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狮子

　　小狮子是我的同学。

　　那么他是我什么时候的同学？首先是幼儿园时的同学，然后又是小学的同学。

　　我们上小学了，他在路上看见我，说：“我们手拉手上学好吗？”我说：“我不拉！”我们已经上小学了，一年级了，怎么还手拉手，像幼儿园的？

　　他就问走过来的严红纯：“我们手拉手上学好吗？”他说“严红纯”，听上去像“萤火虫”。萤火虫说：“好的。”他们就手拉着手上学了。

　　被大同学看见了，他们就喊：“大家看，他们手拉手，刚好是一对！”结果他们刚刚拉起的手就只好放开了。

　　哈，小狮子，你上小学的时候，和小姑娘手拉手，你记得吗？你明明上小学了，怎么还会和小姑娘手拉手呢？

　　严红纯也是我们幼儿园的同学，小学一个班级，所以严红纯和小狮子一样，也是我的同学。

　　小狮子和我在一个课外小组。什么叫课外小组呢？就是下午到一个同学的家里去做功课。我们上午上学，下午参加课外小组。

　　我们这个课外小组在我家里做功课。我们在一楼做功课，然后我领他们到二楼和三楼玩。

　　二楼的房间里有橘子露。橘子露不是橘子水，它是倒一点儿在杯子里，然后冲很多水才喝的。如果你直接喝，那么会甜得要死。可是那一天我没有倒一点儿，而是拿起瓶子直接就喝了！

　　王子江也是我们课外小组的。他抢我的瓶子，也要喝，结果就把我的牙齿弄坏了。你们看看，我只有半粒门牙，就是王子江抢出来的。

　　王子江这个人非常糟糕，他把我的牙齿弄坏了，还继续喝橘子露，就好像别人的半粒牙齿掉下来了可以视而不见，而橘子露必须喝！

　　那半粒牙齿就在我的手心里，嘴巴里还有一点儿血。

　　小狮子说：“不要紧，我帮你涂红药水！”我就捂住嘴巴带他到三楼去，红药水在三楼，他把红药水涂到我嘴巴里的半粒牙齿上，这样，我的嘴巴里几乎就都是红的了。

　　小狮子，你的医学水平怎么那么高啊，把红药水涂在牙齿上，你后来还把红药水涂到别的什么地方了？你的水平很高！

　　小狮子当了少先队小队长，我当了少先队中队长，王子江当了少先队大队长。这不是因为王子江把我的牙齿弄坏了所以当大队长，我的牙齿被王子江弄坏了所以当中队长，小狮子因为帮我的牙齿涂红药水所以只好当小队长，这全是老师决定的，没有选举。

　　王子江是负责出黑板报的大队长。他让我帮他抄稿子，他自己画报头和花边。大队黑板报就在校门口的地方，我努力地把字写得像仿宋体，我觉得出黑板报写仿宋体最好看。我后来的字一直都写得方方正正，就好像我后来一直都是半粒牙齿一样。

　　小狮子说，他也要练习写仿宋体。结果他下课的时候就在黑板上练习。他刚在黑板上写了“仿宋”两个字，已经被老师看见了。老师说：“你忘记我说的话了吗？”小狮子的确忘记了老师说的话，我也忘记了，如果我没有忘记，那么小狮子写的时候，我肯定会警告他：“你不要写，要赔粉笔的！”但是我没有警告他。

　　小狮子赔了三支粉笔。而且，停止小队长职务一个星期。

　　我们到老师家去玩过。他家住在香烟厂后门的一条马路上。在那条马路上走，可以闻到烟草味道。老师的妈妈烧了红枣汤给我们喝。小狮子不小心把一粒红枣落在地板上，他捡起来吃掉了。可是后来又把一粒红枣落在地板上，他又捡起来吃掉了。小狮子很容易把红枣落在地上！

