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羊羊的生存哲学

(一)
    初春的田野，还是一片荒凉。
    一群绵羊正在原野上缓慢地移动，低头搜寻着可以果腹的枯草败叶，努力地咀嚼着这些并不可口的食物。
    “喂，怪羊羊，你这个不安分的家伙，老是跑来跑去的干嘛？想做奔跑帝吗？”头羊大声地冲一只精瘦的小羊吼道。因为这个貌不惊羊的小家伙总是做出一些与众羊不同的怪异举动来，所以就有了“怪羊羊”的绰号。现在他又不好好吃东西，老是在头羊前面跑来跑去的，这让头羊觉得权威受到了挑战。
    怪羊羊停止了奔跑，回头恭恭敬敬地笑道：“头羊爷爷，我是在找吃的呀。”
    “胡说，这儿有这么多的草根和干叶子，还不够你吃呀，用得着跑来跑去浪费体力吗，怪不得你长不肥呢。”头羊很生气。
    “可是，那些已经被别的羊践踏过了，而且干涩难咽，不卫生又没有营养，怎么能吃呢？”怪羊羊反问道。
    “哼，我们羊家族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吃的，你怎么能这么挑食，一点也不懂生活的艰难，想当年……”
    “头羊爷爷，又要忆苦思甜了？现在是新世纪了，提倡生活质量，我们要吃鲜美的青草，要有足够的营养，而不是去啃食人家吃剩的草根和残渣，多没有尊严呀。”怪羊羊不客气地抢白了一通。
    “尊严，能当饱吗？我们羊有六个胃，现在又是什么季节，光吃青草能吃饱吗？吃不饱就长不肥，主人会很不高兴的。”头羊尽管已经愤怒了，可在晚辈面前还得保持风度，耐着性子对怪羊羊循循善诱。
    “我可不是为了谁高兴而活着，我想要的是有尊严的快乐生活。”怪羊羊小声嘟囔了一句。
    “对于我们羊来说，吃饱就是快乐，长肥才是硬道理，什么尊严、营养都是扯淡！”头羊提高了嗓门。
    看见头羊真要生气了，怪羊羊放缓了语气，柔声说：“头羊爷爷，其实青草也是能吃饱的。有位哲羊曾经说过，只要勤于奔跑，总是能找到鲜美的青草。您看，我跑来跑去的，专挑青草吃，不是也已经吃饱了吗。”
    头羊冷笑了一声：“你就是吃饱了，也很快就跑的消化掉了，还是那么瘦，这可不是美羊羊的标准。”
    “我不是瘦，而是健美，这才是美羊羊应有的标准。而且我长得全是肌肉，我觉得我浑身都是力量。可你们却总是盲目跟从，啃吃人家吃剩的垃圾，纵然吃撑了，也是会得肥胖症的。况且这么吃也不科学，现在你们把草根都啃光了，怎么能再长出青草来，以后可吃什么呀？据说，楼兰古城就是这么被毁灭的。”怪羊羊引经据典试图说服顽固的头羊。
    “我不知道什么楼兰，我只知道吃饱了就回栏。自古老祖宗就是这么流传下来的，照着做就是了。别整天想东想西的，还健美呢，臭美！还是留点精神长点膘吧。”头羊提高了分贝。
    怪羊羊惋惜地说道：“唉，你们不仅行动迟缓，而且还是思想上的懒汉，怨不得人家叫你们懒羊羊呢。”
    头羊终于爆发了，胡子撅起老高，瘦长的羊脸憋得通红：“懒羊羊怎么了？我们还就爱懒洋洋。来，一起唱《懒羊羊之歌》！”
    众羊一起唱起来：“懒羊羊懒羊羊，没日没夜吃草忙，不管好不管坏，统统吃下添肚肠，长得快长得肥，主人见了好喜欢。”
    怪羊羊叹了口气，怜悯地摇摇头，无限伤感地转身跑开了，继续向无羊到过的地方找寻他的青草去了。
    几只小羊试图跟随怪羊羊而去，但很快被他们的妈妈拦回去了，只能怅然地望着怪羊羊的背影郁郁寡欢。
(二)
    太阳升的老高了，羊们也都吃饱了，三三两两地卧在地上晒太阳。可是我们的怪羊羊呢？他又换了另一种运动方式，正在跟一颗碗口粗的槐树较劲呢。他后退几步，低下头，猛然向树干撞去，槐树轻轻摇晃了几下，而怪羊羊却被弹了回来，几乎摔倒。怪羊羊站稳了身子，稍稍平复一下呼吸，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一次，又一次，他越来越稳，而槐树却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了。
    头羊本打算不再理睬这个古怪的家伙，可毕竟是当家人，责任所在，实在狠不下心来，大声叫道：“怪羊羊，快停下来，你想得脑震荡吗？”
    怪羊羊回过头，边大口喘气边笑着回答：“不会的，我们羊的头骨是最坚硬的，头羊爷爷。”
    “那你是吃撑了，还是把头撞傻了，老撞树干嘛？它又没惹你。”
    “槐树不是最硬的树吗，我拿它练练武功。还是挺过瘾的。”
    “练武功？为什么要练武功？这可不是我们羊该做的事，简直就是不务正业。”
    “练好武功可以保护自己呀，您不觉得我们的生活充满了危险吗？”
    “危险？有牧羊狗保护我们，会有什么危险？真是杞羊忧天。”
    “可狗并不是最强大的保护者，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有一身好武功，才能万无一失。”
    “谬论！就算狗不行了，还有主人呀，主人的猎枪可是打死过老虎的，还有谁会比主人更厉害呢！”谈到主人，头羊兴奋起来，好像是在夸他自己。
    “唉，头羊爷爷，您难道没有看出，主人也许就是我们最大的危险吗？”怪羊羊压低了声音。
