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魔影(1)
- 2021-02-16 17:14
- 短篇鬼故事
- 作者:小编
- 来源:网络
初秀来到龙山的第一夜,临时住在一户姓陈的老夫妻家里。老夫妻没儿没女,两间小草房就盖在一大片菜地中间,菜地头就是村口。天黑以后,有一只大鸟栖在村口那棵奇形怪状的老榆树上,每隔几分钟就发出一声哀鸣。那叫声就像一个性格阴郁扭曲的家伙,正在对什么事物发出切齿的诅咒,用文字描述出来是两个清晰的字眼儿:“恨呼……恨呼……”。这里虽然距离城市只有几百里,外面世界的光怪陆离并没有影响到村民们质朴的生活。人们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不久就早早地熄灯睡下了,整个小村沉入一片漆黑的死寂中。身下的火炕像热锅底,直烙得初秀辗转反侧,鼻子尖儿却冻得冰凉。睡惯了软床的身体,硌在硬硬的石板炕上,初秀只觉得身上好像全是骨头,没了肉,浑身不舒服,怎么也睡不着。真没想到,农村和城市的差别,从第一个晚上就显现出来了。不过既然来了,就不能打退堂鼓。初秀小心地翻着身,试图调整睡姿,让身体舒服一点儿,但无济于事。夜深了,外面那奇怪的叫声,听起来更加清晰,初秀的注意力渐渐被吸引了。她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不由自主地凝神等待着。“恨呼……!恨呼……!”在那叫声的间隔里,是令人心里发毛的寂静,似乎万物都在严寒中屏息聆听这意味深长的声音。睡在炕梢的老头儿在被窝儿里咳嗽了一声。“嘘……别吵醒了孩子……”躺在中间的老太太压低了声音。“我还没睡着呢。”初秀像听到了特赦令,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陈爷爷,陈奶奶,现在就睡觉太早了。不如说会儿话吧?”“唉,多少年冬天没这么冷了。”老头儿放开嗓子咳嗽着坐了起来。“你走了那么远的路,我是怕你累着。其实,人老了,也就没那么多觉了。咱就摸着黑唠会儿喀吧。”老太太说着坐起来披上了棉袄。“老头子,下菜窖去掏几个土豆埋火盆里。冬天夜长,待会儿小老师说不定就饿了。咱这儿也没啥好吃的。”老太太有些歉意地对初秀笑着。老头儿边答应着,边摸索着下了地,套上棉衣推门出去了。“陈奶奶,村口那棵老榆树上为什么系满了红布条儿啊?”初秀迫不及待地提出心里憋了半天的疑问。“那可是棵老树,有几百年了,都成精啦。村里谁家的孩子有病有灾的,不好养活,就拜老榆树当干爹,摆上供果,系根红布条儿,领孩子冲老树磕仨头,这孩子就能养大。”“是这样啊!您听……这是什么鸟?叫声怎么那么奇怪?”初秀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声怪叫:“恨呼!”老太太用烧火棍捅着火盆里的木炭,火盆里立刻窜出了红红的小火苗,发出了微弱的光亮,映出老人脸上慈祥的皱纹。“那是‘恨呼’,就是猫头鹰,我们这儿也管它叫夜猫子。”“原来是猫头鹰?噢,我在书上看过!真不知道猫头鹰还有这么多名字呢。”初秀好奇地冲着老太太笑了。她这才知道,那种长着大鸟的身体却配着一个兽头的怪禽,在东北民间被称作“恨呼”。民间传说猫头鹰的叫声是索命的信号。据说,每当它阴险地出现并叫个不停,附近的村镇就会有人死去,不是寿终正寝,而是横祸加身。不管关于爱护益鸟的宣传怎样一年年深入进行着,这里的人们还是固执地认为,那家伙是个不祥之物。往往在清冷的夜晚,一弯月牙儿孤伶伶地挂在树梢上,猫头鹰就来了。村民们只要一听到它的叫声,就都噤若寒蝉。大人们的脸上会露出紧张肃穆的神情,小孩子则胡乱掀开母亲的衣襟儿,把小脑袋瓜儿一直钻进热乎乎的怀里去,才算有了一点点安全感。它那个怪诞的“昵称”,就源于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改变的阴森狠毒的叫声:“恨……呼!恨呼!”这叫声,不紧不慢,声声刺耳,听上去酷似一种神秘的咒语。“这只恨呼来村里好一阵子了,一到晚上就在那棵树上叫,叫得人睡不着觉,心里直栖惶。”老太太忧心忡忡地说。这时,只听“哐当”一声,老头儿挟着一股寒风推门进来了,他手里捧着一堆土豆,用后背撞上门,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恨呼’又来嚎丧了,不知道这回谁家要倒霉?”“你瞎说什么!”老太太压低声音,提醒地瞪了老伴儿一眼。“倒霉?为什么?”初秀不解地盯着老人黑乎乎地挪近了的身影。“‘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唉!不知哪家又要出个横死鬼儿。”老头儿小心地说。“横死鬼?”初秀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别听他胡说。那是我们农村的一句老话,不当真,不当真!”老太太似乎害怕这个城里来的老师会耻笑他们迷信,连忙用眼神儿制止着老伴儿。