他们渐渐要走近我们的垃圾筒了,那个张扬舞爪的男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学起了李小龙,尖叫一声“啊达”,猛地飞起一腿把垃圾筒踢翻在地。一些受到惊吓的绿豆苍蝇骂骂咧咧地飞起,可怜的垃圾筒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声,骨碌碌在路中间滚出了一道弧线,花花绿绿的垃圾像醉酒者的呕吐物一样涌出来,散落得满地都是。

  细高男孩被吓了一跳,闪到一旁,皱起了眉头小声责怪他的同伴:“巫大为,你干什么?”

  那个叫巫大为的男生虚张声势地做了几个散打里的闪躲动作,坏笑着说:“我练练腿脚,何穆,你看哥们刚才这一腿有没有点鞭腿的味道?”

  “你扶起来吧,这样不好。”男孩边说边朝四下里张望,像是很担心旁边的住家里有人出来。

  “扶什么扶?”巫大为撇撇嘴,“咱走了不就结了。”说完他作势要走,这时,地面上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哎呀!垃圾中间居然还有宝!”他的表情一下子惊喜起来,忙弯腰把那东西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起来。

  那是一把大约十五厘米长的刀子,修长而线条流畅,钢刃皮柄,约九成新,刀身两面各有一道血槽,刀柄呈弧线形,像是牛皮材质制就,暗红色,镂刻着几道不知是树枝还是藤条状的纹路,握在手里很有种沉甸甸的分量感。

  巫大为轻轻拭了拭刀锋,锋利无比,再看手指上,多了道暗红色的污迹,像是从刀身上蹭下来的。他随手在裤子上抹掉,然后朝着何穆晃晃手中刀,得意笑道:“这把刀真不错,看这做工,没有一百块钱不下来。”

  他随手把刀递给何穆,何穆只好硬着头皮把刀接在手里,触到刀身的那一瞬间,他猛的打了个寒战,那是种难以名状的怪异感觉,刀身上仿佛有一股子阴冷的寒气缭绕着、流动着,甫一沾到他手,便顺着毛孔往肉里渗去。他差点把刀丢到地上,又怕巫大为说些不着吊的讥诮话,只好小心翼翼地用两个手指捏着刀把,翻过来掉过去看了两眼。刀身打磨得很光滑,几乎可以和一面镜子相媲美,映出他窄窄的一条脸,还有一只眼睛。他眨眨眼,刀上的那只眼睛也跟着眨了眨,因了刀身的起伏,那只眼睛有些变形,看起来很陌生,像别人的眼睛。

  何穆忽然觉得这把刀有点诡异,他忙把视线移开,对巫大为道:“我说,扔了吧。”

  “说什么呢,”巫大忙一把夺过去,“这么好一把刀你还打算扔掉,小败家的。”

  何穆一愣:“你的意思是要把这刀捡回去?”

  “这么把好刀看到不捡才是有毛病呢。”巫大为低着头把刀在袖子上来回蹭着,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可……我感觉这把刀怪怪的……”

  “别说没用的,你是不是担心它脏?那我回寝室打盆水好好洗洗,不行再用开水烫一遍,就是爱滋病毒也都死翘翘了,这总行了吧?”

  何穆还想说点什么,但巫大为已经把刀揣进了校服宽大的口袋中,吹了声口哨,自顾自的朝小巷的另一端走去,暗红色的刀柄露出半截在外面,随着他的步伐一动一动的,从后面望过去,何穆忽然觉得它很像一个阴险的人,正扒着巫大为的口袋悄然露出半张脸,居心叵测地朝着他看。

  3刀子的窥视

  天色已近黄昏,西京职高的男生宿舍楼被涂抹上一层暗淡的光辉,国庆节的七天假期刚刚开始,大多数学生都已放假回家,整栋楼显得毫无生气。二楼只有东侧一间寝室的窗户敞开着,楼前几株老槐浓密的树冠将窗子遮挡了大半,使得这间寝室的夜晚仿佛比其他房间降临得更为早些。

  一盏日光灯淡淡照射着雪白的墙壁。房间里不时回荡起一阵轻微的撩水声,哗啦,哗啦,哗啦,这声音柔软而单调。

  靠墙的桌上放着一个深红色的塑料脸盆,盛了大半盆清水,由于这盆的颜色,盆中水乍一看去红彤彤的,仿佛带有了一些血的色泽。一双指甲短短的手在水里活跃地动着,正在清洗一把雪亮的刀子,刀子任凭这双手的摆布,如同一条僵死的银鱼。