    “你这是在怀疑一切吗？看来，文革的流毒在我们羊界还是没有肃清啊。”听到怪羊羊居然诽谤亲爱的主人，头羊真是痛心疾首。“你这只不知好歹的怪羊羊，继续撞你的树去吧，最好撞成植物羊，我们就都安心了。哼，多余关心你。”头羊把头埋在草里，继续他的增肥计划去了。
    怪羊羊渐渐长大了，头上长出了一对弯弯的尖角，于是在铁头功之外，他又加上了另一项训练——磨角。他每天都把双角磨得明晃晃亮闪闪，好像两把尖刀，居然一下子能把坚硬的老树皮挑下一大块来，真有点骇羊听闻了。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一只饥饿的老狼闯了进来。可主人却喝醉了在呼呼大睡，毫无防备。而牧羊狗正在产仔，阵痛使得它全身无力，根本无力迎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狼逼向了羊群。
    头羊战战兢兢地挡在老狼前面：“你你你可别乱来，我们有很多羊的。”
    老狼瞪起绿莹莹的眼珠，留着口水狞笑着：“那正好，可以让我多吃几顿。滚开，老家伙。要不是你的肉不好吃，我就先吃了你！”老狼一挥爪子，把头羊打出一溜滚去。羊们吓得咩咩乱叫，挤做一团。老狼步步逼近，张开漏风的大嘴：“小羊们，别挤了，散开一些，让那只最肥的快出来。快点，要不我把你们都咬死，一个不留。听到了没有！”
    “我来了！”怪羊羊突然大叫一声，跃出羊群，冲到老狼面前。
    老狼反倒吃了一惊，倒退几步，等它睁大昏花的老眼看清面前的只是一只精瘦的羊时，不耐烦地挥挥爪：“快滚开，你太瘦了，我对你没兴趣。”
    怪羊羊揶揄道：“瘦肉才筋道呀，怕是你牙齿掉光了，嚼不动吧。哈哈。”
    老狼顿时恼羞成怒：“既然你找死，那就让你试试我的牙口。”说着，恶狠狠地扑过来。那知怪羊羊不躲不闪，把头一低，四肢发力，迎面就撞了上去。“砰”，老狼被撞了个四脚朝天，眼睛金花乱冒，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
    “哎呦，这老胳膊老腿真是不中用了？这是一只羊吗？还是潜伏的卧底？”还没等它寻思明白，怪羊羊已经冲到近前，“狼先生，再送你一程。”说着就把锋利的羊角刺入了老狼的胸膛，猛地将头一甩，老狼被扔在了半空中。老狼哀叹道：“啊，不是我不明白，而是羊界的变化快呀。”语音未落，已然哀哉。
    惊魂未定的羊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怪羊羊，你太棒了，你是我们的英雄。”
    头羊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来到怪羊羊跟前，惭愧地说：“怪羊羊，还是你说的对呀，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高超的本领呀。谁如果对武功有兴趣，以后就跟着怪羊羊一起练吧，保家卫羊嘛。”
(三)
    冬天到来了，羊们一个个出落的膘肥体壮。主人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一辆大卡车停在了门口，几个彪形大汉下得车来，直奔羊圈。“啊呀，长得不赖，都挺肥的。”
    主人陪笑着：“看好了，那就抓羊吧。”
    于是，大汉们纷纷跳进了羊圈，开始抓捕肥羊。刚才还怔怔地发呆的羊们这才如梦初醒，于是四处躲避，可为时已晚。一只只肥羊都被抓上了卡车，等待他们的将是悲惨的命运。
    羊圈里只剩下怪羊羊和几只平时一起练功因而比较精瘦的羊了。大汉们停了手，开始又跟主人讨价还价：“老板，你看就这几只瘦的了，便宜一点吧。”
    主人迟疑了一下，不太情愿地说道：“好吧，便宜就便宜点。不过，你们要小心，我那一只羊可是顶死过一头狼的，厉害着呢。”
    “是吗？”大汉们哈哈大笑，“我还在景阳冈打死过一只老虎呢，哈哈。”大汉们向怪羊羊步步逼近。怪羊羊步步后退，头越来越低，四肢越来越弯曲。突然，怪羊羊猛地向前一窜，“咚”的一声，一个大汉重重地摔倒在地。“啊？”众人一片惊呼，可怪羊羊已经转头朝另一个大汉冲去，大汉转身欲跑，却正好被顶在屁股上，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地上。就在人们纷纷躲避之时，“嗷”的一声狂叫，从车上冲下一只形似藏獒的大狗来，看见主人被揍了，大狗顿时兽性大发，闪电般冲向怪羊羊，张开血盆大口就朝脖子咬去，这一招可是特殊训练的必杀技。看看就要得口了，大狗却突然惨叫连连，调转狗头夹起尾巴落荒而逃，只留下一溜殷红的血迹，却原来是被怪羊羊的尖角刺穿了下颚。其他几只羊受到了鼓舞，也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你这那是什么羊啊，简直比豹子还吓人了。倒贴钱也不敢要了。”大汉们搀起受伤的同伴，跳上车飞快地开跑了。
    几只羊这才松了口气：“怪羊羊，谢谢你，多亏你救了我们。”
    怪羊羊感慨道：“早就告诫过他们，懒惰的羊容易肥胖，因而总是被最先宰杀。如果你们也像他们一样肥胖，那就不能坚持到最后，还是该谢谢自己呀。”
