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鏖战黑犀牛
- 2016-03-12 15:34
- 雄狮去流浪
- 作者:沈石溪
- 来源:网络
一缕水的清香,随着微风送进四只半大雄狮的鼻孔。就像垂危的病人被注射了强心针,它们昏沉沉的脑袋突然清醒了,黯然失色的眼睛放电似的倏然发亮,虚软的腿也突然间灌进了力量。它们使劲耸动鼻翼,向着水汽袭来的方向快速冲刺。
水的巨大的诱惑,使它们兴奋得忘乎所以。
奔上一座风化的小石山,又拐了个弯,便望见山坡下有几丛蒿草,一块巨大的黑色的岩石旁,有一个盆状的洼地,蓄着一塘水,面积很小,大概只有两只秃鹫窝那么大,但足够它们四兄弟喝个饱了。水面银波闪闪,不时有淘气的小昆虫在池塘上空飞掠而过。
水呀,纯洁的水!水呀,救命的水!
大头狮兴奋地吼叫一声,带头向小池塘冲去。刀疤脸、桃花眼和红飘带紧跟其后,也争先恐后地从小石山往下冲。
突然,大头狮像见着了鬼似的哀号一声,前肢一挺,来了个紧急刹车。它看见,小池塘边那块巨大的黑色的岩石,活了起来,缓慢地动弹,缓慢地升高,竖起一张丑陋黑脸,老天爷,竟然是一头黑犀牛!
刀疤脸、桃花眼和红飘带也都跟着停了下来,呜噜呜噜,发出呻吟般的叹息。
牛是一种由貘演化而来的巨兽,体形之大仅次于非洲象,在陆上动物中排行第二。世界上现存五种犀牛:印度犀牛、爪哇犀牛、苏门答腊犀牛、非洲白犀牛和非洲黑犀牛。此刻待在小池塘边的是非洲双角黑犀牛。
大头狮望见黑犀牛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希望黑犀牛同它们一样,也是一个过路客,此刻已喝饱了水,很快会离开小池塘。但四只半大的雄狮从夕阳西下一直等到月亮升起,黑犀牛静静地待在小池塘边,根本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谁也搞不清这头黑犀牛怎么会来到巴逖亚沙漠的腹地,也许,它也是一个在生活中饱受倾轧的倒霉蛋,企图横穿沙漠逃避现实寻找世外桃源,在快要渴死时,侥幸遇到了这罕见的水源,就以此为家,住了下来。
犀牛比起狮子来,耐渴的能力更差,更离不开水。
黑犀牛肯定听到了异常的动静,知道有动物来到了附近,它瞪起一双茫然的小眼睛,翘起脸上那两支长长的犀角,不时发出一声如闷雷般的吼叫,呜嗡--仿佛在说,别想来打这池塘的主意,这池塘就是我的生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谁也休想偷到一口水喝!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黑犀牛一张嘴就能喝到水,再待个十天半月的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而四只半大的雄狮已渴到了极限,等不到天明,恐怕就会渴死的。大头狮用干燥的舌头舔舔龟裂的嘴唇,意识到再这样无所作为等下去,会越等越糟糕,看来,必须采取行动了。
大头狮首先想到的是用调虎离山计把黑犀牛调离小池塘。黑犀牛虽然身体庞大,奔跑的速度也很快,每小时可达五十公里,但视力很弱,白天看七米以外的东西就会觉得模糊,是动物界有名的近视眼,现在是夜晚,月光下,视力就更不行了。它前去骚扰,前去挑衅,惹恼这又胖又丑的黑家伙,逗引黑犀牛来追逐。只要黑犀牛一离开小池塘,刀疤脸、桃花眼和红飘带就可以趁机去喝水,只要几分钟的时间,它们就能把肚皮喝饱,然后其中的一只再来替换它。
调虎离山,调犀离水?这主意不赖,不必大动干戈,不必流血恶斗,就能喝到水,何乐而不为?
