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

　　每天上下班经过同一个地方，你会不会奇怪？过去由美就常常觉得户步巷很奇怪，或者说经过这个巷子的时候感觉很奇怪，有几次为了这个原因，她连辞职的念头都有了，想想不免觉得这个念头很荒谬，因为经过一个巷子时的感觉奇怪而辞职，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况且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无论事情有多怪异，只要习惯了，它就是正常的。就像一个人总爱倒着走路，刚开始也许老会有人问他为什么，后来大家都知道了，也就习惯了，觉得他就应该是倒着走路的，于是他倒着走路就是正常的。由美就是习惯了这种走路方式，肩膀载满压力的走路方式……

　　事实上，户步巷比武汉所有街道都来得干净，尽管路面宽不到一米，却铺着整齐的方砖，因为有一名白发妇人长期负责打扫，巷子显得很干净，每天太阳出来之前，白发妇人就能把巷子清理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垃圾，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甚至连一片落叶也找不到。说来也奇怪，尽管路面非常干净，可是铺着的方砖却时常呈现着一种黯淡的颜色，就像，就像留在女人脸上的岁月痕迹一样，怎么洗都不肯消减。估计巷子的年代太久远了，久远到暗斑连连洗不掉了。每个星期都会出现一些暗斑，暗斑就是有那么一片方砖，某一天你就会发现它们变了颜色，也不是变了颜色，就是比周围的方砖颜色要暗一些，如果你是一个细心的人，你就会发现，方砖在定期地，一点一点地变得颜色黯淡起来。

　　户步巷是不可能有落叶的，因为巷子是由两排民房间隔而成的，巷子里除了水泥墙壁还是水泥墙壁。长不过100米的巷子，由美可以走得大汗淋漓，是冷汗。她知道。每次她都能感觉到肩膀上压着很重的东西，起初她以为只是工作压力，后来发觉不是的，因为压力只在她走进巷子的时候出现，那种压力会让你感觉肩膀很沉很沉，沉得人担心肩膀也要被压断似的，等到了巷子口，这压力就突然没有了。有几次，她甚至怀疑自己走不出这条巷子去，压力太沉重她甚至抬不起脚步，后来是一只猫咪的叫声把她带出去的。是的，一只猫咪，在她感觉自己要倒下去的时候，猫咪突然尖利地吼了一声，驱赶邪恶叫声过后，压在她肩膀上的压力突然就消失了，她赶紧往前跑，直到跑出巷子外好远才肯停下来。这样的叫声大概出现过五次了，头一两次由美还会纳闷，但是，习惯就是这样啊，猫叫声出现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习惯了被猫叫声搭救之后，由美就不觉得奇怪了，甚至在巷子口出现的肩膀的压力也不恐怖了，因为她知道，到了巷子口，压力就会消失，一切又将恢复如常。

　　把最后一个客户打发走的时候都已经是9点之后了，由美无奈地走出办公大楼，心里庆幸这种状况只会偶尔发生。公交车停在户步巷巷子口，是的，再穿过最后一条巷子，她就到家了，她就可以躺在柔软的床上，继续作着昨晚没有作完的美梦。今天巷子显得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在这里得到充分印证。平时巷子两旁民房里昏暗的灯光还能隐约照亮5米远的地板方砖，可是今天，巷子里没有月光，没有灯光，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一个行人。风也不吹了。习惯驶然，由美还是走了进去，穿过巷子就是自己的家了啊。尽管寒毛直树，她还是走了进去……

　　第二天，人们在户步巷里离开巷子口不到5米的地方找到了由美的尸体，尸体向前弓着，蜷缩着，趴在地面的方砖上，头抵着一块暗红的方砖，就像是一个人在竭尽全力拖动一样东西时，由于用力不当以及，体力耗尽而扑倒似的，她的脸上朝右边侧过，头发已经干枯了，脸上铁青的颜色吓坏了围观的孩子和妇女。没有哪个人去世时会有这样铁青的脸色，这么痛苦，就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时候终于到达终点，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一点体力继续前进的铁青的颜色，那是极度疲劳的颜色。

　　前天晚上10点7分，由美走进户步巷，一直等在灯光后面的尸体显得莫名其妙的兴奋，嘿嘿，又多一具。由美的脚刚踏进来，一个断了头的尸体，直挺挺地踩到了她的肩膀上，接下来，第二个，脸上全是未曾干透的血迹，第三个，脸色粉红，第四个，身体软啪啪的，因为全身骨头都碎了……尸体一个一个很有秩序地往由美身上跳，最后，由美的身体被尸体挤得连个站脚的位置都找不到了，尸体只能一个拉着一个地吊在空中，翘成了一条尸体组装成的尾巴，就像是恐龙翘起的尸体组成的尾巴……灯光后面的尸体，不断往由美身上挤。由美负重的肩膀压得脚下几乎不能移动半步，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衣服，但是她不敢停下来，哪怕实际上她已经无法动了，她还是相信自己的脚在走，不能停，她知道不能停，她弓着身子试图将自己拉出去，拉出去，最后一具尸体攀上这根尾巴的时候，她再也不能迈着那习惯的负重的步伐走出巷子口走回家了，她终于还是倒在了干净的方砖上，她的头抵着的方砖瞬间变成了暗红，又一块变成暗红色的方砖……（户步巷其实是武汉有名的早点一条街啦，此为杜撰的，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