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身

　　霞出葬的那天，天阴沉沉的下着蒙蒙细雨，很冷。整个丧礼的过程特别简单，草草火化之后，骨灰就寄存在殡仪馆里。

　　霞的死有点奇怪，可以说，死之前没有任何病症。那天我恰巧和她在一起，只觉得她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当时霞一声不响地望着我，看她的样子，像是有许多话要和我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足足望了我好半晌，才开口道：“文静，我真的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我……我……估计活不成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别瞎想，每个人都会死，只是时间的问题。”

　　霞叹气道：“不……我不是说自然死亡……我……是……立刻就会死……”说完她紧张地看着四周，神色恍惚。

　　我苦笑着，看她当时的精神状况，我自然不能和她继续争论，我只好安慰地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有事你尽管和我说！”

　　“我……想请你照顾小峰。”

　　我听得更糊涂了，一时之间，不知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像是有点“遗嘱”味道！

　　小峰是霞的男朋友，霞很爱他，为了小峰可以牺牲一切。我曾经傻傻的想过，如果我是男人，就找霞这样的女人做妻子，她的爱足以包容一切，和她在一起不管生活的多贫穷都会在精神上感到满足和幸福。

　　就在我沉默的时候，霞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沙哑。她几乎用尽了她全身最后的一丝力量，说道：“文静，求你……我知道小峰并不爱我……他爱的是你……”

　　我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猛地站起身子，“不可能……小峰是你的男朋友，怎么会？……”

　　霞不断喘着粗气说：“没时间了，求你答应我……”她的脸突然变得扭曲可怕！样子实在很难用笔墨形容，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窗外，然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死了。死的时候血红的眼睛瞪得老大，我吓的当时就昏死了过去……

　　就在我回忆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我一下，我抬头看见小峰抱着一个瓷瓶望着我。

　　我立刻明白他是让我和霞做最后的告别，于是我对着瓷瓶默站了一会，叹了口气让开了。

　　看着着小峰抱着瓷瓶小心地放在存放骨灰的架子上，脑海里闪过霞临死之时的那狞厉的神情，使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小峰放好了之后，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回吧！”

　　彼此没有说话，默默地走出了殡仪馆，坐上了小峰的车子，小峰开车直接来到霞租的小公寓里，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和他一起收拾一下霞的遗物。

　　当我们走进霞公寓里的时候，天更阴了，阴的犹如黑天一般。我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随手去开灯，没反应。我和小峰面面相观。他摊摊手说：“可能是灯泡坏了。”

　　我点点头，慢慢地向黑漆漆的房子里走去。这时候雷声大作，风吹打着玻璃窗啪啪作响。

　　我忍不住向窗外看去，一团黑影，在我的目光下悄然消失！我被惊吓得连连后退，几乎跌到在小峰的身上，他顺势抱住了我，我面上一红，急忙挣脱了他的怀抱。

　　他尴尬地看了我一眼说：“我看今天是白来了，没有灯，咱们根本没办法收拾这屋子里的东西。”

　　我一拍脑门道：“想起来了，有蜡烛的，你等等……”说完凭着我的记忆，去翻霞的抽屉，果然让我找到了半根蜡烛。

　　点燃后，在蜡烛忽闪忽闪的火苗下，逐渐能看清楚屋里的摆设，我把蜡烛拿在手里，想走进霞的卧室。“吱”地一声卧室的门开了，卧室里漆黑一片，这黑暗就像巨兽想要将我吞噬。我连忙用手护住蜡烛，在蜡烛的火苗里我看见一双阴森森的眼睛，闪着暗绿色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我！

　　窗外的风雨声越来越大，如泣如诉。我惊得手一抖，蜡烛掉在了地上，黑暗顿时吞没了我。“哐当”一声窗子被风吹开，冷风夹杂着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我忍不住失声大叫：“小峰，你在哪？”半天没有回声，恐怖的感觉像是无数只小虫子在我身上爬来爬去，吓得我手脚冰凉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峰的声音平静地传来，“我在窗户边，天越来越黑了，雨又这么大，我们要不就在这里过一夜吧！”

　　“啊？不……这里太恐怖了，而且还没有灯……我……怕……”我语无伦次地喊着，恨不得马上冲出门外。

　　“哦……那我们走吧！我先去开车。”小峰的声音冷冷的传来。

　　“砰”一声，门被关上了，小峰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风似乎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不断的有窗户被风吹开发出的巨响，屋子里几乎变成了风雨的游乐场，它们肆无忌惮地在屋子里肆虐着，我鼓起勇气去关那些窗户，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是徒劳，刚关上第一扇窗，还没走到第二扇窗的时候，第一扇窗已经被风吹开了，还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这声音让我彻底绝望了，逃一样向门口跑去。

　　“咚咚……”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我以为是小峰，急忙打开门，门外没人。“是，是谁？”我叫着，声音沙哑颤抖。“小峰……是你吗？”我的喊声随即被呼啸的风雨声淹没了，我睁大眼睛向处望去，不远处的丛林里隐约闪出了无数个人影，他们摇摇晃晃向公寓这边走来，我几乎被这样的情景吓傻了。想也没想就关上了门。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找桌子把门顶上，虚脱一样瘫软在了地上。

