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尤利西斯的归来

  当天色开始黑时,河鼠用一种又兴奋又神秘的神气把大家重新召集到客厅来,让他们一个个站在他们各自的一小堆东西前面,动手为即将到来的远征给他们装备。这件事他做得十分仔细地道,足足花了不少时间。首先是给每只动物围上一条皮带,然后是在多根皮带上插上一把剑,然后是在另一边佩上一把短弯刀,使两边各有一把。然后是给他们每人一对手枪、一根警棍、几副手铐、一些绷带和橡皮膏、一个热水瓶和一盒三明治。

  獾愉快地笑着说:“很好,河鼠!这样做使你高兴又于我无损。不过我去做我要做的一切事情,只要这一根木棍就够了。”

  河鼠听了只是回答说:“请都带上吧,老獾!你知道,我不希望你以后埋怨我,说我忘记了什么东西!”

  等到一切准备停当,獾一只爪子拿着一盏没点着的手提灯,另一只爪子抓住他那很大木棍,说:“好,现在跟我来!鼹鼠走第一,因为我很高兴跟他在一起;河鼠走第二;癞蛤蟆走在末尾。你听着,癞蛤蟆!你别像平时那样叽叽咕咕说个没完,要不然就叫你回来,说话算数的!”

  癞蛤蟆只怕把他留下,因此他站到给他指定的蹩脚位置,不发一声牢骚,接着这几只动物就出发了。

  獾带着他们顺河边走了一小段,接着忽然在河岸一翻身,钻进了一个洞,这洞只比水面高一点儿。鼹鼠和河鼠一声不响地跟着,照他们看见獾的做法去做,也翻身进了洞。可是轮到癞蛤蟆的时候,他突然一滑就很响地叭啪一声落到了水里,还发出一声惊叫。他的朋友们把他拉上岸,赶紧给他擦干身体,绞干衣服,他舒服了,站了起来。獾可是真火了,告诉他说,下次他再这样胡闹,非让他留下来不可。

  就这样,他们终于进了秘密地道,计划的远征真正开始了。

  地道里又冷,又黑,又潮湿,又低矮。又狭窄,可怜的癞蛤蟆开始发抖了,半是由于害怕接下去会出什么事,半是由于浑身湿透了。手提灯在前面远远的,他在黑暗中免不了要落后。

  这时他听见河鼠叫着警告他:“跟上,癞蛤蟆!”

  他生怕当真独个儿留下来,在黑暗里孤零零的,就赶紧跟上,可一冲又冲得太猛,把河鼠憧到了鼹鼠身上,鼹鼠又撞到了獾身上,一下子乱成一团。獾还以为后面有人袭击,因为地方太窄用不上棍子或者短弯刀,他就拔出手枪,眼看就要给癞蛤蟆吃枪子儿。

  等到獾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真生气了,说:“这一回烦人的癞蛤蟆得留下!”

  可是癞蛤蟆抽抽嗒嗒地哭,另外两个为他求情,保证负责使他行动规矩,最后獾的气才算平了下来,他们重新前进;只是这一回由河鼠断后,用力抓住癞蛤蟆的肩头。

  他们就这样一路上摸索着一步步前进,竖起耳朵,爪子放在手枪上,直到獾最后说:“我们这会儿应该是离庄园底下很近了。”

  就在这时候,他们突然听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过显然就在他们头顶上,传来一阵含混的嗡嗡声,像是人们在大叫大笑,用脚顿地板和用拳头捶桌子。

  癞蛤蟆又紧张害怕起来,可是獾只是镇静地说:“是他们那些黄鼠狼!”

  地道现在开始斜斜地往上升;他们摸索着再过去一点儿,喧闹声又响了,这一回十分清楚,离他们头上也很近。

  他们听到:“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听到小脚在地板上顿,小拳头在桌子上捶时玻璃杯乒乒乓乓响。