“陈爷爷,您刚才的意思是说,猫头鹰一进村,谁家就会死人吗?”初秀琢磨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怀疑地问。“八九不离十。还都是横死的,老死、病死的不算数。”老头儿咳嗽了几声。“横死的?”“就是……出啥事儿死的。”“就是指非正常死亡吧?……以前这只鸟到村子里来过吗?”初秀若有所思地问道。“唉,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年轻呢。”“那……是谁家倒霉了呢?”初秀急切地往炕沿前凑了凑。“是老宅子。那只‘恨呼’叫了没几天,他们家就出事了。”“真的?出了什么事?陈爷爷,您快给我讲讲吧!”天性喜欢历险、对惊险悬疑故事兴趣浓厚的初秀,立刻被老人的话激起了强烈的好奇心,急切地想知道其中的故事。“哎呀……按理说,老宅子那块地,可是块风水宝地呀。背山面水,正在龙头之上。每年从冬至那天开始直到清明,清早太阳从山后一出来,第一缕太阳光,肯定就先照在老宅子上。别的地方还都阴着呢,只照得整个大院子金晃晃的……”“您说的就是河对面山根儿下的大宅院儿吗?”初秀想起了来村子的路上,见到的那个围着黑乎乎院墙的老房子。“咱这地方都管它叫老宅子。”老头儿接着说,“可也不知是咋回事儿,偏偏事儿都出在那老宅子里头!莫非是当初盖房子的时候冲撞了哪路神仙?”老头儿住了口,纳着闷儿坐在炕沿上,把土豆一个一个细心地埋在火盆里,然后挟了一个火炭点着了烟袋锅,“吱儿”地抽了一大口。初秀竖起耳朵,耐心地等待着。老人慢慢吐出了一口烟,在烟雾缭绕中开始讲述他的故事。大概一百多年前,那时候,咱这儿还是一片没有多少人烟的荒地呢。你知道咱这地界为啥叫龙头山?这里面可有些说道!咱村这道岭,从高处看,就像一条长龙在云雾里张牙舞爪,龙嘴里还吐出一道清水来,就是村前那条河。要搁在上古时候,可了不得!这可是个出天子的地方。要不,古代的渤海国怎么能选在这块儿建都呢?那年,有一户人家从山东闯关东来到东北,就在老宅子那块地上盖了个小房儿住下来,开荒,种地,生孩子。后来,又有人在河对面落了户,这龙山村才慢慢成了气候。没多久,那户人家也不知道怎么了,过得好好的,冷不丁睡了一宿觉的功夫,就像水蒸气儿一样飞了……听人说,兴许是叫野狼给吓跑了。也有人说,那家人大概是叫狼群给当了干粮了!那时候咱这儿到处都是野牲口,他们家看中的这块地方,就有好几个狼窝。这家外来人不懂得野牲口的性情,盖房子的时候也许是不小心,捣了那狼窝,还弄死了两只小狼崽儿。后来的一天半夜,一只老母狼就带着一大群野牲口来了,用爪子挠门、挠窗户,“嗷嗷”地直叫唤,听着那叫糁人!第二天一早,房前屋后都是爪子印,墙上都叫狼挠得一道一道的。那些狼连着来了好几宿,闹得全村人都睡不安生。就这么着,等大伙儿想起来的时候,那户人家就没了。从此,狼群也就不再来了。后来,不知从哪来了一个年老的道士,人们都叫他曹老道。这曹老道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就在那小房子的原址上依山傍水建了一座大庙,用高高的围墙围了个严严实实,他就在那庙里头打坐修行。大家伙儿都议论,说那庙里闹鬼,半夜就看见鬼火一闪一闪的,还经常能听见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说是……有马嘶,人叫,喊杀声,还有刀枪剑戟撞得叮当乱响,轰轰隆隆,那阵势就像古时候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厮杀。村上原先有个老人儿,活了一百多岁。有一回他打那庙前路过,走着走着就犯迷糊了,直转到天亮,一看,自个儿还绕着大庙的围墙转圈儿呢!你说邪不邪?时间一长,谁都不敢靠前了。村里人都传说那老道可有钱了,洗脸的盆子都是金的。有人看见他手腕子上还带着两个黄澄澄的大金镯子,足有一斤来沉,也不知是真是假。有一年冬天,一伙儿强盗不知怎么听说曹老道有钱,趁着一个月黑头的晚上来打劫,杀了老道,还把他的两只手都给剁了下来。我寻思着,八成啊,是因为那金镯子戴得太紧了,撸不下来。我爹说,那一年冬天嘎嘎地冷,就听见村子里有只“恨呼”一宿一宿地叫,等到大家伙儿再听不到叫声的时候,才发现那曹老道都死了好些日子了。听到这儿,初秀不由往被窝儿里缩了缩,眼睛瞪得更大了。老头儿叹了口气,又抽了一口烟,烟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灭了。“听老人讲,曹老道那两只眼睛还瞪得跟铃铛似的,那是死得屈啊,舍不得那钱财,闭不上眼。”老太太趁这个机会在一旁插嘴道。“什么闭不上眼,那叫死不暝目!”老人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锅,又装上了一锅烟丝儿,在火盆里点上,继续讲。曹老道死了以后,连年兵荒马乱的,那大庙不知叫谁放了一把火,烧成了一堆破砖烂瓦。我爷爷还捡过那庙里的大青砖,搭过锅台呢,那大青砖啊,方方正正的,又好看,又结实。