大头狮溜下小石山,先观察好逃跑的路线,然后慢慢朝黑犀牛靠近。离黑犀牛还有五六十米远,大头狮就凶猛地吼叫起来。嗷欧--嗷欧--在寂静的夜晚,狮吼声像拍岸惊涛落地滚雷,震得小石山上的流沙像瀑布似的往下淌。
黑犀牛像睡着了似的纹丝不动。
大头狮大着胆子,走到离黑犀牛约七米的地方,磨牙砺爪,做出一副跃跃欲扑的样子。这个距离,刚好是黑犀牛视力所及的范围。黑犀牛看见它了,昂起头,颠动身体。这是一种举步追击的讯号。大头狮立刻扭身窜逃,可逃出十米后,身后好像没有什么动静,回头一看,黑犀牛根本就没有朝它追来,相反,黑犀牛走了几步,哗啦泡进小池塘里,就像相扑运动员塞进了婴儿澡盆,把小池塘塞得满满的。水面上,只露出两支尖尖长长的犀牛角,不停地朝大头狮晃动,带着某种嘲讽意味,似乎在说:要我离开池塘,别痴心妄想了,我是不会上你们的当的。
大头狮无计可施,悻悻地退回小石山上。
狮子不敢招惹犀牛。犀牛虽说是一种食草动物,但体形庞大、性格暴烈,连非洲象遇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犀牛力大无穷,犀牛皮比象皮还厚,足足有两三厘米,日光下一晒,会变得像石头般坚硬,是制造盔甲最理想的材料,体格最强壮的雄狮,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犀牛皮撕咬开。犀牛的脖子尤其粗壮,皮厚肉厚,褶皱纵横,再有经验、牙齿再锋利的雄狮,也休想将犀牛的脖子拧断。因此,有草原之王美称的狮群见到犀牛后,总是主动让路,尽量避免发生冲突。
红飘带用一种绝望的表情望着败退回来的大头狮,张嘴想吼,却没能吼出声音来,而是吐出一些干燥的黄沙,吐出半口鲜血,身体一软,两眼一黑,晕倒在山坡上了。它年岁最小,身体也最弱,刚才见到了水,过度兴奋,耗尽了体力,“沙漠干渴综合症”再次发作了。
大头狮脸色异常严峻,它明白,要想活着走出沙漠,想不被“沙漠干渴综合症”褫夺生命,只有一条路,就是冲下山去,喝小池塘里的水。不然的话,要不了多长时间,它、刀疤脸和桃花眼都会步红飘带的后尘,晕倒在小石山上的。
渴死在水波粼粼的池塘边,也未免太不划算了。
要么渴死,要么与黑犀牛拼个你死我活,它们没有第三种选择,那么,就鼓起勇气去拼一场吧,说不定还能拼出一线生机呢。
头狮是头善于动脑筋的狮子,它站在山坡上,掂量着彼此的实力。刚才它走到离黑犀牛约七米远的地方,把黑犀牛看了个仔细:这是一头身长约六米的公犀牛,重量起码有四吨,一个超重量级对手;枫叶形的耳朵边缘,那一圈长长的耳毛呈金黄色,由此可以判断这是一头壮年期的犀牛;它吼叫恫吓,都未能让对方离开小池塘一步,足以证明这头犀牛智力出众,老奸巨猾,不易对付。
而自己这一边,虽然名义上有四只雄狮,但红飘带已因干渴而晕倒,实际上只有三只狮子可以参加战斗;它们都还没有成年,又缺乏与犀牛搏杀的经验,摸着石头过河,无法预料风险究竟有多大;它们在沙漠长途跋涉,又累又渴,体力已十分虚弱。这是一场没有取胜把握的战斗,又是一场性命攸关的无法回避的战斗。
