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晓得的“牙科医师”

  在森林的每一棵树的树干上,差不多都贴着这样一张布告:

  聘请启事

  兹聘请牙科医师一名,愿应聘者,将有重赏。

  百鸟之王老鹰

  在有的布告上,还用红笔写上这么四个斗大的字:“十万火急!”

  哈,请一个牙科医师,有什么了不起?干吗要“重赏”,而且还是“十万火急”?

  原来,在森林里,一向住着两个大王:百鸟之王——老鹰,百兽之王——狮子。老鹰大王管辖的是空中的百鸟;狮子大王管辖的是地上的百兽。

  本来,老鹰大王和狮子大王是很要好的,常有来往:老鹰大王常常派自己的秘书——夜莺给狮子大王唱歌,派自己的大臣——孔雀给狮子大王跳舞。狮子大王呢?它也从不亏待老鹰大王,一旦逮住了什么美味,马上就派自己的飞毛腿传令兵——羚羊或者梅花鹿,去请老鹰大王饱饱地吃一顿。

  然而,不久前,老鹰大王却和狮子大王闹翻了脸:那天,老鹰大王的王后,刚刚生下三个蛋,给狮子大王那馋嘴的大臣——狐狸偷去吃掉了。

  老鹰大王闻讯,勃然大怒,要狮子大王马上惩办狡猾的狐狸。然而,狮子大王虽然明明知道狐狸不对,可是却觉得如果真的下令把狐狸斩首,这未免有点损伤自己的面子。再说,狐狸先生又善于词令,善于搬弄是非,在狮子大王跟前说了一顿老鹰大王的坏话。这么一来,狮子大王竟然不仅不向老鹰大王道歉,反而把老鹰大王臭骂了一顿。

  老鹰大王忍无可忍,便率领自己的全部兵马,向野兽们发起了猛攻。

  在战斗中,鸟儿们的伤亡并不严重。他们一直处于主动,因为鸟儿们是从空中俯冲下来啄,野兽们没有翅膀,只能干瞪着眼睛挨揍,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然而,在战斗结束、凯旋之后,老鹰大王一检查队伍就发现:鸟儿们的嘴差不多都断的断了,裂的裂了,秃的秃了,破的破了!

  这也难怪嘛,因为鸟儿们攻击野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嘴啄。嘴巴,是鸟儿们的武器。然而,野兽的皮厚厚的,毛发又长又乱,啄上去怎能不把嘴巴啄伤了呢?

  老鹰大王伤透脑筋。还算大臣孔雀聪明多智,想出了个办法,替老鹰大王写了几百张布告,贴遍整个森林——聘请一位牙科医师。

  这些布告,引起了啄木鸟的注意。

  在百鸟之中,唯一学过医学的鸟儿,要算是啄木鸟了:

  提起啄木鸟

  有谁不知晓

  每天一清早

  就在树上敲

  啄木鸟学的是“树木医生”,叫它给树木治病,那是非常内行:它只要用嘴“笃、笃”地在树上敲几下,就听出什么地方有毛病,然后马上用它的尖嘴啄进去。没一会儿,就从里面啄出一条又白又胖的蛀虫。

  然而,啄木鸟对“鸟类医学”却并不在行。它在医学院里,根本没念过这门课。至于“鸟类医学”中的“牙科学”,它更是外行。

  不过,当啄木鸟读到布告中的“愿应聘者,将有重赏”这句话,可就动了心。它背剪着两只翅膀,踱着方步,在布告前走来走去,心里暗自嘀咕着:“我虽然不懂得什么牙科,可是,我在医学院里念书时,也看见过人们镶牙的情形。我试着到老鹰大王那儿去碰碰运气看。反正依葫芦画瓢,照着人们镶牙的办法来医,说不定会得到老鹰大王的重赏哩!”