后来,还真有不信邪的,又有一户从南边儿跑来的人家,在那大院儿里头盖了一座大房子,院子里的花啊、草啊、树啊,长得可旺势了,那瓜秧都爬到了大树上,树上结着一个个红色的大面瓜,看着怪稀罕人儿的。大家伙都夸那是块风水宝地。可那户人家不大乐意跟村里人来往,整天关着个大门,神神秘秘的。他们家有钱,盖的房子又大又漂亮,大门里头就是一个高高的影壁墙。那影壁墙可有说道,当时专门给人看风水的先生,说他们家必须得造一个影壁墙,才能消灾避邪、家道兴旺……我那时候小,可我还记得那影壁墙上砌着一个大大的‘福’字呢。这风水先生这回好像看走了眼,他们家只消停了几年,就又开始出事了。初秀听到这里,只觉得浑身发冷,连忙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老头从火盆里挖出一个烧熟的土豆,拍了拍,又仔细吹了吹上面的炭灰,放在炕沿上。外面大树上的那只猫头鹰又“恨呼、恨呼”地叫了两声,应着这叫声,一束月光突然洒进结了霜的窗口,照出了屋子里黑乎乎的轮廓,也照出了老头儿黑乎乎的身影儿。老人苍老的声音又响起来。听说呀,他们家有一年挖菜窖,不成想,挖着挖着就挖出来一口棺材。那口棺材就埋在墙跟下面的大树下,那儿又是乱石头又是杂草什么的,还长了一片“苦姑娘”……初秀听到这儿,不禁悄声问道:“什么苦姑娘?”老头儿顿了顿,看了看窗外,又把脖子缩回到老棉袄里。那个呀,是一种野果。那东西也不知道叫个啥学名,反正俺们都这么叫。个头儿不高的秧子,开完花就长出来圆圆的小果子,到了秋天就变红了,带苦味儿的,能吃,能入药,还治咳嗽呢!初秀急切地往炕沿前蹭了蹭。她听到老人咳了一阵,又接着讲。那棺材挖出来的时候,整个都被密密麻麻的树根紧紧地缠裹着,包得严严实实的,摸不透是个啥。那家人用斧子、快刀把树根全砍了,才发现里头是一口黑乎乎的大棺材。待把棺材盖打开一看,可了不得了!初秀紧张得竖起了耳朵,大气儿也不敢出。那棺材里躺着一个老头儿,嘴巴鼻子,还都活灵活现的,一点儿没烂,身上的衣服也是崭新、崭新的,奇形怪状,好像是古时候的打扮儿。老头儿的脸上还有血色儿呢,就跟活人似的!你说这事儿新鲜不新鲜?听老人讲,要是当时他们再把棺材好好埋了,烧柱香,祭奠祭奠,再赔个礼道个歉,啥事儿没有。可那家人呀,觉得这事儿不吉利,也可能当时都吓傻了,稀里糊涂就对死人动了粗!我们这儿,不是家家都有铡草喂牲口用的铡刀吗?那家人一害怕,就用铡刀把那老头儿的尸首给铡成了三段。他们寻思,这么一弄,不管是人是鬼,肯定都再也作不了妖儿了!……听说,他们又弄了一把火,把铡成三截的尸首给烧了。谁想到从那以后,怪事就接二连三的来了。老头儿讲到这里,似乎被一口烟呛了嗓子,拚命咳嗽起来。“什么怪事儿?”初秀张大了嘴,手里捧着香喷喷的土豆,早忘了吃。“哎呀!你别把孩子给吓着!”老太太这时又插了一句嘴。老头儿好像看到了初秀鼓励的目光,他在炕沿上“当当当”叩了叩烟袋,又装上了一袋烟。过了没多久,这户人家的儿媳妇刚生了小孩儿不长时间,村里就飞来了一只“恨呼”,落在老宅子的大树上,没时没晌地叫。没过几天,他们家里一个姓邱的长工也不知是咋回事儿,有一天夜里就用铡刀把那一对年轻的夫妻,生生给铡了。可怜那刚刚几个月大的娃娃,还趴在他妈那掉了脑袋的身子上吃奶呢,等人发现的时候,那孩子浑身骨碌得跟血葫芦似的……唉……“那长工为什么要杀他们呢?”初秀忍不住地问。她又往老头儿跟前凑了凑,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地盯着他的脸。“说的是呀,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他用的就是他们家原来铡尸首的那把老铡刀!”“就是那把铡刀?”初秀觉得身上的毛孔“嗖嗖”冒凉风。老头儿抹了抹嘴巴上的胡子:“是呀,大伙都议论,说就是那老头儿来索命来了。”后来,警察来抓人,姓邱的长工跑到山上去了。要说也该他命绝。他杀完人以后,跑的时候拿了人家家里一杆洋炮,就是打猎的枪。偏偏那家人养了一群猎狗,那群狗又有个毛病,认枪不认人,枪到哪,狗就跟到哪。结果警察顺着那群猎狗留下的脚印儿就把姓邱的给抓住了。“真是报应呀……”初秀喘了一口气,跟着老人一起唏嘘感叹着。“抓着之后,怕他逃跑,一个警察就用绳子把他跟自个儿的手腕捆在了一块儿,这警察可倒了血霉了。那长工琢磨着回去也活不成,走到一个山崖的时候,就从上面跳下去了,把那个警察也带了下去,下面那可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哪!”“都摔死了?”“那就不用说了,从那地方跳下去,还能活?”“……那吃奶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剩下可怜的老两口儿一病不起,没多少日子就死了。那娃娃由村里一户生不了孩子的人家收养了。奇怪的是,那家人抱养了孩子,过了不多日子就搬走了。”“后来呢?”“解放以后那房子一直空着,里头成了一些逃荒要饭、闯关东的人临时落脚的地方。到了文革的时候,生产队把大院子修巴修巴,当了集体户,住了一帮城里来的知青。