　　“咔咔……”门外响起无数只手不住敲打挠门的声音，还伴有哼哼唧唧的悲凄的嚎叫声——

　　这疯狂的挠门声和恐怖的叫声不断涌进我的耳朵，我感觉耳朵就快被这声音撕裂、震碎了，恐惧感就像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狰狞狂笑的巨兽，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吞噬我的神经……而最令我毛骨悚然的是，我似乎听到了一点声音，或者似乎感觉到了一点东西——正在悄悄向呵呵近……

　　“文静，我是霞……我想求你……”

　　“鬼……”我嘶声大叫。

　　“文静，我是霞…你最好的朋友…我想求你……”霞细小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我抱着头拼命的大叫，想跑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

　　而就在这时，一切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屋里静的只能听见我的心跳。慢慢的我一点一点恢复了意志，瞪着大大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出去找小峰。

　　“咔嚓！”一声巨响，一道闪电飞驰而过。足以让我看见一个人趴在卧室的门口！她不是人！分明就是一具僵硬的尸体！她正在慢慢像我爬过来……

　　我想叫，可舌头僵硬，喉咙处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具浑身焦糊的尸体，一只眼球掉出来挂在眼眶外面，脸上黑乎乎的看不出长相！——它正慢慢的向我逼近。

　　“文静……我的朋友……你能帮我……只有你能帮我……”说完她突然站了起来，姿势之怪异，无法有语言表达。

　　已经吓得半死的我，瘫在地上试图爬向门口逃生，可是我感觉她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再也抵御不住恐怖的感觉，眼前一黑失去了意志……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倒在地上，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连头发都湿的。窗外，天已经黑透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四周一片渗人的静寂。静寂的黑暗中偶尔能听见瑟瑟窣窣的咀嚼声。

　　黑暗中，我静静的坐起，瞪大了眼睛，盯着门的方向。心里仿佛有着无限地期待。我的耳朵此时正在全神贯注的捕捉着黑暗中的细微的声响，接着我听见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这声音一点一点缓慢而清晰地摩擦着我的耳膜，我的脸上瞬间荡起了诡异的微笑……

　　门被人猛的推开，小峰像一阵风推门而入。我安然的凝视着满头大汗的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他紧张地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我没有挣扎任由他把我抱起放在车上。懒惰的像一只猫，靠在车的后座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我被斜斜射进来的晨光扰醒，看见神情恍惚的小峰正坐在我的床边，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那张苍白浮肿的脸，眼睛里充满着无限的爱意。

　　小峰一愣，显然不适应我对他的暧昧。他推开我的手问：“昨晚睡得怎么样？怎么脸色这么差？我去取车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怎么拍门也不开？”

　　我避开他的眼神说道：“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很害怕……什么都不记得了。”

　　“哦！你饿了吧！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我点头冲着他笑了笑。

　　他又问了一句：“文静，昨天夜里……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茫然的摇摇头，急忙低下头去，因为不能让他看见我眼睛一闪而过的惊慌。

　　还好他没有再追问什么。

　　但是接下来几日我发现，我越是想接近他，他越是躲避着我。他常常在背后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让我即使坐在阳光里也有一种身置冰窟的寒冷感觉。

　　这一天我抱着双膝坐在小峰家的院子里，感受阳光照在身上那种暖洋洋的感觉。耳朵细听着院子四圈茂密的大树顶端随着清风的吹拂“哗啦啦”的摆动声。我无限感慨，活着真好……

　　那辆银灰色的车子终于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望见车子里那帅气的身影，我感到一丝振奋的欣喜。

　　我期待车子的驶近，更期待小峰看见我时脸上惊喜的表情。

　　但是车子还没开到院子，就突然停下了，我看见小峰趴在了车的方向盘上，好像正在痛哭。

　　我奇怪的站了起来，悄悄地向他走去。越来越近的距离，我听见小峰喃喃地说：“霞……你在哪？我好想你……以前老是以为自己最爱的人是文静，可是没有了你我才知道，我错了，错的非常离谱，原来一直爱着的人——是你……呜呜……”

　　突然我感觉从心底生出一丝冷流，这股冷流瞬速蔓延到了我的全身，我激动后退了一步，“咔嚓”一声踩断了一根树枝。

　　车门开了，小峰跨下车来。刺眼的阳光中，他的样子无比疲惫，像是病了。他困惑而无助的看着我，目光中闪烁着不是惊喜而是恐惧。

　　一切都晚了，为什么这些话他不早说出口。

　　我就这样忽然笑了，笑的莫名其妙……

　　“你怎么在我家……你笑什么？”小峰冷着脸问，眼神里涌出很深的失望、疲惫、鄙夷甚至厌恶，我想我没看错。

　　“我就是霞！”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竟有一种被老天捉弄与报复的感觉。

　　他本就白皙的脸变得更白了，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逃似的连退了几步。

　　“……她死了！……你代替不了她，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是……以前我是感觉自己爱着你！可是我发现我自己错了，大错特错……”说完他喉咙处传出压抑的啜泣声……

　　一种戏剧化表情在我双眼睛里演绎——迷惑、痛楚、哀伤、绝望、无奈……

　　突然间，我发出了一种困兽般的怪叫！太尖利了，令我自己都为之颤抖。可是谁能理解，谁能知道，我用最极端的手段害死了自己，就是为了我的灵魂能附到文静的身上，然后得到小峰的爱……

　　我的眼逐渐放逐远方，渐渐的没了一丝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