  巫大为一边洗着,一边不时把刀举到眼前来回转动几下,刀刃便在日光灯下翻腾起惨白的光,时而亮得晃眼,时而又黯淡下去。他慢慢悠悠地忙活着,耐心而细致,那架势不像是在洗一把刀,而是在洗着一个娇嫩的婴儿。

  何穆躺在自己的床上看一本古龙的武侠小说,不时抬眼朝巫大为扫上一眼。看到那把水淋淋的刀子再一次被提出水面,何穆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那把刀带给他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弭,现在,他心中的不安滋长得更加细水长流,像一些爬山虎的脚在月光下的墙壁上窸窸窣窣地爬动。这种感觉冰凉而又不着边际,又像地板下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漏水了,暗黑冰冷的水悄无声息的流淌着,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上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从哪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流出来,把他们统统淹没。

  那是种不太吉祥的预感,波澜不兴的平静中仿佛潜伏着什么。

  水声仍在不紧不慢地响着,哗啦,哗啦,房间里寂静如同午夜。

  何穆强迫自己把目光转移到书页上。他不敢把目光过多停留在那把来历不明的刀子上,从那阴暗的小巷中触摸到它的一瞬间,何穆就觉得自己就被盯上了,对,就是盯这个字,像是有几双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他走到哪里那目光就跟到哪里,令他感到脊背发凉。

  难道就是这把刀子一直在悄然注视着他?何穆马上暗嘲自己的这个想法荒唐,怎么可能呢,那不过是一块死气沉沉的金属,一块钢与铁的混合物,除了语文课上那种所谓“拟人”的修辞方法之外,刀子怎么会看人?

  房间的气氛令他感到阴冷压抑,他放下书,趿拉着拖鞋向门口走去。

  巫大为的忙碌似乎已经到了尾声,正在用一块抹布上上下下的擦拭着刀身,用力很猛,灯光从背后打在他的后脑勺上,由于逆光,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阴影。

  “去哪?”巫大为头也不抬了问了一句。

  “太闷了,出去透透气。”

  巫大为没再搭理他。

  在他面前,桌上那盆水微微荡漾着,看上去有一些浑浊了,像是有一抹淡淡的猩红色冷静地悬浮在水里。

  04怪小孩的眼睛

  何穆推开门来到走廊上,房门在背后缓缓合拢,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珠渐渐安眠。门外的走廊里晦暗、寂静、潮湿,宛如一条幽深的隧道。有时候,何穆甚至感觉这条走廊仿佛是活的,自己会变换体积,白天人来人往的时候它就收缩得窄小一些,夜晚静谧无人时它似乎就伸展空旷起来。

  在昏沉的光线下,这条走廊仿佛变得无比幽长,水房里滴沥的水声在墙壁间来回弹跳着,更加深了这样的情绪。

  何穆朝楼梯口的方向走去,刚走了两步,他的身体就僵住了。

  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趟绒衣服的小男孩正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正无声无息地盯着他。

  他站在走廊的一端,挨着一段黑糊糊的楼梯扶手,看样子也就六七岁,像是哪个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他隐没在走廊的暗影中,身上那件皱巴巴的黑趟绒衣服显得有点小,或许是洗过的次数多了,这衣服的黑色并不纯净,在昏暗里显得灰蒙蒙的。

  何穆看到男孩好像张开嘴,对着他说了句什么,但他没有听清。

  这时,他看到男孩轻轻眨巴了一下眼睛,他的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凉气。隐隐约约的,男孩似乎只有一只眼睛眨了眨,另外那只却没有丝毫动作,仍在死气沉沉的盯着他。

  两只眼睛仿佛并不属于同一个人,而是临时拼凑起来的。

  这个诡异的小男孩令何穆不寒而栗,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装作满不在乎地走过去,还是该转身回到寝室里去,就在进退犹疑间,身后的寝室门被猛的拉开了,何穆转过头,长出了一口气,巫大为出现在门口,随之他那有点粗鲁的声调回荡在走廊里:“你站这干嘛呢?”

  何穆朝男孩的方向扫了一眼,顿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个男孩竟然不见了。

  黑色的恐惧蔓延开来,那冰冷的水又开始在心底里流淌了。

  “我、我刚才看到一个小孩,就站在那里。”他的手指由于恐惧而微微颤抖。

  “小孩?”巫大为探头朝他指的方向张望了下,“哪有?”