对了,你爸你妈他们都住过那儿。开头仗着年轻气盛,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没过几天,就都跑到老乡家里分散着住了,说是半夜有人看见鬼从地里往外爬。大家伙都不再说那是块风水宝地了,改口说这大院子不吉利,谁在那住,谁就得倒霉……这阵子,‘恨呼’又进村了,别是又要出啥事儿吧?”老头儿有些担心地讲完了他的故事,火盆里的红火炭也渐渐暗淡下去了。“那……现在那院子还有人住吗?”初秀回过神来,不由问道。回答她的是老头儿一阵剧烈的咳嗽。“有。头些年从城里来了一个有钱人。现在不是时兴到乡下住吗?要说人也真是奇怪,乡下的都往城里跑,城里人又觉着农村好,说什么吃的住的都是绿色的,不明白是啥意思。”老太太边替初秀整理着被褥、边替老头儿答道。“那个城里人还有吉普车呢,出出进进都开着车。他把老宅子修复了,大门里还养了条大狼狗,像个小牛犊子那么大,凶得很。听说那人是个医生,现今这年头就数医生富裕,可不是么?谁有病都得看,再穷也不能不治病啊。他在那院子里盖了个大暖房,养花弄草的,可悠闲了,大伙都羡慕着呢。依我说啊,甭眼红人家,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老头儿清了清嗓子,喘息着,又感叹了一阵子。初秀躺在炕上,想着老人讲的故事,听着一声一声凄厉的“恨呼”声,觉得这故事像“龙山村演义”,有点儿玄乎。以前怎么从来没听父母讲过这些事儿呢?也许是因为他们年轻,又是无神论者,不迷信妖魔鬼怪之类的传说?不过,想像着枯枝上的猫头鹰那睁一眼、闭一眼的诡秘模样,想像着阴森而恐怖的老宅、被砍断了双腕的曹老道、棺材里的老头儿那眉目鲜活的尸体,初秀还是被一股隐隐的死亡气息攫住了。进山的路上遇到的疤脸儿和那辆突然出现的汽车,此刻又浮现在她的眼前,他们和陈爷爷故事里的人物纠缠在一起,使初秀觉得这远近闻名的龙山村的确有些不同寻常。她悄悄往老太太身边蹭了蹭,又把被子裹得紧一些。此刻,她心里有无数个悬念,被一种强烈的欲望驱使着,恨不能立刻天亮。天一亮,她就要去看看那所神秘的老宅,集那么多离奇的传说于一身的老宅,里面究竟住着个什么样的人物?猫头鹰的叫声始终保持一个频率,这使朦胧中的初秀感觉一阵眩晕涌上了脑际,她终于渐渐地睡过去了。初秀梦见了一座黑黑的、大大的老宅院,高高的院墙里长着一棵枝叶狰狞的大树,上面挂着一个金光耀眼的大金镯子,黄灿灿的。仔细一看,原来却是个金黄色的大面瓜。她又好奇又害怕地走到那大面瓜下面,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它。那大面瓜摇摇欲坠地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怪响,接着,突然笔直地冲着自己的脑袋砸了下来……初秀吓得大叫一声惊醒了。她睁眼一看,天色已经大亮。雪地足印(上)小学校就建在村西头的河岸上,只不过是三间稍微大点儿的砖房。门前的那条小河,早就结了厚厚的冰,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大清早的,已经有几个早起的孩子在滑冰车了,他们快活的尖叫声在冰面上传出很远。学校对面,隔河相望的就是那座孤零零的老宅院,背山面水,高大威严。从学校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扇黑色的大门和围墙里露出的灰色屋顶。院子的围墙是大块儿的石头砌成的,有的地方已经快要坍塌了。房前屋后有五六棵参天大树,只是全都光秃秃的,一派肃杀,使那院落在冰天雪地中显出几分衰败的景象。初秀跟在老村长身后朝小学校走去。她刚从村长口里知道,整个学校只有一个复式班,而且之前的那位女教师因为受不了这里寂寞的环境,刚离开不久,自己就是来接替她的。一路上,她新奇地东张西望,一眼就看到了对面那座古老的大院儿,不由吃惊地想,这一定就是陈家老头儿故事里讲的那个老宅子了!初秀注意地看了几眼那紧闭的大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儿声息。她一边走着,一边扭头看着老宅,回想起老人昨夜讲的故事,忍不住老想回头……老村长弓着腰,缩着脖儿,双手抄在棉袄的袖口里,胳肢窝下夹着一把小斧头,带着初秀来到学校北侧的一间孤伶伶的小房子门口。他用斧头朝着挂在门上的一把小锁头砸了两下,那锁头就掉到雪地里去了。“好了,初老师,你先安顿一下吧,回头我叫人给你送柴禾来,帮你把炕烧上。先前住在这儿的那个姑娘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好些日子没烧火,屋里八成儿都凉透了。”老村长把两手又插进棉衣的袖口里,边闷着头往回走,边小声嘀咕着:“唉,谁在这鬼地方也呆不长啊。”初秀冲着老村长的背影笑了笑,转身拎着行李轻轻地推了一下门。门轴处发出“嘎吱”一声怪叫,房门就黑洞洞地敞开了。初秀站在门口先向屋内环视了一周。这间二十平方左右的屋子,四四方方,一铺大火炕占据了屋子的一半儿。