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蝈蝈

  养过若干只大肚子蝈蝈,褐色如浓茶状的、油绿似豆叶状的,长须长腿类古代武士的……无一例外,它们都以响亮的鸣叫送去炎夏,迎来深秋,是北京大热中的欢乐歌者。只是从未养过冬蝈蝈。

  不是不想养,而是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能够觅到这稀罕的鸣虫儿。记得若干年前我家暖气闹别扭,大冬天让人干熬苦撑,一切防寒措施都采用了,暖气还是不顶劲,只好向有关部门求援,那天下午来了一位爷们儿,进门就找阳光射入屋内的最暖地带,掏出来葫芦那在那儿,然后才动手干活。

  葫芦不大,可也不小,像个中号的水杯,揣在怀里鼓鼓的,不好干活;葫芦里装着宝贝,能在冬天里唱秋歌,"蝈蝈蝈"一唱,我乐了,敢情是只大肚子蝈蝈,冬蝈蝈。

  修暖气的汉自称姓桂,旗人,打小就玩冬蝈蝈,行家里手。

  桂先生神龙一现,干完活走了。他的葫芦、他的冬虫、他的做派留给我极深的印象,而冬日里偶一聆听蝈蝈的鸣叫,鲜、脆、爽,让你脑门儿发热,眼睛发亮,恍惚回来了夏秋之际,地道是个移情的好物件!

  若干年,一晃也是快十年的事了。

  今年我很走运,虫运。先是买了王世襄先生三大本的《锦灰堆》,里面专门谈到蝈蝈蟋蟀的捕捉和饲养,甚至对蝈蝈的翅膀施以"手术",王先生管它叫"点药",让蝈蝈们的鸣叫更响亮、动听。书读毕,一日有好友登门,已是头场大雪下过,寒气逼人,这朋友乐呵呵地进屋,顺手从贴心处掏出一个绿毛线织就的小袋子递给我,我一捏,便知道毛套里面是个蝈蝈葫芦,这葫芦的瓢盖上有七星布局的孔,揭下瓢盖,是铜丝盘成螺旋状内簧,捏住簧,一提,提出了葫芦嘴儿,里面正趴着一只大肚子冬蝈蝈,不安分地扭动着,似乎有几分紧张。

  就这样,梦幻般拥有了一只冬蝈蝈。

  起初喂食煮熟的胡萝卜,再后来喂葱心,它都吃得胃口大开。有一日妻子买回一包青豆,嚼两粒青豆,放出冬蝈蝈,嗅到青豆的味道,蝈蝈格外兴奋,捧定豆子大吃不已,于是才知道惟有青豆才是冬蝈蝈最喜欢的食物--这注定是遗传基因的影响,因为所有的蝈蝈,最爱栖身之处是豆子地。

  冬蝈蝈不是野蝈蝈,它是人工繁殖出来的虫儿,因此与人极亲近,每当我把它从葫芦里引出时,它都乐意趴在我的掌心,继而沿衣袖攀援,从胳臂溜达到后背,它喜欢人体的温暖。有时受惊,偶一蹦跳,显得笨拙不堪,远没有野蝈蝈的迅敏机灵,可让人看着喜欢。

  这只冬蝈蝈似有灵性,一听到人的脚步或开门声,就会起劲地鸣唱,提醒人们别忽略它的存在;如果将它置于杯中,你略一走动,它就会像受到唆使的狗一般叫起来,你若坐定,它也会轻声哼几下,如嘟囔几句什么似的,轻身又进入温暖幽暗的葫芦里的梦境,一个只有昆虫自己才知道的梦境。

  今年北京多雪,多雪的冬天,清新且寒冷,雪色簇拥中守定一只碧绿的蝈蝈,听它鸣吟,观它踽行,看它快乐地大吃青豆,继而在你身上如顽童般游走,你的心不由得会浮现绿色的春意,冬蝈蝈,春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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