大头狮思量着进攻方案。看来,计谋是用不上的,只有实打实地撕咬一场。它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以众敌寡。三只狮子,个从正面,一个从后面,一个从侧面,一窝蜂拥上去,才有可能使黑犀牛顾此失彼,陷入被动。问题是,谁来担任正面主攻手?犀牛虽然体形庞大,力大无穷,但不像长颈鹿或野马会尥蹶子,也不像狮子或豹子能用身体掀,能用尾巴像鞭子似的抽打,一句话,犀牛的背后和侧面没有什么战斗力。犀牛的威胁主要来自正面。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黑犀牛长着两支长约六七十公分的角,威风凛凛,应该是对付来犯之敌的有效武器,其实不然,犀牛角和坚硬如铁的水牛角、斑羚角、梅花鹿角完全不同,是不能当利刃进行刺杀的。犀牛的角是由鼻子衍生出来的,或许称为大鼻子更为合适,其间鼻骨所占的比例很大,角内没有骨髓,别看形似尖刀,却像普通鼻子那样不顶用,不过是一种吸引异性的装饰品。犀牛真正的威胁在于那股巨大的冲击力,被它一撞,就是非洲象也会被撞趴在地上;另一个更大的威胁,是下颚那排尖利的犬牙。犀牛嘴腔的上颚没有牙齿,只有下颚有牙齿。犀牛在用嘴吻猛烈冲撞的同时,会张开巨口,像犁田一样,用下颚的犬牙在对手身上犁出一条又长又宽的致命的伤口。
但不可能不要主攻手,不可能不从正面扑咬,因为脑袋是犀牛身上唯一的致命部位。
大头狮把挑选的眼光投向红飘带,红飘带虽然已经苏醒,但垂着头,虚弱得像一条断了脊梁的癞皮狗;大头狮把挑选的眼光投向桃花眼,桃花眼那双美丽的眼睛死气沉沉,已差不多快要失去求生的意志了;大头狮把挑选的眼光投向刀疤脸,刀疤脸佯装没看见,避过它的目光,把头扭向一边。
每头狮子心里都清楚,谁担任正面主攻手,谁就等于前爪踏进了鬼门关。
大头狮知道,这正面主攻手的重任,非自己莫属。它是大哥,赴汤蹈火的事,它是责无旁贷的。罢罢罢,谁让它是四弟兄里的兄长呢?就好比小集团里的老大,关键时刻,它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小心一些,谨慎一些,多留点神,多留个心眼,或许就不至于会让黑犀牛撞倒并咬伤。大头狮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带着刀疤脸和桃花眼冲下小石山。
跟预想的一样,大头狮绕到黑犀牛正面,刀疤脸绕到黑犀牛背面,桃花眼待在黑犀牛左侧。黑犀牛从小池塘里爬出来,站在草丛里,昂头弓身,摆出一副殊死格斗状。
一个是要誓死捍卫水源,一个是要誓死夺取水源,一场流血的厮杀在所难免。
大头狮吼了一声,发出扑咬的讯号。三只半大的雄狮在同一时刻从三个方向蹿跳起来。
大头狮的两只前爪照准黑犀牛的两只眼珠子,血盆大口照准黑犀牛鼻端的两支角,希望能一下子抠瞎黑犀牛的眼睛,像拔牙似的拔掉黑犀牛的双角。它的前爪已经离地而起,突然,它看见,看上去又笨重又呆板的黑犀牛,灵巧地一扭脖子,将脑袋闪到一边,嘴吻哗地张开,下颚那排白森森的犬牙像一柄柄匕首那样亮出来,粗壮的脖子微微曲拧着,很明显,是在恭候它扑上去呢。它如果不改变姿势,按目前这个角度,双爪是难以扑准那对犀牛眼的,除了眼睛,狮爪落在皮囊厚韧的犀牛脸的任何部位,都只能是在给黑犀牛免费搔痒或按摩,更令人恼火的是,黑犀牛已有所准备,在它的双爪刚落在其脸上的一瞬间,粗壮的脖子会猛然拧挺,那尖利的犬牙会毫不留情地犁开它的喉咙。
它不能白白送死,它不能就这样草率地扑出去。
它的身体竖在空中,短暂地定格了。
从背后进攻的刀疤脸,整个身体已腾空而起,噬咬的目标,是那条又短又小的犀牛尾巴。
