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娜的故事

　　在遥远的南方，太阳毒辣地照射着大地，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东西整天都昏昏欲睡，就连大森林也十分安静，除了早晨和深夜。在这个国家的一个偏僻地方曾经住着一个男孩和女孩。女孩是本地人，从没离开过这块地方;而男孩是另一个国家的人，因为在他住的地方找不到工作，便来到这个靠近大河的城市。

　　他来到这里几个月以后，天渐渐凉了，人们不再像以往那样睡得那么多，他们开始四处走动，并在离镇子不远的地方举办了一次宴会。人们从三十几里以外的地方聚集而来，一些人走路，一些人骑马，还有一些人坐着漂亮的金马车来。他们都穿着红色或蓝色的华丽礼服，头发上还戴着花环。

　　男孩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他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年轻人跳着优雅的舞蹈，玩着有趣的游戏。这时他注意到一个女孩，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头发上戴着火红的石榴花。他觉得她比其他人都可爱。

　　宴会一结束，男孩就回家了。他的奇怪行为引起了朋友们的注意。

　　第二天男孩工作时，女孩的倩影不断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她一会儿把球抛给她的同伴，一会儿又穿梭在舞伴中间。晚上他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几小时也睡不着。后来他起床去森林里的一个池塘游泳。

　　这种情形持续了几个星期后，机会来了。一天晚上，他经过女孩的家，看见她背靠着墙，用手中的扇子打一只向她扑过来的恶狗，只见恶狗猛一跳，朝她的喉咙咬上去。阿隆佐(这是男孩的名字)跑过去，只一拳就把恶狗打倒在地。然后他扶着吓得半死的女孩走到她家的大凉台，她的父母正坐在那里乘凉。从那时起，他就成了这个家受欢迎的客人，不久他就成了朱丽亚(那个女孩的名字)的未婚夫。

　　每天工作做完之后，他都习惯来到这座鲜花环绕、青藤攀缘的凉台，这里蜂鸟雀跃在树木之间，各种颜色的鹦鹉，红的、绿的、灰的，高声地合唱，这里更有一个心爱的姑娘在等他。他们会在星光下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星星又大又亮，似乎伸手可及。

　　“你昨晚回家后做了什么?”一天女孩突然问。

　　他说：“和以往一样。天太热了，我睡不着，所以我就没上床，而是走向树林，河边有个阴暗的深池塘，我跳进去洗了个澡。我这样做有几个月了，但是昨天发生了件怪事。我最后一次扎进水里时听到一个比夜莺的歌声还甜美的声音在唱歌，一会儿在这边，一会儿在那边，但我听不清她唱什么。我离开池塘，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在水边的每个灌木丛和树中寻找，因为我觉得可能是我的朋友在和我开玩笑。但我没看到任何东西。当我回家时我发现朋友们都在熟睡。”

　　朱丽娅听着，脸色变得惨白，身体颤抖。她小时候就听说过树林里恐怖妖怪的故事，他们藏在河岸下，只有强大的符咒才能赶走他们。难道迷惑阿隆佐的声音来自他们其中的一个?或许吧，谁知道呢，这声音可能是恐怖的亚娜，她会在男人结婚的前夕抓住他们，把他们当作猎物。

　　当这些念头闪过她的脑海时，她差点因为恐怖而窒息。然后她说：“阿隆佐，你能答应我一些事吗?”

　　“什么事?”他问。

　　“是有关我们未来幸福的事。”

　　“哦!很严重吗?好的，我答应。告诉我吧!”

　　“我要你承诺，”她压低声音说，“别再去那些池塘了。”

　　“为什么呢，我的宝贝，我常常去那里，没事儿呀。”

　　“不，有些事情可能会发生。如果你不答应我，我会因为害怕而发疯的。答应我。”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你看上去脸色苍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害怕。”

　　“你听到歌声了吗?”她颤抖着问。

　　“是的，这怎么伤害我了呢?这是我听过的最甜美的歌。”

　　“是的，歌声之后就会出现妖怪，这之后就会有……会有……”

　　“我不明白，会有什么?”