　　回家的时候，我们在香烟厂围墙外仔细看地上有没有香烟纸，结果一张香烟纸也没有看见。一张牡丹牌香烟纸等于一张大前门和一张飞马。我们打弹子，如果输了飞马牌，可是我只有牡丹牌，那么把牡丹牌给他，他就找我一张大前门。

　　小狮子，你记得三支粉笔和两粒红枣的事吗？

　　小狮子喜欢跟我一起去钓鱼。他钓鱼不带桶的，因为他是钓不到鱼的。我每次都可以钓到很多鱼，只不过全部都是小鱼。那些小鱼在桶里游来游去。小狮子在河边跑来跑去。他有的时候跑到体育场去看足球比赛了。有一次他捉到一只田鸡放进水桶吧，田鸡在水桶里游，把小鱼吓得惊慌失措。有一次他滑到河里，如果不是我拼命拽住他，那么他肯定掉进河里游来游去了，结果还好，只不过裤腿湿了。有一次他创造了一个奇迹，在旁边的小沟里抓到了一条很大的黑鱼！他简直是惊叫着扑下去的。我以为他又滑下去了，结果看见他用九牛二虎之力按住了一条黑鱼。他大喊大叫地按住，脸上、身上都是泥。

　　小狮子怎样把这条很大的黑鱼拿回家的呢？他是脱下衣服把它裹住了拿回家的，裹住了抱在怀里。我说：“你会把黑鱼闷死的！”他说：“不会闷死！”就飞也似的跑回了家。

　　第二天，他没有告诉我黑鱼很好吃。他没有说：“黑鱼多么好吃啊！”我也没有问：“黑鱼好吃吗？”不过就是一条很大的黑鱼，我们才不会问来问去。男生不问这些。

　　所以，看样子，一个人钓不到小鱼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很可能会出乎意料地抓到大鱼、黑鱼。在河里只钓到小鱼，可是河旁边的沟里却有很大的黑鱼。

　　小狮子是个小矮子，一直到六年级还是坐在第一排。我坐在不前不后当中的地方。而……严红纯，也就是萤火虫，已经坐在最后一排了！这个小姑娘长得很高！

　　小姑娘都不和男生说话了，男生也不和小姑娘说话了，连我朝你笑笑也不笑，你朝我笑笑也不笑。可是，那些小姑娘都和小狮子说话，她们还会在小狮子的头上打一下，然后赶快逃掉，因为如果她们不逃掉，那么小狮子也会打她们的头。就好像小狮子不是男生似的，或者只是一个可以被小姑娘们当做弟弟的男生，总而言之，这都是因为小狮子是一个小矮子。

　　小学毕业的时候我们拍过毕业照。可是毕业照没有发给我们这些小孩留作纪念。

　　我们小的时候那些校长和老师怎么不注意这样的仪式和纪念，不把照片发给我们每一个人？要不然我现在可以拿出来仔细看看。看看小狮子站在哪儿，看看我自己站在哪儿，看看王子江站在哪儿，看看严红纯站在哪儿。严红纯究竟比我们高多少？

　　小学毕业以后我们当然考中学了。录取通知还没有发。有的时候我去找小狮子玩，有的时候小狮子来找我玩。我们一点儿不担心究竟会考取哪一个中学。有一次我和小狮子在路上逛，看见萤火虫在前面走，小狮子就奔过去，跳起来，在她的头上打了一下，开心得哈哈大笑。萤火虫说：“小狮子，你要死了！”然后就笔直地往前走去。萤火虫真像一个大姑娘了！

　　后来，我们就上中学了。

　　后来……

　　后来小狮子到美国去了。

　　王子江当了园林工人我当了作家。

　　小狮子不是小矮子了，因为他长到了一米八十几。他走在纽约的马路上，萤火虫走在他身边，他比萤火虫高许多。他现在根本不要跳起来就可以打到萤火虫的头。别说你没有想到，就是我也没有想到，后来，萤火虫成了小狮子的妻子。

　　哈，这个故事好玩吧？

　　当然好玩。

　　我可是不喜欢写不好玩的故事。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写不好玩的故事我自己也觉得不好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