突然间,大头狮脑子里闪出一个灵感:要是自己在这节骨眼上改变姿势,不是照准黑犀牛这张丑陋的脸扑上去,而是扭身跳离,那么,当刀疤脸咬住犀牛尾巴后,黑犀牛肯定会转身去对付刀疤脸的。这么一来,刀疤脸就成了受威胁最大的正面主攻手,而它则金蝉脱壳,摆脱了危险。不不,这不行,这无疑是一种出卖,是一种背叛,是一种泼祸水,等于把刀疤脸往火坑里推。
如果现在在黑犀牛背后扑咬的不是同患难的兄弟刀疤脸,而是别的不相干的狮子,它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去做的。现在是刀疤脸在黑犀牛的背后,它能忍心这样做吗?这可不是在沙漠里争夺一片阴凉,不会造成大伤害;这是生与死的契机,是生与死的选择。在节骨眼上,对生死与共的兄弟做小动作,也未免太卑鄙太下流太无耻太没有道德了。罢罢罢,还是按预定方案闭着眼睛扑出去算啦。可是,两条后腿和腰肢,好像不听使唤了,扭着劲要想改变蹿跳的路线。
它不想死,虽然过的是苦涩的流浪日子,但它还想活下去。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再也不能复生。它不过是比刀疤脸、桃花眼和红飘带早出生几天,凭什么就要把生的希望让给它们,而把死亡留给自己呢?生命都是自私的,能活下去是最最重要的。现在的场面激烈而又混乱,没有谁会注意到它是否耍了什么小动作。它完全可以装作一脚踩滑的样子,闪了个趔趄,没能扑到位,退后两步再继续寻找扑咬机会,也是说得过去的嘛。再说,刀疤脸生性凶蛮,小时候就爱打架斗殴,在它们弟兄几个中,身手最为矫健,也许能成功地对付黑犀牛的。
想到这里,大头狮一扭腰肢,就地紧急旋转,打斜刺里蹿了出去。
同一个瞬间,刀疤脸一口咬住了那条犀牛尾巴。刀疤,脸一定是用足了吃奶的力气,直咬得黑犀牛鼻吻皱成一团,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如果此时此刻,大头狮已从正面扑到黑犀牛的身上,黑犀牛是无法转身去对付刀疤脸的;如果大头狮不跳到旁边去,还在黑犀牛脑袋前张牙舞爪,黑犀牛也只好忍着尾巴被噬咬的痛苦,不敢去解除来自身后的袭击。
大头狮嗖地打斜刺里蹿出格斗圈,黑犀牛觉得正面的威胁暂时消除了,刷的一个急转身,庞大的躯体陀螺似的转得敏捷而利索。由于刀疤脸咬得紧咬得重,由于黑犀牛转身的速度太快太猛,嘣的一声,那条犀牛尾巴齐根儿被咬断了。
刀疤脸叼着那条还在活蹦乱跳的尾巴正得导意呢,冷不防一股腥臭的气流直喷脸上,像变魔术一样,面前圆滚如犀牛屁股刹那间变成了怒气冲冲的犀牛头。断尾的耻辱和痛苦,简直要让黑犀牛发疯了,它撅着下颚的犬齿,闪电般地朝刀疤脸冲撞过来。刀疤脸扭身想逃,已经晚了,咚的一声,像被一座移动的小山在肩胛上推了一把,骨碌骨碌身体像皮球似的滚了出去。
可恶的黑犀牛,追过去,就像铲球一样,用下颚的犬猛铲刀疤脸。
大头狮兜了个小圈子,赶了回来,和桃花眼一起,跳到黑犀牛背上,撕咬吼叫。但犀牛的皮囊太厚,又刚从池里爬上来,身上涂了一层滑溜溜的泥水,它们扑上去,黑犀牛稍一颠动,狮爪就打滑,就从犀牛背上滑落下来。即使好不容易在犀牛背上扑稳了,也好像樱桃小嘴对着一只还没剖开的大西瓜,撕,撕不破;咬,咬不动。