    “可是他们肯定要被屠宰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太可怜了。我们却救不了他们，呜呜。”
    怪羊羊神色凝重地叹道：“唉，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星球上，谁也不是包打天下的‘羊无敌’，尤其是在万物灵长的人面前，一味逞强只会激起更大的杀戮。羊这一生有很多的无奈，当你无法拯救同伴的时候，一定要学会保护好自己，留下希望。否则，只能全军覆灭，亡身灭种，真正的万劫不复。说到底，纵有高超的武艺也只能暂时救自己，神马都是浮云，未来更是祸福难测呀。”
(四)
    主人打量着面前这几只堪称剽悍的所谓绵羊，闷闷不乐：“你们还是温顺的绵羊吗？这么凶悍，谁还敢要你们呀。看来我是注定要亏本喽。”
    几只羊面面相觑，心里是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一时猜不透主人想干嘛。
    怪羊羊缓缓地走到主人面前，正色道：“主人，我知道，你养我们，并不是像养猫养鸟那样为了宠爱，完全是为了牟利。如果我能为你赢得更加丰厚的回报，你是否可以留下我们，不再卖我们呢？”
    “哦，有这样的好事吗？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你就是我的摇钱树聚宝盆，我疼还疼不过来呢，怎么舍得卖呢。快说，是什么好路子？”主人顿时两眼放光，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听说一年一度的抵羊大赛就要到了，那可是我们羊界的武林大会。我的武功你是见识过的，你说我会不会夺冠呢？”
    主人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啊，冠军可是十万元的奖金呀，就是再不济拿个第三，也是一万块啊。不不不，以你的功夫冠军非你莫属！我这就给你报名去。”说着，主人屁颠屁颠地去了。
    “怪羊羊，你真的要去比赛吗？很危险的，听说年年都有羊当场毙命，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别去了吧。”众羊七嘴八舌地劝说怪羊羊放弃这个危险的念头。
    怪羊羊惨然一笑：“这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机会。难道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吗？总不能逃走吧，你们看看，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人的足迹，还有我们可以逍遥的世外桃源吗？没有！我们只有在夹缝中求生存，竞争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只有胜利才是生存的唯一保证。我这是在背水一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众羊默然。
    果然，怪羊羊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杀入了决赛。
    这一天，大赛会场是羊山羊海，锣鼓喧天，气势恢弘，那是相当壮观。主人早早地就带着众羊来为怪羊羊站脚助威，他的心里只怕比怪羊羊更加火急火燎。
    一邦锣响，决赛正式开始。
    双方选手一亮相，主人就倒吸一口凉气，众羊更是紧张到了极点。原来怪羊羊的对手正是前三届大赛冠军。只闻其名已令众羊羊心惊胆战了，再看看那壮硕的身躯足足有怪羊羊两倍大小，肯定是精草精料喂养的职业选手，场外赌羊的几乎一边倒地买对手赢。第二名也不错，有三万块奖金呢，多少是个多啊。主人已经在自我安慰了。
    怪羊羊却一如既往地冷静，并不跟对方硬拼，只是利用灵活的身体闪展腾挪，沉着地兜着圈子。果然，半场过后，对手体力不支，嘘嘘带喘，转动迟滞，庞大的身躯这时已经成为他致命的负累。怪羊羊瞅准机会，连续几次有效冲击，对手就已经摇摇欲倒了。怪羊羊后退几步，低下头，要发起最后一击了。
    台下沸腾了，吱哇狂叫：“打死他，打死他！”前冠军此时已如风中残烛，眼中充满悲哀，他知道败局已定，下场更是不妙。怪羊羊却突然仰起头，缓缓走近对手，只轻轻一碰，对手已轰然倒地。场内一片欢呼。怪羊羊低头用嘴唇轻吻失败的对手，伤感地致歉：“对不起，朋友。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为了生存没有办法呀。”
    抱着奖杯，面对万千观众，怪羊羊发表了如下感言：“命运总是垂青强者，而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为了生存，我苦练武功，终于有了今天的胜利。虽然我并不愿意赢得这残酷的荣耀，可在现实的世界里，我别无退路。捧着奖杯，我心却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