  “刚才有,一转眼就没了。”

  巫大为看了看何穆,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笑起来,“是不是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只有一只眼睛,穿件黑趟绒上衣?”

  “一只……眼睛?”

  “哦,你可能没看出来,他左眼是假的,玻璃的。那孩子是楼里扫卫生那个女人的儿子,以前也带来过两次,我见过,挺怪一孩子。听说他生下来那只眼睛就是个黑窟窿,智商好像也有点问题。”

  他再次望了望走廊尽头,安慰何穆,“肯定是顺楼梯跑了,你不是以为看到鬼了吧?”他坏笑起来,把手中的刀子凶悍地在胸脯上拍了几拍,“有鬼也不用怕,咱这有刀呢。”

  那刀近在咫尺地竖在何穆眼前,何穆再次从刀身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大半张嘴,那嘴在寒光必现的刀刃上扭曲着,如同哈哈镜里呈现的效果。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那张嘴的嘴角往上翘了翘,像是笑了一下。他心里忽悠了一下,定睛再去看,却并无异样。

  何穆晃晃脑袋,平复了一下心绪,暗骂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

  5门缝

  何穆一个人朝楼下走去。下到一楼,大厅里只点了盏二十瓦的白炽灯泡,灯光惨淡,门卫室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眯着眼像是在休息。女人方脸,脸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麻点,长得粗枝大叶,手上戴着副脏兮兮的白线手套,裤脚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水痕迹,旁边的墙上还靠着一把湿漉漉的墩布。

  是宿舍楼里打扫卫生的女人,何穆经常能看到她在走廊里埋头拖地,或者在厕所中用一根黑胶皮管冲刷着便池,二楼走廊尽头处有一个她的小工具房,有时何穆上厕所路过那里,如果门敞着,便常会看到她低着头坐在一把椅子上,焦黄的头发披散着,挡住了她大半张脸。记忆中何穆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她的脸,直到今天他才头一次看清楚这女人长什么样子。

  巫大为说那个独眼的小孩是他儿子看来没错,一定是今天她带过来的,何穆四下里逡巡了一圈,没见到那孩子的身影,想必是跑到哪里玩去了。

  听到脚步声,女人眯着的眼微微睁开一道缝隙,何穆感到她的眼珠在这缝隙里跟着他慢慢转动着,一直随他出了大门。她的目光黏黏腻腻的,带着警惕、疑惑,以及某些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令何穆感到极不舒服。

  在校门口的祥和小吃部吃了两个鸡骨架后,何穆往回走,这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了,秋夜的凉风在耳边盘旋着,发出低低的呜鸣,天空中堆积着层层叠叠的黑云,仿佛将满天星都捂住熄灭在这云里。

  进了楼,长椅上的那个女人早已不知所踪,门卫室里也仍空无一人,想必打更的老头又跑到哪个小饭店喝酒去了,据说那老头是校长的亲舅,他极有可能是整个西京最为随心所欲的看门人。

  何穆步伐轻快地上楼,左拐,走廊在他眼前展开,忽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心脏也随着猛烈地震颤了下。

  昏暗的走廊里,他看到那个独眼小孩正黑糊糊地蹲在他们寝室的门口,把那只唯一健全的右眼扒在门缝上,像是朝房内偷看着什么。

  他的身体黑黑地缩在门边,远远望去,就如同房门上生长出来的一个巨大的寄生怪胎。

  何穆停了停,旋即快步走过去,厉声喝道:“小孩,你在这干什么呢。”

  小男孩慢慢站起来,也不做声,只是转过头直勾勾地望着何穆。昏沉的光线中,他那只假眼里闪烁着一种怪异的、贼贼的光芒,令何穆感到心中发凉。

  06房间里的人

  何穆朝小孩方才扒着的地方看了看,见门开了一道缝,小孩就是顺着这道缝隙往房间里偷看,他不禁有些疑惑,这孩子在看什么?这又不是女生宿舍,难不成是在偷看巫大为?何穆心里画了个魂,抬头透过房门上的小窗往寝室里看去。

  管灯孤单地悬挂在天花板上,下面是空荡荡的两张床铺,花卷般的被子胡乱地摊在床上,巫大为那张床上的被角还像舌头似的拖到了地上。房间正中央,那个暗红色的水盆仍旧静静地摆放在桌上,旁边端端正正地躺着那把刀,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冷光。

  巫大为并没在房间里。

  何穆感到有些奇怪,这小子跑到哪去了?低头看看小男孩,见他仍旧用那种奇怪的目光定定看着自己,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厌恶。尤其是那只假眼,微微突出着,有着与这孩子年龄并不相符的凶狠。

  何穆蹲下来,“小孩,你在我们门口干什么?是不是想要做坏事?”他故意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那男孩看着他忽然说话了,声音尖尖的,他说:我在看里面的三个人。

  何穆悚然一惊。“你说什么?”