  “他们多快活啊!”獾说。“走吧!”他们顺着地道匆匆忙忙地走,最后停下来,已经站在通进食品室的活门底下了。

  宴会厅里吵成那样,一点不用害怕他们的声音会被听见。獾说:“好,伙计们,大家一起上!”于是他们4 个一起用肩头顶着活门,把它用力顶起。

  他们互相帮助着上去,一下子已经站在食品室里。在他们和宴会厅之间只隔着一扇门,门那边一无所知的敌人正在开怀痛饮。

  当他们从地道出来时,那喧闹声简直震耳欲聋。最后,当欢叫声和捶击声慢慢静下来时,可以听到一个人声说:“好,我不打算耽搁你们太多时间……”(热烈鼓掌)“……不过在我坐下来以前……”(又是欢呼)“……我要为我们客气的主人癞蛤蟆先生说一句话!我们大家都知道癞蛤蟆!……”(大笑)“……好癞蛤蟆,谦逊的癞蛤蟆,诚实的癞蛤蟆!”(欢呼乱叫)“只要让我逮住他!”

  癞蛤蟆咬牙切齿地咕噜了一声。

  “忍耐一下!”獾说,好容易劝住他。“你们大家都准备好!”

  “……让我来给你们唱支小曲,”那声音说下去,“这小曲是我以癞蛤蟆为题作的……”(持久的鼓掌声接着那黄鼠狼头子——正是他——用高尖刺耳的声音唱起来:

  癞蛤蟆出来寻欢作乐,走在街上,快快活活……

  獾挺直身子,用两只爪子狠狠抓住木棍,环顾了一下他的伙伴们,大叫一声:“时候到了!跟我来!”他一下子把门敞开。

  嗐!

  空气中充满了怎样的叽叽大叫,哇哇大嚷和呜呜大喊啊!

  在4 位英雄愤怒地步入宴会厅的可怕时刻,里面一片大乱!那些吓坏了的黄鼠狼还能不钻到桌子底下,发疯地蹦上窗台!那些雪貂还能不发狂地向壁炉冲去,却毫无希望地挤在烟囱里!那些桌子和椅子还能不翻过来,玻璃的陶器的杯盘噼哩啪啦地落到地上打碎。

  强有力的獾翘起了他的小胡子,他那根大棒在空气中呼啸;又黑又凶的鼹鼠挥舞他的木棍,叫出他可怕的战斗呼声:“我鼹鼠来了!我鼹鼠来了!”

  河鼠又不要命又坚决,他的皮带上插满了各种年代和各种式样的武器;癞蛤蟆兴奋若狂,带着受损伤的自豪心情,身体比平时涨大了一倍,跳上半空,发出癞蛤蟆的呱呱声,吓得敌人凉到骨髓!“癞蛤蟆出来寻欢作乐!”他叫道。“我要叫他们乐个够!”他叫着直奔黄鼠狼头子。

  他们一共不过4 个,可是对于乱作一团的黄鼠狼来说,好像整个大厅都是怪物,灰色的,黑色的,棕色的,黄色的,呱呱大叫,到处巨棒挥舞。他们恐怖和失魂丧胆地尖叫着乱撞乱逃,逃到东逃到西,跳出窗子,爬上烟囱,不管逃到哪里都好,只要能避开那些可怕的木棍就行。

  事情很快就过去。4 个朋友在整个大厅里踱来踱去,只要有个头露出来,就用他们的木棍啪嗒敲下去;5 分钟内大厅就一扫而空了。透过打破的窗子,轻轻传来逃过草地的那些失魂落魄的黄鼠狼的尖叫声;在地板上躺着几十个敌人,鼹鼠正忙着在给他们戴合适的手铐。獾忙了一通,拄着木棍在休息,擦他忠厚的脑门。

  “鼹鼠,”他说,“你是好样的!你快到外面去找找你那些鼬鼠哨兵,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吧。我认为都得多谢你,今天晚上他们不会给我们添什么麻烦了!”

  鼹鼠利索地跳出窗子,转眼不见了;獾吩咐另外两个把一张桌子重新放好,从地上的碎片中捡起餐刀、餐叉、好的盘子和玻璃杯,再会看看是不是能找到点东西当晚饭吃。

  “我要吃东西,我实在需要吃了,”他用他平时那种口气说道。“你倒是快一点,癞蛤蟆,打起精神来!我们给你把你的房子要回来了,你却连一块三明治也不请我们吃。”