  盘算好了之后,啄木鸟背起它的那个画着大红十字的背包,挺着胸脯,神气十足地来到老鹰大王的王宫。

  老鹰大王一听说牙科医师来了,高兴极了,赶到王宫外去迎接;那些啄伤了嘴巴的鸟儿们一听说牙科医师来了,也兴高采烈,仿佛是迎接什么圣人到来似的,在王宫前夹道欢迎。

  啄木鸟一看到这样热烈的场面,越发神气活现了,心里想:“嗨,当我医治完了,不光是老鹰大王会重重赏我,这些鸟儿也会送礼物给我。到了那时候……”啄木鸟一想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老鹰大王非常器重这位牙科医师,它把半个王宫都让出来,给啄木鸟当手术室。鸟儿们也非常殷勤地招待啄木鸟,把最好吃的东西,送给它吃。

  啄木鸟的挂号室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啄木鸟忙得不亦乐乎。

  啄木鸟对于这些病号,既不问病情,也不看看伤口的情况,一律拿起一把大钳子,把它们那破裂了的嘴巴整个儿钳了下来。然后,发给它们一个写着阿拉伯数字的号牌,吩咐几句:“这几天先喝点牛奶,别吃其它东西。三天以后,按照挂号的顺序,拿着号牌,到我这儿来镶嘴巴!”

  啄木鸟对老鹰大王是这么做,这么说;对仙鹤、对鹦鹉、对燕子、对小柳莺,也都是这么做,这么说……

  整整忙了一天,啄木鸟才算把所有的鸟儿的嘴巴全都拔了下来。这时,鸟儿们都成了无嘴之鸟,脸上缠着长长的白纱布。

  又整整忙了两天,啄木鸟才算把准备给鸟儿们镶上去的新嘴巴,全部做好了。

  第四天,镶嘴巴的工作正式开始。

  鸟儿们这几天一直喝牛奶,肚子饿得发慌,巴不得早点镶上新嘴巴,所以一听说要开始镶嘴巴,一大清早就排好长长的队伍,等候在啄木鸟的手术室前。

  当然,这一天,啄木鸟更忙了。从手术室里,不时传出啄木鸟的呼喊声:

  “一号,老鹰。”

  “二号,仙鹤。”

  “三号,鹦鹉。”

  ……

  啄木鸟镶得相当快,每当镶好一个,它便嘱咐一句:“新嘴巴刚镶上去,还不牢,要等三天之后,才能吃东西——这几天,照样还是得喝牛奶。”

  又过了三天,当鸟儿们解开长长的白纱布,看到自己的脸上果真长了一张新嘴巴,都高兴极了。它们非常感激啄木鸟,有的甚至称啄木鸟为“救命恩人”。老鹰大王下令召开一个隆重的授奖大会,准备在会上把最珍贵的礼物,赏给啄木鸟。鸟儿一听说要召开授奖大会,都纷纷东奔西跑,想出去找点好吃的东西,送给啄木鸟,报答它的恩情。

  啄木鸟一听说要召开授奖大会,高兴得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跳舞。它乐滋滋地躺在手术椅上,盘算着该用什么车子、该用几辆车子,才能把礼物运回家去。

  然而,就在这授奖大会前夕,这位“牙科医师”美好的幻想却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第一个走进手术室找啄木鸟麻烦的是仙鹤。仙鹤一进门,就气呼呼地责问这位“牙科医师”道:“你算什么牙科医师?你懂不懂得我的嘴巴是什么样的?你给我镶的这张新嘴巴,简直会把我活活饿死!”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仙鹤平时是靠吃鱼和虾生活的。为了给啄木鸟送点礼物,仙鹤刚才赶到河边,想用嘴巴衔几条鱼来送给啄木鸟,可是,衔了半天,连半条鱼也没抓住。

  啄木鸟正昏昏然陶醉在无限的欢乐之中。它一点也不知道仙鹤干吗生它的气,一点也没想到仙鹤会生它的气,问道:“这新嘴巴不是蛮好的?怎么会把你活活饿死?”

  仙鹤一听,更为生气了:“你这糊涂虫!我原来的嘴巴又细又长,在浅水里夹鱼,像一双筷子似的,十拿九稳。可是,你给我镶的这新嘴巴,又短又尖,哼,别说抓不到鱼,连小虾米都捞不着!”

  紧跟着,鹦鹉闯了进来。鹦鹉平素一向斯斯文文,这时却满脸怒色,气势汹汹,全身的羽毛都气得竖立起来。它对啄木鸟说:“你算是什么牙科医师?你给我换上的新嘴巴,简直会把我活活饿死!”

  啄木鸟又吃了一惊,它赶忙从椅子上爬起来,问道:“我镶的新嘴巴,怎么会把你活活饿死?”