  小男孩伸出手指了指房门:“里面那三个人长得好奇怪,脸白白的,鼻子下面还流着血,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是不是生病了,你要不要找医生给他们治治。”

  何穆的头皮轰的炸了。

  走廊里一片死寂,空灵的滴水声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滴答,滴答,如同在给何穆绷紧的神经上弦。

  “你看到我爸了吗,我在找我爸,我上次就是在这里看到我爸了,但后来他又没了。”男孩抠住了何穆的胳膊。

  何穆鼓起勇气慢慢站起来,再一次把眼睛凑在小窗上向寝室内看去,他的心脏疯狂的敲击着,两腿也做好了随时狂奔的准备。

  房间里依旧是刚才看上去的样子,光线暗淡,空荡且凌乱。

  额头上渗出了冰冷的汗水,何穆用手背抹了一把,弯下腰压低了声音问小孩:“好孩子是不撒谎的,你要老实告诉哥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哥哥给你买巧克力雪糕。”

  “我不要雪糕,我要你帮我找我爸。”

  “行,我帮你找爸爸。”何穆胡乱应承下来。

  男孩扒在门缝又看了一眼,转向何穆:“还是三个人,一个叔叔,一个阿姨,一个比我还要小一点的小妹妹,他们都穿着白衣服,脸也白白的,挨着坐在那边的床上,正朝着我们这边看……”

  何穆嗷地惊叫了一声,站起来就跑。狂乱而空洞的脚步声在山洞似的走廊上响成了一条线。

  在黑灯瞎火的学校门口坐了十来分钟,何穆终于看到巫大为手里拎着一塑料袋方便面,沿着马路牙子晃晃悠悠地走来。他像看到了救星似的,急忙跳起来迎上前去。

  12真相

  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何穆发现自己躺在寝室的水泥地上,而巫大为的尸体就僵直地躺在他身边,他的胸口是一大团干涸的血痕,像一朵风干了的大红月季花。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报警,一个0按了半分钟才按上,十分钟后,赶来的110把他拉进了医院,还好,只是轻微脑震荡。

  相比巫大为,他相当幸运了。

  他终于得知,那个光头男人正是他昨晚上看到那则新闻的主角,是杀死云景小区一家三口人的凶犯,但令他感到疑惑不解的是,云景小区遇害的那一家人是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妇,以及他们十六岁孙子。

  男人用来杀死巫大为的那把刀,只是他在现场随手拿起行凶的,在此之前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绝非他在云景小区用来行凶的凶器。

  那么,这把刀的来历估计没有人能知道了。

  警方把它带回去进行了仔细的检测,只发现了巫大为的血迹,在此之前刀上残留的所有痕迹,都已经被巫大为洗刷得干干净净,换句话说,无论它只是把普通的工艺刀,还是杀过人的凶器,都没人能知晓了。

  你们可能会问,那个光头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何穆学校的宿舍楼里?并不是突然,其实两个月来他一直在那里,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那个打扫卫生的麻脸女人的丈夫,也是那个独眼男孩的父亲。他杀了人之后一直在四处躲藏,那个麻面女人突发奇想,把他偷偷藏在二楼的工具房里,事实证明学校的确是个不错的藏匿地点,那些中学生们头脑单纯,再加上这所学校管理混乱,没有谁会想到厕所斜对面那扇不开启的小门里,会白天黑夜都隐藏着一个凶残的杀人犯。

  只隔着一堵或几堵墙薄薄的墙,他和那些学生们就住在一起。

  男孩曾见过他的爸爸一次,便牢牢记下他的爸爸会在这里出现,固执地四处找寻,他的妈妈实在不该带他到学校来。这是个失误。

  那么,光头男人为什么要杀死巫大为呢?

