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卖时间的孩子

  小迷糊自己也说不清怎么跑到惜时国里来了,恍恍惚惚的,真像在梦中。

  这里的建筑物都很高大,奇形怪状的,有锥形的,像从地里冒出来拔地面起;有伞状的,仿佛不是立在地上而是悬在半天空;有的如同盛开的菊花,流线向下辐射得极为流畅;有的向斜刺里猛射出去,呈着一种不息的动感,色彩强烈,但搭配得十分协调。街上行人不多,脚步匆匆,目光很少顾盼,好像目标永远明确。小轿车很多,不鸣笛,依稀都有自己固定的轨道,像流星一样闪来闪去。

  小迷糊在街上愣头愣脑地走着。

  “叔叔,”小迷糊叫住一个行人,指着一座漂亮的大楼,“那里是什么地方?”

  这人大高个儿,白净面皮,看样子有30多岁。他推推眼镜,说:“那是电子游艺城。”

  “那儿呢?”小迷糊又指一个地方。

  “那是科研所。”

  “那儿呢?”

  “你怎么问起来没完没了?”那人着急了,“你到底要到哪儿去?”

  “我……”小迷糊支吾着,“我也不知道……”

  “咳?你这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对不起,叔叔!”小迷糊转身就走。

  “喂,你站住!”那人看着手表,喊,“你用了我13分钟,请还我时间!”

  “还时间?”小迷糊糊涂了,“怎么还时间?”

  “怎么你不是惜时国人?怪不得你什么都不懂,走,我帮你办手续去!”

  小迷糊跟这个人往时间兑换中心大厦走去。

  路上,那人说:“你要想在惜时国住下来,就要办时间兑换卡,就像你们国家的货币储蓄信誉卡一样。我们国家没有货币,所有交易都使用‘时间’,也就是说,‘时间’可以换来任何东西,‘时间’还可以买进、卖出。”

  “真的?”小迷糊乐了,“我别的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时间。平时老愁没办法消磨时间,实在没事干,就睡大觉,这里好了,我可以出卖时间。我现在才12岁,时间多得很……”

  “那是,那是,”那人说,“在我们国家,小孩是时间的富翁,老年人成了时间的乞丐。不过,你要注意:时间就是生命,卖的越多,生命就短,买进的越多,生命越长寿。你看我有多大年纪了?”

  “跟我爸爸差不多,三十五六岁吧!”

  “告诉你,我已经156岁啦!”

  “你骗人!”小迷糊叫起来。

  “不骗你。”这个人拿出时间兑换卡,“你看,这上面有记录:我度过了156年的时间了。这上面我还有5年时间的储蓄。过一会儿,我又可以从你身上得到13分钟——不,已经20分钟了。”

  “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时间?”

  “我一是珍惜时间,每分钟都创造价值;二是买时间。”

  “这里有出卖时间的吗?”

  “你呀,真笨!”那人嘲讽地笑起来,“做时间生意,不能跟本国人做,要跟外国人做。我们出口各种高精新产品,包括黄金饰品,而换回来的是时间。时间,在外国那里是极为廉价的。”

  小迷糊不再说什么了,跟那人闷声闷气地走着。

  小迷糊的时间兑换卡很快办完了。他付给那人20分钟的时间。时间兑换,其实很简单,将小迷糊的时间卡插入时间兑换机(它像电话一样到处都有)输出口,那人的时间卡插入输入口,一按键钮,20分钟的时间,经过时间兑换中心的那台仪器处理,像输血一样输到那人的时间卡上,并进入那人的生命生物场里,属于生命的一部分。

  分手时,那人说:“你应该到学校去读书,付出一定时间去获得知识,将来用知识创造财富,再用财富去换时间,用来延长生命,这是划得来的。”

  那人走了。

  小迷糊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可不乐意去学习,至少现在不想去。他害怕坐硬板凳。每天要坐好长好长的时间,他认为这是人一生中最早受的磨难,跟着比这更大的磨难就没完没了地像影子一样跟着你,不知哪个名人说过“人生苦短”,干嘛自己去找罪受?他这次逃出来,就是为了逃避做也做不完的作业,现在可得到解放了,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享受一下?在这里是不用花钱的,不就是用时间换吗?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一股香气钻进鼻子。啊,他的肚子咕咕叫了。他眼前是一座高级餐厅,店里又用蓝色玻璃装饰的,显得十分华贵。猩红色地毯从餐厅门口伸出来。它像魔毯一样,不管是谁,只要肚子里需要进食,就都给勾了进去。

  小迷糊被吸了进去。开始很紧张,忽然想到自己是时间的富翁,就胸脯挺起来,摆出一副阔少的派头,在一张餐桌前坐下来。

  一位小姐款款走过来,递给小迷糊一本菜谱:“请点菜。”