　　“会有……死亡。”

　　阿隆佐震惊地看着她。她真的疯了吗?这些话不像朱丽亚说的。他还没回过神来，朱丽亚接着说：“这就是我要求你别再去池塘的原因。无论如何要等到结婚以后。”

　　“这和我们的婚礼有什么关系呢?”

　　“哦，婚礼过后就没有危险了。你可以随时去洗澡!”

　　“但是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因为你听到的声音——我知道你要笑，但是这千真万确——是妖怪亚娜的声音。”

　　听到这话，阿隆佐大笑不止，笑声很大，十分刺耳，朱丽亚颤抖着向后退。他似乎不能止住笑，他越是笑，女孩脸色就越苍白。她看着他，喃喃地说：“哦，老天!你看见她了!你看见她了!我怎么办?”

　　虽然女孩说话的声音很小，但阿隆佐还是听到了。他笑得依然说不出话来，于是摇了摇头。

　　“你可能不知道，但这是真的。看过亚娜的人都会这样笑。”朱丽亚扑倒在地上痛苦地哭泣。

　　看到这个，阿隆佐一下子变严肃了，他跪在她身旁，温柔地把她扶起来。

　　“别哭了，我的天使。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再看到你笑。”他说。

　　朱丽亚好不容易才止住哽咽，站了起来。

　　她说：“谢谢你。你这么说我觉得有希望了。我知道你会遵守诺言远离森林的。但是，亚娜的法力非常强大，她的声音会使男人忘记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哦，我知道，有很多订过婚的女人孤独心碎。如果你实在要去你听到歌声的池塘，答应我至少带上这个。”她打开一个精雕细刻的盒子，拿出一个闪耀着多种颜色的贝壳，对着它轻柔地唱了一支歌。她说：“当你一听到亚娜的声音，就把它放到你耳旁，就会听到我的歌。或许——我不确定——但是或许，我会胜过亚娜。”

　　阿隆佐回家时已经很晚了。月光照在远处的河面上，看上去平静而诱人。森林里的树木张开它们的臂膀，似乎在召唤他靠近一点。但年轻人坚定地转过头去，回家睡觉了。

　　这种挣扎很辛苦，但是阿隆佐得到了回报：第二天，朱丽亚与他会面时别提多高兴多欣慰了。他向她保证，他已经克服了诱惑，因此危险已经过去了。但是朱丽亚知道亚娜的脸庞和声音的魔力，所以在他们要分开的时候，依然要他重复他的承诺。

　　三个晚上过去了，阿隆佐一直遵守承诺，不是因为他相信亚娜的故事，他觉得这些故事都是无稽之谈，而是因为要是朱莉娅知道他去过森林的话，会哭哭啼啼个不停，这让他受不了。但是尽管这样，歌声还是传到他耳朵里，一天比一天更响。

　　第四天，森林的诱惑越来越强烈，不管是朱丽亚还是他所做的承诺都管不住他了。十一点时他来到冰冷幽暗的森林，顺着小路一直来到了河边。这是第一次他意识到了朱丽亚的警告，尽管他取笑过她。他看了看灌木丛，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这可是他未曾有过的。

　　当他来到河边时，停了下来仔细看看周围，过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种有人在观察他的感觉只是一种幻觉，这里的确只有他一个人。月光明亮地照在每棵树上，除了他的影子，什么也看不到;除了水流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

　　他脱下衣服，正要跳入水中，突然，他也不知怎么回事，他想回身看看。这时月亮正好从云背后走出来，它的光芒照耀着一位美丽的金发女郎，她藏在小树后面，露出半个身子。

　　他赶快拿起衣服，顺着来时的小路往回冲，每跑一步都害怕会有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一直跑，直到把森林里的最后一棵树抛在身后，来到一片开阔地才敢回头看。他似乎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仍然站在那里向他不停地招手。他跑得更猛了，没有停顿一下，直到他安全地到家。