  这是个误会,其实他也不想在学校犯案,杀一个学生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这一切源于那天晚上麻面女人与何穆进行的那场充满误解的对话,也就是在宿舍楼前荒地上的那几句简短的对白。

  麻面女人误以为他的傻儿子已经将丈夫藏身的秘密告诉了何穆,这令他惊恐万分,虽然她欺骗何穆说她丈夫已经死了,但她对自己的谎言并不怎么自信。

  于是她匆忙把她的担忧告诉了男人,催促男人快逃,可男人却认为何穆即便得知一二,也未必立刻想到报警,于是决定抢先杀死他。

  他从妻子口中得知了他的寝室位置,杀死了熟睡的那个男生之后,却发现杀错了人,于是他耐心地等着何穆回来。正当他再次举起刀子时,那个小男孩却出现了,他不愿意在孩子面前杀人,更不愿意让他看到血,于是只是打晕了何穆。

  并不是良心发现,他只是打算稍后再做掉何穆,然后把尸体处理妥当。

  但人算不如天算,那天上午,竟恰巧是西京市消防局对全市中学进行了防火突击检查的日子,当几辆鲜红的消防车兴师动众地驶进他的视线时,光头男人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他只好选择仓皇逃走,从此再次开始逃亡生涯,直到三个月后被抓获。

  何穆就这样戏剧性的经历了一次九死一生,又戏剧性地捡得一条性命。

  开学后,他换到了六楼的一间寝室,一年后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大专。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经常梦到巫大为,苦着脸找他讨要那十块钱,他也经常做三个鬼魂的那个噩梦,可是他一直也搞不清楚这梦里的三只鬼到底真正存在过呢,还是仅仅因为那个独眼男孩的一场幻觉或着谎言而被阴差阳错地种植进了他的脑中。

  他们存在吗?存在吗?没人知道。

  ……

  ……

  我也不知道。

  07争执与揣测

  “你跑哪去了?”何穆带着哭腔质问。

  巫大为莫名其妙,“你刚出去不一会,我就觉着肚子有点饿,于是出来买两包面。你不至于这一会就想我想成这副样子吧?”

  何穆气急败坏地踹了他一脚:“想你奶奶个腿,咱寝室闹鬼啦。”

  听了何穆的讲述,巫大为将信将疑,“行不行了还,他的话你也信?那孩子脑子有问题,难道你的脑子连他都不如了?”

  何穆摇头:“我信,我太信了。晚上我就觉得寝室里的气氛怪怪的,看什么地方都不大对头。”说着,他往巫大为身边凑了凑,“我听人说小孩的眼睛有时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脏东西,我大舅家的表哥住在郊区农村,离他家不远有一片坟地,他进城总要路过,他家小孩去年出生,我表哥每次抱着他经过那片坟地,那孩子都会莫名其妙地哭闹起来,每回都这样,就好像在坟地附近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何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一瞬间明朗通透起来,“刀,你那把刀。”他腾地跳起来,“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捡回来的那把破刀,是那把刀把几个横死鬼招到了咱们寝室里。”

  “那孩子肯定胡说八道呢。”

  “我说我看到那把刀怎么总觉得胆战心惊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我现在知道了,那刀有问题。”

  “我都说了他脑子有问题,你还真信他的?”

  “那把刀一定杀过人,对,杀了三个人,然后凶手把刀丢进了垃圾筒,被你给捡回来了,于是那三个死者的亡灵就跟着那把刀给带回了咱们寝室,他们的脸肯定都是惨白惨白的,身体上还会有一块一块凝固着紫色血迹的刀口,刚才你擦洗那刀子的时候他们就直挺挺地坐在咱们身边,只是咱们的眼睛看不到他们……”

  “你他妈有完没完了,我可生气啦?”

  “我知道了,那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刀,那……那是一把杀人的凶器。”

  恐惧扭曲了何穆的声调,说到凶器两个字,他几乎声嘶力竭地尖声喊叫起来,他的呼吸急促得像一个风箱,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

  巫大为朝马路上啐了口痰,嘴里嘟嘟囔囔地骂了句什么,拍拍屁股,走了。

  他最烦何穆这点,敏感多疑,去年看完那部名叫《咒怨》的日本电影,何穆愣是挤在他床上睡了三宿,显然,他现在又开始说一些介乎傻A和傻C之间的混帐话了。

  对这样的家伙,最好的方式就是打他两巴掌,如果抹不开面子,次一点的方法就是不要理他,等着他自己慢慢退烧。

  08我找小民

  何穆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九点了,马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乃至寥寥,路中间,已经好半天没有驶过一辆汽车了,只有黑暗中的风在无聊地追逐着一个飘忽不定的白色塑料袋。

