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月球背面

　　一

　　大奇醒来时，突然感到一阵胸闷。

　　“该去呼吸空气了，”他想着，慢慢地蠕动身体，从月面的浮尘下拱出来。

　　气温非常低，星星在夜空中放射清冷的光辉，照耀着毫无生气的环形山。

　　大奇几个纵跳，落在环形山脚。搬开一块隐蔽得很好的岩石，他钻进秘密通道。

　　通道非常窄小，而且曲曲弯弯，所以一直没被巨型蟑螂发现。通道的尽头就是“气泡池”，一个被巨型蟑螂视为圣地的拱形大洞。

　　气泡池内气浪翻滚，浮尘不断地被吹起，又不断地摇摆飘下。因为有空气，可以听见咕嘟、咕嘟的声音。

　　大奇深吸一口气，顿时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这时，洞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抓住他!”一只巨型蟑螂飞奔过来，“有人在偷吸空气!”

　　大奇急忙掉头钻进通道。由于钻得过急，他甚至磕破了肩膀。钻出来时，外面依然死气沉沉。等他把岩石掩好，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危险感袭来。

　　“怎么回事?”他紧张地回头，四周和他进洞前一模一样，可是他的心脏却狂跳起来，震得指尖不住颤动。

　　大奇条件反射地趴在月面上感受动静。这时，他才发现：震动根本不是来自心脏，而是来自于他的脚下──他正伏在一个巨大的生物上面!

　　“好家伙，够狡猾……”

　　大奇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巨型蟑螂从沙土中暴起，将大奇掀翻在地。大奇正想反抗，脑袋上却挨了重重一击，顿时昏迷过去……

　　二

　　环形山下。蟑螂挖的巨大山洞。

　　蟑螂首领巴鲁趴在高高的岩石上。另外两只巨型蟑螂正在为最后一株“面包草”大打出手。洞里有一点稀薄的空气，依稀可以听见他们的大呼小叫。

　　“面包草真是一种奇怪的植物，”首领巴鲁沉思，“它既顽强又脆弱。顽强的是：它不需要空气就能在月面上快速生长;脆弱的是：它耐不住严寒也耐不住酷热，只能在阳光与黑暗的交界处速生速灭。唉，可惜太阳总要29个睡眠段才回来一次，如此漫长的等待中，食物总是不够……”

　　正想着，巴鲁的眼前突然飞过一截黑乎乎的东西。巴鲁定睛一看，竟是一条蟑螂腿!

　　“好小子，我跟你拼了!”

　　断腿的蟑螂叫齐亚，他发疯似的朝对手扑了上去。

　　“够了!”巴鲁一跺脚，蹦到两只红了眼的蟑螂中间，一把夺过面包草，塞进嘴里。

　　“这下你们没的争了吧?”巴鲁说。

　　“他……他咬断了我的腿!”齐亚嘟哝。

　　“谁叫他抢我的面包草!”那只叫桑达的蟑螂也很有理。

　　“都给我闭嘴!”巴鲁斥责。

　　这时，蟑螂乔卡衔着大奇进洞。

　　“可给我逮着了，”乔卡得意洋洋地说，“卢克那家伙还自作聪明地跑到环形山另一边去抓人呢!”

　　“哈，有吃的啦!”齐亚和巴鲁齐声叫起来。

　　“把他弄醒。”巴鲁下令。

　　“是，首领!”

　　乔卡在大奇的腿上狠啄一下，大奇痛叫一声，醒了。

　　“早上好，”大奇苦笑，“感谢你们的招待。”

　　这时，洞口又有了响动。蟑螂卢克也衔着一个人进来了。

　　“见鬼!”卢克把人往地上一扔，“又让你这个家伙抢先了!”

　　“谢谢，”乔卡说，“你也不赖呀!”

　　卢克抓住的是一个瘦小的女孩，身上伤痕累累。

　　“你好，我是大奇。”大奇自我介绍。

　　“我是佳佳，”女孩眨巴眼睛，“这下我们倒大霉了!”

　　“你们知道偷吸空气的下场吗?”巴鲁发问。

　　“别跟他们罗嗦，首领您下令吃了他们吧!”齐亚急猴猴地说。

　　“好的……”

　　“等一等，”大奇说，“吃了我们，你们不过多一顿饭;可是如果不吃我们，你们就能天天有饭吃!”

　　“骗人!”齐亚说，“首领，别理他!”

　　“让他说下去。”首领巴鲁不动声色。

　　“是这样，”大奇抹一把冷汗，“你们有发达的铁颚，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面包草咬断。但是你们没有灵巧的手，即使咬断再多的面包草，你们也带不回来。”

　　“你对我们可真了解，是不是经常偷看，嗯?”

　　大奇不回答，继续自己的话：“而我们有灵巧的双手。如果咱们互相配合，将不再为食物发愁。”

　　“哈哈，真动听!”桑达说，“可惜你骗不了我。”

　　巴鲁沉吟。他慢慢挪到洞口，望了望天象。

　　“太阳就要来了，准备战斗吧。”他说。

　　三

　　环形山在远处冷峻地矗立。大奇被桑达押着，佳佳被缺了一条腿的齐亚押着，静静地等待太阳的到来。齐亚对佳佳垂涎欲滴，可是巴鲁的命令不敢违抗，他就时不时踢佳佳几脚解解气。

　　太阳来了!