墙角立着一个烫了花的木头大衣柜,一看就有些年头了。炕上摆着一张做工朴拙的小饭桌,上面还带着天然的木头疖子,让人联想到森林中度假用的小木屋。初秀一看到它就喜欢上了,心情不由开朗起来。炕头上还铺着一床花被子。那被子保持着一个掀开的样子,就像睡在里面的人刚刚出去上趟厕所,随时随地都会推门而进。炕上靠墙的另一头,有一只破旧的老式黑木箱子,上面摆放着一只旅行箱和一些零碎的小东西。灶台上还有一些碗筷和生活用品。初秀觉得这里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只要稍微打扫一下就可以住了。她把行李放在炕沿上,犹豫了一下,就动手把炕上的被子卷起来,小心地放在木箱旁边。不知什么时候,人家就会回来取东西的,她想。初秀想弄点儿水擦擦灰尘,可是看了看,屋里的水缸是空的。对呀,这么冷的天,屋里如果有水还不早就冻成冰坨儿了?连水缸都得冻裂喽。这么想着,她拎起脸盆,走到门外装了一盆雪,想等它化了当水用。小心地打开衣柜的一扇门,初秀惊讶地看见里面挂着几件女人的衣服,都是非常淑女化的样式,从衣服的款式和色彩的选择上面,似乎能看出主人的温婉美丽和淡淡的冷漠。初秀的手指慢慢从衣服上划过,这一定是之前那个女教师的。看来她走得非常匆忙,部分衣服还没拿走。初秀看着那些衣服,想像着那个穿这些衣服的女教师是什么样子,觉得她一定很漂亮,大约是温柔中带着一丝倔强那种女孩子。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女教师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连衣服都来不及带走?初秀不解地耸了耸肩,抱着自己的衣服打开了另一扇门。这回出现在初秀眼前的是一尊陶瓷描金的小佛像,就摆在衣柜里的一块横木格子上。那是慈眉善目的观世音菩萨,佛像前面一个小香炉里积满了香灰和烧剩的香头,旁边的一只盘子里还盛着几只发了黑的桔子和苹果。那个不辞而别的女教师,在初秀的心目中越来越神秘而不可琢磨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年轻人,竟然还供奉着这种东西!初秀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它,她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看了看。“只好委屈你一下了。”说着,随手把小佛像塞了进去,然后将灰尘擦拭干净,把衣服放在里面的搁板上。初秀简单安顿了一下,就立刻出了门。一整天,初秀走访了她班上的所有同学家,受到了村民们的热情接待。孩子们都非常可爱,他们一个个羞怯地躲在大人背后,偷眼打量着新来的年轻女老师,禁不住流露出一丝欢喜的神色。走访完最后一家,天色已暗淡下来。初秀刚被孩子的父母热情地送出大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就迎面跑了过来。初秀跟大家告别后,刚一转身,那女人猛地扑到面前,一把掐住了初秀的脖子!初秀的惊叫被扼在一双铁钳一般坚硬冰凉的手掌里,她眼睁睁地看着女人青色的脸越逼越近……。周围的人尖叫着,冲过来掰那女人的手,可她的力气大得惊人,直到几个小伙子冲上来才把她制服了。初秀被大家从女人手下拖出来时,已吓得魂飞魄散,她踉跄地挤出人群,弯下腰,一阵干呕。“躲开!别碰我!我的孩子在哪?你快把他还给我!”那女人声色俱厉,扬手甩开了拉着她的人。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两只冒火的眼睛死死盯着初秀,神情十分可怖。“妹子!你这是干什么?你吓死人了!先回家穿上棉衣裳,啊?我们正帮你找呢,快回去吧,看冻坏了身子!”有个妇女出面劝告着。那女人的神情有些迷惑,她苦苦地冥想着什么,慢慢朝初秀走过来。初秀惊惧地一步一步朝后退着。“噗通”一声,女人突然跪在雪地上,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一双枯瘦的脏手一把拽住了初秀的裤腿,仰起脸冲初秀嚎啕大哭:“老师,求求你找找我的孩子吧,我的孩子啊……”“哎呀!快起来,快起来!妹子,快起来吧,吓着人家老师了!”初秀后面的学生家长连忙上前去拉那个女人。“我的孩子……”女人站起身,茫然地撇开初秀,转脸朝四处喊着:“柱子啊,柱子啊!快回家吃饭吧……天都快黑了,妈再不打你了,你快回来呀!”她一路凄惨地呼喊着,慢慢走远了。“初老师您没事吧?哎呀,你看这可真是……”孩子的父母连忙帮初秀拍打着衣服上的雪和尘土,带着几分歉疚地不知说什么好。“我没事……她刚才说什么?”初秀惊魂未定,面色苍白地目送着女人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她儿子丢了,当妈的都急疯了,也怪可怜的。”“孩子丢了?”“可不是?”“怎么丢的?”“不知道啊,这村里从来没丢过孩子。大伙觉着,可能是让人贩子拐卖了,可村里也没见有生人来过呀?”