  随着夜的深入,天地间的芜杂的声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逐渐调小。

  世界的音箱在渐渐寂静,世界的荧幕在渐渐单调。何穆把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心里琢磨着晚上去哪。他在学校附近的马路上已经游荡了快一个钟头了,想回寝室,但一想起那小男孩的描述,就干脆断绝了这个念头。

  他决定这一宿就到网吧里打发掉,于是顺着街道朝前面那家黄全网吧走去,走了半条街,心里又对巫大为有些放心不下,毕竟是同一个寝室住了两年的哥们,要是他今天夜里出现什么事可就不好了。何穆想起了平时在网上看的一些鬼故事,在这些被精心编造的故事中,那些不信邪的、固执的、而且偏要卤莽地独自回到鬼宅的角色通常都没什么好下场,不仅会死,而且都死得惨不忍睹,花样百出,想到这他不禁害怕起来。

  漫漫长夜,巫大为不会被鬼给掐死吧?

  他决定回去再奉劝一下巫大为,顺便跟他借十块钱。

  黄全网吧的包夜费就是十块钱,虽然贵一点,但他们不看身份证。

  何穆转身返回了学校,远远的,就看到男生宿舍楼黑漆漆地耸立在黑暗中,整个二层只有他们房间隐隐有灯光透出。

  他当然没有胆量上楼。

  楼前是一片杂草遍生的荒地。何穆摸着黑绕到了楼下,仰头对窗户喊:“巫大为,巫大为,巫大为。”

  喊到第三声,巫大为的头从窗口出现了,看不清他的脸:“你喊什么喊,叫魂呢?你他妈不上来?”

  “我不上去了,我晚上包宿去。”

  “那你跑这喊个屁?”

  “你也去吧。”

  “我不去。”

  “我知道你不信鬼,可是万一真有呢?那孩子说得绘声绘色,跟真事儿似的……”

  “真有鬼我就把他掐住,捐献给咱们国家搞科研。”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你快滚吧。”

  “那……你把那把刀子扔了吧,扔得越远越好,我担心你晚上出点什么事。”

  “你他妈有完没完了?”

  “行,我不说了,最后问你一句,你真不去?”

  “不去。”

  “那你借我十块钱。”

  “靠。”巫大为咕哝了声,他的头在窗台后消失了片刻,又浮现出来,一张十块钱面额的纸币被团成一个球丢了出来,滚落到何穆脚下。

  何穆弯腰捡起,听到头上的窗户重重地关上了。

  他转身刚要离开,忽然惊叫了一声。

  在他身后,一个黑糊糊的人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站在那里。

  “谁?”

  “同学,是我。”

  是个女人的声音,等看清楚她的面孔,何穆松了口气,不是别人,正是打扫卫生的那个女人,她的一张麻脸在黑暗中显得殊为可怖。

  何穆不禁有些奇怪,这么晚了,这女人怎么仍在学校里。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女人。

  话一出口,觉得有些不妥,你这么问人家,那你自己又在这里干什么?

  女人开口了,声音慢吞吞的,带一点地方口音,口齿也不大清楚:“我找小民……小民不见了,也不知道跑到哪疯去了。”

  何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小民八成就是那个独眼小孩,心里不禁哑然失笑,这一家人倒是有意思,下午那阵孩子在楼道里找爹,这会儿妈又在外边找儿子,一家子神经都好像不太正常。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小民,一个这么高的小男孩,穿件黑衣裳。”女人在自己的腰上僵硬地比量着男孩的身高。

  “我傍晚时在楼里看到他了,他说要找他爸爸。”何穆说,就在这时,他看到女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她跟你说要找他爸?还说什么了?”

  “别的也没说什么。”何穆停了停,觉得那些神神鬼鬼的话还是不说为妙,“我看他在走廊里走来走去的,还扒我们门缝,说是要找他爸爸,还说什么他爸就在这楼里。”

  女人的表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我这孩子……跟一般孩子有点不太一样,不管说什么,你别当回事。”

  何穆说:“是吗?我还都信了。”

  他注意到女人的脸色更加恐慌了。

  何穆问:“那小民的爸爸呢?”