  癞蛤蟆十分难过,獾竟不像对鼹鼠那样对他说句愉快的好话,比方说他是个多么棒的家伙啊,他打得多么出色啊;因为他对于自己,对于自己一棍把黄鼠狼头子打得飞过桌子感到特别得意。可他还是忙个不停,河鼠也一样,他们很快就找到一碟番石榴冻,一只冻鸡,一条没怎么碰过的牛舌,一些蛋糕,还有许多牡蛎色拉;在食品室里他们找到了一篮法国面包圈和大量的干酪、牛油和芹菜。他们正要坐下,鼹鼠从窗口爬进来,咯咯笑着,怀里抱着一大束长枪。

  “全结束了,”他报告说。“我查清楚,那些鼬鼠本来就非常紧张和心惊胆战,一听到大厅里的尖叫、喊嚷和暄嚣声,其中一些扔掉他们的长枪溜走了,另外一些留下一会儿,可是一看见黄鼠狼向他们冲出来,就以为他们被出卖了。他们抓住那些黄鼠狼,黄鼠狼挣扎着要逃走,双方于是扭成一团,扭来扭去。打来打去,滚来滚去,直到他们大都滚到了河里!他们或者这样逃,或者那样逃,现在全都不见了;我拿来了他们的长枪。因此万事大吉!”

  “你真是了不起,值得大大称赞!”獾满嘴鸡肉和蛋糕地说。“好,鼹鼠,在你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之前,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做;我本不想再麻烦你,只是我知道这一件事我可以信任你会做好,虽然我很希望对我所认识的人都能说这句话。我可以派河鼠去做这件事,如果他不是一位诗人。我要你把地上这些家伙带上楼去,让他们把儿个卧室打扫干净,收拾得真正舒舒服服的。叫他们把床底下也打扫过,在床上铺上干净的床单和套上枕头套,把被子的一头向下折转,就像你知道应该做的样子;还在每个房间放一罐热水、一些干净毛巾和肥皂。如果你高兴的话,还可以给他们每人一顿揍,让他们从后门离开,我想我们一点也不要再看见他们了。然后你回来吃点这冷牛舌。是头等的。我很喜欢你,鼹鼠!”

  好脾气的鼹鼠捡起一根木棍,让他的俘虏在地板上排成一行、向他们发出一声命令:“快步——走!”带着他这队人马上了楼。

  过一会儿他又出现,笑嘻嘻的,说每个房间都准备好了,干净得像一个新房子。“我也用不着揍他们,”他加上一句。“我想,总的说来,他们今天晚上挨揍也挨够了,当我向那些黄鼠狼指出这一点时,他们完全同意我的看法,说他们不想再劳烦我了。他们非常后悔,说他们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极其抱歉,不过这都全怪他们的头子和那些鼬鼠,如果我们什么时候有什么事用得着他们,只要吩咐就是了。因此我给了他们一人一个面包卷,让他们从后面出去,他们跑掉了,有多快跑多快!”

  接着鼹鼠把他的椅子拉到桌边,动手就切冷牛舌;这时癞蛤蟆堂堂一位绅士,丢开了他的全部醋意,衷心地说:“亲爱的鼹鼠,诚心诚意感谢你,为了你今夜遇到的所有麻烦和受到的所有苦恼,特别是为了你今天早晨的聪明做法!”

  獾听了他的话很高兴,说:“这才是我们勇敢的癞蛤蟆说的话!”

  于是他们无比高兴和心满意足地吃完了他们的晚饭,马上钻到干净的床单和被单之间去休息。在他们用无与伦比的勇敢、完美的战略和木棍的正确使用所夺回来的癞蛤蟆祖居里,他们如今是十分安全的。

  第二天早晨癞蛤蟆照例又睡过头,下楼吃早饭迟得实在丢脸,只看到桌子上一些鸡蛋壳、一些又冷又硬的吐司碎块,咖啡壶空了四分之三,别的也实在没有什么了;所有这些都无法使他的心情好起来,因为他想到,这儿到底是他的家。从饭厅的落地长窗望出去,他看到鼹鼠和河鼠坐在外面草地的柳条椅上,显然在相互讲故事,哈哈大笑,他们的短腿抬起来在空中乱踢。

  獾坐在扶手椅上埋头看晨报,癞蛤蟆走进房间时,他只是抬起头来点了点。

  癞蛤蟆知道他的脾气,于是坐下来尽量好好地吃顿早饭,仅仅在心里说,他迟早要跟这些人算帐。在他快吃完的时候,獾抬起头来十分简短地说:“我很抱歉,癞蛤蟆,不过我怕今天上午你有一件重活要干。你瞧,我们实在应该马上举行一个宴会来庆祝这件事。希望你考虑考虑——实际上这是个规矩。”

  “噢,一句话!”癞蛤蟆脱口而出说。“你怎么说我怎么干。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在上午举行宴会。不过你知道,我活着并不是为了使我自己快乐,而只是要知道我的朋友们想要什么,然后设法为他们安排,你这位亲爱的老獾!”

