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好朋友”和“心腹人”

  73 “好朋友”和“心腹人”

  那个要给齐庄公报仇的人叫卢蒲癸,他是齐庄公最亲信的人。齐庄公给崔杼害死的时候,晏平仲把国家和国君区别开来看,可是那时候别的人不那么想。他们以为忠于主人就是好人,至于主人怎么样,那可不管。因此,齐国有几个臣下为了忠于国君,自杀了,也有跑到别的国去躲起来的。那时候,齐庄公的手下人王何对卢蒲癸说:“主公向来待咱俩不错,现在他给人害了,咱们应当一块儿死,才算是报答主公待咱们的一份情义。”卢蒲癸说:“死有什么用?你要是成心报答主公的情义,就应当活着。我说眼前咱们不如暂且逃到别的国去,将来一有机会,再替主公报仇。”他们两个人当时起了誓,各自走了。王何跑到莒国,卢蒲癸跑到晋国。卢蒲癸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他临走的时候,跟他的兄弟卢蒲嫳[pie四声]说:“我走了之后,你得想法子去接近庆封,要一个劲儿地奉承他,胆要大,心要细。等到他信任了你,你再推荐我,叫我能够回来。那时候,咱们都做了咱们仇人的‘心腹人’,自然有法子替主公报仇了。”卢蒲嫳就照着他哥哥的话去办,果然当上了庆封的家臣。

  崔杼杀了齐庄公之后,把齐国的大权全拿在自己手里。庆封心里非常气愤。可是他耐住性儿,故意透着跟崔杼十分投缘的样子。他还怕崔杼不放心,就天天饮酒作乐,打猎玩儿,显出他对于朝廷上的事没有多大的兴趣。崔杼见他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就把他当做好朋友看待了。

  庆封的行动瞒得了崔杼,可瞒不了庆封的家臣卢蒲嫳。有一天,卢蒲嫳对庆封说:“先君是崔杼杀的,您倒跟他一块儿顶了这个罪名。既然一块儿顶着罪名,为什么齐国的大权由他一个人拿呐?您虽然宽洪大量,并不介意,可是全国的人,尤其是我们当家臣的,哪儿受得了哇!如今崔家内部闹了意见,弟兄们分成了两派。咱们不如以敌攻敌,借着他们的内讧,去跟他们两派的人都联起来,从中叫他们自相残杀。崔家的败落就是庆家的成功。这点事您是明白的。”庆封挺高兴地说:“我只道你是个勇士。想不到你还是个谋士。”他听从了卢蒲嫳的话,更加使劲地奉承着崔杼,背地里又和崔成、崔疆这几个人交上了朋友。

  崔成和崔疆是崔杼的儿子。他们的母亲死了以后,崔杼才娶了棠姜。棠姜的兄弟东郭偃和她前夫的儿子棠无咎都当了崔杼的家臣。棠姜又生了个儿子叫崔明。崔杼为了讨棠姜的好,答应她把崔明当继承人。大儿子崔成知道了这件事,就自动地把长子的名分让给小兄弟崔明,自己情愿得到一个崔城[在山东省章丘县西北的崔氏城],打算将来老死在那边。崔杼答应了。东郭偃和棠无咎出来反对,说:“崔城是崔家的老根。不能给他。”崔杼就又收回了成命。

  崔成气哼哼地去告诉他兄弟崔疆。崔疆说:“你已经把长子的名分让给了别人,再让一座城,又算什么呐?实在说吧,现在父亲还活着,他们就这么欺负咱们,将来父亲百年之后,你跟我怕的是要想当奴隶都当不上了!”崔成说:“那怎么办呐?咱们还是找庆封伯伯商量商量吧。”哥儿俩连夜去见庆封求他想个主意。庆封对他们说:“也别怪你们父亲。他倒是个好人,不过现在给东郭偃、棠无咎跟你们的后妈弄糊涂了。你们做儿子的受一点委屈,还没有什么。我倒是替你们父亲担心。你们怎么不想个主意把东郭偃和棠无咎去了呐?”哥儿俩说:“我们早有这个心。力量不够,有什么法子呐?”庆封的卫士卢蒲嫳插嘴说:“你们没有力量,难道你们的庆伯伯也没有力量吗?只要你们有志气,敢干,他能不帮你们的忙吗?”崔成、崔疆连忙给庆封跪下,一直不起来。庆封说:“好吧,我看在你们父亲的面上,给你们一百名士兵吧。”