　　气温飞快地升高，月面的浮尘骚动起来，从底下冒出一茬茬褐色的植物──这就是面包草。面包草象充气一样迅速拔高、膨胀，在短短的时间内，它们必须完成生长、开花、结果、播种的全部生命过程。

　　与此同时，大奇他们也在不停地忙碌：巨型蟑螂们一边朝环形山飞奔，一边用铁颚剪倒刚刚生长出来的面包草;而大奇和佳佳就拼命地将面包草抓起，抛进首领巴鲁拖拽的凹形岩石片。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佳佳在奔跑途中摔倒了，随后而至的齐亚使劲用铁颚啄她。

　　“起来，你给我起来!”从嘴形能看出齐亚在说什么。

　　佳佳下意识地伸手一推，没想到却把齐亚推翻了。他半圆形的后背着了地，五条腿无力地在空中乱蹬。

　　“救我，快来救我!”

　　可惜月球上没有空气，他的伙伴们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而是迅速地消失在飞腾的尘土中。

　　“快走!”大奇拽住吓傻的佳佳，拼了命地往前赶，那样子真象一头公牛呢。

　　当他们刚刚跃入山洞时，第一缕阳光出现了。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炙热的阳光就统治了外面的世界。一阵青烟冒过，齐亚再也不会蹬腿了，他去了另一个世界。过不了多久，他的躯体就会和浮尘融为一体。

　　四

　　首领巴鲁趴在高高的岩石上，黑着脸。

　　“齐亚是怎么回事?”他阴沉沉地问。

　　大奇看看佳佳，佳佳也在看着他。

　　“是我的错。”大奇说。

　　“想当英雄，嗯?”巴鲁说，“哼，我偏不给你这个机会!”

　　说完，巴鲁捡起齐亚留下的断腿，使劲抽打佳佳。断腿上长着又粗又硬的毛刺，佳佳的身上顿时红了一大片。

　　佳佳咬紧了牙。

　　“这是个误会，听我说……”

　　大奇还没说完，桑达就冲他呲了呲黑乎乎的铁颚。“老实点!”他威胁道。

　　然而巴鲁却突然停了手。“这是什么?!”他扳起佳佳的脚底。

　　佳佳的脚底刺着一个数字。

　　大奇一看，吃了一惊──月球上一直有一个传说：人类来自一个美丽的星球，那里有丰富的食物和充足的氧气。至于如何回到这颗星球，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在自己的脚底刺上个“一”字，然后将这个秘密传给唯一一个后代，再在后代的脚底刺上个“二”字……直到第十代子孙，这个秘密才能公开。而佳佳的脚底赫然是一个──

　　十一!

　　“你是秘密的传人?!”巴鲁的样子有些可怕，“快说，怎样才能去天堂!”

　　佳佳摇头，“什么秘密?什么天堂?”

　　“你还装蒜?”巴鲁挥起断腿，“我……”

　　这时，卢克突然蹬起了腿。“首领巴……巴鲁，我……我撑不住了……”

　　“我也……不行了，”乔卡气喘吁吁，“我要呼吸空气……”

　　巴鲁也感到一阵胸闷，大概是刚才奔跑太激烈了。“走，先去吸空气，”他一挥手，“小东西，等会儿再收拾你!”

　　巨型蟑螂们向山洞深处走去，里面就是气泡池。

　　五

　　“咱们快逃吧!”佳佳说。

　　“往哪儿逃?出去就是死。”大奇指指齐亚的躯壳。

　　佳佳叹了口气。

　　大奇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你说，咱们真有美丽的家园吗?”

　　“我也不知道，”佳佳瞅着自己的脚底说，“反正我妈妈只告诉我一句话：要想回家，就跳进气泡池。”

　　“跳进气泡池?!”大奇吃惊得不得了，“那是触犯神灵的呀!”

　　“咱们这么等下去还不是一死?”

　　大奇沉思。

　　六

　　气泡池入口。佳佳和大奇蹒跚而至。

　　“你们来干什么?”巴鲁暴怒，“给我回去!”

　　佳佳说：“我想通了，我来告诉你天堂的秘密，”

　　“快说!”

　　佳佳突然喊：“大奇，上!”

　　巴鲁疑惑，“你说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大奇站上佳佳的肩头，猛地一纵──呼，大奇越过巨型蟑螂的头顶，笔直地插入气泡池!