  “别装傻,”獾生气地回答说。“你说话时也别咯咯笑,把口水溅到你的咖啡里,这是不礼貌的。我的意思是,宴会自然要在晚上举行,可是邀请情必须马上写好发出去,你这就得写。好,坐到那张桌子旁边去吧——那上面有几叠信纸,信纸顶上有蓝色和金色的‘癞蛤蟆庄园,几个字——你给我们的所有朋友一个一个写信,只要你一个劲儿地写,我们吃中饭前就可以发出去了。我也可以帮忙分担你的工作。我去订菜。”

  “什么!”癞蛤蟆惊叫起来。“这么美好的一个早晨,我正要到我的产业周围去转转,把所有的事情和所有的人安排妥当,在四处走走,欣赏欣赏,却要把我关在屋子里,让我写一大堆混帐的信!当然不干!我要……回见……不过等一等!噢,当然,亲爱的獾!做这件事我比谁都高兴和合适!你希望这样做,我一定做到。去吧,老獾,去订菜吧,爱订什么就订什么,然后跟外面我们那两位年轻朋友一起去说说笑笑,忘掉我,忘掉我的烦恼和写信的事。我将为了义务和友谊牺牲掉这个美好的上午!”

  獾十分怀疑地看着他,可是看到癞蛤蟆那种坦率的面部表情,叫人很难猜想他这种态度转变会有任何不好的动机。他随即走出房间上厨房去。

  他一走,门刚关上,癞蛤蟆就急忙到写字台去。他说话时已经有了个好主意。他要写邀请信,他要别忘了提到他在战斗中的领导地位,提到他怎么摆平了那黄鼠狼头子;他要暗示他的历险,他有些怎么样的胜利事迹要写啊;他还要写出一张晚会文娱节目单——他头脑里勾画出来的节目大致是这样的:

  演说……癞蛤蟆(晚上还有几次演说,演说人都是癞蛤蟆。)致辞……癞蛤蟆内容提要——我们的监狱制度——古老英国的水路——马的交易,如何付价还价——产业,它的权利和义务——返回祖居——一位典型的英国绅士。

  歌唱……癞蛤蟆(本人作曲。)其他歌曲……? 癞蛤蟆在晚会过程中演唱,演唱者为作曲者本人。

  这个主意使他高兴得不得了,他于得非常起劲,所有的邀请信中午前都写好了,这时候他得到通报,说有一只衣衫褴褛的小黄鼠狼等在门口,胆怯地请问他是否能为诸位绅士效点劳。

  癞蛤蟆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看到是昨夜的俘虏之一,必恭必敬,急于要讨好。

  癞蛤蟆拍拍他的头,把一捆邀请信塞到他的爪子里,叫他抄近路把它们一一送到,越快越好,如果他晚上愿意再回来,也许会有一个先令给他,或者,也许又不会有;那只可怜的黄鼠狼看来当真感恩戴德,急忙走掉,渴望着去完成他的使命。

  当其他动物在河上过了一上午,又是兴高采烈又是轻松愉快地回家来吃中饭时,感到有点良心不安的鼹鼠用怀疑的眼光看耷癞蛤蟆,想弄清楚他是不是不高兴或者垂头丧气。可都不是,他是那么盛气凌人和自高自大,鼹鼠不禁开始疑心出了什么事,而这时河鼠和獾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中饭一吃完,癞蛤蟆把他的两只爪子深深插到裤子口袋里,随口说道:“好,你们请自便吧,伙计们!要什么请随便拿!”