  崔成、崔疆得到了庆封的帮助,当时就发动起来了。他们把那一百名士兵埋伏在崔家附近的地方。俗话说,“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果然东郭偃和棠无咎上崔家去的时候,给士兵们杀了。崔杼听说前妻的两个儿子造反,把东郭偃和棠无咎的军队也接收过去了,自己一时又没作准备,气得什么似的,连忙叫手下的人预备车马。哪儿知道手下的人早就跑得一干二净。崔杼只好叫书童赶着车,从后门跑出去,一直去找他的“好朋友”庆封,诉说刚才的情形。庆封假装纳闷。他说:“竟有这种事?小孩子家居然敢这么无理取闹?要是你打算处治他们,我准帮忙。”崔杼挺感激地说:“求你赶紧替我把这两个奴才去了,我叫小儿子崔明认你做干爹。”庆封显出义不容辞的样子,立刻叫卢蒲嫳带着人马上崔家去。

  卢蒲嫳到了崔家,一瞧崔成、崔疆已经把大门关上了。卢蒲嫳对他们说:“崔明拿住了没有?庆大人怕你们这儿人手不够,又叫我带了一队人来。”崔成、崔疆一听“恩人”来了,连忙开了大门把他迎接进去。大门一开,卢蒲嫳带来的士兵拥进去。那里边的一百名士兵本来都是庆封的人,自然听卢蒲嫳的话。卢蒲嫳大声嚷着说:“我奉了崔相国的命令,来逮两个忤逆不孝的儿子!”崔成、崔疆这才知道他们认贼作父,上了庆封的当。他们还没反抗,早就给卢蒲嫳带来的士兵杀了。卢蒲嫳跑到内房去找崔明。崔明刚巧不在家,逃到别的国去了。他倒把崔明的妈相国夫人棠姜找着了。她吊在房梁上。卢蒲嫳眼瞧着棠姜已经完了,扭头就走。他提着崔成和崔疆的人头回去报告崔杼。

  崔杼一瞧见儿子的脑袋,又气又心痛。他问卢蒲嫳,“太太没吓坏吧?”卢蒲嫳说:“夫人还没下来呐。”崔杼对庆封说:“我还是回去吧。我的书童不会赶车,请借给我一辆车。”卢蒲嫳说:“我送相国回去。”庆封嘱咐他“小心伺候相国”。崔杼向“好朋友”庆封谢了又谢,然后回去。一到了家,就瞧见大门敞着,跑到里边一瞧,也不见一个人出来。窗户和门全打碎了,家里的东西也没有了。整个相国府鸦雀无声。崔杼见了那种凄凉光景,不由得掉下眼泪来。跑到内房一瞧,瞧见那位夫人早就悬梁自尽了。崔杼的心像碎了似的。回头叫了声卢蒲嫳,卢蒲嫳早躲在房门外边了。崔杼放声大哭,说:“我把他当做朋友,哪儿知道敌人假装朋友,害到我家败人亡。我还有什么脸面再活着呐!”他就把棠姜摘下来,自己挂了上去。

  卢蒲嫳灭了崔家,回去报告了庆封。庆封上朝见了齐景公,说:“崔杼杀害先君,我已经把他治了罪。”齐景公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打这儿起,齐国的大权就落到庆封手里了。卢蒲嫳更得到了庆封的信任,做了他的“心腹人”。