  “不点。捡最贵的菜,随便上来四个就行了!”小迷糊很潇洒地一挥手。

  四个菜上来了。小迷糊放开肚皮吃起来。慢慢地,肚皮鼓起来。

  饭后,小迷糊将时间卡交给服务小姐。小姐将小迷糊的时间卡插进时间兑换机的输出口,一按键钮,时间就输进放在输入口里的餐厅时间卡上了。

  服务小姐将时间卡交给小迷糊。小迷糊接过一看,“—48小时”噢,用去“两天时间”,他拍拍肚皮,一副菜足饭饱的得意样子。

  一辆墨黑色的小轿车停在小迷糊身边。车门开了,伸出一张蓄满胡子的脸:“小家伙,来,请上车。”

  小迷糊犹豫了一下,上了车。

  司机四方大脸,满腮重胡子,说话膛音很亮,震得车里嗡嗡直响。

  “不用说,咱们是同一国家的。小兄弟,刚来吗?”“嗯。你呢?”

  “我来一周了。”

  说话间,车开了起来。

  “你带我到哪儿去?”小迷糊问。

  “我们去办一件大事。”

  “大事?很刺激、很开心吗?”

  “当然,”大胡子冲他笑了一下,“简直可以说惊心动魄,出生入死!”

  “真的?”小迷糊浑身每根汗毛孔里都透着冒险的快意。

  小轿车穿过几座摩天大楼,来到一座龙脊、飞檐的古典建筑大楼跟前停下来。

  大胡子掏出了手枪。

  “叔叔,你要干什么?”小迷糊紧张地问。

  “别问。你过去,跟那个守门人——其实是机器人说说话,缠住他。”

  “你得告诉我,你要干什么?不然我不干。”

  “我去搞些古董。这里收藏世界各国古物精品。带回国几件我们就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那——”小迷糊瞅着大胡子手里的枪,“你要抢吗?这是犯法呀!要古董,可以用‘时间’买呀!”

  “你说得轻巧!一个古董,赔上你一生的时间,赔上你的一条小命也不够。”

  “那,也不能去犯法呀!”

  “你放心。这个国家没有警察,没有监狱,甚至没有枪炮之类的武器,放开胆子干吧!”

  “我不干!”

  “你不干?我先把你杀了!”大胡子伸手把小迷糊提起来,从车门扔了出去,“去!不然,我用枪打死你!”

  小迷糊怕极了,怯怯地走到守门的机器人那里,刚说了两句话,大胡子从侧门溜了进去。

  “你来干什么?”守门的机器人问。

  “我不干什么。”小迷糊说。

  “那你走开吧!”

  “我……”

  这时,楼内响起了枪声。

  守门的机器人敏捷地抓住小迷糊,一起走进楼内。

  只见大胡子被一个高个儿的机器人揪住。在古董柜台内,一位金发女郎躺在血泊中。

  高个儿机器人对大胡子说:“你犯了抢劫杀人罪,立即对你进行宣判!”

  大胡子显得很平静,说:“宣判?你们国家有法院吗?”

  高个机器人说:“我们国家是没有执法机关,但是,有人犯了罪,任何人都可以执法,惩罚手段只是一个:赔偿时间!你杀人要偿命,小姐失去的时间,由你来偿还!”

  高个机器人将大胡子的时间卡插入时间兑换机的输出口,将被害的金发女郎的时间卡插进输入口,一按键钮,嘤嘤嘤,在轻悠美妙的乐曲声中,时间像血液一样在流动。只见大胡子慢慢变得虚弱,不久便倒了。突然,大胡子的时间卡跳了出来,卡上的记录为“0”,大胡子的生命结束了。而金发女郎的脸由苍白转为红润,嘴在微微启动。她仍处在昏迷之中。“看样子,凶手生命的时间不足以弥补被害人失去的时间,对了,”高个儿机器人拿起大胡子的时间卡一看,说,“凶手40岁,被害的小姐25岁,小姐还缺15岁时间才能复活,怎么办呢?”

  “让他来补偿!”守门机器人将小迷糊推过去,“他是同案犯!”

  “我不是!”小迷糊争辩着。

  “你是打掩护的,转移了我的视线,不然,凶手不会在我眼皮底下溜进楼的。”守门机器人说,“让他赔偿时间!”