  他说着就大摇大摆要向外面花园走去,想到那里去为自己未来的演说想出一两个点子,这时河鼠一把抓住他的一条胳臂。

  癞蛤蟆疑心到他想干什么,拼命要溜走,可是等到獾使劲抓住了他的另一条胳臂时,他开始明白这个把戏演完了。两只动物夹持着他,把他带进对着门廊的小吸烟室,关上门,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接着他们两个站在他面前。

  癞蛤蟆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用极怀疑和优郁的神情看他们。

  “好,你听我说,癞蛤蟆,”河鼠说,“我要讲的是这次宴会的事,而且很抱歉我得这么跟你说话。不过我们要你明白无误,一句话,宴会上没有演说,也不唱歌。请你尽量听清楚,这件事我们不是跟你商量,而是通知你。”

  癞蛤蟆看到他无路可走了。他们懂得了他的心思,看穿了他,走到了他的前面。他的美梦破灭了。

  “我不能就给大家唱这么一支小曲子吗?”他苦苦哀求。

  “不行,小曲子也不唱,”河鼠斩钉截铁地说,虽然他看到失望的可怜的癞蛤蟆抖动的嘴唇,心里很难受。“这样做没有好处,癞蛤蟆;你很清楚,你的歌只能是自吹自擂和充满虚荣心;你的演说也只能是自称自赞和……

  和……嗯,是夸大其词和……和……”“和吹牛。”獾用他平时的口气补上一句。

  “这是为了你自己好,癞蛤蟆,”河鼠说下去。“你也知道,你迟早必须翻开新的一页,而现在看来,这伟大的时刻要开始了;这是你一生的转折点。请别以为我说出所有这些话来不比你难受。”

  癞蛤蟆继续埋头思索了半天。最后他抬起头来,可以在他脸上看到异常激动的表情。“你们说服我了,我的朋友们,”他激动得断断续续说。“说实在的,我本来只求一件小小的事情……仅仅再让一个晚上热闹热闹,舒畅舒畅,让我开怀听听热烈的掌声,它对我来说一直好像是……不知怎么的……显出我最好的本领。不管怎么说,我知道你们是对的,而我错了。从此以后我要做一只完全不同的癞蛤蟆。我的朋友们,你们将永远不会再为我脸红了。不过,天啊,天啊,这是一个多么严酷的世界啊!”

  他用他的手帕捂住脸,踉踉跄跄地离开房间。

  “老獾,”河鼠说,“我觉得我太残忍了;我不知道你觉得怎样?”

  “噢,我知道,我知道,”獾阴着脸说,“不过只好这么办。这好家伙还碍在这里生活,生活下去,并受人尊敬。你会要他成为众人的笑柄,受鼬鼠和黄鼠狼讥笑和嘲弄吗?”

  “当然不要,”河鼠说。“说到黄鼠狼,幸亏那只小黄鼠狼正要去发癞蛤蟆的邀请信时被我们碰上了。听了你告诉我的话以后,我疑心到什么事,因此看了一两张;它们简直丢人。我没收了所有的信,好鼹鼠如今正坐在蓝色的闺房里填写那些简单的请柬呢。”

  宴会的时间终于临近。

  癞蛤蟆离开大家,回到他的卧室,仍旧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动脑筋。他用一个爪子托着眉头,长时间地沉思着。

  他的面部表情渐渐开朗了,他开始慢慢地露出长时间的微笑。接着他不好意思地、忸怩地咯咯笑起来。

  最后他站起身子,锁上门,拉上窗帘,把房间里所有的椅子围成一个半圆形,站在它们前面,明显地神气活现起来。

  接着他鞠一个躬,咳嗽两声,然后放声歌唱,把他想像中看得那么清楚的东西唱给狂喜的听众听:

  癞蛤蟆的最后一支小曲癞蛤蟆——回一家了!

  客厅里一片混乱,大厅里吵闹喧嚣,牛棚里哇哇大嚷,马厩二尖厉呼叫,癞蛤蟆——回——家了!

  癞蛤蟆——回——家了!

  窗子乒乒乓乓,门噼哩啪啦,黄鼠狼东逃西窜,晕倒在地下,癞蛤蟆——回——家了!

  咚咚咚!鼓声响起来了!

  号手吹起了号,士兵们致敬,大炮隆隆地开,汽车喇叭嘟嘟地掀,这是——英雄——回来了!

  大家欢呼——万岁!呜啦!