“什么时候丢的?”“有些日子了。唉,一个寡妇,本来就够惨的,又丢了孩子……”说话的女人眼圈有些红了。“报警了吗?”“报了。到现在也没个动静儿……”“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吗?”“没有。大伙儿白天黑夜天天这么找……”初秀告别了几个学生家长,心情沉重地走回了学校。远远地,看到小屋的烟囱里冒着细细的一缕青烟,表明有人来给她烧过炕了。想象着里面热乎乎的火炕,初秀突然觉得浑身瘫软,恨不能一步跨进去,倒在炕上好好睡一觉。初秀挣扎着往前走,一进屋就仔细锁好门窗,坐下来喘着气。刚才遭遇的这件事,让初秀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她拿过小镜子,抬头察看着脖子,脖子上还印着清晰的几根红色手指印。疯女人冰凉的手好像依然在死死掐着自己,她那粗糙的手掌磨砾着皮肤的感觉,还停留在身上,让人依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儿来。初秀抚摸着脖子,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着,她突然觉得饿了,打开冒着热气的锅盖,里面的热水上温着一小盆雪白的饺子。一定是陈奶奶送来的!初秀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只饺子,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阵模糊的叫声。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个疯女人,立即没了胃口,放下吃了一半的饺子,走到院子里去。四周黑漆漆的,整个村子一片寂静,那女人的叫声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初秀回到房里,洗漱睡下,关了灯。傍晚开始天色就阴沉沉的,月亮也隐进了云层里,没有一丝光亮。灯一闭,初秀立刻被包裹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乡村的夜晚寂静得让初秀觉得像在酝酿着什么。她听得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越听越觉得不安。渐渐地,屋子里的各种物件似乎都开始活动起来,从各个角落里传来一些细微得需要仔细辩别的声音,“悉悉簌簌”连成一片,再侧耳一听,又没了。炕上和地下摆着的那几件老式家具也“嘎嘎”地响了几下。大概是冬天空气太干燥,加上房间里一烧火,木头都干裂了的缘故吧?初秀不停地安慰自己。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一阵“嘁嘁嚓嚓”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神秘地窃窃私语。辨别不出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似乎就弥漫在整个空间,无处不在。接着,耳边又隐约传来那女人找孩子的呼喊声,那喊声慢慢低了下去,变成嘤嘤的若有若无的哭泣。一定是那疯女人在外面到处乱跑呢!火炕被烧得热哄哄的,连屋子里都暖和多了。初秀把头蒙在被子里,想把那些声音挡在外面,很快就捂出了一身热汗,但她还是不敢露头。她一下一下地数着自己沉重的呼吸,想强迫自己赶快入睡。初秀终于陷入朦胧状态,刚刚要堕入梦乡,就觉得屋子里好像存在着另外一个有生命的活物,正站在地上无声地盯着自己,可那东西却又是虚无飘渺,捕捉不住的。初秀不论怎样说服自己,还是驱除不了这种感觉。她甚至感受到了那个生命的气息,在空气中静悄悄地流动着,好像一伸手就能触到她。“她”?初秀突然发觉在自己的下意识里,这个活物是个女性的她!她立刻觉得浑身的汗毛就像无数长脚的小虫子在游走。“我真蠢,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难道会相信有鬼魂的存在吗?”初秀忍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压迫,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伸手拉开了电灯。灯光大亮,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初秀睁大了眼睛。一切物件还都在老位置上,没有任何变化。墙角那只黑木箱子好好地摆在那里。灶堂里的火已经熄灭了。初秀四处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又重新躺下去。