  有一天,卢蒲嫳请求庆封把他哥哥卢蒲癸召回来,庆封自然答应了。卢蒲癸回到齐国拜见了庆封。庆封见他挺有本事,叫他去伺候他儿子庆舍。庆舍是个大力士,一见卢蒲癸力气挺大,非常喜欢。卢蒲癸一心要给齐庄公报仇,低声下气地奉承着庆舍。庆舍非常喜欢,又见他胆大心细,挺有作为,就把他当做了“心腹人”,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从此,丈人、女婿更加亲热了。

  庆舍常常带着卢蒲癸出去打猎。打猎的时候,庆舍直夸奖卢蒲癸的能耐。卢蒲癸说:“我这算得了什么,差得远着呐。我的朋友王何比我可强得多了。”庆舍一听,立刻叫卢蒲癸去把王何请来。王何拜见新主人。他奉承新主人跟卢蒲癸刚来的时候一样。庆舍想到崔杼为了没有心腹的勇士,才遭了人家的暗算,他就格外小心,叫卢蒲癸和王何当了卫士。每回出去的时候,他总叫这两个心腹卫士带着兵器,不离左右。

  庆封专权,连公家厨房的经费他都管。齐景公喜欢吃“凤爪汤”,就是拿鸡爪子做的汤。大夫们也都学着他吃起来,当时传遍了全城,凤爪汤就成了顶名贵的吃食了。可是一只鸡只有两只脚,一碗凤爪汤就得十来只鸡。这么一来不要紧,鸡的价钱可就越来越贵了。厨子就要求庆封再加点菜钱。卢蒲嫳故意叫庆封得罪别人。他不等庆封回答,就说:“干么一定要吃鸡?鸭子不能吃吗?”庆封就叫厨子用鸭子代替。有一天,齐景公请大夫高虿[chai四声]跟栾灶吃饭。这两位大夫没吃着凤爪汤,心里挺不痛快。出来之后,一个埋怨着说:“庆封掌了权,处处刻薄,连公家的伙食也克扣起来。这明明是慢待大臣。”一个说:“咱们并不是一定要吃鸡,可是照他这么目中无人地下去,今天不给鸡吃,明天就许不给鸭子吃,后天那就连饭都不给吃了。再下去,也许不准咱们上朝了。这可不能不防备。”他们这么发牢骚,早叫庆封的人听见了,庆封对卢蒲嫳说:“高家跟栾家对我这么不满意,怎么办?”卢蒲嫳说:“怕什么?要是他们再敢多嘴多舌地反对相国,就把他们杀了,也给反对的人一个下马威。”庆封依了卢蒲嫳的话,不把他们放在心里。

  卢蒲嫳把这件事告诉他哥哥卢蒲癸,卢蒲癸又去和王何商量。王何说:“高家和栾家既然跟庆封闹意见,咱们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去对付庆家了。”他们商量好了,当夜就去见高虿,对他说:“我们得着了一个秘密的消息,不能不告诉您老人家。相国打算攻击您跟栾家,你们可得防备着点。”高虿怒火上升,说:“哼!他不想想自个儿做的好事。他跟崔杼杀了先君,现在崔杼已经办了罪,他倒逍遥自在,还要找到我们头上来。我们应当替先君报仇,也把他办罪,才是齐国的忠臣。”卢蒲癸说:“大夫能够主持正义,惩办乱臣贼子,我们情愿追随左右。事情办成了,是您老人家的功劳,万一办不成,至多我们哥儿俩送两条命,决不连累您。”高虿挺高兴,直夸奖他们忠义。他就又去和栾灶暗中商量,准备动手。