  鹦鹉一听,这位“牙科医师”还在装糊涂,更加生气了:原来,鹦鹉平时是靠吃些硬壳果生活的。在啄木鸟临走之前,鹦鹉想送几个硬壳果作为礼物。可是,当它飞到树上找到几个硬壳果时,用新嘴巴怎么也啄不开硬壳果。它责骂啄木鸟道:“你这糊涂虫!我的上嘴巴,本来又硬又厚,能够像一把斧头似的,把硬壳果劈裂,吃到里面的果肉。可是,你给我镶的这新嘴巴,又短又尖,哼,怎么也啄不破硬壳果!”

  在鹦鹉后面,挤进来的是小燕子。它用细声细语的嗓子,把啄木鸟数落了一顿:原来,燕子是靠捉蚊子之类小飞虫过日子的。在啄木鸟临走之前,燕子想捉几只蚊子送给它作为礼物。可是,捉了半天,一只蚊子也没有捉到。这是因为燕子本来的嘴巴又扁又阔,一张开来,像一张网似的,在空中捕捉那些飞着的蚊子。可是,啄木鸟给燕子新镶的嘴巴又尖又短,只能张开一条细缝,这怎么能逮住蚊子呢?

  紧跟着,小柳莺跑了进来。它也用尖刻的语调又把啄木鸟斥责了一顿:原来,小柳莺是靠柳树皮缝中的小虫生活的。在啄木鸟临走之前,小柳莺想啄几条小虫送给它作为礼物。可是,啄了半天,嘴巴老是没法插进细缝,眼巴巴地看着缝里的小虫子悠然自得地爬来爬去。因为小柳莺原来的嘴巴又细又长,像一根钢针似的,可以笔直插进树缝里,可是,啄木鸟给小柳莺镶的新嘴巴,又短又笨,根本没法插进树缝,这怎么能逮住小虫子呢?

  在小柳莺后面,又跟着进来一大群鸟儿。它们唧唧喳喳,吵吵嚷嚷,都说啄木鸟给它们镶的新嘴巴,一点也不顶用。

  鸟儿们的吵声,惊动了正在忙着给啄木鸟准备重赏的老鹰大王和王后。它们俩赶忙跑了过来。起初,老鹰大王把鸟儿们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它们对于救命恩人竟然这样不礼貌,太不应该了。可是,鸟儿们一听,一点也不服气,吵吵嚷嚷,更加厉害了。

  老鹰大王细心倾听了鸟儿们的诉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之后,连忙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的新嘴巴,顿时火冒三丈:原来,老鹰大王是靠逮鸟儿、小鱼或者小野兽生活的。它原先的嘴巴非常锋利,而且向下弯成钩形,这使它在捕食时变得非常凶猛,而且一抓就能抓住猎物,让它逃不掉。然而,啄木鸟给老鹰大王新安的嘴巴,又尖又短,用这样的嘴巴,连小麻雀都抓不住!

  老鹰大王生气了,所有的鸟儿都生气了,大家都气呼呼地要把啄木鸟揍一顿。深谋远虑的大臣孔雀,甚至还这样猜测道:“这啄木鸟,说不定是我们的敌人——狮子大王派来的奸细!”

  这下子,真是火上加油,鸟儿们愤怒极了。

  啄木鸟到了这时,后悔莫及。它赶紧解释:它不是什么奸细,它只是贪图重赏,硬充内行。它是一位天晓得的“牙科医师”——它不知道各种鸟儿嘴巴不同的特征,把所有的鸟儿都安上了同样的又短又小的新嘴巴。

  鸟儿们根本不相信啄木鸟的表白,它们的眼睛里射出可怕的愤怒的目光,仿佛要把啄木鸟撕个粉碎。

  到底还是老鹰大王比较讲道理,它劝告鸟儿们:事已如此,即使把啄木鸟粉身碎骨,鸟儿们也无法生存下去。倒不如要啄木鸟将功补过,重新给鸟儿们按照各自的特点做一批新嘴巴。

  啄木鸟连忙答应下来,感谢老鹰大王的宽恕和谅解。

  啄木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将功补过,给鸟儿们换上了称心的新嘴巴。

  从此,啄木鸟再也不敢不懂装懂,硬充内行了。它依旧干它的本行,每天在树上东敲西敲,担任“树木医师”,受到树木们的热烈欢迎。

  1962年10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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