  女人看着何穆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其实小民的爸爸,他,已经死了。”

  09假设

  经历的一切仿佛越来越诡异了,何穆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恐怖故事里。

  女人走了,又去别处寻找他的孩子了,但她的话还在何穆耳边回荡。

  她的话令何穆毛骨悚然,不,应该说是那个孩子的话令他毛骨悚然。

  他说他的房间里直挺挺地坐着三个口鼻流血的人。

  他还在宿舍楼里四处找他爸爸,说他上次在这里见过他的爸爸,但实际上,他爸爸却已经死了。

  是他唯一的那只眼睛能够看见死人?

  还是那张低智的小嘴在编织一些莫须有的幻相?

  何穆宁愿相信是后者,但确实真就是后者吗?他不知道。

  也许就像刚才那个女人说的,这孩子的智商有点问题吧。

  可是那把刀被带进寝室之后他古怪的感觉如何解释?难道真的是自己疑神疑鬼的胡乱猜测?可那么崭新那么精美的一把刀子怎么会被人丢弃,这不合常理。

  还有比凶器更好的解释吗?有吗?一个声音问。

  他的脑子里马上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当然有,那也许那根本就是一把普通的刀子,属于某个不思上进的男生,他整天把那把刀子揣在书包里在大街上东游西逛,结果那把刀被他望子成龙的母亲一怒之下丢进了垃圾筒。

  非常合情合理的解释。只要想,还会有很多。

  何穆觉得头开始疼了。

  11光头男人

  早上醒来,阳光已经从仅有的那扇小窗照射近来,网管开始逐台擦拭电脑,收拾起桌上的烟灰杂物。何穆伸展了下麻木的四肢,站起身走到外面的阳光里。

  阳光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也仿佛给他注入了万丈豪气,回想起昨晚的种种怯懦,他甚至觉得有些汗颜。

  路过一个早点摊,他摸出仅有的两块钱买了两个烧饼,自己吃了一个,另一个用塑料袋装了提在手里。

  他思量了再三,还是决定回寝室看看,顺便把烧饼带给巫大为,他吃不吃倒在其次,但最起码欠他一份人情,以后可以经常跟他提起,如果运气好的话,昨天借的十块钱也可以不还了。

  他经常这么干。

  走进宿舍楼,在初升的朝阳下,走廊内的阴森潮湿之感也减少了许多,上楼时,在一楼通往二楼那段楼梯同地面形成的夹角里,似乎有一团黑黢黢的东西,他仔细看了眼,竟发现是那个男孩,正蜷缩在空隙中熟睡着。

  何穆笑笑,昨天他妈到处找他,原来猫到这里睡了一宿,让他睡去吧。

  他一路上到二楼,来到寝室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巫大为正盖着条毛巾被,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睡着,睡相呲牙咧嘴。

  他的心放宽了了,看来并没有什么超自然的事情发生。

  推门,没锁,想必是特意给他留了门,何穆进了房间,一屁股坐在巫大为的身边,用力推推他。“猪,起床了。”

  巫大为没动。

  何穆心下狐疑,猛地一拉毛巾被,顿时魂飞魄散。

  巫大为的胸口插着昨天捡回来的那把刀子,身体早已经僵硬了。

  呲牙咧嘴的不是睡相,是死相。

  何穆一下子便瘫软了。

  门却缓缓地开了,慢慢探进一张男人的脸,那张脸上挂着谦和的表情,笑嘻嘻地冲着何穆点点头,就像走在街上,对一个途经的老朋友打了个招呼。

  何穆朦胧间觉得着这个男人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

  男人挪着步子慢慢走进来。

  何穆终于看清,那是一个光头男人。哦,他想起来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在这一刻流遍全身。

  警察的画像只有三分像,光头男人看起来更瘦一点,下巴也没那么圆。

  他穿着件不干不净的灰西装,刀在手里,对何穆说:“老子等你一晚上了。”

  何穆想跑,但腿软得像面条一样,他所能做出的最剧烈的动作,就是哆嗦。

  男人举起刀,准备刺下去了。

  这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弱弱的一声:“爸、爸,你干啥咧。”

  那声音很稚嫩。

  男人的刀在空中停住,又慢慢地放下来,像是犹豫了一下,他突然操起刀柄向何穆的头上砸去。

  何穆只觉得头上钝钝地疼了下,眼前的世界便瞬间黑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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