  让群众有多响喊多响,尽情大叫,为一只动物欢呼,个个为他感到自豪,因为这个伟大的日子属于——癞蛤蟆!

  他把这曲子唱得非常响,充满热忱和表情,一曲唱完,又从头再来一遍。

  接着他深深叹了口气,一口很长、很长、很长的气。

  接着他把他的头发刷子在水壶里蘸蘸,把头发从当中分开,刷得笔直光滑,盖在脸的两边;然后他开锁打开房门,安静地下楼去会见他的客人,他知道他们一定已经聚集在客厅里了。

  当他进去时,所有的动物欢呼起来,紧紧围在他四周祝贺他,称赞他勇敢,聪明,打得棒;可是癞蛤蟆只是淡然笑笑,咕噜一声:“没什么!”或者有时候换换说法:“正好相反!”

  站在炉前地毯上的水獭正在向一位佩服的朋友描述他假使在场会怎么干,一看见他就欢叫一声走上前来,抱着他的脖子,想要拉他绕房间凯旋一周;可是癞蛤蟆温和地止住他,一边挣脱身子,一边温柔地说:“是獾出的主意;是鼹鼠和河鼠在战斗中首当其冲;我只是跟着他们干,做得很少,甚至没做什么。”

  动物们显然对他这种没想到的态度感到困惑不解,大吃一惊;癞蛤蟆感觉到,当他从一个客人面前走到另一个客人面前,作出他的谦虚回答时,每一个人对他充满了兴趣。

  獾订来了各种最好的东西,宴会大为成功。动物之间有许多欢声笑语,大家还开开玩笑,可是从头至尾,癞蛤蟆一直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鼻子尖,对他两边的动物咕噜两句愉快的客气话。偶尔他偷眼看看獾和河鼠,可每次他看他们时,他们总是张开嘴相互望着:这使他感到最大的满足。

  晚会开下去,一些年轻和活跃的动物不禁互相嘁嘁喳喳,说这个晚会不及他们往日经常参加的晚会好玩;有时候有人敲着桌子叫道:“癞蛤蟆!讲话!癞蛤蟆讲话!唱歌!癞蛤蟆先生唱歌!”

  可癞蛤蟆只是微微摇摇头,举起一只爪子温和地表示不讲话也不唱歌。他请客人吃菜,讲几句时事新闻,诚心诚意地询问客人们家里那些还没到参加社交岁数的孩子好吗,所有这些都使客人们觉得这顿晚宴是严格按照正规方式举行的。

  癞蛤蟆确实变了!

  在这次高潮之后,四只动物继续无比快活地过他们曾被内战粗暴地破坏了的生活,再也没有受到捣乱或者侵犯所打搅过。

  癞蛤蟆在和他的几位朋友商量之后,挑选了一根漂亮的金项链,下面有个镶珍珠的金盒子的,把它们送给了狱卒的女儿,附上一封信,连獾看了也承认这封信写得谦恭,表达了谢意,文笔可观;还好好地答谢了火车司机,因为让他受了那么多苦和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

  在獾的强迫下,连大木船上那个女人也好不容易找到了,她那匹马也考虑周到地赔偿了;虽然癞蛤蟆起先拼命地反对,坚决认为这个胖女人有眼不识真正的绅士,胳臂上斑斑点点,是命运派他在惩罚她的。赔偿马的钱所费无几,当地估价人认为,吉卜赛人给的价大致是不错的。

  在漫长的夏夜里,朋友们有时候一起在原始森林中漫步,他们觉得这野森林一点儿也不野了;着实叫人高兴的是看到林中居民多么尊敬地向他们问好,看到黄鼠狼妈妈把她们那些孩子带到她们的洞口,指着他们说:“看吧,小室宝!那就是伟大的癞蛤蟆先生!走在他身边的是勇敢的河鼠,一位可怕的斗士!那边来的是著名的鼹鼠先生,关于他,你们的爸爸讲得够多的了!”

  碰到她们的孩子发脾气,不听话,只要对他们说,如果他们再淘气,那可怕的灰獾会来捉走他们,他们就乖乖地下响了。

  这真是对獾的岂有此理的诽谤,因为他虽然很少和别人交往,却十分喜欢孩子;不过对孩子这么一说,却从来不会不大获成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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