　　当黎明的第一缕晨光出现时，他回到森林，看看是否能找到亚娜的踪迹。尽管他搜遍了每丛灌木，找遍了每棵树，却发现空无一人，他听到的声音仅仅是鹦鹉的叫声，这叫声很难听，足够把别人赶跑。

　　他对自己说：“我想我一定疯了，梦到了一些愚蠢的事。”他回到城里开始日常的工作。也许昨晚跑得太猛，也许他病了，反正他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见到他的人都会问他，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自言自语道：“我可能发烧了。总之，一个人发烧的时候去洗冷水澡是很危险的。”他说话的时候其实心里一直在计算着夜晚还有多久会来临，他想再去森林里。

　　晚上他像往常一样，来到青藤攀缘的凉亭。其实这一天他根本不应该来，因为他的脸很苍白，举止怪异。可怜的女孩看到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是阿隆佐拒绝回答她的问题，只承诺明天会告诉她所有的事。

　　阿隆佐谎称头痛得很厉害，早早离开了朱丽娅，快速地回到了家。他拿出一把手枪，装上子弹，别在皮带上。快到午夜时分，他蹑手蹑脚地溜出家门，怕惊动了别人。一离开家他就朝着森林狂奔。

　　他没有停顿，一直跑到池塘边。他握着枪，向四周看着。听到一点细微的声音，不管是落叶的声音，动物穿过灌木丛的声音，还是夜晚鸟叫的声音，他都会跳起来，朝着声音的方向扣动扳机。月光依旧照耀着，他没看见任何东西。渐渐的睡意袭来，他靠在树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被惊醒了，听见有人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是谁?”他大叫，立刻站了起来。但是只听到他的回音。他看着脚边池塘里黑沉沉的水，眼睛慢慢被迷惑了，他看着它，目光似乎永远不会挪开。

　　他盯着池塘深处看了几分钟，意识到黑暗之中有个明亮的火花变得越来越大。一阵恐惧感掠遍全身，他拼命把眼睛从池塘里挪开。但是这没用，一种比他更强大的力量迫使他盯着池塘里看。

　　最后水面轻轻地分开了，一个漂亮的女人浮了上来，就是几天前把他吓得逃走的那人。他转身想跑，但是脚被粘在地上。

　　她对着他微笑，伸出双手。这时他想到了朱丽娅，他几小时前刚见过她，她对危险的警告和害怕让他找到了自己。

　　那个女人越来越近，阿隆佐用力摇了摇头，使自己清醒过来。他瞄准女人的肩膀扣动了扳机。枪声在整个森林里回荡。但是女人依然微笑着，继续向他靠近。阿隆佐又开了一枪，子弹在空气中呼啸而过，可是女人还在向他靠近，马上，她就要到他身边了。

　　枪空了。于是，阿隆佐双手拿着枪，准备当亚娜再靠的近一点时当棍子用。亚娜突然停了下来，似乎被阿隆佐的气势吓住了。阿隆佐趁势把枪举过头顶，准备攻击。

　　他十分激动，忘记了还有条河，但当脚触到冰冷的河水时，他一下停住了。亚娜看到他在犹豫，就在河面上来回地轻柔晃着，开始唱歌。歌声在树间飘浮，忽远忽近。没人能说出它从哪里发出来，整个空气都充满了歌声。阿隆佐感到灵魂出壳，意志消沉。他的手臂重重地落了下来。这时他的手碰到了贝壳，他曾经答应过朱丽亚一直把它放在衣服里。

　　他模糊的思维一下清晰了，记起了朱丽亚的话。他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没有力气，但还是把它拿了出来。同时空气里的歌声也越来越甜美，越来越温柔，他捂着耳朵，弯下腰听贝壳的声音。贝壳深处传出朱丽亚送他贝壳时给他唱的歌，开始时声音很微弱，后来越变越大，把阿隆佐周围的迷雾都吹散了。

　　他抬起头，觉得刚才走过了很多陌生的地方，这些地方他今后再也不想去了。他挺直身子看看四周，看到河水泛着波光，树丛投下阴影。他侧耳听了听，除了昆虫的嗡嗡声，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