  公元前545年的秋天,庆封带着一批人马上东莱去打猎,把他儿子庆舍留在朝里。卢蒲嫳说是病了,没跟去。过了两天,正是国君上太庙去祭祀的日子。齐景公带着晏平仲和别的大臣上太庙里去。庆舍代替他父亲管理祭祀的事。太庙外头有庆家的士兵把守着,庆舍的身边有他“心腹人”卢蒲癸和王何保护着,一刻不离左右。卢蒲嫳把高家、栾家、陈家、鲍家的家丁埋伏在太庙左右。他们又在附近塔了一座台,锣鼓敲得震天价响。庆家的士兵在庙外没有什么事,就仨一群、俩一伙地去看热闹。庆舍正在祭祀的时候,高虿叫手下人在庙门上敲了三下,外边埋伏着的家丁就像发大水似地涌进来。庆舍吓了一跳,正想叫王何去抵御,卢蒲癸已经从背后用刀扎过去,扎透了庆舍的胸部。王何拿长矛扎伤了他的左肩磅。庆舍眼睁睁地瞧着这两个亲信的卫士,说:“你们!原来是你们!”说着他就拿起一把酒壶冲王何打去,把王何的脑袋打碎。庆舍受了重伤,右手抱住太庙的柱子,一使劲,整个屋子都震得摇晃了。他大叫一声,断了气。齐景公吓得魂儿出了窍。晏平仲小声地安慰他,说:“这是大臣们给先君报仇,除灭庆家。主公放心。”齐景公这才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脱去祭祀的礼服,上了车,急急忙忙地回宫去。

  卢蒲癸带了四家的家丁去抄庆家,一面嘱咐大伙儿看住城门,不让庆封回来。庆封得着了这个信儿,立刻带着打猎的士兵回来攻城。可是士兵们明知道力量不够,慢慢地全跑了。庆封没有法子,只好逃到别国去。

  卢蒲癸和卢蒲嫳哥儿俩把崔家和庆家都灭了,替齐庄公报了仇,就跑到北燕隐居起来。

  庆封逃到鲁国,又从鲁国跑到吴国。没想到给楚王抓了去。他要拿诸侯盟主的身分把庆封治罪。

  评:作者只是把齐国崔杼、庆封内乱的始终叙述了一遍,并未加以过多的评论,我这里试着点评一下这个事情。既然要评价,就要有一个标准,这样才能把事情讲清楚。人和人的标准是不同的,所以同一件事情不同人的评价很可能大相径庭。我这里给出的最根本的标准是他们执政能力的高低,以百姓生活的好坏作为量尺。应该说,无论是齐庄公、齐景公,还是崔杼、庆封,在这一点上是差别不大的,所以他们之间的争斗可以定性为统治集团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也就无所谓什么正义非正义、理直理亏了。卢蒲癸、卢蒲嫳兄弟和王何作为国君的一党,的确可以算是忠臣,只不过他们的手段确实够极端(打入敌人内部实施反间永远是破坏法律和秩序的不光彩的手段,只不过在战争中是无法避免的,而胜利者会对这种行为加以表彰和宣扬罢了),没什么值得褒奖和效仿的。崔家毁于家族内部的争斗,其源头还是崔杼未解决好后代权力分配的问题。庆家倒是彻底毁于潜入内部的敌人,有些防不胜防,只是先灭崔家而后就紧随崔家的后尘,也可以说是目视之而自不见,让人不胜唏嘘。

  历史上大体还是把崔杼、庆封作为乱臣贼子来看待的,这与我国的历史国情是分不开的。统治者需要树立自己的威信,自然对敢于弑君篡位的人严惩不贷,不但要在肉体上消灭他们,还要无数次地以他们为例对其他的人加以警示。即使在现在,这种影响还深深地根植在我们的国家,更不要说古代了。所以,崔家、庆家弑君行为的本身就为他们的灭亡埋下了祸根,在齐国内部诸卿斗争加剧的春秋末期他们首先灭亡也就不足为奇了。他们的遭遇比之现代的罪犯可以看出现代的罪犯还是很幸福的(现代的罪犯大多罪不至死,有为自己申辩的权利,更不至于被钉在叛臣贼子的警示柱上来让后世唾骂),而这也正是时代进步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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