　　七

　　月球的重力并不大，再加上一路有空气的逆向喷涌，大奇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轻飘飘地落了地。

　　四周非常安静。

　　这里有一扇金属门，空气就是从那里面喷出来的;而且，门里还向外倾泄着光辉。

　　“请问……有人吗?”大奇敲门。

　　“请进。”一个温柔的女声回答。

　　大奇小心翼翼地迈进金属门。里面是一个奇异的世界，到处都是屏幕，还有很多五颜六色的按钮在闪烁。

　　嘭!金属门突然在大奇背后关上了。紧接着，五道光柱从四周和头顶射过来，将大奇笼罩在里面。大奇挥手挡，挡不住;蹦来跳去地逃蹿，逃不掉。

　　“别紧张，”那声音说，“我只是在检查你的基因。”

　　“我的……基因?”大奇惊疑不定地摸摸自己，好象没受伤。

　　“好，结果出来了：你是李教授和他夫人王博士的后代，”那声音说，“你好，欢迎来到地球飞船!”

　　大奇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是飞船上的智能电脑。”

　　“什么是……飞船?电脑?还有……地球?”

　　“这样吧，我给你看一段录像。”

　　智能电脑的话音刚落，大奇面前的一块巨大的屏幕就亮了起来。雪花闪过，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太阳系，美丽的星球。人们安居乐业;

　　有一天，战争爆发了。地球人血流成河，未死者为亲友痛哭;

　　终于有国家气愤不过，发射了第一颗原子弹。各国不甘示弱，竞相效仿;

　　核战在全球爆发。黑云压城，人类曝尸荒野，惨不忍睹;

　　核冬天到来。树木调零，满目苍夷;

　　某飞船发射中心，工作人员异常忙碌。李教授和一批地球精英通过严格的体检，在宇航员的带领下步入飞船;

　　突然，王博士尖叫起来：“啊，我的旅行包里有蟑螂!”

　　“别管它，”李教授皱皱眉，“快上飞船，时间不多了!”

　　飞船轰然起飞，经过漫长的航程，在月球的背面着陆;

　　李教授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讲：“亲爱的地球同胞们!我们的家园正在遭受着痛苦的煎熬，我们的心也在遭受痛苦的煎熬!可是我们不要灰心，我们还有希望!等到地球恢复宁静的那一天，我们一定会回去!”

　　热烈鼓掌。

　　王博士发言：“从今以后，我们就要在月球上繁衍生息了。为此，飞船里安装了‘永久氧气发生器’;另外，我们还带来了刚刚实验成功的产品：面包草。它不仅可以在月球表面极其恶劣的条件下快速生长，而且还含有丰富的营养和大量的水分。同志们，从今天起，咱们就是一家人啦!”

　　意气风发的欢呼;

　　宇航员们首先出舱勘察地形。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一群蟑螂正躲在宇航服的皱折里，由于呼吸不到空气，它们开始发疯地噬咬。宇航服漏气了，宇航员们葬身异乡;

　　飞船里发生了骚动。李教授冷静地制止大家：“不要慌张，要相信自己的力量!”

　　…………

　　几百年过去，飞船被掩埋在深深的月球浮尘之下。人类早已适应月球的环境，可以很长时间不呼吸，很长时间不进食;但蟑螂们似乎进化得更好，它们的体形发生了异乎寻常的变化，并且身体密度也越来越大，可以在重力极小的月面上飞速奔跑……

　　“原来是这样!”大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该怎么做呢?”

　　“我作过精密的计算，地球的核冬天已经过去了，”智能电脑说，“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带地球人重返家园。”

　　“月球上只剩两个地球人了。”

　　“那你就把另一个找来。”

　　“可是我并不会驾驶飞船呀。”

　　“这很容易，你可以跟我学。”

　　屏幕上一闪，出现了飞船操作系统的示意图。大奇拼命地记，因为他知道，外面还有一位女孩在等他!

　　八

　　“杀了她，首领!”桑达激动地在原地转来转去，“她触犯了神灵!”

　　巴鲁沉吟不决，“可是……她知道天堂的秘密……”

　　“什么狗屁秘密，都是骗人的!”

　　“就是，杀了她!”乔卡说。

　　“杀了她!”卢克说。

　　“好吧……”

　　桑达大喜，他举起两只前腿刷刷锋利的铁颚，正准备扑到佳佳身上美餐一顿，月面突然晃动起来!

　　“糟糕，神灵发怒了!”桑达说。

　　乔卡和卢克都露出了惊惧的表情，巴鲁也不例外。

　　气泡池烟尘翻滚，一艘巨大的雪茄形飞船缓缓升起。

　　见此情形，巨型蟑螂们马上伏倒。“天神，请饶恕我们吧!”

　　嘎──飞船腹部的小门打开，伸出一支细长的机械手。

　　“啊，天神要把罪人抓去审判!”桑达紧张得发抖。

　　机械手轻轻将佳佳抓起，缩回了小门。小门无声无息地关闭。

　　“啊，天神的眼睛是雪亮的!”桑达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此时，飞船里，佳佳正和大奇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你终于成功了!”佳佳流下了热泪。

　　“不，是‘我们’终于成功了!”

　　“现在我们怎么办?”

　　“回家!”

　　大奇一揿按钮──轰!飞船撞开了环形山，阳光与岩石俱下，巨型蟑螂们四散奔逃。

　　“它们没赶上末班车。”大奇说着，扳动了加速杆。

　　飞船绕过月球，直奔一颗蔚蓝色的美丽星球而去。在阳光的照耀下，船身“伊甸园号”四个大字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