灯一闭,初秀就觉得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生命的存在,角落里那些诡异的声音再次出现,那种奇怪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过了一会儿,老榆树上那只猫头鹰突然发出一声大叫:“恨——呼——!”它一叫,所有的声音立即都安静下来,似乎被这阴森的叫声震慑住了。房子里安静了,初秀崩紧的神经实在疲劳了,不由得渐渐松弛下来,居然慢慢在这叫声中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初秀又朦朦胧胧地听见了什么。事实上,那并不是什么声音,而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无声无息的悸动。今晚是怎么了?初秀心里埋怨着,她像是被一种奇怪的力量引导着,目光慢慢移向了窗外……窗户上赫然印着一张脸!那张脸被冰茬儿挡住了,模模糊糊,只能看到一个白色的轮廓,一动不动,好像正隔着玻璃在往屋子里阴沉地窥视。初秀焦急地想,我的窗帘呢?记得那个窗户上有一个白底带粉色小碎花的窗帘啊,它现在竟然不见了!是在做梦吧?可是一切又那么清晰。快醒过来呀!快醒过来。初秀不住地命令着自己,可无论她怎么挣扎,手脚却瘫软了,一动也动不了。2礼拜一的早晨。初秀睁开酸涩的眼睛,发现天色格外地亮。她急忙抬头去看窗子,白底带粉色碎花的窗帘好好地挂在那里。初秀重又合上沉重的眼皮,细细回忆着昨夜的情景,怎么也搞不清窗外那张吓人的脸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她起身穿好衣服就去开门。拉开插销,推了一下,房门沉甸甸的,推不开。怎么回事?初秀心里立刻惴惴的,来不及细想,用力向外推了一下,房门勉强打开了一条缝儿。她从门缝儿向外一看,不觉惊讶地吸了一口气。原来一夜之间,不声不响地又下了一场绵绵的雪。大雪封门了!初秀从门缝儿里钻了出去,天空仍有零星的雪片儿慢慢飘落,一股新鲜得诱人的空气扑面而来。初秀精神为之一振,大口地呼吸着,放眼远眺,天地间一片洁白。室外所有的景物都蒙上了厚厚一层白雪,村里人家的一座座小房子看起来温婉圆润,就像圣诞卡片上的图画,带着一种稚拙的清新和可喜。这么大的雪可真是难得一见,今天可以陪孩子们堆雪人儿了!初秀兴奋地想着,转身去屋角找扫帚,想把门口的雪清理一下。一转眼,突然发现雪地上有一串凌乱的脚印,被仍在继续飘着的雪花薄薄覆盖了一层。那是一双奇怪的脚印,因为依稀可以看出来其中的一只脚是光着的,有些小巧,好像是个女人。另外一只脚穿着鞋,鞋底有着清晰的纹路。那脚印看起来似乎透着慌张和迟疑,好像在初秀的门前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就一直通向了坡下。是那个疯女人,她又来找我了!初秀不由后怕地用手摸了摸脖子。可怜的母亲,她一定还在找她的孩子。那么……昨天晚上难道就是她的脸印在窗户上?不会!当然不会是真的,不过是梦魇罢了。初秀眼前浮现出那女人青色的脸,狂乱的眼神,还有她单薄衣裳下枯瘦的身影……这么冷的天气,她会不会……?初秀突然想起前天晚上在陈家听老人讲的故事,“恨呼”一叫,就会有一个人横死……她的心情一下子黯淡下来,这场大雪带给她的喜悦立刻烟消云散了。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脚印朝前走,一边注意着四周。脚印一直下了坡穿过结了冰的小河,在河面上跟另外一些杂乱的脚印混在了一起。远远看去,雪地上还有长长的一串脚印,过了小河,直通向对面老宅子的方向。她下意识地一抬头,目光远远地跟一个男人的眼睛碰到了一起。那男人站在老宅子的大门口,双手拄在一把铁锹柄上,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来他在打扫门口的积雪。这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于乡村男人,甚至也不同于时下的城里人,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黑色鸭绒马夹,头发很短,修剪得整洁利落。初秀慢慢地走近去,她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好奇,想认识这个曾经出现在陈爷爷故事里的神秘人物。那人看着她过来,不打招呼,也不动,就那么站着,静静地等着初秀一点点地走近。初秀在男人面前站住,突然愣了。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苍白的,棱角分明,只是眼睛里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她想起了墨绿色的越野吉普和装着“易碎物品”的纸箱,原来他就是那个在雪地里开车进城的年轻男人。那男人的脸色比她第一次见到时还要苍白,眼周透着一层青晕,这种脸色给人一种神经质的感觉。