  “只好这么判决,不过,”高个机器人拍拍小迷糊脸蛋,“惩罚15年时间多了点。但是不这样,就救不活这位小姐,这……”

  “没关系!”小迷糊来了豪气,“为救人,你们要多少时间都行,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你这人不坏,大概就是做事有点迷糊!”守门机器人对小迷糊也有了笑容。

  小迷糊的时间卡插进时间兑换机器的输出口。不多会儿,那个金发女郎醒来了,像做了一个沉重的梦,打个呵欠,伸个懒腰,笑微微地站起来了。说来真怪,伤口也愈合了。

  大家一看小迷糊,都笑了起来:个子没高,眉毛却变得重了,嘴唇变得厚了,嘴的四周泛起青虚虚的胡茬儿。噢,他已是27岁的大小伙子了。

  小迷糊可不明白别人笑什么。虽然眨眼工夫长了15岁,失去15年的时间,但没有什么大的感觉,只有那么一点点像输过血之后的虚弱和轻飘。

  金发女郎知道事情经过以后,拍拍小迷糊肩头,表示感谢。

  两个机器人把大胡子抬进一辆面包车里,由高个儿机器人驾驶着,将大胡子送到惜时国的冷藏中心去,经过速冻,冷藏起来,等大胡子的哪位亲人有剩余时间还可以把他救活。在惜时国,“时间”是万能的,只要有了时间,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

  小迷糊告别的时候,守门机器人将大胡子停放在门前的小轿车送给了他,作为他多付出的时间的补偿。

  小迷糊坐进小轿车里。他在公园里开过碰碰车。不过,这点开车技术就足够了。这车开起来,好像小迷糊心里想去哪儿车就往哪儿行驶。不久,小轿车在电子游艺城门前停下来。

  不错,他该轻松、开心一下了,同大胡子的这段相遇,越想越怕,有些伤神。

  小迷糊一头扎进游戏厅。这里一台台游戏机无比先进,游戏项目繁多、玄妙、神奇,像魔幻一样把小迷糊迷住了。

  他将时间卡交给服务小姐,用“时间”换来大把大把的硬币。他坐在一台游戏机面前,将一个硬币投进去,荧屏上是一场罕见的星际大战,星际的联合部队正围攻地球,地球人正陷入一片惊慌。小迷糊决定组织地球人反击。一个小斗士(怎么像自己?)出击了,抡着棍棒,一路搏斗,击倒了几个外星人,后来被击倒了……咳,真是笨蛋!小迷糊重新组织反击……

  “先生,”一位服务小姐走过来说,“硬币没有了,要不要再给你兑换?”

  “哎呀,真啰嗦!”小迷糊叫起来,“时间卡放在你那儿,不断给我兑换硬币!”

  “你要不要饮料和点心?”

  “要!”

  服务小姐很快将玩游戏机的硬币和饮料、点心送来了。

  小迷糊一边吃着、喝着,一边玩着。

  眼前是浩瀚的宇宙,电光闪闪,杀声阵阵。小迷糊发誓要挽救自己居住的这个绿色星球——地球。他指挥地球人进行一次又一次反击……

  时间在飞逝。此刻,很像电影里的快镜头,一天像一秒钟那么快地在流动、在消失……不知过了多久,游戏机突然停机了。

  “先生,你生命的时间还剩不多了。”服务小姐走过来提醒。

  “你说什么?”小迷糊惊问。

  “也就是说,你再这么玩下去,很快就要死在游戏机前的。”

  “你在吓唬我!”小迷糊叫起来,“我爸从游戏厅里把我拖出来的时候,就这么吓唬我!”

  “你不信?”服务小姐彬彬有礼地说,“好,你跟我来。”

  服务小姐把小迷糊领到一面大镜子前面,说:“看看吧,你老到什么程度了!”

  小迷糊看见镜子里面有个小老头,满头白发,白胡子拂胸;一脸深深的皱纹,两腮凹陷下去了。他摸摸脸,那小老头就是自己。他吓得哭起来。

  “我要回家!我要找爸爸、妈妈!”

  “那好,我可以通过国际通讯卫星发启示,”服务小姐坐在电视荧屏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大海,外号叫小迷糊。”

  “怎么叫小迷糊?”

  “因为我老爱睡觉,每天老像睡不醒似的,迷迷糊糊的,就叫……”

  服务小姐笑了起来。又问清了小迷糊的父母姓名,于是电视荧屏上出现:

  认人启示

  惜时国收留一个叫王大海的孩子,外号叫小迷糊,请他的父亲、母亲前来认领。

  不多会儿,荧屏上出现30岁的一男一女。

  小迷糊叫起来:“爸爸!妈妈!我是小迷糊!我是你们的儿子!”

  荧屏上的男人说:“你这个小老头,怎么会是我的儿子?”女的说:“我们的儿子只有12岁啊!”

  一男一女从荧屏上隐去。

  小迷糊没命地大叫起来:“爸爸!妈妈!救救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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