也许是因为它们的扑咬对黑犀牛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也许是黑犀牛执意要报断尾之仇,也许这头黑犀牛懂得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道理,认为只有彻底解决了咬断它尾巴的那只狮子,才能吓退其他两只狮子,黑犀牛对屡次跳到它身上来的大头狮和桃花眼弃之不顾,专心致志地对付刀疤脸。刷!下颚尖利的犬牙又一次把刀疤脸铲倒在地,并把刀疤脸的一只耳朵连同半圈颈皮犁开并翻卷过来。
刀疤脸呜咽着,挣扎着,竭力想站起来,可没等它站稳,黑犀牛又颠颠地冲上去。如果这一次再让黑犀牛下颚那排结实的犬牙在刀疤脸的脑袋或脖颈上犁一口,刀疤脸绝对是脑袋开花,一命呜呼。
望着鲜血淋漓的刀疤脸,大头狮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内疚感。要不是它在节骨眼上从黑犀牛面前打斜刺里逃窜,刀疤脸绝不会受这么大的伤的,是它害了刀疤脸。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挽回也已经迟了。
刀疤脸脖颈、肩胛和胸部被黑犀牛钉耙似的锋利的犬牙犁得皮开肉绽,腰似乎也被撞断了,即使侥幸不马上被黑犀牛犁死,也绝对无法活着走出巴逖亚沙漠的。让大头狮失望的是,几个回合下来,刀疤脸一直处在被动挨打的地位,甚至没能有效地还过一次手。刀疤脸假如就这样让黑犀牛给收拾了,那是白白送死。黑犀牛仅仅断了一条尾巴,元气未损,仍然可以转过头来继续与它和桃花眼鏖战,它们还要继续付出血的代价。
欧--呜嗷哦噢喔--大头狮朝刀疤脸发出一串埋怨与责问式的吼叫。
欧--呜嗷哦噢喔--桃花眼朝刀疤脸发出一串鼓励与鞭策式的吼叫。
刀疤脸摇摇欲坠地站在一蓬蒿草边,听到了大头狮和桃花眼的呼叫。它同时还听到了滴答滴答雨打芭蕉般的声响。脖颈那儿好像格外凉快,它举起一只前爪抹了一下,湿漉漉,滑腻腻,热乎乎,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直冲鼻孔。顿时醒悟过来,自己已受了致命的重伤。
黑犀牛又撅着犀利的犬牙,像座小山似的冲撞过来。刀疤脸想避让,但腰肢不听使唤,脚掌像生了根一样,用足了力气,才挪动小半步。
黑犀牛仿佛也知道它快不行了,那双混浊的小眼珠里闪动着刻毒的嘲笑,好像在对它说:你已经死定了,你已经是活靶子了,嘿,你咬断了我的尾巴,我要铲断你的脖子!
一股热血冲上了刀疤脸的脑门。你这是欺狮太甚,你这是门缝里看狮子,把狮子看扁了。它虽然还没有完全成年,但脖颈上已经长出了猎猎鬣毛,是顶天立地的雄狮!
狗被逼急了还要跳墙呢,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反咬一口呢,更何况一只雄狮?它从小就是一只有血性的狮子,在狮群里,谁惹着它一下,它一定要打一还十,绝不肯吃亏的。
记得有一次它与老母狮阿丹莱争抢一只鸵鸟蛋,阿丹莱扇了它一巴掌,当时它才一岁半,身体只及阿丹莱的一半大,可它毫无惧色地叫着骂着扑上去与阿丹莱厮打。阿丹莱一失手,把它的脸抓破了,血滴滴答答流淌。其他年龄与它相仿的小狮子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换了任何一只小狮子,都会哀号着逃回母狮身边,可它一甩脑壳,欧欧叫着,发疯般地抱住阿丹莱的一只后腿啃咬。阿丹莱害怕了,终于扔下鸵鸟蛋逃走了。
它天生就是个不怕死的,就是拼命三郎投的胎!横竖一条命,谁怕谁呀!