但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和眼神里的冷漠,强烈地吸引了初秀。他身上有一种隐隐的气息,像磁场一样环绕着她,让她不由得想多看他一眼。雪地足印(下)初秀觉得他好像很年轻,又好像历尽了沧桑,如果不是那黑黑的头发和挺拔的身材,可以是任何年龄的人。他就那么带着戒备的神色,一声不吭地盯着初秀,口鼻里飘出一团团白雾。通向坡上的脚印,到了距离老宅大门前几十米的地方,便连同地上的积雪一起被铲掉了。初秀一时愣在那里,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跟他说句什么。那男人看着初秀,一只嘴角突然微微向上扯了一下,算是跟初秀打了招呼。不知为什么,初秀心里竟有些慌乱,她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由头,只好强作镇定地问候了一声“早上好!”就不由自主地转身往回疾走。初秀一边走,一边感觉到那男人复杂的目光一直粘在自己的后背上,像蜘蛛网那样。她手足无措,终于忍不住抬腿小跑起来,心脏莫名其妙地跳个不停。3初秀回到屋里立刻关好门,她定了定神,才呼出了一口闷气。看来这男人一定就是城里来的医生了。那么英俊的一个人,怎么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呢?他是一个人生活在这儿吗?住在老宅里竟然不害怕?大雪天开车往城里跑,还小心翼翼地带着一只纸箱,看样儿他城里还有一个家,至少还有让他牵挂的亲人。说不定,他背后就藏着一个什么故事呢!初秀这么想着,就觉得他不那么陌生而遥远,也不那么冷漠了,相反,甚至还有了些亲切之感。初秀边想着,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匆匆朝教室走去。一路上注意地观察着四周,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走进教室,初秀打开门就立刻开始生火炉。天太冷了,她想让孩子们一进教室就感到温暖。她划着了一根又一根火柴,就是无法把火点着。正在她满脸烟灰、一筹莫展的时候,班里的男孩儿小石头儿一头撞了进来。“老师早!”他看见初秀,连忙举手敬了个队礼,初秀这才看见他胸前那条皱皱巴巴的旧红领巾。她想起这孩子就是班上的小班长,不由得笑了:“石头儿早。”“老师,我来吧。”小石头放下书包,麻利地三下两下就把火生着了。干干的木柴“哔哔啵啵”地响了起来,窜出了红红的火苗。“我真是个笨老师,连火炉都点不着。”初秀尴尬地笑着,有些生自己的气。“没关系,这活儿不用老师干,我最会生炉子了,咱们教室的炉子每天都是我生的。我是班长嘛。”小石头憨厚地笑着,搓着双手伸到炉子前,“好大的雪啊!我的手都冻麻了。”“对了石头儿,今天早上没发生什么事情吧?”初秀突然想起了雪地上的脚印。“什么事儿?”小石头一脸困惑。“没什么。”初秀觉得自己太紧张了。“嗯……那个丢了的同学叫什么名字?”“叫赵小柱,他跟我最好了,平时总跟我一块儿玩儿……”小石头低下头,明亮的大眼睛暗淡下来。“你们知道他是怎么丢的吗?”“不知道。那天下午,我们放学以后,小柱儿发现他的小狗不见了。那是他最喜欢的小狗,他就到处去找,苏老师和我们都帮他找来着。可是没找着,我们就回家了。天都黑了,他妈妈上我家来,问我看没看见他,我们才知道他一直没回家。”“其他的同学呢?”“没有,谁也没看见他。”小石头儿连连摇头。“是谁报案的?”“是村长。来了两个警察叔叔,他们问了一些事情,然后就走了,后来赵小柱的妈妈就疯了。”“石头,你觉得赵小柱能到哪儿去呢?”“我爷爷说,以前冬天一下雪,山里的野兽找不到吃的,就会下山叼小孩儿。”“真的吗?”“可我爸说不可能。他说山里野生动物越来越少,现在上山打猎,连只山兔子都不容易见着了。”“那……你们以前那个老师是因为什么走的呢?”“……不知道。听我妈说,苏老师可能是因为没看好自己的学生,赵小柱丢了,她呆不下去了。”“是这样啊?那……你们喜欢苏老师吗?”“嗯。她对我们可好了,我们惹她生气,她也不骂我们。有一次她都叫我们气哭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不淘气了。”“你们真是懂事的好孩子。”初秀伸手抚摸着他那一头服服贴贴的小卷毛,小石头顿时羞涩地红了脸。学生们陆续来上课了,教室里开始热闹起来。来了新老师,孩子们高兴了,听课、练习都挺专心,第一堂课很快就过去了。下课前,孩子们静静地低头写着字,初秀在地上来回走着,不时低头小声地给个别学生指点着。她直起身来的时候,不由得又朝窗外瞥了几眼。对面的老宅子院门紧闭,早晨那个医生的影子又浮现在她眼前。一个难以捉摸的人!初秀想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怪怪的眼神,摇了摇头,在心里给医生下了个评语。不知为什么,她暗暗地希望能够再次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