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身上衣

  深夜1点,南方医学院的解剖区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叫声不大,但在死寂的午夜里,显得分外疹人。

  门卫老刘在睡梦中惊醒,一个骨碌起了床,警惕地把头贴在窗玻璃上,往解剖区望过去——只有黑黑的树影在夜空中张牙舞爪。

  老刘心跳得厉害。还好,等了一会儿,没再响起第二声。

  老刘想:可能是听错了。自己刚来医学院当门卫,守的又是通往解剖区的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刚才的尖叫声应该是在梦里听到的。

  老刘又返回床上睡觉。不料,他刚躺上床,铁门那边又传来一阵“咿呀”的碰撞声!

  老刘重又起了床,但他还是不敢出去,又把脸贴在了窗户上。借着昏黄的路灯,只见两个白色影子正从解剖区那边翻过铁门,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爬下来!

  联想起最近医学院的解剖区里有“诈尸还魂”的传说,老刘的头皮一阵发麻——该不会这么倒霉让我碰上了吧?但是,另一种恐惧很快便战胜了对“诈尸”的恐惧:如果那些影子是外面来的贼,医学院里丢了东西,他肯定会被炒鱿鱼!丢了这份好不容易才求到的工作,这才是最可怕的!

  于是,老刘一咬牙,抄起手电筒冲了出去,大声喝问:“什么人?”

  还在铁门上一点点地往下移动的两个白影显然是被吓到了,迅速掉了下来。“哧——”黑暗中传来轻微的裂帛之声——是衣服被铁门上的把手挂破了。

  老刘的手电筒,照在了两个穿着本校校服的学生身上。

  “刘大爷,是、是我们,对、对不起了……”高一点的学生说。

  旁边矮一点的学生瑟瑟发抖,话也说不出来。

  见是学生,老刘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他厉声喝问:“干吗深更半夜还翻墙过去?违反校规啊!你们不知道吗?”

  “知道知道,刘大爷,”高一点的学生说,“我们是一年级新生,刚开始上解剖课,我同学杨小白胆子小,每次上课都吓得要死。听师兄们说,半夜里到解剖室练胆,很快就什么都不怕了。我、我就带上他,悄悄地翻进解剖室里……我们只是为了快点练好胆子,学到知识,请您多多包涵!”

  矮一点的学生也低着头,颤声说道:“大爷,对不起了。”

  “算了算了,”老刘的语气温和起来,“不过,不能有下次了。再有,我就向学校报告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们再也不敢了。”两个学生不断点头。

  “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谢谢大爷。”

  两个学生走了。老刘也钻回了门房里,他上床时还自言自语:“这些小屁孩,乳臭未干,胆子这么小,将来怎么就能当医生呢?”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时候,又有一个白影穿过铁门,悄无声息地向那两个学生飘过去。

  “方亮,糟了!”矮一点的学生说。

  “怎么了小白?”高一点的学生问。

  矮一点的杨小白说:“你看看,我的校服背后是不是被挂破了?我觉得风往里面灌呢。”

  高一点的方亮转到了杨小白的背后,借着月光,在杨小白的校服上摸了一下,说:“哦,是开了一道口子,不长,应该是在我们从铁门爬下来的时候被挂破的。”

  “真倒霉,我另一件校服泡两天了,还没洗。明天升旗礼不穿校服,会被老师骂的。”杨小白哭丧着脸说。

  方亮叹了口气:“可惜我的个子跟你相差太大,不然,你可以穿我的。”

  “算了,明天再说吧。”

  在昏黄的路灯鞭长莫及的地方,月光见缝插针地洒了下来。两个白衣少年在医学院狭长的林荫道上并肩走着,一会儿在灯影里穿行,一会儿又投进月光的怀抱里。

  方亮说:“小白,天气这么热,在宿舍里闷得要死,咱们到那小土岗上坐一会儿再回去吧。”

  “也好。”(鬼大爷:http:///转载请保留!)

  两人就上了小土岗,靠着一棵树并排坐下。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树梢一动不动。

  杨小白歪着头,问:“方亮,今天很奇怪。你平时胆子那么大,怎么刚才我们进解剖室时,你的身体抖得比我还厉害呢?”

  “是吗,是你抖得震到我了吧?呵呵。”方亮笑了,但有点怪异。

  杨小白说:“可是,刚才要不是你突然尖叫,还首先跑出来了,我也许还没有那么怕呢——这点你该不会否认吧?”

  方亮苦笑:“刚才……呵呵,说一点儿都不怕,那是假的。不过,我们是学医的,一定要战胜恐惧,而不能被恐惧所战胜!要不是被那看门老头发现了,我还想再回去一次,你敢吗?”

  “算了吧,到白天再练习就行了……”杨小白想起了刚才在解剖室里那几秒钟的情形——在那么黑的地方,跟一些残缺不全的尸体待在一起,万一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小白,你信有鬼吗?”方亮突然问。

  “我很想信……”杨小白若有所思。

  “信就信,不信就不信,什么叫‘很想信’啊?”

  “对那些相信鬼的人来说,信就等于有,信就能见到。我要是也能信,就能见到我妈了。方亮,我真的很想我妈……”杨小白哽咽了。

  “上中学时咱们也在同一所学校,我知道,你妈是得了不治之症去世的,所以你才立志学医。”说着,方亮看了杨小白一眼,“小白,你……这树上好像有毛毛虫,咱们还是不要靠着好。”

  “嗯。”

  两人便朝前挪了挪屁股,跟靠着的树干隔开了半米距离。方亮的手不停地在地上抓起小树枝,一根根地拗断。

  杨小白接过了刚才的话题,问:“方亮,上中学时,不少同学说你的眼睛带邪,能看到鬼,是真的吗?”

  “听他们扯,呵呵。”方亮说,“我不信有鬼,但我信人死后有灵魂,那灵魂会一直陪伴着爱她的人和她所爱的人……”

  “但愿是这样吧。”杨小白说。

  两人无话,空气中不时有树枝折断的声音,脆脆的。月光不停地在树隙中逡巡,仿佛为谁在照亮着。

  过了一会儿,方亮说:“小白,咱们回去吧,我困了。”两个白色的身影就下了小土岗,回到了各自的宿舍。

  方亮脱了衣服,刚要上床睡觉,突然,杨小白走了进来,一把将他拉了出去,说:“方亮,你看看我的校服!”

  “怎么了?”

  “我的校服不是在爬铁门时被挂破了吗?可我刚才脱下来,却发现它已经补好了!”

  方亮盯着一脸惶惑的杨小白,低声说:“你信我的话吗?”

  “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当然信,咱们是这么多年的老同学了!”

  “其实,咱们翻进解剖室的时候,我就、就发现你妈在跟着你了,我才吓得叫了一声。咱们离开解剖室后,你妈一路都在跟着。刚才,咱们在小土岗上聊天,而你妈就站在背后,一针一针吃力地为你补着衣服。我叫你不要背靠着树,就是为了让她方便一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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