身上的伤口,汩汩流淌的血,非但没能把它吓倒,还扇起了它复仇的火焰。
当黑犀牛像座小山似的朝它冲过来时,它汐没有躲闪,反而站起来,迎面扑上去。它两只遒劲的狮爪闪电般地出击,尖利的指爪像钉子一样深深钉进黑犀牛的眼窝;它那张血盆大口,一口咬住那两支犀牛角。
黑犀牛下颚那排锋利的犬夕,刷!在它的腹部犁出了条长长的血口。老子热得难受,正想凉快凉快呢。它的指爪在黑犀牛的眼窝里搅动,这叫以爪还牙,以血还血!黑犀牛哀号着,拼命甩动脖子,拼命颠动身体,想把它从身上颠下来。它咬紧牙关,强有力的颌骨死死拧着犀牛角,任凭黑犀牛怎么颠跳,就是不下来。
它比长有吸盘的蚂蟥还叮得牢。
黑犀牛用脑袋举着它,向小石山的岩壁奔去。
很显然,疼痛难忍的黑犀牛要用撞岩的办法,把叮在它脸上的狮子撞下来。
头狮吼叫一声,飞快地蹿上去,一口叼住黑犀牛的一条后腿;桃花眼也照葫芦画瓢,蹿上来,叼住黑犀牛的另一条后腿。它们无法咬断和象腿一般粗的犀牛腿,它们像拔河比赛似的,狮爪抠住地面上的草根和砾石,衔住犀牛腿拼命往后拽,企图阻止黑犀牛奔往小石山。遗憾的是,黑犀牛力拔山兮气盖世,拼上老命了,力气大得超出它们的想象,前面顶着一只半大雄狮,后面拖着两只半大的雄狮,仍能一步一步迈向小石山。
咚,刀疤脸的背重重地撞在岩壁上,同时,黑犀牛下颚的犬牙,在它的小腹又深深地犁了一下。
刀疤脸眼冒金星,胸口发闷,反胃恶心,张嘴想呕吐。可它明白,只要自己一松嘴,黑犀牛就会把它甩到地上,用牙犁,用脚踩,用头拱,它就输定了,再没有赢的可能。它不能输,死也不能认输。它不能给雄狮丢脸。它豁出命来也要让丑陋的黑犀牛明白,雄狮不是羊羔,不会束手待毙的!
咚,黑犀牛退后两步,挺着脖子,更猛烈地撞向岩壁。咔,传来骨头折断的可怕声响,刀疤脸只觉得身体要散架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飞了出去,身体变得像云絮般轻飘飘,火烧火燎般的疼痛感觉奇怪地消逝了,眼皮发黏,特别想睡觉。它不再去想自己能否赢得这场搏杀,它也不再去想自己脸上那道伤疤的来历,它把所有的意念、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生命,都集中在两只前爪和那副牙齿上,死死抠住黑犀牛的眼窝,死死咬住用鼻骨构成的那两支犀牛角。
咚咚咚咚,刀疤脸的骨头在断裂,身体在卸开,血肉在横飞,但它仍抠住黑犀牛的眼窝,咬住黑犀牛的鼻角……
黑犀牛的吼声越来越哀,越来越低,越来越悲,撞岩的气势也越来越弱,撞击的频率也越来越慢,终于,四腿一软,像山崩一样,轰隆一声栽倒在地。
大头狮和桃花眼跑过去一看,黑犀牛的两只眼窝被抠得稀巴烂,鼻角被拔牙似的拔掉了,嘴角涌着血沫,已经奄奄一息了。刀疤脸整个身体都被撞碎了,肢体七零八碎;那只狮子头,仍威风凛凛地压在黑犀牛的脑袋上,金色的鬣毛随风飘扬;两只眼睛流光溢彩,凝视着瓦蓝色的夜空。
大头狮从喉咙深处发出两声呜咽,伸出爪子轻轻地摇动刀疤脸的身体:
--唔,恶霸黑犀牛已经像中了雷击的大树一样被你扑倒了,松松你的爪,松松你的牙,黑犀牛再也站不起来啦。
就像被一把无形的锁锁死了一样,刀疤脸紧粘在黑犀牛身上,怎么也分不开。
大头狮放弃了这徒劳的努力。也许,就让刀疤脸保持着这个姿势为好。这是雄狮的姿势、胜利者的姿势。
它们来到小池塘边,用舌头贪婪地卷食着水。水质极好,甜津津,凉爽爽。喝饱后,大头狮衔起一口水,登上小石山,喷吐在红飘带的脸上。就像甘霖洒在久旱的枯萎的禾苗上,处在眩晕状态中的红飘带很快苏醒了过来。
喝足了水后,三只半大的雄狮齐心协力,撕开了黑犀牛的一条大腿,吃了个饱。沙漠危机终于过去了,它们得救了。
生活很严酷,为了生存,需要奋斗,而奋斗就会有牺牲。一个生命倒下去了,三个生命得以继续生存,这也许不算是太亏本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